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怔,咧了一下嘴,说不上是想笑还是痛得想哭。她勉强朝西北的方向努了下嘴,头就弯下去躬着身,尽量去调整呼吸。这病好久没犯了,突然一下,让她都有些不适应。但像她这样的老病号,总是知道如何缓解疼痛的。
他微愕了神情,西北?华阳之地?他有些地方想不明白,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纵着微凉高高的向着西北而去!
第二卷妖裹行天第七十九章醉舞云天(2)
迎舞有百花凝露慢慢重续经脉,其实身体一直在渐渐转好,只是这个过程需要一段时间。在城中实在惊心动魄,于她这样需要清静调养的病号实在是不宜。
她有一阵子疼痛难忍,颈间花叶蓄力已经再度欲绽。这颗可用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她静静的在他怀里蜷了一会。微凉已经风驰电掣掠行了一大段路。为了避免路上遭到妖怪的偷袭,微凉一直掠空极高。
醉抱着她盘坐在微凉的背上,强忍着一肚子的好奇等她慢慢调整好。他从未有此种情境,如同莽撞青涩少年一般,只差没有抓耳挠腮。这种感觉弄得他心痒痒,忍不住便也手痒起来。不敢乱鼓弄她引得她更病,只得抓着她的发丝不肯放手。
直到快近了微星城一带,他已经感觉到地沼龙的气息还未散尽。不由又纵高数丈,静隐于空,不再前行。
“怎么不走了?”她微吁了一口气,低语。
“华阳有金轮光耀,孤檀可以从那里出来,不见得那里便就安全了。”醉伸手去摸她的脸,感觉到她一脸的汗湿。她刚才痛得紧,他是知道的,但她忍痛的本事也不是一般二般,一声都没出!
“你太小心了。”迎舞微叹,“天界的人哪里会那般高尚,又怎么会穷追不舍?”
他微是扬眉,明白她的意思:“孤檀是从冥界出来的,天界不愿意多管也是正常。但不见得他们会散了华阳的金轮光耀!”
“他们下来,根本不是因为孤檀。而是因为镇魂狱被破。他们是担心自己地金身呐!”迎舞苍白着唇,微抖着轻语,有时越往细了想,真是让人心冷。只不过,当罩上所谓正道的高帽子,就显得了光鲜起来了。
“镇魂狱?”醉微诧,是了,她之前让凤宣喑带上山去,又跟着月一起逃出来。想是这番经历,与他人便是一场生死逃亡。于她。她却当成一场历练,从浅而看到深。时时刻刻,昏昏醒醒,她却依旧可以分析,可以透彻。她的心志,哪里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
“我通常是把一年当十年来过。所以比较喜欢胡思乱想!”她微笑,抓着他的肘试图坐直。他托了她一把,
“我有私心,我想见我爹一面。他在华阳,他是秋云城的城主!过了河。再往西北去就是了!那里再北去,就直接出了华阳境!”她的眼光悠长,面容微微的泛起一丝温柔,“想见他一面。又希望,见不到他!”
他微诧,她的出处,居然是华阳秋云城城主的女儿。他一向乐与她斗智斗心,却忘记去纠查她地来历。她居然如此坦然相告。还将他引去那里。她不怕自己又有把柄,落到他的手心?
“你既答应过我,我便信你。若只为饱腹,我可以想法子替你解决,别再恣意夺人性命。”她半闭着眼,“我即便不说,也不是秘密,早晚你也会想起去查。”
“到了那里,下一步该如何?”她赌的可真大。将自己的底合盘托出。没有必胜把握,她焉敢放手坐庄?她早知他心中盘计如何,那句与宗主之意,不谋而合,已经猜中对方的点数。他依她的话而来,她更是明了个中的成败。非是她信他。而是他信她!既然一信。便放手由她掌舵,看她如何操纵。指引所谓前途!
“冥界失人,冥界之责。孤檀后有追兵,前有强拦,依旧任性妄为与天下为敌。想来,宗主放她,根本不是看中她的力量。而是看中她的有勇无谋!”迎舞低语,“宗主下一步具体要如何做,我不知道。我只明白,他要的,根本不是你们能否达成任务。而是,天下大乱!或者说,三界大乱!”唯有大乱之后,劫后余生,才能重制纲常,再行划派。先打乱,再重置,一如一盘棋,已成死局再无出路。硬着头皮继续下,无非认输。索性混着搅乱棋盘,收拾棋子再度开局。之前谁输谁赢,已经无所谓!
“或者某些任务是他志在必得,比如岳轻弦。而有些任务,根本目地不在结果,比如你!”迎舞继续说。
“何解?”他淡淡的应着,垂眼看她依旧一脸病容,却眼明心亮!
