王氏看着秦亚茹细声细气地哄着大郎睡下,心下难受,皱眉怒道:“这算什么!那是你家,平白冒出个外人来,就到你家里去指指点点,害得你要远走避讳,哪有这等道理,他陈五郎也不觉亏心?”

秦亚茹脸色黯淡,低声道:“没办法,五郎要重新老宅,我总不能阻止,只是家里屋子太小,那么多外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在住着,实不好看,而且大郎要读书,需要清净环境,只能走了。”

伸手拉住王氏的胳膊,呢喃,“王嫂子,我家里还有些衣物用具,嫂子陪我去拿来吧,是我的贴身物件,留着不像样。”

王氏咬牙切齿,恨恨道:“走,什么锅碗瓢盆,衣服被褥,全是你的嫁妆置办的,能拿的都拿走,免得糟蹋了。”

说着,就交代两个衙役负责看着大郎,自己拉着秦亚茹的手,大步而去,秦亚茹让她拽得一个踉跄,却是哭笑不得——人家有了郡主,连翻新房子的钱财都不缺,哪里还看得上家里那点儿破铜烂铁?

当然,王氏只是气话,秦亚茹就是回去收拾东西,也不过是收拾一下自己惯用的,那些沉重的物件,早该废弃,她也没那个力气去搬动。

那位赵副总管一向没把秦亚茹放在眼里,秦亚茹带走的东西又不多,只是两个包袱罢了,他根本没注意。

等到他察觉到秦亚茹不在家,打听到这位秦娘子居然去了客栈住,已经过去三日。

赵副总管这才大惊失色——当初他接到命令回来,郡主和陈文岳特意交代,让他注意秦亚茹,让那个女人安分守己些,不要惹麻烦。

结果他到了陈家庄,发现那秦娘子性子木讷腼腆,不会说话,很容易拿捏,就连家里出出入入这么多人,都一句话也不敢说,便放松了警惕,觉得这不过是个乡下村妇,什么都不懂,稍微吓唬一下,便能让她乖乖听话,就准备先晾她一段儿时间,等到把宅子修建好,再随便找个地方安置她。

到时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人,区区一个村妇,哪里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谁曾想,看着温柔腼腆的小绵羊,实际上很有主意,并不好对付!她大张旗鼓地离开陈家,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风声!

这赵副总管本是襄阳王手底下的得力干将,只因为犯了错,居然被打发到柔蓝郡主底下听差,对柔蓝这么个王府庶女,他心里其实很不忿,面上虽然不显,还把柔蓝郡主哄得高兴,但他情绪不高,做事就免不了粗疏。

第二十九章 作画

离开陈家老宅,秦亚茹面上不显,心里却着实痛快许多,外面雨下得不小,她也没心思出门,便带着大郎凭窗而坐。

大郎坐在桌子前描红,秦亚茹则难得有兴致,铺展开纸张,磨了墨,准备画一画窗外的雨景儿。

她画画其实并不算特别好,也只能说还看得过去,这种文雅的事儿,也是要看天分,秦亚茹的天分就很一般,若不是当年呆在郡马府里着实寂寞,没什么事情做,闲来无聊只能读书作画打发时间,她画的画恐怕都不能见人。

可她偏偏喜欢画,当年秦家尚未败落,她爹爹和大哥都在,一家人就常常凑在一处品评名画,兴致来了,她爹爹还会动手临摹,秦易之临摹的名作,在书画铺子里,至少也要卖到五百贯一幅,甚至有时候比原作还受人吹捧。

数年熏陶,秦亚茹动手能力不强,欣赏能力却是不俗。

虽未沐浴熏香,秦亚茹还是洗干净手,正气凝神,才开始作画,她爹虽然疼爱子女,但对他们兄妹教导十分严格,若是做事漫不经心,少不了要受家法,因此,她从小只要是做正事,都认认真真,绝不肯随意。

