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辰曌颔首。
“……”武瑞安看着辰曌,内心更加纠结。
他原本是想带着狄姜彻底离开,远离一切是非。但如今有了不离开,也能在一起的方法。从此爱人、母亲、朋友他都唾手可得。这一刻,他内心的天平开始倾斜。
武瑞安暂时没有回复辰皇,而是与她告假,说自己想考虑半日。
辰曌二话不说,让他离去。
武瑞安带着吕晨飞离宫,一路上吕晨飞都在他耳边唠叨:“王爷,这么好的事情,您为什么还要考虑?”
“你懂什么?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本王既然答应狄姜在先,又怎能不顾她的感受而轻易更改?本王岂不成了言而无信之人?”
吕晨飞撇了撇嘴,知道武瑞安看重狄姑娘,只得跟着他回到见素医馆。
而他的内心则一直在祈祷,祈祷狄姑娘可千万千万不要阻拦王爷的前程。
……
……
狄姜在武瑞安离开之后,立即将自己身上的伤治愈了个遍,她的手就算还包着厚重的纱布,但是里头已经好得很彻底。
武瑞安站在见素医馆门前,听见里头传来狄姜的笑声,知道狄姜似乎已经下了楼。他深呼吸好几次,但都没敢推开医馆的大门。
“王爷,您在等什么?”吕晨飞忍不住问他。
武瑞安摆了摆手,不耐地说:“等你有媳妇了就知道了。”
武瑞安说完,便让吕晨飞安静地在门口候着,自己稍稍调整了一下心情,将所有不确定的情绪都留在了外头后,才满面微笑地走了进去。
屋里,狄姜正坐在问诊台前,翘着二郎腿,看着几日来的账簿。精神头看上去十分好,与前两日有着本质的不同。
“你……身上的伤不疼了?”武瑞安有些惊讶。
“还有一点,”狄姜不动声色的放下腿,微笑着说:“一点点。”
武瑞安见她似乎真的没有事了,便放下了心。他走到她身前坐下,说:“我……有一件事情,想要与你商量。”
“什么事?”狄姜含笑看他。
武瑞安迟疑片刻,才道:“母皇她……她身边现已无人可用,希望我能暂代正一品御林军统帅之位,她还说不会反对你我的交往,等这一阵过去,就会为我们赐婚。”
狄姜半张着嘴,点了点头:“然后呢?”
“所以……”
“嗯?”
“所以我们可能没那么快离开,你愿意等我吗?”
狄姜没有很快回答他,她静静地看着面露难色的武瑞安,然后伸出手,抚上他鬓角乱了的发丝,将它们轻轻绾在脑后归置整齐。
“人生短暂,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她在帮他整理的同时,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我说过,不论你去哪里,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支持你,仰慕你。”
武瑞安睁大了眼睛,看着狄姜近在咫尺的面容。看着她贝齿一张一合,说着让自己头晕目眩的话语。
他突然鬼使神差的站起身,在狄姜不明白他想做什么的时候,飞速地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狄姜愣愣地看着他,很快又从旁摸来一本医书,佯装看书,想要以此来掩盖自己砰砰乱跳的心。
“你真是太通情达理了!能与你在一起,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狄姜微笑,不回答。
“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唔……叫‘狄掌柜’未免太生分,‘狄姜’听上去也不亲近,‘亲爱的’太酸,‘宝贝’又烂大街……”武瑞安在一旁抓耳挠腮的踱步,显得十分纠结。
“随你高兴,你喜欢就好。”狄姜低头看书,随口答道。
武瑞安细思再三,不确定的喊道:“要不然……叫夫人?”
狄姜眼皮也不抬,“嗯”了一声。
“夫人?”
“嗯。”
“夫人!”
