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琬年纪比之郑六娘要小一岁,虽不是亲孙女,可郑老夫人亦觉得华琬生得讨喜可爱,这会瞧见华琬被人凌虐至此,嘴唇都气得哆嗦起来。
“娴娘,你与我说,是谁干的,我一定替你小徒做主。”
陶学录替华琬整好衣襟,沉着脸道:“有人劫持了我家徒儿,逼迫她说出南珠和珠宝的藏处,徒儿自不肯说,故此遭到毒打,若非有不留名的侠士出手相救,徒儿恐已遭遇不测。”
郑老夫人大惊失色,“那贼人怎会知晓我送了珠宝到你们那?”
陶学录冷笑一声,“这便要问老夫人自己了,我和徒儿是断然不敢出去随便说的。”
郑老夫人涨红了脸,“娴娘认定我是那歹毒的恶人了么,七年前我们庆国公府是明哲保身,不肯插手甄家谋逆一案当了缩头龟,对此事我已经内疚了七年,我亦知晓你因此事不肯再与我亲近,纵是如此,我们终归有十数年的交情,难道你对我的品性还不了解么。”
华琬听到郑老夫人提及甄家,惊讶了一瞬,当初甄家一案确实波及甚广,原来贵为一品国公的郑家也害怕,若非此刻内堂无旁人,而郑老夫人又被激到,也不会失口说出甄家之罪吧,华琬低下头,她不敢胡思乱想。
陶学录沉默半晌,叹了一声,“我知晓不可能是你,只是实在气不过,不过这事定与你周围的人有关,徒儿被劫时,隐约听见那恶贼言是为谁所指使,可惜后来让那恶贼跑了,否则便可直接报到官府去。”
郑老夫人心里是五味杂陈,她都不知是该庆幸还该惋惜,恶贼一旦被抓到,庆国公府就又沾上一桩丑事,未抓到,她心里也着实不安。
郑老夫人目光怜惜地望着华琬,朝华琬招招手,“孩子过来。”
华琬胆怯地看向陶学录,陶学录点头了,她才乖乖走到郑老夫人跟前,郑老夫人一下握住了华琬的手,“孩子,是我让你受苦了,当时你可有听见背后指使人的名字?”
华琬摇摇头,低声道:“回老夫人,没有,他们未说名字了,只说了甚雇主之类的词儿。”
陶学录面色冷冽,“老夫人拉着她一个孩子问有甚用,算来知晓此事的人撇去我们仨后寥寥无几,余下皆是你穆合堂的婢子和嬷嬷,是谁传了出去,又是传与了谁,你掌家许多年了,难道这点事都查不出吗?既然贼人未抓到,背后指使之人又未揪出,这套首饰头面,我们是断断不敢再接了,还请老夫人派了嬷嬷同我们一道去工学堂,将珠宝收了回来。”
郑老夫人面有愧色,紧捏着手中的念珠,“娴娘千万别这样说,这些年是我太温和和宽厚,此事我一定会给你和华丫头一个交代。”
见陶学录仍沉着脸,郑老夫人一声叹气:“哎,娴娘你知晓的,我家六娘自小可怜,性子又太过纯良,我就是想趁着人还清醒,多帮她一些……”郑老夫人又看向华琬,“六娘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算来六娘与华丫头年纪相近,当初我一瞧见华丫头便喜欢,想来两孩子相识后一定投缘,倒是我们做长辈的疏忽了。”
郑老夫人开口要唤婢子取锦匣过来,猛地发现下人都被指使了出去,尴尬一笑,只再三请陶学录放心。
陶学录神情略松了些,却未接着郑老夫人的话往下说,单开口告辞,“想来老夫人要忙一阵了,我和徒儿便先告辞吧,希望能尽快收到老夫人的消息。”
第63章玄机
“婶娘,学生先才装得像不像。”乘上马车,离开了庆国公府,华琬不再似先才那般唯唯诺诺,而是忽闪着明亮的眼睛,极安心地靠在陶学录身上,偶尔咧嘴傻笑。
“傻孩子,哪里是装了,你本就受了莫大委屈,”陶学录轻轻拍抚华琬后背,“婶娘会为你讨回个公道,还会尽力让你将来在凝光院的路能更好走了。”
华琬尚且不能完全理解陶学录的苦心,只道陶学录在为她打抱不平。
陶学录见华琬经受这般大的事,却仍旧一幅懵懂无害的神情,好奇道:“华丫头,你一点儿也不后怕,或者完全不恨郑家人么。”
