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过去,华琬未打造出一朵梅花,其间华琬为了梅花花蕊,又取出拔丝板,将先前只从拔丝板第十三个圆孔穿过的金线,再穿过最后五个孔眼,可华琬仍觉得金线不够细,她要金线如发丝,能候在花心随主人动作轻颤。
因为一直不满意梅花的雕制,华琬脸沉的快滴出水来,陶学录一直在旁看着,她认为华琬在梅花形态上确实可以多思考,遂未开口提醒,只提议若在梅花雕造上陷入困境,可以先编那喜鹊。
用金线编出娇小可爱的喜鹊于华琬而言不难,可华琬又在同一问题上陷入苦思。
华琬想为喜鹊粘金羽,可金线太粗,粘上显得死板,还不如不要,华琬有些灰心丧气。
陶学录终于在旁说道:“华丫头,郑老夫人定的簪子并不复杂,多半是其在中秋宴上赠于小辈的伴手礼,你可别钻牛角尖了,还有,首饰上若要添羽,就该用真的,甚至是点翠之法,可能明白?”
熟读了《碎金》的华琬自知晓何为点翠,点翠要取活翠鸟的胸羽粘黏而成。
华琬摇头直说太残忍,“陶婶娘,不能再拔出更细的金线吗?”
“不能了,钻孔石再细下去,硬度会不够,你这死心眼的孩子,不管怎样,先用夕食吧,午食你便未用多少,再怎样也不能将身子熬坏了,一会回斋舍,你可以再想想。”陶学录虽然自己食欲不佳,可不能让华琬饿着。
华琬抬眼见陶学录神色疲累,赶忙点点头。
夕食陶学录几乎没吃两口,那再爽口不过的菊丝冷淘,陶学录尝了尝便放下食箸,华琬亦闷闷地吃着。
好不容易用过夕食,收起食案,趁了小陶送空食盒出去时,华琬起身走至陶学录身后,乖巧地说道:“陶婶娘是不是累了,学生替婶娘捏捏肩吧。”
“哦?你还会捏肩,这可要力气的。”陶学录面上现出笑意。
“会呢,原来娘做针线活累了,都是学生捏的肩,很舒服的。”华琬得意地仰着脑袋。
“这样啊,那我这老人,今儿也享受一二。”
华琬的手劲虽不大,却总能捏到陶学录最酸最胀的地方,偶尔再使上点巧劲,真的整个人都松软下来,也不知是太舒服了还是心头有事压着的缘故,陶学录闭上眼,长长地叹息一声。
第31章处境
华琬眨了眨眼,如羽扇般的睫毛影子落在其白皙的肌肤上,终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陶婶娘是不是遇见甚烦心事了。”
陶学录微微抬起头,她未刻意隐藏,但也未表现得明显,不过小陶和华琬都是心思细腻的孩子。
因着华琬的玲珑,她不愿说半句假话,纵是她撒谎说自己一点事没有,也只会徒添华琬的烦恼而已。
陶学录将语气尽量放平淡了,如聊家长里短,“其实也不是甚大事,不过前儿遇见一位故人之子,本是极欢喜的,只这欢喜里又有些许遗憾,许是年纪大了吧,总时不时地对沧海桑田、世事无常,发出些无用的感慨。”
“婶娘故人的孩子变化很大吗?”华琬双手握成小拳头,一下一下地敲陶学录背部,力道正好。
陶学录眉眼渐渐舒展开,“故人之子幼时最是聪明出色,记得小郎君七岁就能诵背经史子集,还能策马弯弓百步穿杨,可谓文武双全了。”
“好厉害,婶娘,那郎君现在是不是当上大官或者大将军了!”华琬忍不住感慨,她七岁时甚都不会,只会在爹身边撒娇,爹要念功课练字不能陪她时,她还会发脾气。
“没有,郎君迷上了木雕,甚至言他唯一能做和喜欢做的事,就只剩木雕了,不免惋惜。”
在陶学录眼里,唯有君主之位才配得上大皇子的天资,皇后已故,无嫡出,既然大皇子回来了,那么立储立长,是为天经地义。
故大皇子当务之急是拾回他在北梁荒废的时光,去弥补他与睿宗帝间疏远的亲情,怎能浪费时间做木雕,实令她焦急和担心。
华琬认真听完,不似陶学录那般悲观,反颇赞赏,“木雕无甚不好呀,学生觉得在木雕时无人打扰,可以寻得清净,能陶冶心性。”
华琬打心眼里认为工学堂是个安宁的地方,尤其是置物房,静谧祥和的就像子时缓缓绽放的昙花,沉默却暗自幽香,不失为一种境界。
“木雕确实无甚不可,但他不可能进文思院,如此将所有时间都耗费在木雕上,不是可惜了吗,况且他分明有许多能做和应该做的事。”陶学录眼底闪过一丝坚持。
