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围上来,有的甚至拿出了手机…

乐言眼圈都红了,连忙上前挡住那些陌生的镜头。此时她只求孩子不受伤害,推着穆皖南让他赶紧走,把怀里的小熊塞进思思手里,几乎是恳求的口吻:“让她拿着这个…她会哭的。”

思思一看要跟她分开了,又伸手边哭边喊妈妈。

穆皖南退开一步,头也不回地抱着她乘电梯下楼。

乐言目送他们离开,难受得几欲崩溃。池睿心头一紧,有些惶惶地想要安慰她:“俞乐言…”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麻烦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推开他,跑进了旁边的楼梯通道。

池睿的脚步仿佛被钉在那里。

她一定是要躲起来大哭一场的,他想。不知怎么的他心里也很不舒服很难受,就好像刚才的一场争斗和难堪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一般感同身受。

大概是今天跟俞乐言说了太多的话,甚至说起了不知多久没向人提起的父母和家庭,才会令他有这些异样的感觉。

“俞乐言…”他轻轻低喃她的名字,犹豫了半晌还是跟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就是没有办法丢下她不管。

穆皖南抱着思思坐上车,她的小熊一上车就从怀中滚落到前排座位下面去,她哭声有增无减,眉毛眼睛都红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别哭了!”穆皖南有些烦躁地喝止她,扯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她也不接,就是一个劲儿地望着他掉眼泪。

这孩子五官像他,可是喜怒哀乐形于色的神情全都像极了她妈妈,尤其是哭的时候。

他烦闷得不知如何是好,越是叫她不要哭她就越是哭得凶。正开车的司机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道:“穆先生,您别急躁,小孩子要哄的。您把玩具给她捡起来哄哄她,就好了。”

他捡起那个小熊,笨拙地拿在手里安慰思思,“别哭了,这个给你。”

他这才发觉其实他对孩子压根没辙,平时看起来那么乖巧懂事的小精灵都是因为俞乐言把她照顾得好,哭闹的时候都没有让他看到。

他的哄实在收效甚微,思思这时候也已不是单纯因为玩具哭闹,更多的是因为要跟妈妈分开而不舍。

穆皖南叹口气,“你妈妈帮你夹出来的娃娃就这么好吗?”

不过就是一个廉价的玩偶。

“不…不是妈妈…是我…我和池叔叔夹到的。”

她泣不成声的强调,让他心底那种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强烈酸涩又涌了上来。

“老刘,前面左拐去西单,找个有玩具城的商场停车!”

她喜欢娃娃,他也可以给她买,买很多。

玩具城里的玩偶果然琳琅满目数不过来,思思因为哭得太伤心而一直抽噎不止,对满货架的玩偶都提不起兴趣来。

穆皖南抱着她,“不是喜欢娃娃吗?这里有很多,挑你自己喜欢的。”

思思哽声道:“我不想要…不是自己赢的,没意思…我想要妈妈…我要池叔叔。”

他忽然觉得那股强烈的酸涩涌到眼睛里来了。

不要说陌生,这样的感觉简直是令人感到茫然的。

他这是在干什么呢?抱着孩子,形单影只地站在这里,刚刚经历了跟曾经最亲密的女人的争吵,然后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孩子不要他,要妈妈,要另外一个只能称呼为叔叔的男人。

幸好导购小姐够专业够耐心,渐渐用玩具吸引了思思的注意力,终于让她止住了哭声。

大概也是在外一整天的玩乐太辛苦,在挑了两个玩偶之后,思思伏在穆皖南肩上睡着了。

他拎着玩具,抱着孩子回到车上,有一种身心俱疲的孤独感。而他还不能放手,怀中这个香香软软、脾气执拗的小家伙还靠在他的臂弯里。

右边的肩膀僵直不能动,不知是不是刚才跟池睿冲突的时候又触动了旧伤。

孩子才四岁多,已经颇有点份量了,压在手臂上,是不能动弹的疼痛、酸软,然后麻木。

俞乐言还抱得动她吗?他好像总是看见她抱着孩子,颇为轻松地来来去去。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仿佛就看到她的影子,她哭泣时与女儿肖似的模样。

怎么回事呢?今晚见了一面,照例是不欢而散,可他却已太多次无故地想起她来。suan

 

秘密

到家后,司机为他开门,想要帮忙接过睡着了的思思,他摇头示意自己来。

上楼的时候思思还是醒了,揉了揉眼睛问:“爸爸,我们到家了吗?”