华琬想了想,认真道:“肯定是后怕的,不过京城里还有很多侠士好人,所以学生不会因噎废食,只是往后出门一定会多加小心。”
提及侠士华琬眼睛愈发晶亮,激动道:“婶娘,学生小时候以为话本子里的侠客高手都是假的,现在才知道世上真有所谓隐世高人,京城里那位不肯留名、不求回报的大侠,已经救过学生两次了,学生都不知该如何报恩。”
“呵呵,侠士自是侠义心肠,怎会要人报答呢。”陶学录以为华琬心中的侠士是大皇子。
“嗯,婶娘说得是,至于郑家,学生倒是不恨的,尤其郑老夫人,她亦是被蒙在鼓里,将来知道真相,会很痛心难过吧,婶娘,要不这事咱们就不追究了,郑老夫人也好可怜啊。”郑老夫人对华琬慈祥,华琬是个记恩不记仇的性子。
知道真相不可怜,被蒙在鼓里忽然彻底失去心中所盼,才可悲。
因为身边有一个呆头鹅似的华琬,陶学录亦明白郑老夫人一心为郑六娘筹谋的心情,对于华丫头,她真的得更费心思了,否则将来华丫头去凝光院,面对后宫妃嫔时,很可能被利用,变成棋子还不自知。
“婶娘,郑老夫人定的嫁妆首饰,还要继续制么。”华琬先才听婶娘言要退回去。
“继续制,既然郑老夫人说会给我们一个交待,就不会食言的。”终归相识、相交多年,陶学录肯相信郑老夫人的品性,“不过也不着急,华丫头先将身上的伤养好。”
“嗯!婶娘放心,学生无事的。”听到能继续制首饰,华琬很开心,毕竟机会难得。
……
在陶学录和华琬去庆国公府时,雨泽已悄悄地到置物房内,将华琬的那幅墨宝取走了。
阳光从偏殿的格窗照进来,白晃晃一片。
赵允旻拿到墨宝后特意转至有光照的方向,先透过阳光仔细检查一番,再将墨宝平铺在桌案上,果然是令人赞叹的好书法。
赵允旻仔细欣赏过书法,再用食指指肚小心地触碰墨迹,顺着书法笔画一点点往下。
“主子,墨宝中可有玄机?”雨泽见赵允旻一脸了然,在旁问道。
赵允旻颌首,“将片刀与我。”
片刀薄如纸,是雨泽惯常用的暗器。
赵允旻不想将墨宝损坏了,遂小心翼翼地找准距墨宝上轴三寸的边际位置,用片刀轻轻刮蹭,不一会翘起毛边,原本是一张玉版宣,此时毛边处裂开,出现一道极小的口子,赵允旻拿出两根银针,自口子探入,慢慢地勾出张极薄的蚕丝纸。
蚕丝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有人名、地名,还有极简的说明,赵允旻眉心渐渐舒展开,原来舅娘真的是西周人,可甄家终究还是被人陷害的。
“雨泽,通知苍远盟,在三月后的上元节前后入京。”赵允旻将蚕丝纸仔细藏好。
“是,主子。”雨泽眼里现出欣喜,苍远盟一旦进京,他们便可逐步实施计划了。
雨泽照赵允旻吩咐自暗道离开,赵允旻仍未出偏殿,他在仔细地修补墨宝,打算晚上亲自将墨宝送回置物房,省的华琬忽然发现,又要哭哭闹闹。
酉时,赵允旻囔囔着用过夕食,又命宫婢送来一大碟瓜子,一人坐到紫露殿外的白石亭内,一边嗑瓜子一边欣赏细细弯弯如美人眉的新月。
直到过亥时夜深了,赵允旻嗑完一大碟瓜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寝殿,而跟在他身后守夜的两名宫婢早已经哈欠连天。
……
置物房内有黑影瞬动,墨宝回到了原处,赵允旻跃出长廊,正要离开,余光瞥见长廊尽头的雕菱花纹隔扇门,华琬因为受伤,这几日夜里皆留在置物房休息。
不知道小丫头的伤恢复如何。
赵允旻摸了摸嘴唇,结痂已经没了,看不出那丫头瘦瘦弱弱的,手劲还挺大,除了唇上的伤,手背上还有中秋被咬后留下的一圈粉红牙印。
屋子的格窗敞开着,赵允旻皱了皱眉,都已入深秋,窗开这般大也不怕风凉。
赵允旻不自觉地跃入厢房,月光下轻纱幔帐如薄烟般缓缓飘动,幔帐后的小女娘睡相堪忧,两手扒着衾被,歪着脑袋,还撅住嘴,偶尔含糊地嘟囔几句,过一会又安静下来。