漫天的雨雾落在纸面上,画中竟然也带出了几分凉爽。

记得当年她因为画不好画,在高枫面前抱怨,高枫只大笑:“天底下哪里有做不好的事,只看你够不够努力。”

那人也许只是随口一说,哄她罢了,秦亚茹却下了死力气,从此只要有空,就要挥笔作画,晴天画晴天,雨日画雨日,勤练不辍,连跟着高枫四处跑,除了手术刀和药箱之外,常被身边的便是画具。

这么多年下来,可她画的还是不算顶好。

按照那些名家的说法,便是技巧娴熟,灵性不足,秦亚茹不懂什么是灵性,但她知道,高枫那家伙随手涂鸦,就比自己认认真真画的更能吸引行家的眼球。

那时她便知道,世间是真有天分这种东西存在的,不服不行!

当然,那人的精力不可能放在画画上,便是他天分再高,论画技,也终究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

那个男人会学着作画,也不过是因为她秦亚茹喜欢罢了。

不知为何,或许是陈文岳的出现,让她的心绪再难平静,这几日,她总是会想起高枫,却又不敢深想。

不敢想那一日爆炸之后,他是生是死,不敢想二人还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秦亚茹心里明白,再见面的希望极为渺茫,虽然那人说要牢牢地抓住她,可她比任何人更明白命运的残酷…穿越这种事,有一次都是概率极低了,哪里还能再有第二次!

“秦娘子在吗?”

忽然传来的叫喊声让秦亚茹猛然从沉思中回神。

“你找秦娘子做什么?”秦亚茹还未应声儿,外面一下子就响起三无声很警惕的追问,她不由愣了愣。

王氏担心秦亚茹母子两个在外面呆着不安全,特意让自家男人通知这个地面上混的那些闲人,莫要扰了秦娘子的清净。

这一块儿市面上最有势力的莫过于赖三,秦娘子对他大哥有救命之恩,一听说是为了秦娘子,哪里还用徐猛交代,他第一时间就带着人把顺来客栈周围过了一遍筛子,还找了几个长相体面的手下穿得人模狗样的,跑到顺来客栈的大堂上吃吃喝喝。

顺来客栈的掌柜心下有点儿不安,不过徐猛是衙门的捕快,商人最不敢得罪的便是官府的人,再者秦娘子又看着温柔可亲,这些混混们也不像是穷凶极恶,更不会不付钱,他这客栈的生意还因此好了几分,掌柜也就放下心,不去多理会。

赵一坛赵副总管打听到秦娘子住进了顺来客栈,急急忙忙赶至,谁曾想,刚一开口询问,周围就这么多人应声,他略一蹙眉,心里更是不痛快,不过这人毕竟是在王府混过很多年,面上丝毫不动声色,还做出一副温和的样子,笑道:“某乃襄阳王府的管事,敢问陈家庄的秦娘子是否住在此处?”

说着,赵一坛就举步,想要绕过这些人登楼。

赖三上下打量了赵一坛几眼,他是个粗人,认死理,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把壮硕的身体一横,拦在赵一坛的去路上,瓮声瓮气地道:“我不管你是王府的管事还是侯府的衙内,秦娘子是妇道人家,我大哥交代了,她要是不乐意,任谁来一律挡驾,不能扰了秦娘子的清净!”

被人堵在楼梯口,赵一坛面皮抽动了几下,心下更是气恼,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他好歹也是王府的副总管,便是在开封,不给他面子的人也不多见,如今在这等乡下小地方,让一个泼皮无赖下了面子,哪里还能忍,便把脸一拉,冷道:“你们这帮浪荡子别给脸不要脸,若是惹急了某,某必要你们吃一辈子牢饭!”