华琬歪着脑袋略思索片刻,慢慢说道:“学生爹爹早年一心向学,当时所有人都认为父亲能一举中第,前途无量,不料后来连着两次春闱失利,紧接着华家又遭大难。为了养活娘和学生,爹暂时放下笔砚,在保康楼大街赁了间铺子经营笔墨斋,爹当时亦说他当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赚银钱,让娘和学生衣食无忧。但是学生知道,爹从未放下经史子集,一分一毫都没有,所以学生大胆猜想,郎君亦是如此,欲施展抱负,但被形势所困。”
陶学录心绪复杂,“华丫头的意思是,郎君言不由衷。”
华琬点点头,“不过都是学生猜测,终归每个人想法不同,走的路亦不同,婶娘千万别因为他人而愁坏了自己。”
“倒是会开解人。”陶婶娘微微一笑,拍了拍华琬正在替她揉肩的手背,“婶娘没事了,华丫头也累了,快回去,明日再继续制金簪。”
“嗯,明儿一早我就过来,婶娘今日要好好歇息。”华琬回到桌案边收拾,她见陶学录笑了,以为陶学录已想开,却不知陶学录的内心已成惊涛骇浪。
陶学录并非不知晓大皇子处境艰难,却也正因为知晓,所以才希望大皇子尽快巩固势力,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可今天华琬说的话,令她意识到了另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大皇子境况究竟多糟?
她已经有五六年不曾关心朝政,纵是帮不了大皇子,她也不该袖手旁观,陶学录目光淡淡地落在装了金簪的锦缎木匣上。
华琬叮嘱陶学录好生歇息,自己却瞪着眼睛,就该如何让金制梅花神形俱现,还有如何将金线拔得更细的两个问题想了一夜。
次日华琬晕晕乎乎的,下长廊险些踩空,打了个激灵才清醒,华琬发现小花圃里的芍药花干萎了,偶有几片花瓣落在泥中,曾经绽放的绚丽颜色,终变得黯淡无光。
华琬眼睛一亮,顾不得感春悲秋,拔腿朝置物房跑去。
她最初用茅草编的梅花簪样,是三朵绽放的梅花相簇,伴了喜鹊娇憨正好,现在问题是金子太软,形态上不能与草编的完全一致,但是三朵一模一样的梅花一旦分散开,便显得松散单调。
很快一日过去,簪头上的三朵梅花仍旧相簇,但为了避免压碰变形,其中一朵改成了含苞待放、花瓣尚未完全张开的花骨朵。
至于金线不够细的难题,她虽有点子,可也只能暂且放下,待金簪完成,再与陶学录商量。
五日后,华琬制好了五支梅花簪,在亲手雕制了九支金簪后,华琬再动手制兰花簪和荷花簪时得心应手许多。
这两日华琬除了安生制簪子,心里还挂念着从云霄乡进京候考的表哥李仲仁。
舅舅受了伤,舅娘得留在云霄乡照顾舅舅,也不知表哥一人在京中,可能照顾好自己。
华琬得空就到工学堂阍室询问是否有她的信,无奈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偏偏她又不知表哥住在哪家邸舍,没法儿出去找。
直到太学补试的前一日,华琬才收到李仲仁的消息。
李仲仁在信中言太学补试需两日,待他考完试,恰逢华琬旬假,让华琬旬假别回云霄乡了,那日辰时中刻,他会在工学堂外等华琬,兄妹二人难得同时有充裕时间,可以好好在京城游玩。
许是担心华琬去看他,李仲仁仍旧不提他住在哪儿,如此华琬也只能泄气,安分地在工学堂等放旬假。
这日刚过申时,天色忽然变暗,小陶以为天黑了,利落地点燃置物房的壁烛,陶学录看了眼天,蹙眉说道:“华丫头,你先回斋舍,马上要下雷雨,置物房到斋舍有一段未建穿廊,迟了怕会淋一身。”
斋舍到学舍、食舍皆能走穿廊,唯独置物房静处一隅。
华琬想了想,制首饰是精细活,天色一暗,纵是点了蜡烛,也仍旧看不清,华琬干脆听了陶学录的话,将收拾的活儿也交给陶学录和小陶,自己慌慌张张地跑回斋舍。
斋舍里只有王芷蓉一人,华琬同王芷蓉打了招呼,“芷蓉,馨姐姐与如英姐还未回来吗?”