赵允旻撩开幔帐走至华琬身旁,见华琬脖颈上的两道紫痕仍旧明显,刚伸出手想摸一摸又堪堪停下,夜深人静的,他此举不免有轻薄小娘之嫌,明日他送一瓶白玉霜过来吧,涂了白玉霜应该能消得快些。
正要离开,华琬忽然翻了个身,又开始说梦话了,赵允旻忍不住好奇,站在旁听了会。
“大侠,大侠不要走,还有个坏人没打倒……我还没谢谢你……”
赵允旻一撇嘴,华琬这是做梦还想着辰风,至于没打倒的坏人……赵允旻直觉是他。
夜浓风重,赵允旻离开时不忘将格窗关上,屋内渐生暖暖的气息,华琬满足地弯起嘴角。
……
三日后,陶学录又从阍室仆妇口中听到关于郑家的传言,原来郑二夫人和郑五娘已经被送入家庙了,而且没有郑老夫人的允许,一辈子不能出来。
听得此消息的下午,陶学录收到郑老夫人的来信和一套簇新月白色交领梅花纹锦缎宽袖褙子。
信里郑老夫人坦言了此事究竟,确实是二房买通了她的贴身侍婢竹枝,得到消息后二房再谋划了从工学堂拿走南珠。
郑老夫人于信中道了歉,请陶学录放心,她绝不会轻饶二房,至于那身锦缎褙子,是她送华琬的,并言她知晓区区一身衫裙,远不足以弥补华琬遭的罪。
华琬显然不这么想,她一摸这滑不溜丢的锦缎就吓得缩回了手,连说太贵重不能收,要陶学录帮她退回去。
陶学录笑道:“收下吧,贵家送礼没有收回去的道理,看来郑老夫人是有心了,将来若郑老夫人请你过府做客,或者要去哪儿了,你便穿了这身衫裙去。”
陶学录已如此说了,华琬只能诚惶诚恐地收下。
陶学录就瞧见华琬巴巴儿地在箱笼内垫了两层麻纸,又于四角仔细放上香樟丸,这是担心锦衣被虫咬了呢,临合盖子时,还用手摸一摸。
第64章登高
不几日便是李仲仁入太学后的第一个旬假,九月初九,华琬还记得她答应香梨,要陪香梨登高一事,原本华琬担心会被舅舅他们发现自己身上有伤,幸亏陶婶娘前儿为她涂了白玉霜,香喷喷凉丝丝的,一日涂三次,才两日,她身上的淤痕就已散去,淡得几乎瞧不见了。
为了早点儿到云霄乡,华琬与陶学录、小陶用过午食后,也未午歇了,直接前往工学堂大门处等李仲仁,如今她兄妹二人一起回去,不方便再搭乘何矜家的驴车,只能随李仲仁去租赁行先租两日驴车。
“妹妹,我在太学每月能领到一千三百文学钱。”租的驴车有点破,踏脚地儿断得只剩一根木碴,李仲仁先扶华琬上驴车,并挑了个舒服的位置让华琬坐。
“咦,之前不是说太学的学钱也是一千文么。”华琬惊讶地问道,工学堂是每月一千文,她记得太学的规制与工学堂相仿。
李仲仁温柔地抿着嘴角,远眺的目光现出蓬勃之意,“入太学两日,便经历了太学的第一场考试,考完后我被划为内舍生,内舍生会比外舍生每月多三百文,如今我已可不用下秋闱,若能持续两年都为内舍生,那么学成之后,我还可直接殿试,连春闱亦不用参加了。”
“那太很棒了,我相信哥哥一定行的!”华琬比李仲仁还要激动,双眸亮的李仲仁都不敢看,直拿手遮住眼睛,
出了京城,官路偶有坑坑洼洼,在驴车连抖了三抖后,素来忍耐的李仲仁也忍不住开口道:“阿琬,我打算将学钱攒下来,过三月买一只驴子,再请乡民帮我们打一辆驴车,就不用再去租赁行了。”
李仲仁的决定和想法,华琬向来是无半点异议的赞同,“哥哥,我上月的学钱还没给舅娘呢,我给哥哥吧,一起攒了买驴子。”
“不用的,阿琬,往后学钱你都自己留着,别给我娘了。”
“没事儿,工学堂里有婶娘照顾我,又不愁吃穿,我留一些在身上零用,够给小陶买糖人就行。”华琬乐呵呵地说道。
“阿琬在工学堂认识了许多朋友呢。”李仲仁发现华琬去了工学堂后性子开朗了许多,不会像原先那般沉默寡言,甚事都低头答应下。
知晓华琬过得好,他高兴之余心里也有些酸溜溜的,阿琬周围可以信赖的人会越来越多,终有一天,阿琬不会再需要他的照顾和保护,不会再一直围着他喊哥哥了吧。
马车临近云霄乡,颠簸一路,华琬浑身要散架了,恨不能自个儿下来走回去。
“琬姐姐,琬姐姐!”