“从任务的安排上,你这里漏洞百出。本来南下远征已经长疲,你又是孤身而去羽光之都。而我能否起到牵制作用也只是猜测,完全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此计较,实在匪夷所思。”迎舞一边示意他继续前行,一边接着说,“月君和止君去擒人,可以偷袭可以潜藏。而你是去开人家地大门,如何偷袭,如何解锁,如何破阵,如何布划,皆尽全无。月和止尚是双伴而行,又有孤檀开路,又有大军相牵。总算是前有助,后有援。而你南下,一路之上,羽光虽然出兵,但显然坐山观虎。毫无胜算,你却一脸笃定,拿我要挟凤宣喑,根本乱来!若他不肯中计,你又如何脱身?或者你根本没想过要脱身。还是说,你认为自己真是不死之身?”
“你还气我么?”他忽然问,却不是讨论此行是否漏洞百出。
“自然不气,无气好生。”她的回答让他又捏她的腰一把,让她皱着眉低语,“我之前想不明白,不过现在想明白了。”
“月为主,我为辅。目的是拿到岳轻弦,至于能否放妖鬼双尊,不过是烟雾而已。”他索性直白表明,轻哼着。
“让羽光认为,你们目的于他。于是全境严防,华阳难有支援。”迎舞轻叹,“孤檀此去,必败无疑,你还要前去因何?”
“看戏。”醉微微眯眼,十五年前地那场好戏,他是演员。十五年后,他成观众!
“任何人都可以看,你不行。”迎舞偏抬着头看他。
他微微扬眉:“为何我不行?”
“你想和她抛开关系,重建血族。改了名,入魔宗。让时间令人淡忘血族种种恶行,纠责于魔宗身上!但你现在去,就是再度提醒他们。你千波醉,永远是魅眼血族的余孽。”她一字一句,说得他双眼微红。“余孽”这个词,用得真好。
“想重建血族的是她,不是我。我已经入了魔宗,一切听宗主吩咐。”醉盯着她的眼,却看她抖出一丝笑意。
“别说出来,我会生气。”他突然开口,脸板正了起来。他居然会用这个词,让她的笑意更深:“好吧,我们心照不宣。”
醉会想去“看戏”,说明他对族人尚有余怀,虽然已经浅淡,但不至遗忘。他如此精挑细选同族,却拒孤檀于千里之外,初见或者有些激荡,但见她行事如常,便心下失望至极。他压根看不起这个元祖,因为是她一手造成了血族的灭亡。剿杀血族的,或者是当初的天宗。但把他们引上绝路的,却是任意妄为又难忍寂寞地孤檀忧刹母。是她让血族恶名昭著,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要建立领导一个族别,必要学会妥协,学会控制,学会在必要的时候隐忍。有时会屈于人下,亦要苦心钻营,同时又要身负强力,懂得唯持平衡,甚至还要有随时为族人牺牲的准备。孤檀其力是可以足称为当世最强的妖鬼之一,但她无法以一人之力杀伐天下。她要让血族发展,就必要懂得筹谋。
这世上嗜血的妖怪很多,诸如血罗刹,是天生以血为生的蝠妖。猫妖一族姬荣一系也是嗜血肉为生。
但这二族,懂得限制族人,减少他人地厌憎心理。以柔和地手段换取他人的驯服,比如,蓄养活血,这点魔宗效仿地很好。还有,刑杀囚徒也是一种方法,既唯持安定,震慑怨佞,又可以缓解嗜血的苦楚。
族中严分等级,阶高者可享取良血,力弱者只得为强者食,既可以控制族人品质不一而又泛滥,又能让本族一直持续强法不绝。所以这二族一直为当世强法大妖之族,而且欣欣向荣,与各族关系一向良好。
而这一点,魔宗也是取其精髓,加以变通!所以今日才能与华阳这样的大宗派一争短长。强大诸如夜魔罗亦要懂得缓和生养之道。但孤檀没有这种觉悟,或者说,她根本没有领导全族的才华与心胸!
迎舞虽然不懂世间妖族,但却以滴水之间看透醉的本意。看得分明,所以才会压下重注,以赌他的心。那连他都以为几近泯灭的情怀,蛛丝蚂迹,于她却是清晰。
醉因她一句“心照不宣”,微微舒展。这世上,她配与他对桌执子,青梅煮酒而论,他认可她!
他是屈于人下,他是为人棋子。但同时,他也亦有广目辽远,亦有心之所向。血族虽为妖鬼,但亦也要有存身之所,亦要有立足之地。这一点,他与宗主,不谋而合!宗主为的是,所有妖鬼。他自私一些,只想为血族正名!