“她二人去别处串门子了。”王芷蓉眼珠子一转,“华琬,陆博士让我们告诉你,明日凝光院制艺坊罗坊主会过来工学堂,特准允你回丁舍一日。”
第32章探底
听到罗坊主要来,华琬惊喜地抬起头,“真的吗?芷蓉,罗坊主怎会忽然过来,不是明年二月凝光院和文思院才开始设题选人么。”
“我是替陆博士给你传话的,哪里会知晓个中缘由,明儿你随我们一道去丁舍便是。”王芷蓉嘴角带抹笑,说话不似往常那般刺。
“嗯,好的!”华琬点头应下,她心里盼着罗坊主别因为她被责罚一事,对她不满和失望。
不一会谢如英和林馨也回来了,林馨笑道:“阿琬,明儿凝光院……”
刚开口就被王芷蓉打断,“我已经与华琬说过,明儿她会去丁舍的。”
外头轰隆隆响起雷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除了谢如英外,另三名女娘皆唬得挤做一堆,林馨还将脑袋埋在华琬颈后,华琬蹙眉道:“天黑得像泼了墨,这般响的雷,可千万别起山火才好。”
林馨和王芷蓉亦跟着唏嘘,被雷声一闹,林馨早忘记了同华琬讨论罗坊主至工学堂一事。
谢如英瞥了三人一眼,“胆小如鼠,别磨磨叽叽了,去食舍。”
去食舍走穿廊淋不着雨,华琬很快蹿到谢如英身边,而王芷蓉先才被吓白了脸,这会探头探脑地看了看,担心出去会挨雷劈,可想到不去食舍晚上就得挨饿,还是硬了头皮跟在华琬身后。
第二日华琬起早先到置物房同陶学录说了罗坊主过来一事,才赶往丁舍。
进学舍时,站在堂案旁的陆博士朝她点点头,前几日陶学录给她看了华琬制的金簪,果不负她期望。
梆子声响后,众学生于各自桌案前坐定,因为陆博士还未开口,大家又对凝光院坊主好奇的缘故,学舍内还充斥满嗡嗡嗡的讨论声。
华琬听见坐在前排的女娘满脸期待地与林馨说道:“林馨,你可知道罗坊主前儿制的临凤六瓣云朵嵌宝簪惊艳了后宫,拥有金簪的张贵妃非常得意,为此罗坊主得到的赏赐是用箱笼抬进凝光院的。”
林馨掩嘴道:“瞧你羡慕的,你一会可得在罗坊主跟前好好表现。”
“那是自然的,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去文思院的,就别与我抢了。”
后面二人声音放小了些,华琬听不清了,至于在罗坊主跟前表现啥,又要如何表现,她是听的一头雾水。
待陆博士开口说话,华琬才知晓罗坊主并非只来她们丁舍,而是五间学舍皆要去,但是挑了她们丁舍作为第一间讲授点。
辰时未到,陆博士将罗坊主迎进丁舍,众学生皆起身,整齐地朝罗坊主躬身见礼。
罗坊主颌首示意众人坐下。
罗坊主性子直,许多时候都板着脸看起来颇为严厉,学生们不敢有半点儿大意,华琬更是感觉罗坊主的目光时不时掠过她的桌案,紧张地挺直身板儿,呼吸都开始一板一眼。
罗坊主寒暄了两句后直接说道:“虽说我过来的名头是要与大家探讨制饰工艺,但事实上制饰工艺有陆博士教授,你们再勤勉练习就够了,不用我重复啰嗦,你们直接将自己亲手制的、最满意的首饰、摆件或器物摆放于桌案,让我瞧瞧,首饰可以是金银铜玉竹骨牙木任意一种原材制成,哪怕是草编的,也可以。”
丁舍的学生被罗坊主一句草编逗得嗤嗤笑,氛围轻松,唯独华琬的脸一瞬间变白。
漫说金银饰了,她连草簪都没带一支,现在回斋舍取木簪也不合适,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她学生将自己的得意之作摆上桌案。
华琬见她前头那位亦想去凝光院的女娘,摆出来的是一支银质步摇,王芷蓉的是鎏金镂花包黑檀竹节长簪。
王芷蓉显然是用心思了,簪子既精致又别致,林馨案前是嵌银木簪,比之王芷蓉的要逊色不少,而谢如英案几上竟然是一座半崖迎松纹骨雕?