旁边几人登时大笑,这些人虽然衣着打扮还算不错,可骨子里都不是什么规矩人,便有几个伸手在赵一坛胖胖的身体上掐了几把,笑道:“吃牢饭好啊,咱们都是遇上灾荒过不下去的,要是大管事肯管饭,啥饭咱也肯吃。”

赵一坛气得脸色铁青,当即一扭头,冲站在门外跟木头一样戳着的几个侍卫怒吼:“你们是瞎子不成?还不把这些人拿下。”

那几个侍卫皱眉,似乎不大乐意,却不好违背赵一坛,便齐齐上前几步,顺来客栈的掌柜吓得面无血色,叫苦不迭:“可莫要打起来,小本生意,小本生意,打坏了我的家舍,那可不得了。”

楼下一片嘈杂,秦亚茹搁下画笔,领着大郎推开门,低声道:“你们好不晓事,这位是襄阳王府的总管大人,惹恼了他还了得?”

赖三本来还想说什么,不过目光一转,瞧见一个身影,脸色顿时一变,满面堆笑:“秦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兄弟们,撤了。”

他一招呼,几个人出溜一下,四散而去,还撞得那副总管一个趔趄,那几个侍卫却根本不管。

秦亚茹目光微动——看来,那位柔蓝郡主自身的麻烦也不小,手底下的人都不大得用。

第三十章 针锋

赵一坛看到秦亚茹,目光闪烁,脸色也不大好看,心下却是惊异,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正眼看过秦亚茹,可此时在众人面前,忽然发现这个秦娘子生得着实是花容月貌,而且明明是只会令人觉得艳丽的容色,却端庄自持,论气度,竟连柔蓝郡主都比不上半分。

他神色恍惚片刻,心下一叹——大约只有那位大长公主才能与之比肩,京中名媛尽皆要甘拜下风!

陈五郎那厮到真是好福气,竟能讨得这般如花美眷,只可惜,以后他再想着亲近,恐怕难了,自家那位郡主,可不像面上那般好脾性。

赵一坛一阵腹诽,面上却露出郑重的神色,微微躬身行礼,目光落在一直紧紧跟在秦亚茹身边的大郎身上,和蔼可亲地笑道:“这便是大郎吧,和陈郎君有七八分神似,生得玉雪可爱,将来一定有出息。”

大郎对眼前这人心下不喜欢,再者,他年纪虽小,却总希望别人把他当大人看待,这会儿被人说玉雪可爱,心里着实不大痛快,不过他一向被秦亚茹往温润守礼的方向教导,虽然年纪甚小,却谨守礼仪,不肯失态,乖乖巧巧地道:“小子陈大郎,赵总管有礼。不知赵总管为何来此寻我们母子二人?”

赵一坛暗自牙咬,面上却露出和煦的微笑:“秦娘子和大郎是尊贵人,哪里有住客栈的道理?还是快快与赵某回去。”

见秦亚茹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他更是不愉,口气也冷淡了三分,却还是道:“可是赵某有哪里招待不周?若秦娘子对某带来的那些下人有不满之处,尽管明言,赵某一定好生管教。”

秦亚茹冷笑——回去?回到哪里?陈家哪还有她和大郎的容身之地,若是回去,恐怕逃不过被软禁的结局。

“赵总管不必客气,我良人托你等帮忙重修老宅,赵总管如此尽心尽力,奴在此谢过,只是家中嘈杂,又有外男出入,我一女流之辈,实在不好久待,且大郎读书,需要安静,我等会自寻地方暂且安置,赵总管便安心主持老宅翻新即可,一应事务尽付于赵总管。”

秦亚茹略略提高了声音,整个顺来客栈所有人等视线都被吸引过来,一群吃饭的客人都不觉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赵一坛面上一青——秦娘子的话听起来客气,实际上句句带刺,从那‘良人’二字,再加上一个‘谢’,无不表明人家秦娘子才是陈家正经的主人家,他赵一坛根本就是雀占鸠巢、

一个客人,竟然要管束主人,无论放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他心里怒气几乎要压抑不住,在开封被一个他往日里看不起的王府庶女呼来喝去也就罢了,到了这等乡下地方,居然连个村妇都敢话中带刺!