第二卷妖裹行天第八十章醉舞云天(3)
醉和迎舞过了川河支流倚云河,这里的金轮光耀果然已经散尽,空气之中一片澄明。正如迎舞所料,天界的人丝毫没有越界助阵的意思。金轮也只是布罩华阳全境,多一分也不出!
金轮光耀会灼尽所有可以感知到的妖鬼,以及流离在人间不肯离去的愿魂。所以,倚云两岸虽然相隔不远,却俨然两个天地。一过河岸,便是阳光洒满,云淡风轻。
他们是正午时分遇到血奴,于是突冲斩杀,既而出城西掠。这番亦已经过了一日一夜。于休叶沼泽地带,阴雾重重,难分日夜,而此时入了华阳境,才见红日初升,朝霞未尽,正是清晨时分。迎舞之前所收拾的小包袱,早在她爬楼的时候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距此最近的清波湖,两城俱灭,也不可能落脚。
醉在这里感觉不到任何华阳的灼力,想来他们于与孤檀一役,伤亡惨重。要么退守华阳山,要么亦出征向北。
迎舞蹲在倚云河边洗脸,她解散了凌乱的发辫,长发如瀑般流泄。她用手指沾了水,以指代梳慢慢的整理头发。微侧着脸,让阳光为她沐上一层金。她体形纤小,五官又生得格外柔媚,顾盼之间,根本不需刻意娇态,便已经是万分妖娆。以至风临止会将她当成狐妖,当成是那种媚已经入骨,根本不需要神情相辅的妖精!
她净了手,随便漱了口,眼却盯着流水微微泛怔。.华阳府之境是一个细长条。从这里往北去秋云城,少说也要再走两日。越是近了家门,越是有些惴惴起来。那里是华阳的门户,如今魔宗大举南攻,也不知道父亲苦持至何种地步?
醉倚在她边上不远的一块大石侧,微凉已经缩成在魔岩时地大小,此时四肢摊开趴在石上打盹。这里的气息被金轮光灼得好澄明,而且华阳不若羽光,境内鲜有妖怪出没。若是碰上华阳的人,很难掩藏。但若是一直掠高而行。她没吃没喝,怕是还没到家,先得去了半条命。他这番想着,心下不由的有些纷扰起来。也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衣食琐碎,倒成了堆于他中的一件大事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迎舞已经起了身,慢慢向他挪来。她提着裙摆,细小的足踝半隐半露,在阳光之下极是刺目。让他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微微偏开头,不去看她:“一会要怎么走?”
他觉得自己根本是没话找话说。
“华阳细窄,南北广远,也没什么高山。一会你照我说的走。咱们避大城取小镇。现在是战时,家家慎谨,不愿意接纳生人。不过微凉可以飞得很快,最多两天就可以到了。到了秋云你也不用紧张,我爹虽然会些三圣门的功夫。但他不是华阳弟子。对妖鬼之气也没那么敏感!家里其他人,也都不是什么高手来的。”她走到他身边,“你莫要在这里生事,不然,可藏不得了。”
“你吃什么?”他忽然问,转眼看她一脸地愕然。这里无山无密林,想找野兽都难,金耀刚过,连飞鸟都难觅。真不知这两天她怎么捱?
“走走再说吧。”迎舞说着。突然伸手去摸微凉的背,“微凉,辛苦两日,到家我请你大餐。”她带着一脸的甜笑,摸得微凉舒服得直打晃,却让醉看怔了眼眸!
他们到秋云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的夜里。其实迎舞有百花凝露和花种吊着。就算再多几日没吃没喝也死不了,但就是饿得难受罢了。醉明知如此。依旧耐不住心底生牵挂,所以每逢难得荒野之地,必是要去细搜一番。好在此时夏末秋初,万物丰登,总不致点滴无收。只是这样,便慢了步伐。比之前预计晚了一日!
到了秋云,其实已经到了华阳北境不远。从这里直接出去,便是硝战之地。这里已经阴云密布,虽然还未打至此地,但亦是漫天妖鬼之气。醉一见这情景,倒不惧自己再让华阳弟子查觉。
崔明渊接到南门守将来报,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乱着衣衫,亲随都来不及带便急呼呼的往南门去。随他一道的,还有闻讯而出的玲子。几人一到了南门,远远见门洞边立着的,不是迎舞是谁!
她一跑就是近一年,音讯全无,踪迹难寻。此番得见,恍如隔世,纵使崔明渊再如何波澜不惊,再是自栩世间百态,早已经看穿。此时也难耐心中百千情怀激涌难平,又是气,又是恨,又是心疼又是思念,见她好生生,又是长出一口气。一时间,柔肠百转,碎了个千百段!