“嗯,到家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柔。

“我们不是在买玩具吗?你抱我回来的吗?”她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抱在爸爸怀中,“你的手不疼了吗?”

他一顿,“思思怎么知道爸爸手疼?”

“周婆婆昨天告诉我的,她说你的手…嗯…断了,所以不能拎太重的东西,也不能抱我。”

孩子的童言稚语和大眼睛里盛满的关切让穆皖南说不出话来。

入睡的前一刻还在伤心欲绝地跟他闹别扭,醒来睁眼却已经完全忘记了不愉快,首先关心的就是他…这样的宽容和温情大概也只有骨肉至亲才不吝赐予。

噢,也许还有俞乐言,也曾这样对他。

他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一些,思思摸摸他的手臂,“爸爸还疼吗?我上次手也这样断过,可疼了,还哭鼻子了。”

他听得心惊,“手断了?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思思摸了摸手肘,“过年之前,天还冷的时候。就是这里,妈妈都吓坏了,医生伯伯给我接回去了。妈妈说爸爸有时也会这样,可你从来都不哭,让我勇敢一点,要像你一样。妈妈…”

说起俞乐言思思的情绪又低落下去,哀哀地对穆皖南道:“爸爸,我想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让她回家?”

离婚之后,他的心情大部分时候都很糟糕,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难过。

思思会哭会闹,有比大人更纤细真实的情感,跟他一样手臂容易脱臼…他以前竟然都不知道,要听由四岁多的小朋友亲口告诉他,还犹如天方夜谭一样。

他从不肯承认失败,但也许今天池睿有句话说对了,他真的不是一个尽责的父亲。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拿出来看,是康宁的号码。

他摁掉,她再打,再摁掉,接着打。他深吸口气接起来,“什么事?”

她在那头巧笑,“没什么,就是告诉你我在姐姐原来这房子里安顿好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他没有犹豫就拒绝,“太晚了,不方便。你住下了就好,锁芯我让人全部换过,防盗窗也加固过,你自己小心安全。”

“姐姐的东西都还在,应该是当年原封不动的摆设吧?你真是有心了。”

他抱着孩子,语调模糊地问:“还有事吗?”

康宁又笑了笑,“你是不是跟俞乐言在一起?”

他猛然一震,几乎有些恼怒,“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直觉而已。不说了,晚安。”

他收了线,发觉思思睁大眼睛看他:“爸爸,你又要加班吗?”

他摇头,“今天不加班。”

他想起孩子刚才的问题,心头那丝凄然太复杂,无法对她讲,只能将女儿搂住他脖子的小手拉下来握在掌心,“思思长大了,以后就算爸爸妈妈不能随时跟在你身边,也要学着保护自己,明白吗?上回你的手是怎么弄伤的,还记得吗?”

思思点头,“我摔了一跤,妈妈也跟我说,和小朋友玩的时候不能用力拉扯,还有就是不能再摔跤了。”她碰了碰穆皖南的肩膀,“那爸爸的手是怎么受伤的?打架吗?”

像刚才跟池叔叔那样?

穆皖南脸色一沉,“不是,我是为了救你妈妈…”

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轻轻捏了捏思思的脸蛋儿,“这事儿不可以告诉其他人,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这是爸爸的弱点,而弱点最好就不要被其他人知道。”

思思似懂非懂,“不让人知道…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嗯。”

思思低头玩手指,“妈妈跟我之间也有秘密。”

穆皖南微怔,“你跟妈妈的秘密…是什么?”

夜阑人静,城中却总有销金窟刚刚开始今晚的声色犬马。

西城有名的Dragon是近几年新兴起的夜店,这里有最重量级的DJ、最好的酒和最迷炫的灯光,还有精心设计的错层包房,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外还能看到楼下舞池里永远在骚动的热情。

服务生端了新的一轮鸡尾酒上来,穆皖南仍旧固执地往杯子里倒完瓶中最后一滴“黑方”。

“怎么闷闷不乐的,嫌咱们这儿太吵了,还是刚才的晚餐不合胃口?”好友梁沉在他身旁坐下问道。

夜场门外是就是小有名气的台湾菜馆,融合中西方菜式和闽菜的精华,水准很高,与这间酷炫的夜店一样,老板都是梁沉。

他们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时不时就会小聚,有时是打球、有时是吃饭,有时就像今天一样,在台湾菜馆里吃过晚饭又到夜场来续摊。

穆皖南晃了晃杯子里的酒,看了他一眼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儿怎么样了?”