“嗯。”
狄姜接连应了三次,武瑞安的胸腔已经被狂喜所占据,他的嘴唇高高扬起,甚至有些颤抖。
“我终于有夫人了!!”武瑞安再次欢呼着抱起狄姜,在空中转了一圈大,狄姜在惊呼声中落地。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武瑞安又捧起她的脸,紧接着双唇印下,吻上了她的唇。
唇舌相触,他的吻轻柔而火热,带着他身上独有的香味席卷而来。
“嘶——”门后偷窥的问药和书香不自觉的遮住了眼,又忍不住打开一条手缝,偷偷观看。
狄姜愣在当场,无所反应。
武瑞安狡黠一笑,并没有强行探入,在她牙尖轻舔了一下就退了出来。
他迅速跑开两步,走到门口,朝着狄姜挥手说:“等我为母皇揪出幕后凶手,我就娶你过门!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做一些能让彼此开心快乐的事!”
狄姜站在柜台前,愣愣地看着他,仍是一脸懵懂。
武瑞安面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冲她比了一个飞吻,然后飞快地消失在了小巷尽头。
武瑞安离开后很久很久,狄姜仍是呆立在那里。
她的食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唇瓣,仿佛在思考,刚刚那一切,是不是真的?
亲吻不是没有过,可这一次,她怎么觉得那么不真实呢?
心中的角落像是裂开了一个缝隙,喜悦和钝痛交织传来,让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开心还是在难过。
等等,她为什么会难过?
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人可以令自己难过才对……
……
……
第三十五章 天策上将
武瑞安当上御林军统尉后,当夜便加入了宵禁巡城的队伍。
今夜是全城戒严的第二晚。昨夜任何人等不得出街的禁令下达后,导致百姓的日常生活受到了影响。在多位大臣联名向上反映之后,今夜禁令稍有松动,夜香工和更夫都能在城中走动,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日常生活污秽。
武瑞安带领御林军巡城之时,遇到了一个熟人。隔了老远,他就见着许老伯一瘸一拐、步履蹒跚的推着比他人还高的夜香车走在前头。
武瑞安带人小跑上前,便见他的车上放满了空置的粪桶,桶里还有一些倒夜香留下的残渣,显然桶里的粪便都被倒进了正中的大桶之中。
巡逻人员捂着鼻子,正要对许老伯进行例行检查,武瑞安见了,立即阻止道:“这个不必检查了,放他走吧。”
许老伯原本点头哈腰,不敢违逆,但当他听见武瑞安的声音,心中突然觉得有些惊讶。下一刻,一双附着军铠地手便搀上了自己的胳膊。
许老伯抬起头,入眼的便是身穿军铠,英姿飒爽的武瑞安。他正满目关切的看着自己。
武瑞安与平日里着时服的模样大相径庭,这一身军铠仿佛为他披上了一件神圣的外衣。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无限耀眼,无限夺目。
“许老伯,几日不见,您过得还好么?”武瑞安关心道。
“您……”许老伯睁大了眼睛看着武瑞安,不,确切的来说,是看着他身上的军铠——这是武官最高将领才能穿的服制。新上任的御林军统尉,也就是人人口中称赞不已的六皇子武瑞安,竟然就是那个帮着自己干杂物,扬言要为许丫请命的少年公子!
许老伯惊讶得浑身颤抖,双腿一软,便是要给他跪下。
武瑞安连忙搀起他:“许老伯,你我之间不必多礼,等我空了再去向您解释。今晚我还要巡夜,便就此分别吧。”
“是、是……但凭军爷吩咐。”许老伯愣愣的颔首。
“嗯。”武瑞安微笑,随即转身,做了个前进的手势,带着御林军向下一处街道行去。
吕晨飞一步三回首地看着许老伯,不无忧虑地对武瑞安说:“王爷……他那个木桶里,是不是刚好能放下一个人?”
武瑞安摆了摆手,打断他:“你想说什么?”
“下官的意思是,他,会不会就是凶手?”
武瑞安驻足,将认识许老伯的经过说给了大家听。
吕晨飞听完,更是猛地一拍掌:“这下他连作案动机都有了,肯定就是他了!”