迎舞早已经泣不成声,泪满衣襟。醉从未见她如此,此时却激出千层浪来。明渊一步踏过来,咬牙切齿浑身乱抖:“你这个仵逆不孝的,你,你还有脸回来…”说到最后,自己也淌泪下来,本想摆严父之威,终是无法控制心中愁肠。更是见她风尘仆仆,满面泪痕,再说不下狠话去了!
“爹….”迎舞再是控制不住,一见父亲,不过一载,双鬓又染白霜,面上凭添皱纹。曾经意气风发,此时却俨然成了老迈。越想越是愧,越想越是痛楚。想到洛奇曾经对她说地话,更是让她碎了心肝。再怎么能设计盘算,亲情总归斩不断,再怎么说宁死于外他便不牵挂,全是骗人!
“真是个不省事的,白白让爹,死了一半!”明渊伸手抱她,自她五岁以后,再未抱她一次。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刻意。她禁不得大喜大悲,无法像一般人家的孩子那样四散野玩。一见她日益病重,难免长吁短叹,她乖巧非常,从不惹人不快,从不恣意撒娇耍赖,却过早失了孩子的天真。也让他们少了一分,父女之间地亲呢,多了一些疏离。如今,只在一霎情绪激荡,皆尽补了回来!
迎舞说不出话来,只是落泪。玲子在一边已经哭花了脸,随行诸人皆是无语。过了半晌,还是明渊到底先缓了过来。他一抬眼便瞅见在迎舞身后倚着的男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招呼。只是微拱了手:“这位,可是这位公子将小女送回来的么?”
醉微微颔首回礼,面前这位中年人,自有威仪大家之风。只不过气浮燥乱,倒不是说见了女儿心中激动所至,而是本身便没到力之境界。身后的随行也是如此,一个两个也只能勉强算是会点皮毛,高手皆谈不上。华阳将这些人摆在门户,莫不是疯的?
第二卷妖裹行天第八十一章醉舞云天(4)
清水斋依旧如故,满园碧树,绿藤绕架。院中老槐,细花点点,微风拂摇之间,总会撒下一阶的花瓣,零乱成那静漠温柔的娇艳。
迎舞坐在妆镜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年于她,经历过往十几年从未经历过的。这一年过得惊心动魄,过得神魂乱荡,过得苦,过得惧,过得险!但是,她却不悔。
她经历的越多,越觉得生命的充盈。无论苦或者乐,都是她想品尝的滋味,所以,她不悔!
“老爷如小姐所料,得知小姐出逃,立即便派亲随前往西南海域,去找舅老爷!”铃子一边帮着迎舞梳头发,一边轻轻说着。
她自小与迎舞一道长大,旁人不知舞之心,她却最是明了。所以,她会帮着迎舞逃离,不管迎舞是否重病缠身。
“问我舅舅,自然是没有。但我爹与舅舅一向有介蒂,我爹定是不信。他认定,我若没有舅父相助,断不能如此顺利出逃。我可去之地,唯有投奔舅父。他认为舅父匿藏我,拒不相还,为了与岳家交待,所以必会亲自去讨。这一番,他必要离开城中!与我舅舅纠缠的时间越长,他越是不能打理城务。到时,不弃也得弃了!”迎舞微叹一口气,“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的确是认为舅父藏了我。但北方开始大举来犯,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理会我的事了!况且岳轻弦亦出了事,婚事只得无限延长!”
“不错,这一来一去。就折腾了三四个月。亲随回报,说舅老爷不承认带走了小姐,反倒打人,骂老爷虐待女儿,害得小姐跑了。老爷大怒,当时便要直接前往去找小姐。”铃子接口,“结果那时岳家那位也出事了,听说让人打成重伤,险些小命便去了。华阳全境如临大敌,哪有工夫再管什么婚事。这事出了不久。魔宗便开始逐渐南下,于中部磨擦屡屡更甚。老爷又是思念小姐,又脱不得身,日日愁眉不展,苦不堪言!”
铃子略顿了一下,接着道:“小姐,如今外头见也见过了。现下世道实在不好,小姐莫再走了!”
迎舞默了一下,伸手握了她的手说:“铃子,我这次可以回来见父亲一面。见你一面,已经很开心。虽然我更希望你们已经离开,但是依旧会觉得非常非常开心!”迎舞笑着,“铃子。你是最了解我地。你以为,凭我的本事,能在外头活到今天吗?”
铃子的泪一下涌了出来,她实在明白迎舞的意思。走或者不走,当初是小姐说了算。但现在。断然不是了!