通过骨雕确实可看出谢如英拥有精湛的技艺,可今儿来的是凝光院坊主,摆座骨雕是不是太不给罗坊主面子了。
华琬还以为所有人都会拿首饰出来呢,在陆续看到几人摆出器物后,华琬隐隐察觉罗坊主过来工学堂一事似乎不那么简单。
随着陆博士陪着罗坊主一人一人地看下来,华琬开始坐立不安,她跟前空空如也,比那些摆出器物的,更加不给罗坊主面子,可是昨儿王芷蓉未同她说要带首饰啊。
华琬还未想出办法,罗坊主已走至她面前。
陆博士脸一沉,不悦道:“华琬,你制的首饰呢?”
华琬羞愧地站起身,“罗坊主,陆博士,对不起,学生不知道要带首饰,坊主和博士可能等一等学生,学生立即回斋舍取了来。”
陆博士严厉道:“我能等,可罗坊主能等吗,罗坊主一上午要去五间学舍的你可知道,还有,我昨日不是令林馨她们与你说了么,你人都来了怎会不知道带首饰。”
华琬委屈地看向王芷蓉,不想王芷蓉自己主动站起来,一脸愕然地说道:“华琬,我昨儿不是特意交代你要记得带吗,你还应了好,怎么一觉睡醒就给忘了。”
华琬张了张嘴,终未开口反驳王芷蓉。
华琬已忍让,王芷蓉还继续尖着嗓子说道:“华琬,你上月不是制了掐丝满池娇铜胚珐琅么,昨儿下学时官窑焙烧好送回来了,你的铜胚珐琅比雕木簪好看,不若让罗坊主看看你制的珐琅器。”
王芷蓉已知晓华琬同罗坊主之间确无甚关系,至多是萍水相逢的交情,故说起话来没有半点顾忌。
罗坊主的脸色阴沉,华琬脑子嗡一声,忽然明白了罗坊主过来工学堂的原因,这原因怕是除了她外,其余人都懂的老规矩。
文思院和凝光院每年会至工学堂挑人,但与此同时学生亦可选择去哪儿,譬如谢如英这般直接摆出器物的,纵是工艺再好,将来罗坊主也不会要她了,至于王芷蓉和坐在她前头的女娘,此刻就在好好表现,而林馨约莫还模棱两可,所以摆出一支并不出挑的木簪。
幸而陆博士未真的去取铜胚珐琅,只瞥了正发怔的华琬一眼,摇摇头随罗坊主离开,罗坊主更是自始至终未同华琬说一句话。
第33章恩师
华琬鼓着脸坐在书案前,偶尔抬起手背揉红红的眼睛,倔强地忍住了泪,可心情却如昨儿傍晚即将下雷雨的天空一般,乌云压顶,翻卷了漫天的委屈和担忧。
罗坊主一定是生她气了。
趁了陆博士送罗坊主去甲舍的间隙,林馨走至华琬身边,皱眉瞪着王芷蓉的背影,咬咬牙,“未料王芷蓉竟这般小人,阿琬,也怪我,昨儿应该多叮嘱你几句的。”
华琬朝林馨摇摇头,压抑着嗓音,“没事儿,别担心我,你快坐回去吧,一会陆博士要进来了。”
华琬很想跑回置物房,躲在温和的陶婶娘身边,可腿脚却同压了巨石一般,令她动弹不得。
……
罗坊主很快将五间学舍走了一遭,又同大司成说了几句话,大司成要邀请罗坊主至竹亭小歇,被罗坊主婉拒。
“平日工学堂的事儿也不少,大司成请留步自去忙吧,我去见了恩师后,便回凝光院了,改日再来寻大司成喝茶。”罗坊主站在大司成的斜前方,神情可谓风光霁月,不见半点阴沉模样。
大司成笑着颌首:“是该去看看前院使大人的,那我就不强留了,你得空记得来工学堂寻我,我前儿新得的庐山云雾可是好茶,待你来了,我再煮与你尝尝。”
罗坊主玩笑道:“既有好茶,我后日便来。”说罢微微欠欠身,“如此先告辞了。”
同大司成分开后,罗坊主的婢子青荷好奇问道:“罗坊主,华娘子在工学堂学的可好?”