华琬听到声音拍拍面颊让自己清醒,见是香梨站在村头口招手,招完了还朝她跑过来。
“琬姐姐,我过午时便在这儿等了,好担心你又不回来。”
华琬欢喜地跳下驴车牵起香梨的手,李仲仁见状也不想一人被颠簸了,亦落了驴车,牵着驴,静静走在华琬身边。
“琬姐姐,你瞧,这是茱萸,早上我已经与爹娘哥哥他们一起爬过山了,就等琬姐姐回来,再去爬一次。”说着香梨各递一株茱萸给华琬和李仲仁,让他们插在腰带上。
香梨除了腰上系着茱萸,脖子上还挂着之前华琬送她的香樟木雕小梨花。
李仲仁接过茱萸笑道:“阿琬,看来今儿早上你不在,香梨登山时是有‘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感受了。”
华琬听了呵呵直笑,香梨听不懂,直问甚意思,华琬只能笑着解释道:“哥哥是说香梨重情意。”
“可不是,不过我就重琬姐姐的情义,虽然长辈说下午登高没有上午登高来得好,但总归还是要去一趟的,琬姐姐,我们快走吧。”香梨拉着华琬就想往山上跑,深怕登高太迟,来年不能替琬姐姐解除凶秽,召来吉祥了。
华琬赶忙道:“香梨,香梨,我得回去和舅舅、舅娘打声招呼,你再等我一会儿。”
“啊,那你们快点儿,我就在这等。”香梨经事后虽然懂事许多,可性子还是咋咋呼呼的改不了。
李仲仁朝华琬笑道:“不能拂了香梨的好意,我们抓紧时间。”
兄妹二人匆匆将驴车牵到院里,拴在石磨上,李昌茂和葛氏亦在院里头择菜,李昌茂腿伤已好了八九成,不用拄拐,能站起来随便走了。
看到儿子和外甥女,李昌茂和葛氏都还没来得及说话,李仲仁便先道:“爹娘,香梨在下面等我们,我先带阿琬去登高,很快便回来。”
说罢李仲仁随手牵起华琬,往外头跑去,华琬只能回头朝二人挥挥手。
见兄妹两关系这般亲近,李昌茂和葛氏都愣了愣,葛氏先反应过来,高声喊道:“别玩疯了,厨里还蒸着重阳菊花糕,早点回来吃了。”
“舅娘放心。”远远传来华琬清脆的声音。
李昌茂笑呵呵地挨在葛氏身旁坐下,“如今仁儿去太学,阿琬在工学堂,都是朝廷办的官学,两学馆又挨得近,你还有将娘家小娘说给仁儿的打算?还不如阿琬了。”
葛氏没好气地瞪了李昌茂一眼,“我儿子如此出色,亲事岂能随便定,至于阿琬,各人有各人福气,看她自己造化,工学堂出来后还指不定去哪儿,咱仁儿可是半只脚踏入仕途了。”
“你就嘴硬吧,我瞧阿琬就极好,仁儿也喜欢她,现在不定下,将来说不得会后悔。”李昌茂弯身帮葛氏择菜,却被葛氏一巴掌打在手背上。
“定定定,定你个大头鬼,若阿琬将来真有造化,那也是我们家出去的,哪个敢来抢?阿琬又不可能真嫁进权贵世家,倘若没出息,定早了,才会后悔,”葛氏瞥眼见李昌茂还要劝她,干脆挥手赶人,“一边去,一会累了还不得我伺候你。”
至于华琬、李仲仁和香梨,三人也未有走多远,登上山闹了一会儿,大约一个时辰便各自回家了。
李仲仁与李昌茂、葛氏说了买驴子的打算,二人皆十分赞同,并言他们也存了点钱,先一起凑上买了,否则每月里租驴车的钱也要丢去不少。
至于驴车,李昌茂言要做个大些的,垫上草褥子,才能坐着舒服,往后再逢旬假,李昌茂决定亲自去京城接送两个孩子。
如此敲定,第二日一早李昌茂和葛氏便随华琬、李仲仁一道进京,四人到城南集市挑了匹壮实的驴子,又在食肆用过馎饦饼子。
未时李昌茂、葛氏赶着驴子心满意足地回云霄乡,华琬和李仲仁则悠闲地往州桥附近走去。
李仲仁送华琬回工学堂,刚到工学堂附近,街边的一家卖卤肉铺子忽然跑出个比他矮半个头的郎君,直愣愣地拦在华琬跟前。
第65章赏梅
李仲仁正要将华琬拉到他身后,华琬却惊喜地同郎君打起招呼,“安琚,你过来买吃的?”