“铃子当初可以助我离开家,后悔吗?”迎舞看着她。
她垂眼看着迎舞,泪蒙了眼底,笑却展开,如今的小姐,眼光清亮更胜从前!她摇头:“不悔,再来一次,铃子还这么做!”
“是了。不以我身体差不宜远行不由,不以我身为女儿身。毫无力量可自保为由。亦不以为了我好,便不肯放我独行为由!铃子,于这世上,你是第一个最了解我的人。我要的,并非生命的长久,而是生命的点滴过程。”迎舞握紧铃子的手。“所以我走地时候。只计划如何成功脱逃而不引追兵,其它全然不用计算。那已经超出计算的范筹。所遇的人与事,皆成经历的一部份。我今日可以站在这里,自然要受他人恩惠,或者......”她没再说,铃子已经懂了。
铃子纤眉一扬,半弯了腰轻语:“那位是.......”
迎舞知道她指的是醉,微笑不语。铃子见她不说,也不再追问,喃喃着:“总归是异类就对了。当初小姐心心念着去羽光,八成是那里认得的吧?”她声音极低,迎舞轻轻抿了唇不语。铃子哼了两声又说:“小姐一向算的准,但有一回,却是没中呢!”
“哪回?”迎舞微异,看着她问。
“当初小姐说,那姓花的小子必是个仗义肯伸手相助的。就算最初不乐意了,道上也断不会甩人走!怎么现在没跟着,八成是气小姐诳他,把小姐扔了不管了。不然,怎么后来要落在这一个的手里.......”铃子斜着眼哼着,看得迎舞一脸地笑意。
与此同时,明渊正在正楼大厅设宴招待醉。迎舞在路上已经为醉编了一套说词,醉气息寒凉。就算明渊再是分不清妖鬼,也知道其气息并非为人。
所以,迎舞索性让他装成休叶地盘之内的木藤朗系一族,随便取个名字叫朗千波。反正父亲断不会让他亮招法以表明身份,至少当时不会,毕竟是他送迎舞回来的!
朗系为木藤大系分支其中一支,族人多绿眸绿发,但也有黑眸黑发的。肤色偏苍白,气息偏寒凉。朗系地木藤之妖因属休叶统管,与华阳的关系比较好,这样父亲也比较容易接受一点。
最重要的是,醉在休叶一带盘恒过,又在沼离城呆过。对一些细节也好回答。若是说成羽光直系的绿瑶,波瑶,花熙等,怕是父亲更加要问个没完没了。
明渊一听是打羽光来的,心下便有些不太喜欢。一是,比起女儿自己带回来地,他更属意轻弦。先不说轻弦家世清白,根基厚实。况且又是知晓根底,又是自小看大,性格模样没有不中意的。
二是这族别,轻弦至少为人,大家相处自在安生的多。眼下妖怪与人相通婚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妖终归是异类,性情再是祥和也难保妖性难清,实在不是可托之人!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毕竟人家把女儿护送回来,所以面上依旧要礼仪周全。而且看迎舞虽然风尘仆仆,但总归比以前那种面无血色要好的多。
虽然他极是好奇这一年来她的经历,但总是担心她的身体。这边打发铃子伺候,叫大夫瞧瞧。那边便打发人收拾出一个院子那位朗千波暂时休息,这边准备丰宴为他洗尘!
醉盯着这一桌的东西,酒,茶这些东西倒是无所谓,偶而他得了性也会饮上一些,但是这些食物.......,迎舞也没在,就算她在,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微微睨眼,明渊举箸一脸的期待,口中这还不停的招呼。眼底却是探究不绝。说自己只吃土精之元,不食这些东西?醉微忖着,但很快让他否决了。藤妖是地生之物,除非一些练特别澄澈之法地会之食土之精元之气。其他的藤妖皆是杂食,与人无二。若是他说只食土精元,对方若是顺而问他演习何法,岂不没有台阶下了?
醉越想越是烦,现在满屋子站的都是活食,他却不能动,却到坐在这里忍受这种杂物的熏染!他盯着桌上的八宝鸭,溜鱼片,汇四珍,芙蓉屑,越看越烦。
但不知怎么的,眼前总是晃着迎舞那双眼,雾蒙蒙地让人想轻她地眉梢。她说,莫要生事!算了吧,他半摒着呼吸,忽然挟了一筷子面前摆着的桂花糖团子,眉也不皱地直接就放进嘴里了!