“你说往嫂子身上泼汽油那事儿?听说她现在做律师了,成女强人了啊!这贼的胆子不小,不过肯定不是跟她打官司那群人干的。”

“不是?”

梁沉摇头,“不是,那帮人我有朋友认识,看着横上天了其实就是一群怂货,一个个的都揪来问了,要真是他们干的他们没胆儿撒谎。我猜想是不是你或者嫂子得罪了别的什么人,趁机上门找麻烦,刚好栽赃到官司对手身上?”

穆皖南沉吟片刻,“那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查不到吗?”

“哎,做得挺干净利落的,像是行家。打听来打听去我倒想起个人来,说了你别生气。何维林你还记得吗?就老子有几个臭钱的那二代暴发户,以前就常常跟你过不去那位。这事儿像他找人干的,跟他以前催收高利贷的方法差不多。”

穆皖南一凛,“是他?”

“没有证据,我就觉着像。这小子当年就跟你不对付,康欣那事儿之后消停了几年,现在又开始蹦哒了。”梁沉边说边悄悄觑他脸色,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才继续道,“要不要找人盯着他,或者给他提个醒儿?”

他因为经营这夜场的缘故,黑白两道都很有些人脉,消息也十分灵通,因此朋友拜托打听的事儿往往会有些意想不到的结果。

“暂时先不要,如果真是他,就不能打草惊蛇。”穆皖南抚娑着杯沿思量着,有些往事在脑海中浮浮沉沉。

下面舞池中刚刚热舞完一轮,超大的LED屏上不仅有人潮还有领舞的辣妹。梁沉打开门找人过来低语了几句,不一会儿就有笑容满面的女孩子捧着酒杯上来敬酒,竟有阿拉伯裔的妖娆女孩,走到穆皖南身边媚眼如丝地要跟他喝一杯。

他意兴阑珊地低声说了几句话,女孩子露出惊喜的神色,但很快拿开搭在他肩上的手臂,仰头喝完自己手里那杯酒就走开了。

“中东妞儿,正不正?”梁沉笑嘻嘻迎上来,“你跟人家说了什么,撩得人家芳心大动?”

“我说我已经结婚了,今晚酒喝得太多不能奉陪。”不过是用阿拉伯语说的,让那姑娘有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梁沉看了一眼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我可听说你刚离婚,既然是自由身,怎么还放不开?”

穆皖南不动声色,“那你倒是教教我,怎么才能像你这样,刚离婚就每天酒池肉林,醉生梦死?”

梁沉终于苦笑了一下,“我这不是为了麻痹自己么?其实我就不适合结婚,当年不小心奉子成婚真是挖了坑把自个儿埋了。现在好不容易爬出来,不该快活快活吗?”

“手续都办好了?你老婆没找你闹?”

“我估摸着少不了要跑法院了,你以为每个人都像嫂子那么干脆利落?哎,今后都不能叫嫂子了,前妻前妻…我前妻那人吧特别事儿,要钱就算了,还非得要儿子的抚养权,你说这可能吗?她没工作,又没一技之长,孩子跟着她喝西北风去啊?”

好熟悉的说辞,穆皖南发现好像就是不久以前他也刚刚跟俞乐言这么说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来听在耳中是这么令人不舒服,刺耳非常。

他喝光杯子里的酒,拍拍梁沉的肩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今儿我先走了,你们几个慢慢玩儿。”

“这就走啊?”说起离婚这烦心的事儿梁沉也觉得败了兴致,“得,哥哥你要走咱们就都散了吧,过几天再聚。走走走,我送你们出去。”

包房外舞曲震天,玻璃铺就的走廊和楼梯倒影出五光十色的色块。穆皖南多喝了几杯,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下面刚好上来几个人,打了个照面,他看得不是太清楚,对方却叫出他的名字,“穆皖南。”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来的人竟然就是刚才谈话中提起的何维林。

赢家

何维林高大魁梧,穿一身白色的运动短打,头发只有贴着头皮的短短一层,几乎与光头无异。

旁边的人管他叫何公子,但他与穆皖南梁沉他们的感觉都不同,没有富家公子的清贵,倒有种江湖草莽气。

穆皖南没应,只是转身定定看着他。

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真巧啊,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你。怎么,这么早就走啊?赶回去给老婆大人报道,还是去陪小情儿?”