赵一坛拉下脸,摆出一副冷淡的表情,一个眼神过去,这一次那些侍卫没在与他为难,不动声色地向着楼梯逼近。

“秦娘子,您还是快快收拾东西,跟赵某回府,否则陈郎君怪罪下来,赵某面上不好看,秦娘子怕是也不愿意让陈郎君颜面不好吧?”

秦亚茹蹙眉,一只手拉住大郎,心下懊恼,她万不该仗着是在公众场合,想着这些人不敢乱来,便压不住脾气,和赵一坛针锋相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襄阳王府的人威风惯了,真火起来,哪里还会管别人怎么看!

如果真让她住在外面,那郡主可还没过门,就要摊上一个赶走陈文岳原配的罪名,对郡主的名声影响甚大!

就在秦亚茹犹豫,是不是要反抗一二——想必赵一坛也不敢真伤了她与大郎。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天下奇闻,襄阳王府一个小小的副总管,不但连别人要住在哪儿都要管上一管,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一个管事尚且如此,这么说来,襄阳王要是在王府住腻了,想要去皇宫待几日,咱们官人也得给他让地方了?”

闻言,赵一坛脸色大变,额头上的冷汗都哗啦啦流下。

虽说宋朝没有**,可这种罪名要是掉到脑袋上,襄阳王也就罢了,他这种小人物,不死也得脱层皮!

“什么人!”赵一坛嘴唇发青,抬头怒喝,但他刚一看见楼上坐着的头戴紫金冠的俊美男子,就觉得背后汗毛竖起——这小霸王怎么会跑到这等犄角旮旯的小地方?而且还为秦娘子出头?

庞小侯爷爵位虽然不算太高,却是威名赫赫,在整个开封,连王孙贵胄,见了他都要绕道,身为襄阳王府的副总管,这些应该注意,绝对不能得罪的人物,他自然是认得的,腰腿立时软了半截。

只是他身上背着郡主给的任务,如果把差事办砸,他在襄阳王府恐怕会更为艰难,便是心下发虚,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冲着庞元英行礼道:“小侯爷说笑,我家王爷对万岁的忠心日月可鉴。”

他轻咳一声,只当没听见庞元英的话,高声道:“此次小的来武当,是受了郡主的嘱托,一来替陈郎君整修老宅,二来替陈郎君照顾秦娘子,如今秦娘子孤身在外,小的怎能安心?还请小侯爷莫管此事!”

说完,他强忍了心中忐忑,只希望这位小侯爷看在王府的面子上,不要为了个村妇与自己为难,一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围上去,面上却又笑道:“秦娘子,您别使性子,在外面住,哪能和在府里相比,还是快同小的回去,您放心,您要是觉得吵闹,小的便让他们轻手轻脚些,不会影响大郎读书。”

“咦?难不成是我白云生孤陋寡闻,襄阳王府的那位柔蓝郡主什么时候给陈家的陈五郎做了妾侍?襄阳王可真是,就算是个庶女,也不好随意送给人做妾,难不成就不担心令皇家蒙羞?”

今天合该赵一坛万事不顺,他人还未走到秦亚茹身边,就又有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略带了几分轻佻,偏偏又十分清冷。

第三十一章 冲突

这一声突如其来,除了那庞元英皱起眉冷下脸之外,其他人都吃了一惊,抬头,顺着声音望去,就见二楼颇为隐蔽的角落,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身雪白的绸衫儿,头戴金冠,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腰间挂着一方玉玦。

虽然素净些,可在武当这种地方,他这般穿着打扮已是十分不俗。

秦亚茹抿了抿嘴唇——这人她自然认识,就是她以为只是萍水相逢,不会有太多交集的那个倒霉病人。

只不过,她记忆里的那位,可没有现在这般贵气逼人。

顺来客栈的掌柜心下叹息,很有眼力地挥挥手,带着手底下的小伙计都躲出门去,他们开店做生意,最要紧的是眼里够好,如今情况乱成这样,每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大神,要把神仙好生送走,可不是他们这等小人物能做到的。