第二卷妖裹行天第八十二章醉舞云天(5)
迎舞瞧着四下无人,悄悄的闪进涤墨轩的院子里去了。此时午夜已过,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三刻了。折腾一通下来,已经近了丑时。院里静悄悄的,丫头小厮们都各自找地方猫着。迎舞让铃子帮着将巡夜的家丁牵扯开,她这边才腾开身往醉所住的涤墨轩而去。
明渊比较俭省,当初建宅的时候也没太大兴土木。后院里也没太多园子,除了正北他和夫人所住的院子外,倚东的是迎舞所住的清水斋,两院之间挟角便设了这么一个院子。西边都是库营房之类的,房舍虽然不少,但都住不得客。
迎舞挎了个长把的食盒,拎着裙蹑着足,小心翼翼的刚上了台阶。还不待她敲门,那边醉已经哗一下将门一下自里头拉了开。这下倒是把迎舞惊了一跳,不及开口,他已经手快的一把将她挟了进去。屋里没点灯,外头倒是有大月亮,透着一团白光,晃晃的穿过窗纱映在地上。
“你爹设宴你都不照面,这会子跑来做什么?”醉松开手,看她一身洒金花的大翻花边裙子,整个人有如一株盛放夜昙。门开人入的一霎那,便是浮香暗涌,若有似无。看她发如云,眼似露,月笼之下,便是点点金,碎碎星。让他心口猛的一窒,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便堵了满心。
她听他口气不快,声音又有些恹恹的。知道他是怪她晚间不肯露面,只是父亲没有叫她出来相陪,她若是巴巴的过去。只会让父亲心底揣测更多。底下人闲言碎语一出来,父亲心里头又不快。她是准备让他在这里呆些时日地,一是避开锋芒,看看局势。二是她有私心,如果此时妖鬼来袭,北关那里挡势不住。 如果他在,也算是个强力的帮手。但是此时若是让父亲不自在,或者是看出端倪,他难在这里呆。况且真是扯破了脸,他在城里闹事。怕是更加乱套。所以她顾左顾右,半分也乱不得。
“这,这个你吃罢?”迎舞讪讪的将食盒半举,向着他。
他压根不用打开就知道是什么,一闻味道就了解了。他没伸手接,微微的蹙了眉,轻声哼着:“我总吃这个会变成傻
迎舞满面窘色,盯着食盒半晌没言语。这里是猪血,她从厨房悄悄拿的。路上他吃的就是这些东西,野兽或者飞禽。她知道让他吃这个是委曲他了。好比一般人饿极了没饭吃,也会挖草根吃树皮什么的一样。
他看她举着盒子放也不是,收也不是。他自己肚子里也绞得难受,带得他气息也不稳。滞气一点点的在周身蔓延。他需要新鲜的热血来清理身体里的杂物,这种用来做菜地血冻根本不行。他忽然低声问:“这城里把犯人都关在哪里?”
她惊了一下,手底下一晃,险些把盒子给扔了。.他不动声色的一接手,轻拿轻放的丢在一边。垂眼看她:“不是连犯人你都想保吧?”
“他们如果死的诡异,我爹知道,定要生疑的。”迎舞喃喃低语着,伸手想去扯他的袖子,“至少今天不能去,待我查着当班是哪几个,再想….”她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到一阵奇奇怪怪的咕咕声。这夜里静的可以,两人又都是压着嗓子说话。所以这声音格外的清晰!
迎舞微异。忍不住去瞧他,这声音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像是胃胀气或者肠鸣之类地。这一看吓了她一跳,月光莹得他面色惨白,但这并不算骇人,他一向脸色都是带些苍白的。但是此时。透着月色。可以看到他额间泌着一层汗,他居然冒汗!
“你不舒服?”她不由的轻轻开口。声音带出一丝颤抖。今天父亲设宴,他怎么也得应应景,她操一晚上心,生怕他压执不住露出马脚。但府内外都淡静的很,必是他相当配合。他若配合,必要折腾自己地身体。她虽是不知他吃了人类的东西会怎么样,现在瞧了,突然觉得心底一刺。酸痛酸痛得让她有些想落泪。
“你回去睡觉去,我横竖不在你这里惹事便罢了。”他的声音依旧如常,若是不看他的面色。断觉不出他有任何的不妥。他看到她眼底地神情,有些恍惚,又有些怕。怕?是了,就是怕。想找人陪伴,又怕人接近。血族的悲哀,软弱一旦被放大,就会成为破败的绝望。他想接受她的关怀,这样他的寂寞里,还算有些温存。但又怕一尝成瘾,一瘾成毒。放不掉的时候,爱变成恨,温而成殇!