穆皖南眼中渐渐窜起火来,手在身侧握成拳头,“你来这儿干什么?”

何维林哈的一笑,“这么大个夜店开着门不就是让人来消遣?难道你穆大少能来,我不能来?”

梁沉见势头不对,赶紧从中打圆场,“哎哎,不是这个意思啊!大家都是朋友,北京城这么大,出来玩儿能遇见那都是缘分。今天谁都别见外,喝酒跳舞都算我的,啊?”

何维林不买账,“别介,各归各的啊!小爷我又不是出不起价钱,您这儿有什么好东西可别都只顾留着给发小,当年康欣也是从您这带出去的人,可没见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跟了我呢!”

穆皖南的熊熊怒火已经爆燃,大步趋身上前却被梁沉拦住,听他压低了声音劝道:“别冲动,为了这种人不值当。”

何维林一脸得逞的笑意,戏谑地看着他们。

穆皖南握紧的手背上青筋凸出,急促的呼吸几乎让他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水。

他终究是暂时放松下来,转身刚打算离开,就听到身后何维林拔高了声调道:“听说你最近离婚了啊?看来门当户对也不一定长久啊,承认吧穆皖南,你是留不住女人的,她们最后一个两个的都会离开你,走得远远儿的…”

他话没说完,腮边已经挨了一记重拳。穆皖南动作之敏捷,周围的人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挥拳过来的,本能地都往旁边一让,何维林已经被打倒在地上,嘴边见了血。

他也不甘示弱地还手,边打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呵,穆皖南…你也就这么点儿本事,老婆还被人浇汽油…可惜啊,没点着火,要是点着了…你说多精彩,烧起来,轰…哈哈哈!”

穆皖南抿紧唇,单膝压住他的身体,手上已经下了死力,何维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是你?是你…派人去泼的汽油?”这一刻他根本不在意什么打草惊蛇了,有的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冲天怒意,“你该庆幸那天的火没点着,不然我一定让你陪葬!”

他打得指骨都发麻,何维林倒在地上一脸血,听到他的话却还在拼命地笑着,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两边的人都扑上来拉开两人,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乐言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赶到警局办好所有手续出来,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梁沉有点不好意思,“本来不该这么晚了还打扰嫂子你,可我也不知道该打给谁,一翻开南哥的手机,第一个看到你名字我就拨了。你是律师,什么程序都懂也好办点儿。南哥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看好他,当时那情形您是没瞧见,我们几个人拉都拉不开啊…”

“废话什么呢?”穆皖南刚好出来了,沉声打断道,“手续办好了没有,办好了就走!”

他也没多看俞乐言一眼,径自走到她停在外面的车子面前。

他也受了点儿伤,姿态有点别扭。梁沉摇了摇头道:“本来以他的能耐对付何维林那孙子都用不着费这许多力气,可他上回为了救嫂子你从楼梯上结结实实摔了那么一下,肩膀又脱臼了,这带着伤呢就施展不开了。”

乐言惊讶道:“他救我?”

“是啊,就你在法院门口被人泼汽油那回,他还让我打听犯事儿的人来着…你不知道?”他也有点莫名,毕竟不在现场,也不知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乐言懵了一下,原来那天护着她滚下楼梯的人果然是他吗?

两人沉默了一路,车子停在她和何薰共住的公寓楼下,穆皖南才开口道:“你带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乐言自顾自解开安全带,“你想自己这个样子被思思看到吗?”

他脸上的伤虽然不重,但还是有很明显的血口子和青紫,衣衫凌乱,酒气熏天,哪里有半分平时的斯文?

他将脸扭朝一边,“我不用你假好心。”

乐言没理他,下车后才说:“我也不想费这份心,但我更不想大半夜的跑到警局去领人。这旁边就有一个五星酒店,你现在可以过去办理入住,我停在这里只是为了方便停车。”

穆皖南也从车上下来,“不用了,你不是住这里么?我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下。”

他刚刚摸了一下裤袋,手机还在,钱包却没了,可能在打斗的时候掉出来,也不知被什么人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