罗坊主入学舍时,青荷一直在外廊候着,当初是她亲自陪华琬入的工学堂,自颇为关心。
罗坊主摇摇头,“那孩子啊,傻了一点。”
青荷惊讶地‘咦’一声,难道罗坊主看错了人,那华娘子在工艺上无天赋么,纵疑惑,可罗坊主不主动说,她也不敢详细问。
转过前头两株杏树就到置物房了,忽然一个人影蹿到罗坊主跟前,罗坊主惊讶地捂住嘴巴,看清来人是小陶,正要唤了小陶说话,不想小陶板着脸又转身跑开。
罗坊主无奈地摇摇头:“小陶这孩子好好地跑什么,真是的。”
原来小陶远远从树缝瞧见有人影,以为是华琬回来了,特意出来迎接呢,不料来人不是华琬,她自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陶学录正在屋内洗磨那方羊脂白玉,雕玉是最费工夫的,陶学录的耐心和专注远甚于常人。
罗坊主叩了叩槅门,叩门声轻而缓,非但未惊扰了置物房那本就只剩下蝉鸣的安静,反而令此处再添几分旷远与隐于世的意境。
听到陶学录的答应声,罗坊主才推门而入。
“恩师近日可好,学生未事先递拜帖,搅扰恩师清净了,还请恩师原谅。”罗坊主走至陶学录身边,恭敬见礼。
“坐吧,今儿一大早华丫头就与我说你会来了。”陶学录放下手中事情,朝罗坊主温和地笑了笑。
她二十年前曾在青州郡停留过一段时日,遇见了当时年仅十岁的罗瑾娘,她见瑾娘心灵手巧又勤勉,便传授了制饰技艺,令瑾娘有了一门手艺,能养活自己和寡母。
去年新任少府监寻到她,言凝光院境况堪忧,她便推荐了被青州郡金湘堂奉为头牌匠师的罗瑾娘。
听见陶学录提起华琬,罗坊主笑道:“学生见华丫头心地纯良,性子又安静,便让她过来与恩师做个伴,华丫头可有给恩师添麻烦。”
“说的好听,你是想要我替你带一个帮手。”陶学录好笑地瞪了罗坊主一眼。
罗坊主不好意思地垂首笑:“什么都瞒不过恩师的眼睛,凝光院好手艺的匠师少,漫说宫里的那一个个了,便是寻常皇亲贵胄我们也得罪不起,时常觉得力不从心,恩师认为华丫头怎样。”
“怎样?”陶学录看了罗坊主一眼,“比你强,也比我强,总有一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罗坊主神色一震,华丫头未满十三岁,恩师便断言华丫头将来会比她们都强,这可是极高的评价,但这也是罗坊主心底期盼的。
陶学录取出华琬替郑老夫人掐制的几支金簪与罗坊主相看,花样儿虽简单,但已可见精细的技艺,罗坊主很满意,连连点头,“章法、造型皆非常好,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你是一并将自己夸咯。”陶学录呵呵笑着。
“学生若非恩师的高徒,岂能任制艺坊坊主。”罗坊主逗着陶学录开心,想起先才丁舍发生的事情,罗坊主无奈道:“华丫头也有弱处,不知人心险恶,少了提防之心,容易着了旁人的道。”
“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十全十美,一旦开始戒备,就容易失去本心。”陶学录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慢慢教华丫头吧,她是个七窍玲珑心的,经历了,想来也就明白了。”
罗坊主认同陶学录所言,点点头,起身亲自替陶学录沏茶。
二人又聊了几句凝光院的近况,陶学录终归放不下大皇子的事,遂问道:“你可知宫内如今是何光景,大皇子,一切可好?”