“走吧,我带你去。我知道在哪里!”她突然一扯他的袖子,这动作细弱的紧,他却挣不脱。
他顺势伸手把她抱起来,看着她的眼:“带路吧。”他地声音此时微微颤抖,这次她直接便说带他去,并未以她自己而去挑战他的底限。并不是说她开始在意性命,而是她真的关怀。不再挑衅,亦不掩藏。
醉带着她神不知鬼不觉得便出了府,现下时局动荡,虽然没有明令霄禁,入夜了也满街清冷。街上除了不时的巡兵,无人游荡。狱牢设在城西十字街,这里只是一处关押重囚的,还有一些设在城外的镇里。但那一带就防守很严密了,巡兵明显增加。醉照着迎舞地指引,掠过几条街区。未到西城地时候,看房舍明显低矮破败,像是到了贫民区一样。破街烂巷,有些临街的房子连大门都是随便拿块木板挡着,系着草苇条子,小风一吹,啪啪乱响着。
两人正行着,忽然听到一声极低地哀泣。这里杂声本来就多,掩在里面更加不分明。但醉依旧听到了,他直接拣着好踏脚的屋舍急掠,又不敢扬得太高,怕让远处巡查的发觉。迎舞一见他中途转了道,往一堆屋舍胡同里钻,一时心急。抓着他的腕低语:“你,你再忍忍…”她没说完,已经让他一把捂了嘴,他立在一间木屋侧檐边角,半扬着下巴让她看。
迎舞怔愣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霎时瞪得溜圆。这里是个死胡同,纵横的破矮墙横在他们所立的这间屋之后,堆满了破筐和杂物。墙角还立着两株老槐,枝影婆娑之间将下面挡个七八。但她依旧透过缝隙看到下面隐隐绰绰四五个人影。都穿着兵服,像是巡兵。几个巡兵围成一团,人缝之间透出一条白花花的腿!隐隐的还听到一两声极压抑的呜咽声,似是被人狠狠捂着嘴不得出声!
她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其中有人在解裤带。喉间还发出压不住的笑声!迎舞只觉脑门子充血,手指不由自住的紧紧抠着醉的腕,指甲都已经半陷。
“不用再去囚牢了,直接判他们好了!”醉微眯了眼,眼中透出一点腥红。他把迎舞往房顶上一放,迎舞晃了两下刚站住。他已经有如鬼魅一般飘忽忽的便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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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妖裹行天第八十三章醉舞云天(6)
下边的人一点也不知道身后多了个人,正猴急着围成一团,裤带都扯了一半。最外头的还努着劲的往里挤,急头白脸的想去摸一把大腿!忽然站在最后头觉得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他本能的回头,只见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一下摁住他的面门。
他的头本来就是半拧,这下被人一摁,根本不及挣扎,只听卡巴一生轻响。他的颈竟然有如脆瓜一样,生生让人掰裂去一半!喉腔里的血霎时喷溅了出来,射出一股血剑!醉另一只手五指一曲,收了一半,任其余的血飞溅成雨,那血乱喷四溅,霎时惊疯了其余几个。这种杀戮匪夷所思,无声无息。那人依旧保持站立,脖子一半已经离了肩,血依旧滴滴嗒嗒不绝,带出一股腥浓之热!根本不待其他人还能反应过来,醉已经双手一错,手势极快的摁住另外两个,合手一撞,登时两个头变成两个碎瓜!啪的一下,红的白的飞得无数!
他转眼杀了三个,另两个也在这当口反应过来。他们在最里头,一直压着一个女孩子,刀放在地上。此时根本不及捡,裤子也不及穿。甚至喉间都发不出惨呼,只是眼睛冒着红丝,五官扭曲,四肢乱爬着想跑。醉哪里容得他们跑,起脚一勾,弯腿便勒住一个的颈子。他微一用力,便清楚的听到颈脖折断的声音。既而一把抓住仅剩的一个,此时那人的眼已经冒出血光。
他扼住对方的喉颈,而那人此时才能颤抖起来。手指曲节着乱扒:“你地血最好。”醉轻轻的开口,双指一拢有如细刃,倏的一下向那人捅去。血一下冒出来,却是诡异的顺着他的手指而攀缠,像是他的指尖有无数细口一样,慢慢的将那些血滴完全的汲收了进去。 他慢慢收指,一个血窟隆,牵气引出更多血流淌,却是不落反飞,纠成细缕。向着他的眼耳口鼻而去。那人眼珠快突眶,双腿乱挣,未死透之间本能的抽搐,裆口湿了一片。躯体开始慢慢风干,最后完全成了一具干尸。醉半是嫌恶地松手扔掉他,后半句这才出来:“所以你死的格外好看!”