“老天爷保佑,千万别闹得太大,桌椅板凳是小,打坏了家舍要修理,耽误生意那可不得了,小老儿还指着它吃饭。”

掌柜的闭着眼睛默默念佛,偏生事情的发展,似乎永远不肯如人意。

那赵一坛赵副总管,对上庞元英是没了脾气,可也不是任人揉圆捏扁的软蛋,这会儿正一肚子火气,见楼上那人就是一身的白,看样子是个没功名的白身,身上的饰物在武当县人看来,还算是豪奢,却入不得他王府总管的眼,底气一下子便足了许多,喝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诋毁郡主?”

那白衣年轻人施施然一展扇子,回头一笑。

他生得十分貌美,这一笑,竟是比女子还好看几分,楼下的人都看得呆了眼,这人显然是受人瞩目惯了,并不介意,反而还一扫刚才的清冷,故作风流倜傥的模样,把折扇打开,扇了一扇,口中朗声笑道:“哦?你们家那柔蓝郡主若是和陈五郎没有关系,何苦这般上赶着来给他修什么陈家老宅?”

赵一坛一怔,也不知为何,让这年轻人的笑脸慌了神,不假思索地开口道:“陈五郎才高八斗,颇得我们王爷看重,王爷有意和陈家结亲,不好委屈了郡主,才提前派我等来修建老宅…某看你这人也不是寻常村夫,快快离去,莫要妨碍某办差。”

白云生猛地一拍桌子,吓了众人一跳,才道:“这就对了,赵大管事,我问你,你们郡主的确是青睐陈五郎?”

“那是自然”赵一坛皱眉,收声,忽然察觉出不对——在开封,襄阳王看重陈文岳的事儿,并不是秘密,陈文岳和柔蓝郡主都出双入对,所以他也没有深想,就不曾避讳隐瞒,此时一思索,忽然发觉这事情不大对劲!

白云生却不肯给他收回所言的机会,笑道,“哎呀呀,郡主可真大度,人家陈五郎可是有妻有子的,郡主若是嫁入陈家门,那只能做妾了,当然,她是郡主,身份尊贵,肯定是一房贵妾。”

说着,白云生低下头冲秦娘子笑道,“秦娘子,您是个老实人,可要小心些,别让底下的妾侍骑到头上撒野才好。”

一句话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外面一些闲汉不由对着那赵一坛指指点点,还有几个憨货,相当诧异:“怎么?现在朝廷郡主如此愁嫁?竟然连做妾都肯,某还没娶亲,不如嫁给某做正头娘子,怎么也比给人做妾要强!”

整个顺来客栈一片嘈杂声,赵一坛的脸色青白交加,暗暗叫苦,他身边的那些侍卫脸色也极为糟糕。

这些话若是传到开封,他们王府的脸面就全没了,那位柔蓝郡主还不知会暴怒成什么样儿,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亲近些的人可都清楚,别看柔蓝郡主在外面一向是温柔娴淑的代名词,但在私底下,却没少仗着王爷宠爱,给王府其他庶女下绊子,她身边的贴身女使,个个都受过她的作践,还有几个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郡主为了表现自己的和善,一般情况下都会包上十几两银子给送到那些死了的女使家里去,因着这位郡主身边的女使,多是她买来,签订了死契,还多是在家里不那么受重视的,所以一直没掀起风浪。

柔蓝无论在家里做什么,在外面依旧是京城所有郡主的楷模,最为娴贤淑优雅的名门淑媛。

赵一坛虽然心里对柔蓝郡主很是不屑,却还是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恼羞成怒,叱道:“混蛋,你…你真敢诋毁我襄阳王府?”

说着,一扭头冲他身边的那些侍卫道,“还不把人拿下,押回去让郡主处置!”