罗坊主知道陶学录与甄家的关系,眼里闪过一丝惋惜,直言道:“后宫里皇上最宠的仍旧是张贵妃,齐淑妃则母凭子贵,毕竟朝中谁人不知二皇子是被皇上带在身边教养的了,至于大皇子……”罗坊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听闻大皇子专好木雕,前儿还雕了一块麒麟牌送张贵妃生的五皇子,只那五皇子年纪尚幼,拿到木牌后不知珍惜,把玩一番便摔到地上碰裂了,大皇子非但未生气,还欢喜言若五皇子喜欢,他再回去多雕几块,任由五皇子摔着玩。”
陶学录听得双唇轻颤,半晌未说话,终化作叹息一声。
罗坊主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少府监掌治署传诏令,命学生制双蟒戏珠束发金冠,这是亲王的规制,就不知皇上要封哪位皇子。”
陶学录蹙眉无奈,沉吟半晌,“罢了,只希望朝局变换不要再波及六院,对了,快到下学时辰,估摸华丫头一会会过来,你可要与她说话?”
罗坊主摇头道,“不了,学生也该回凝光院,华丫头还请恩师多费心。”
第34章红雨
华琬满心忧伤地跑回置物房。
陶学录见华琬鼻子一抽一抽的,是既心疼又想笑,遂问道:“华丫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华琬怏怏地说道:“芷蓉太过分了,她在学舍里撒谎,害得学生被罗坊主和陆博士误会。”说罢华琬难过地望着陶学录:“婶娘,您说罗坊主会不会因此不肯收我去凝光院了。”
陶学录故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嗯,还真是说不准了,华丫头这般想去凝光院,可是因为不愿留在工学堂陪我这老人?”
华琬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学生很愿意陪婶娘,只是学满一年后,学生可能会被工学堂赶出去。”
“呵呵,傻丫头,若婶娘告诉你,如果你进不了凝光院,婶娘就请大司成将你留在置物房,你可愿?”
华琬很惊喜,“真的可以吗?”
陶学录颌首道:“自是真的,婶娘怎会哄你,放心吧。”
华琬认真道:“学生相信婶娘。虽有婶娘的照顾,但学生还是想尽力试一试,将来纵是学生进了凝光院,也会常回来陪婶娘的,还有旁人请婶娘制的首饰,婶娘也可以交给学生。”
“好,婶娘知道华丫头懂事,快吃东西吧,都凉了,明儿旬假,你只管好好休息,下月二十支金簪制好,我带了你一道去庆国公府,将金簪交于郑老夫人。”陶学录盛一碗鲜鱼桐皮面递给华琬。
华琬乖巧应下,这两日表哥在考太学的补试,明儿考完会来工学堂寻她了。想到这些,已被陶学录开解了四五分的心情,又好了三分,至于罗坊主那,只要她努力,想来一定能解开误会。
晚上华琬回到斋舍,发现另三人都在,遂朝林馨疑惑道:“明日旬假,你们都不回家吗?”
“当然不回了,明日不但相国寺有庙会,而且桑家瓦子的牡丹棚,请了霍四究来舌辨,会讲许多银字儿和铁骑儿,很新鲜的,我们大家都要去听,隔壁斋舍的何矜她们也都留下来了。”林馨解释后又问道:“阿琬,你还要去置物房么,若无事,便随了我们一道去。”
华琬婉拒道:“不了,明日我哥哥会来工学堂看我,我们亦会去四处走走,改日再与你们一起吧。”
“你哥哥?就是你舅舅家的李姓表哥么。”王芷蓉撇撇嘴,“说得那般理直气壮,也不知道避嫌,脸皮可真厚。”
“芷蓉,你胡说什么呢。”
华琬本就在生王芷蓉的气,回斋舍后她不愿惹大家不愉快,只不理会王芷蓉,单同谢如英和林馨说话。
“我好心提醒你怎么了?哎呀,你不会真将早上未带首饰一事怪在我头上吧,我都再三叮嘱了,你自己不当一回事还好意思生气。”王芷蓉语调里藏了一丝幸灾乐祸和得意,今日她摆出的簪子是全丁舍最精致和漂亮的,四周哪个同窗不羡慕,都言罗坊主一定看中她了。
“你……”华琬气得胸口起伏,可她嘴巴笨不知该如何反驳。
“够了,都给我闭嘴。”谢如英生气地走到王芷蓉跟前,拧紧的眉心透着一股迫人的气势,王芷蓉心一惊,大大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娇媚的瓜子脸上现出几分心虚。
谢如英冷冷地看着王芷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心里最清楚,若还要脸面就闭嘴,否则别怪我去寻学正,将你逐出这间斋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