武瑞安眯起眼,一副“你脑子里是不是装了夜香”的表情看着吕晨飞,说:“许老伯是个瘸子,且不说他年岁已大,就算他能对付宋璃和公孙祺两个文官,但是你们觉得一个瘸子能打得过刘衡和赵佑?他们可是一等一的武将出身。”
“那他也有可能是装瘸!”吕晨飞急道。
“他不会。”武瑞安摇了摇头,说:“街坊邻里说他瘸了十年了,你认为一个人,他能装瘸十年吗?而他十年前,就能预料到自己孙女的死亡么?如果他能预料,他早就离开太平府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没了言语。
这一个小插曲,便很快被人忘记。
……
……
第二日,失踪了多日的罗子文的尸体在湖中被人发现。他的尸体上挂了一块木牌,上刻着一个“伍”字。
罗子文是公孙祺最亲近的朋友之一,豪门贵族出身,家中有权有势。他的死法与公孙祺一样,被野兽啃噬,面目全非,死了已经有好几天了,只不过今日尸体才曝露在公众视野。
公孙渺怒不可遏,当即决定,今晚要亲自带兵巡城。而距女皇规定的破案时间,已经只剩这一晚。
武瑞安昨夜巡视了整夜之后,回到见素医馆与狄姜一起用了早餐,然后在她的床上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这期间,狄姜在铺子里散步,也算是活动活动筋骨。等到临近午时,武瑞安起床之后,本来要去兵部处理一些公务和交接手续,但他一听说问药要去康平坊回诊,便想起昨夜遇见许老伯之事。
对于自己的隐瞒,他想亲自去道歉。
他倒不是觉得自己之前的隐瞒做错了什么,而是想要以寻常人的身份,去安抚一个寻常百姓。让许老伯心中不必因自己的身份而忐忑,希望他在没有孙女的日子里,不要再添新的忧愁。
康平坊内,许老伯正在院子里涮木桶。院井边,他佝偻着背蹲在地上,他的身后还有大大小小的木桶正等着他清洗。
四周的百姓大多都是同一工种,平时也没有人会靠近他们这一块地方。
狄姜看着四周紧闭的大门,想起曾听许老伯说过,夜香工昼伏夜出,这时候他早该进入睡梦之中才是,怎么会到午时了还在洗夜香桶?
狄姜和武瑞安刚一走进院里,许老伯立刻就惊讶地站起来,但很快又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军爷降罪!”
“快快请起,”武瑞安连忙上前扶起他,说:“许老伯何罪之有?我希望你还只当我是个普通人,待我还如从前一样便是。”
许老伯哽咽着,几次想说话,都没能说出口。
他抹了把眼泪,断断续续道:“若为官之人都如您一般,我的孙女也不至于惨死虎口……”
狄姜和武瑞安都是内心酸涩,连忙换了个话题。
狄姜看着一地木桶,说:“您工作一整晚都没睡,到现在还在洗刷木桶?不能先放着吗?”
“这东西味儿大,不能不洗,街坊邻居会有意见。”许老伯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从前我早晨回来,都是丫儿帮我做这些,如今丫儿不在了,只能自己来了。可我这把老骨头啊……手脚也快不起来。”
武瑞安闻言,二话不说便撩起袖子走过去,拎起桶子和刷子,蹲在井的另一边涮起来。
许老伯连连阻止他:“大人,您不要折煞小人,这些都是粗活儿!小人不值得您这样做!”
“人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你做得,我做不得?我还比你年轻,比你力气大。”武瑞安笑着说完,继续埋头苦涮。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许老伯哭着道谢,眼泪像是决了堤的河岸,淌了满脸。
狄姜手上还包着纱布,便没有上前帮忙,只是靠在门边皱着眉头看着他们。面上表情复杂多变,思绪万千。
许老伯一边涮木桶,一边如从前一般开始絮叨:“大人,虽然您身份不俗,但您还是要听小人一句劝。”
“您请说。”武瑞安忙着干活头也不抬,但他的语气却透着十分的尊敬。
许老伯又道:“您太年轻,太冲动,有血性是好的,但是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您可千万不要陷进去。”
“您指的是……”武瑞安有些发愣,抬头看他。
许老伯眯起眼,凑近了武瑞安,压低了声音高深莫测地说:“公孙祺是您杀的吧?”他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武瑞安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倒真希望是自己杀的,可惜被人抢先了一步。”
“……”许老伯微微一愣:“真不是您干的?”