“我不是来买吃的。”安琚颇为恼火自己,怎么闻到香味儿就忍不住了呢,竟又钻铺子里去了,他这嘴馋的毛病就改不了么。
安琚左右努了努嘴,不甘愿地说道:“这是檀香,爹让我带给你的。”
华琬要拒绝,安琚却极不耐烦地高声让她快些拿去,见华琬接过后,安琚歪了脑袋愤愤地瞪李仲仁一眼,转身往潘楼街方向跑去。
“阿琬,他是?”李仲仁望着安琚的背影,心里暗道这郎君怎那般没礼貌。
“是香药铺子仪香堂的少爷,哥还记得吗,当时我编的草饰就是卖给仪香堂的安掌柜,安掌柜是个大好人,很照顾我呢。”陶婶娘与华琬说了安掌柜和安琚满城寻找她一事,抛去旁他不论,单这份恩情,华琬便很珍惜。
“原来是这样,”李仲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安掌柜是好人,可安小郎似乎脾性很大,阿琬还是小心些,同安小郎别来往得太频繁了。”
李仲仁目光落在华琬手中的银盒上,会送檀香过来,说明安掌柜很看重阿琬。
李仲仁寻思着,哪日他陪华琬一道去拜访安掌柜时,要将他之前与华琬、林馨前往相国寺庙会,淘换到的一块融有熏香的老墨,做伴手礼送安掌柜了。
“哥哥不用担心,其实安琚就是声音大,人亦很好的,况且我们鲜少往来,安琚只偶尔替安掌柜跑腿送东西。”华琬咧嘴一笑。
“如此就好,阿琬快进去吧,我也回太学了。”到了工学堂外,李仲仁目送华琬走上长廊后才转身去太学。
……
凉风瑟瑟,当枝桠上的枯叶几乎落尽,便到了十一月,天黑的越来越早,夕食还未送来,置物房里便已格外昏暗,正在赤金楼阁分心上镶嵌碎鸽血石的华琬,不禁眯起眼睛,鼻子几乎贴到金饰上。
“华丫头,别做了,小心将眼睛熬坏。”陶学录拍了拍华琬脑袋,准备收拾桌案。
华琬点点头,闭上酸涩的眼睛休息了一会,她亦担心因为看不清而导致做工不精细,毕竟镶嵌一旦有失误,宝石便会十分容易掉落,她不允许自己犯这种错误。
“郑老夫人又送了套秋香色菱花袄子与你。”陶学录笑道。
初始陶学录还琢磨了,怎么郑老夫人总送衣衫与华琬,后来想想也是,郑老夫人最常送晚辈的是小首饰,可那些首饰都是她和华琬制的,总不能兜兜转转再送回来。
“我都没机会穿呢。”秋香色缎面袄子的脖领处围一圈狐毛,华琬珍惜地抚摸毛领子,很是柔软暖和,辛而郑老夫人送来的褙子、袄子,皆是宽宽松松的,不至于长了个子就穿不上。
“没有在工学堂时都能穿。”陶学录帮着华琬将小袄收进箱笼,“休息会准备用夕食了。”
华琬应声后走到长廊上舒展胳膊,天空灰蒙蒙一片,很低很沉,几乎压到人头顶上。
陶学录亦出来透气,屋内生着炭火,虽驱寒可也很闷,陶学录抬头看天,“瞧这天色,今夜要下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了。”
陶学录话音刚落,天空便稀稀落落地飘起雪花,小陶瞧见下雪,激动地欢呼一声,顾不上穿氅衣就蹿到院子,可惜雪一直未变大,小陶仰着脑袋傻愣愣地等了好一会,见仆妇送夕食过来了,才失望地回置物房。
晚上华琬一回到斋舍,林馨便欢喜地迎上前,“阿琬,陆博士说三日后琼林苑对官员和官学开禁,若是那日积了雪,她便带我们去琼林苑赏雪和赏梅花,陆博士还说了,让你与我们一块去。”
“真的吗,我也可以去?”华琬很惊讶,她已经半年没回学舍,虽然陆博士给的那几本书她都背的滚瓜烂熟,可她知晓自己不可能回去,而且她也不想回去了。