他一边喊,一边偷眼看庞元英,却见庞元英面上毫无表情,眼睛里却隐约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也不知是对谁!

这几个侍卫此次反应却十分迅速,左右包抄,三步并作两步便冲了上去,其中两个侍卫配合默契,分别拿捏住白云生的肩膀,抓住他的胳膊猛地向后扭去。

在场的客人们一声惊呼,胆子小的甚至捂住了眼睛,都觉得这看起来清秀漂亮的小哥儿此次怕是不好,胳膊一准要断掉。

却没想到,那白衣小哥儿连手里的酒杯都不曾放下,不慌不忙,一只手拿着折扇甩动,也就片刻功夫,赵一坛身边的五个侍卫,就莫名其妙地倒在地上,外表看着到没什么外伤,却脸色发青,冷汗直流,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赵一坛瞬间脸色大变,面上阴晴不定,隐隐约约猜出眼前之人的身份,本能地就向着庞元英的方向看去。

秦亚茹叹了口气——这白云生下手是狠辣,是个不能招惹的。不过,她也没那么多的好心拿来柔蓝郡主的人用,至于担心柔蓝郡主把这些事儿记在自己头上,那就更没有必要,那可是温柔贤惠,高高在上的郡主,又怎么会欺负她一个弃妇?

而暗地里的算计,便是她什么都不做,一味退避,也不可能躲得开,只要她还担着陈文岳明媒正娶的妻子的名分,只要她还是陈家长子之母,甚至只要她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就永远不要想着和柔蓝相安无事了。

前世那么多年,即使不常见,她也大体摸清楚那位郡主的心思,柔蓝郡主是个占有欲十分强的女人她手里的东西,决不允许别人沾染一分一毫。

第三十二章 了结

赵一坛暗暗一掐手心——不会真是那位主儿吧!也不是不可能,庞元英庞小侯爷既然来了,这位追至此处,似乎也很正常!谁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官司曾经都打到官家面前去。

他心下叫苦,京城四大不能招惹的狠人一下子冒出来两个,他的命怎么这般苦!

初来时觉得这差事虽说小了些也琐碎了些,到底好处理,就当游山玩水一回,还能得些奉承,更是很容易借着襄阳王府的名头捞上一笔,勉强也算得上上等的优厚差事。

此时他却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拼着让郡主恼怒,装病推脱了这破差事,省得如今进退不得。

白云生自是不知眼前这人想些什么,笑眯眯踱步下楼,走到赵一坛身前,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凑在他耳边低语:“实话告诉你,我欠了秦娘子一个天大的人情,正不知道该怎么还,你若是不知趣,非要迫她,我还要说一声儿万分感谢,谢谢赵总管给我这个还人情的机会。”

赵一坛面上变了变,却收敛了情绪,轻咳一声,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小的并没有对秦娘子无礼的意思,只是担心秦娘子的安危罢了,既然秦娘子不愿意回去,我等自是不好让她为难,小的这就告退。”

说完,他也不理会倒了一地的侍卫,一转身,近乎小跑地往大门口冲,仿佛生怕有人阻拦。

他才一转身,庞元英便嗤笑一声,“赵大总管这是看不起我庞某?刚才我费了多少口舌,你全当听不见,这会儿白云生几句话,就转身就走,让我庞某的面子往哪里搁?”

赵一坛脚步一僵,一时间不知所措,他也是狠人,抬手就恶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只听啪嗒一声,一颗门牙都被打了下来,嘴角鲜血横流,脸上顿时青肿一片,说话也有些漏风:“是小的无状,认打认罚,只求小侯爷别气!”