武瑞安摇了摇头:“真的。”
许老伯突然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还好不是您。”
“此话从何说起?”武瑞安又是一愣。
许老伯接道:“虽说公孙祺这种人是咎由自取,但是律法面前,人人平等,若不能通过正当手段惩罚他,那么这个凶徒,也是杀人凶手,与滥用私刑的公孙祺没有本质区别。您可千万不要做违背律法的事情。”
许老伯这一番言论让狄姜和武瑞安都不禁肃然起敬。
一个唯一的孙女被戕害的夜香工都能有这样高的觉悟,可相比之下那些上位之人呢?
为富不仁者有,为官不清不义者有。鱼肉百姓者有,欺霸相邻者有。
如此一比,高下立见。
……
……
当夜,公孙渺增多十倍守卫,轮番巡逻。但在下半夜时,他的整个队伍都遭到伏击——来人身着夜行衣,单枪匹马闯入近四十人的侍卫队,目的只为刺杀公孙渺。
侍卫队伤亡惨重,就连公孙渺都腹部中剑,当场昏迷。若不是武瑞安带兵恰巧经过,公孙渺只怕已经命丧黄泉。
但他们到底还是没能擒获真凶——那黑衣人亦是身手矫捷,武瑞安接连追了他三个坊两条街,仍是被他逃脱。
公孙渺被送往太医院救治,一直到天明时分才脱离危险,从昏迷中醒来。
他醒来后,便是拉着身边人的衣领,痛苦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说出了一个曾经让外族闻风丧胆的大将的名字。
“刺杀本官之人,是镇国公……许卫州!”
此言一出,震惊朝堂,就连辰曌都惊得浑身颤抖。右相长孙齐更是老泪纵横,连连说:“不可能,绝不可能。”
……
……
许卫州是何许人也?
他是太宗皇帝亲封的正一品天策上将,曾经跟着太宗打天下,东征西战,南征北伐,几无败绩。
太宗推翻前朝暴政之后,他便被封为镇国公,统领三军,更帮助制定宣武法典。而后鞑虏缕犯边境,他又率领军队,将其驱逐出境,扩张宣武版图数千里。
他手握天下军权,为宣武国奠定百年和平基业。是老一辈人心中无二的大英雄。
宣武国的武将,现在还沿用他留下的兵法书册;他的枪法和剑法,仍然是军中人人必学的基础课程。
如果赵佑和刘衡知道自己是死在许卫州的手里,怕是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
但是自从“文献之乱”后,许卫州便消失了。
他已经消失很久,很久……久到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而他如果还活着,必然已是花发鬓白的老者。
这一信息传出之后,女皇下令全城通缉七十岁以上老者,武瑞安很快便得到了公文。
吕晨飞看着手中的公文,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说:“王、王爷……那个倒、倒夜香的老伯,他他他……他姓什么来着?”
“……”
武瑞安目光发直,眼无焦距地看着前方。
良久,他才咽了口口水,吐出了一个字:“……许。”
第三十六章 镇国公
武瑞安接到通缉令之后,没有立刻向三司汇报。他知道这件事情不能被隐瞒很久,但是他也没办法相信,一个生活在康平坊多年的瘸腿老人,会跟传说中的镇国公扯上什么干系。唯一的干系或许只是同姓罢了。
武瑞安轻车简从,只带了吕晨飞一人去康平坊。他想赶在许老伯被人请进三司之前,先去问个清楚。
如果许老伯不是许卫州,那么他会保他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