“当然啦,你也是丁舍的学生嘛,进琼林苑赏梅的机会可是难得。”林馨是一脸兴奋,想起一事,又问道:“阿琬,表哥在太学,亦是官学了,他们会不会去琼林苑啊。”
华琬摇摇头,“他们应该不会去的,太学里学业很紧张,许多学生旬假都留在太学里念书。”
林馨失望地瘪着嘴,她以为李仲仁考入太学,他们见面的次数能变多,不想还更少了,两月过去,愣是一面没见着。
是夜,零星的雪花变成了漫天大雪。
华琬醒来时,雪才刚停,斋舍外是一片银白,原本光秃秃的树枝压了厚厚积雪,偶有麻雀跳起,枝桠晃动,松雪扑簌簌地落下来。
一连两日,京城都是入夜便开始下鹅毛大雪,临到丁舍去琼林苑那日,京城温度比之前又降了许多,无人扫雪的小院里,一脚踩下去,雪能没到人膝盖了。
华琬一早穿好青布袄子,披上氅衣,站在廊下一边欣赏雪景一边哆哆嗦嗦,听到林馨在斋舍内喊她了才回去。
“阿琬你瞧,我这手笼子的内里是羊羔绒,比之工学堂发的要好许多,你摸摸,若喜欢,改明儿我送你一只。”林馨将一只九点纹罗的厚手笼递到华琬眼皮子底下。
华琬捏了捏,笑道:“真的很厚实呢,不过我不怕冷,有工学堂发的就很好,馨姐姐,你得快些了,发髻都还没梳,一会迟了陆博士可不会等我们。”
“好好,谁知今日去琼林苑还要提早半个时辰啊,阿琬,你平日起早起惯了,我还困着呢。”林馨嘀嘀咕咕,将手笼丢至一旁,动作终于麻利起来。
“没办法,路上积雪厚,驴车行的慢了。”华琬挨着炉子笑道。
卯时末刻,十数工学堂丁舍的学生共搭乘五辆驴车,哐啷哐啷地往西郊琼林苑行去。
到了琼林苑南门外,陆博士向守门侍卫递了工学堂的木符,侍卫核实后,才允许陆博士带众人进苑。
丁舍学生俱是第一次进琼林苑,新奇的四处张望,可惜冬日琼林苑内的花圃都被白雪掩得结结实实,不到春日不会有看头了。
一路人烟稀少,临到一处转角,华琬等人瞧见不远处的马球场围了一些人。
在陆博士的默许下,有女娘好奇地跑去探看究竟,原来是宫中皇子和年龄相仿的贵家世子过来琼林苑打马球,马球场内还聚了不少观球的贵家郎君娘子,而场外头的都是侍卫和仆从。
丁舍学生打探消息回来后叽叽喳喳地议论不停,虽然进不了马球场,也看不清皇子和贵家世子究竟长甚样,可毕竟算离得近了,故很是兴奋,甚至有学生不想去梅林,只想与那些仆人、婢女一道候在马球场外,听听场内的欢呼声都好。
直到陆博士严厉地瞪向她们,她们才低头安静下来。
走了约莫一刻钟到梅林,因为天气太冷,来琼林苑的人很少,有来的又都被吸引到马球场去了,故整片梅林里只有丁舍学生。
陆博士让学生各自散去,巳时再于此处会合。
林馨跟着王芷蓉悄悄溜去马球场附近,谢如英、何矜则去梅林边上看那被冰封了的霜溪,华琬独自一人四处张望一番,决定登上不远处的假山亭。
身在梅中只闻香,立于石亭,就能感受寒梅独立风雪的傲然气质了。
第66章瞧上
马球场旁一处用蜀锦围成的幛房内,烧蓝炭炉里跳动着艳红的火苗,二皇子赵允佶将马鞭丢于候在一旁的内侍,眉梢挑起,朝参知政事府方家三郎撇嘴笑道:“瑞郎,你的球技是愈发精湛了,先才对那废物的拦截十分漂亮。”
方镆瑞拱手道:“是殿下指点有方,只不知我先才那一拦,大皇子可会怀恨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