他被折腾了这一通,脸上又是汗水又是血污,分外狼狈,哪里还有刚才的威风八面,再加上他年纪不小,整个人看起来竟是可怜兮兮。

庞元英却是毫无同情,漫不经心地道:“罢了,和你这样人计较,我脸上不好看,可要是让你囫囵出去,传回京城,别人还当我连个江湖上的破落户都比不上,就薄惩一下,你自断一指,今日之事便作罢。”

他这话轻飘飘的,顺来客栈的人却着实吓了一跳。

而小侯爷身边跟着的侍卫,随手一掷,竟是投出一把匕首,正好刺入赵一坛面前的桌子上,入木三分,稳稳当当。

那赵一坛面容瞬间惨变,他早听闻庞元英在京中飞扬跋扈,三年前京中一赶考的举人无意间得罪了他,他竟把人脱光了倒吊在大街上,吊了整整一夜,还是第二天开封府的衙役出面,才把人救下。

只是那举人颜面尽失,羞愤难当,竟是一病不起,没半个月就去了。

那时赵一坛听说,还暗道这举人运气不好,得罪谁不行,就是得罪了官家,官家是个大度的,也不至于把人整死,非要得罪这小心眼的庞小侯爷。

如今,他却成了那倒霉鬼!

他心下暗恨,终究是不敢违逆,如丧考妣,颤抖地伸出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桌上的匕首拔出,他深吸了口气,握紧匕首,一抬头,看向秦亚茹的目光,却是带着一丝察觉不出的痛恨——若非此女子,他怎会如此凄惨?

秦亚茹一时间注意到此人的目光,略略蹙眉,其实一开始她还觉得这人着实可怜,就算自己不想搀和进去,但到了这个地步,也该出来说句话,救这人一救,要不然,周围的人该说自己凉薄。

况且,她说上一句话,指不定还能卖个好,将来没准儿可做应付柔蓝郡主的暗棋。

但她一看赵一坛的脸色,就收了心思——这样的小人救了也无用,他一样会记恨自己,不过,想必这人也同样记恨那柔蓝郡主。

秦亚茹的的确确是猜中赵一坛的心思,他这会儿对秦亚茹自然是满怀恨意,可对把自己派到此地,让自己陷入如此困局的柔蓝,同样是恨之入骨,而且,对柔蓝的情绪可能还更重些。

赵一坛微微颤颤地举起匕首,咬咬牙,坐了半晌心理建设,终于狠心下手,冲着自己的小拇指剁下去!

秦亚茹欲言又止地瞧了庞元英一眼,却仿佛被他的严酷吓到,身体微颤,一转身,冲着那白云生福了一福,便领着大郎转头回屋。

庞元英的满腔心思都在秦亚茹身上,此时见秦亚茹走开,顿时有些无趣,就是听到那赵一坛的惨叫,也没有往日那等猫捉老鼠之后的愉悦感。

“罢了,真是没趣。”

庞元英打了个呵欠,又远远地看了一眼秦亚茹房间的方向,心里也知道此事不能着急,若是强取豪夺,终究没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来的有滋味,再者,白云生在这儿,他就是想强取豪夺,貌似也不大容易,且大哥的人还在一边儿盯着,他敢惹事,大哥知道,说不准真一气之下打断自己的腿。

懒洋洋地起身,庞元英不理会那倒在地上哀嚎的赵一坛,带着手下人转头就走。

白云生却是扫视了周围几眼,看了满地被打烂的桌椅板凳,还有碎裂的摆设,随手抛了两锭银子。

那掌柜的不知何时又偷偷摸摸地溜了回来,指挥小伙计把赵一坛送去求医,看见白云生的大手笔,吓了一跳,连忙推辞。

“让你收就收下,东西是白某打坏的,自然有白某赔偿,秦娘子住在你这儿,别忘了警醒些,莫让不知所谓的人来打扰她。”

那掌柜脸上更苦——若是庞小侯爷大驾光临,他一个掌柜的,哪里挡得住。又一看那银锭,神色更是凄惨。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盖着官印,竟然是官银!

他一小小客栈的掌柜,哪里敢收这种东西?看向白云生的目光,更是惊慌失措,这人不会是哪里来的江洋大盗吧!

白云生轻轻松松,甩了甩袖子走人,却不知道那掌柜的愁得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十几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