地上的女孩子已经完全吓傻了,身体僵崩成一根棍子,连去掩盖自己裸露的身躯也做不到。醉垂眼看着自己的衣袖,青衫上沾染了一点脏物。他脱下自己的外袍,随手一丢。却是不偏不倚的蒙上那女孩子。他慢慢踱了两步,随意的把尸体踢了两脚,几下便踹进墙边的杂物堆里。他刚待要走,突然听到一个哆哆嗦嗦。又细又哑的声音低语:“多,多谢公,公子救,救命之恩。”
醉微怔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什么好了。多谢?他突然想到迎舞。在沼离城,他说他不管她了,把她扔在血奴遍地地地方,她也和他说谢谢!却是相反的,别人在谢他救命。而她,却要谢他不管她死活!这该叫什么,不知好歹?却偏要让他牵肠挂肚。
他正想着,忍不住抬头向上看,一看吓了他一跳。迎舞正爬着往这边来。想借着墙跳下来。不是他看不起她,她那个动作一看就是不着四六。他暗啐了一口,一下纵掠上去,一把将她抄下来。还不待他开口骂人,她已经先说话了:“姑娘,你有地方去么?”醉微怔。迎舞挣扎着下地。慢慢走过去蹲下来,伸手去摸那颤抖不休的身体。那女孩微微从衣襟中露出半张脸。乱发拂面之下是一对受惊过度的眸子。迎舞尽量缓了音调,绽出一个温柔地笑容:“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她的微笑是一种无形的安抚,她的声音像是细细的涓流,让那女孩子平静了不少。
“我家在祥镇,送,送….”细小地声音依旧颤抖,但显然平静了不少,那女孩有双略飞扬的丹凤眼,此时吓得有些过度,眼瞳都有些散。现在半缓过来了,倒是透着些灵气。她微喘了一下,接着说:“送洗浆来的,晚了,不让出城了。想,想凑合一,一晚,省,省些个宿钱…”这会子,眼泪才渐涌了出来。她的眼不时的想去看醉,总是拐了一半又给拉回来,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怎么的。
“我找地方安置你一晚,明天送你出城好不好?”迎舞双手扶着膝,轻声说着,一会又顿了一下,“你只答应我一件事,莫要说今天的事。”
那女孩听了,深深吸了一口气,连连点头,不断的说:“谢,谢谢”
迎舞轻笑了下,伸手替她裹严,扶着她地肩:“你能站么?”,见她咬努了半天劲还是哆哆嗦嗦,整个人已经是半瘫了,醉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步跨过来,一把将她连人带衣抄起来。她吓了一跳,又开始乱抖,却是一动也不动,双眼只顾垂着看那袍子,脸却红了。
他回眼看着迎舞,忽然说:“你跟着我跑吧?”他说着,眼底却荡出一丝笑意来。她这会子,同情心倒是在其次,她是在帮他打掩!
跑?迎舞微怔了一下,这个字一下让她想到之前跟洛奇在院里飞奔的情景,霎时她满脸飞红。“跑”,这于她其实是容易上瘾的一件事。她咬了下唇,半拎着裙:“跑就跑!”
他半扬着眉,眼眸中的柔光让他怀中的女子看呆了眼。霎时之前那鲜血飞溅的场景已经迷离个七八,似乎压根也不是他做地。
不能腾空而掠,路一下变得绵长。这片贫民区地胡同杂七杂八,穿来穿去。迎舞提着裙子,跟在他后面磕磕绊绊,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两人出去的时候,要不了一刻钟便到了这里。回去地时候,迎舞简直觉得这段路长得像没有尽头。回到后门的时候,已经卯时都快过了一刻了,天已经泛了白,府里已经有下人在来来往往的忙碌。迎舞已经喘的走了音,脸都憋成猪肝色。但眼睛亮晶晶的,这种喘的快要死的感觉实在是好的很!他这才伸手挟着她,一手一个把她们一并带进去。
铃子正在清水斋外头跳脚,迎舞一去就是一夜,说是去涤墨轩,这点也不见回来。她生怕别人发迎舞没宿在自己的房中,把来准备的丫头全打发了。正急着,忽然人影一晃,她吓了一跳,刚待动手拿人,一见是送迎舞回来的朗千波。一左一右还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迎舞。
她忙忙的过去接,也顾不上问,迎舞这边刚落了地,一把抓住铃子:“铃子,你,你带几个信得过的…..”她急喘的几口,忙说着,“到西筒子旮栏那里,清,清理一下!”
“呃?”铃子怔了一下,立时回过闷来,不再多问,一边把她往里送一边便掉头就走。醉回眼看了铃子的背影,低声道:“那里没人去,不用管。”
迎舞摆了摆手,半弯着腰向着主屋里去,她实在是累得够呛。进了房,她让醉往里面的东厢暖阁里去,她坐着歇了一会,便打散了头发,脱了外衣。然后便拉门出去找人,醉听着她的声音在外面细细柔柔,时扬时起,一时间不由得扬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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