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干什么?”狄姜红着脸,愣愣发问。

“我要带你去见母皇。”武瑞安满意地看着狄姜,就像在看一件自己珍藏的作品。

“什么?见陛下?你是不是疯了?”狄姜半张着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武瑞安摇头,郑重道:“母皇主动提出来要见你,我没有理由不答应。如果这次她喜欢上你,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阻碍了。难道你不想早日与我成亲吗?”

“……”

狄姜张大了嘴,默然地看了他半晌,见他眼中期冀大胜,高兴之情溢于言表。最终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以她现在的身份,见辰皇是迟早的事情,见了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狄姜点了点头,说:“好,我跟你去见陛下。”

武瑞安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心。他身边的人也因狄姜这一点头,而集体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管家刘长庆。他太知道王爷这几年有多挂心狄姜了……

当夜,狄姜睡在了武婧仪曾下榻过的楼东小院。第二日一早,她就被下人叫起来,换上了朝服,随后又有专人进来为她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靥、描斜红、涂唇脂。

太平府里几家有名的金器铺子的掌柜都被请了来,给狄姜配上了一整套的头饰,项饰,臂饰,腰饰。将狄姜从头到脚,打扮成了一个金光闪闪,光彩夺目的贵妇人。给人的感觉一看就知道这人有钱,非常非常的有钱。

武瑞安从头到脚打量了狄姜十余次,最终走上前,摘掉了她头上的金钗,手臂的臂钏,腰间的玉佩,独留下颈上的花丝烧蓝的七宝璎珞项圈。又命人带狄姜下去,洗尽了面上的铅华。

随后,武瑞安亲自在狄姜的眉间点上了新的花钿,再在她的唇上涂上薄薄一层唇脂。又从身后的奴仆捧着的几百枚发钗之间,选了一颗拇指大小的明珠金钗缀在了她的云髻之上。

狄姜整个人的气度风华再次一变。

她又从一个豪门贵妇变成了一个轻妆婉约,素净高雅的姿态。

“还是这样好。”武瑞安郑重地点头。那一脸凝重的模样,让狄姜止不住地发笑。

不就是见个人吗?用得着这样隆重?

不管那人是乞丐也好,皇帝也罢,在狄姜看来,那都是一视同仁的。

见与不见,她都能做到心怀坦荡,光明磊落。

……

……

当日辰曌下朝后,照例将一切朝中大事,都交给了左右丞相处理,自己则回了御书房继续作画,修养身体。

“陛下,六王爷来禀,下午将带狄姑娘进宫,与陛下共用晚膳。”

师文昌说完,辰曌作画的笔停在半空。墨水滴在纸上,晕染了江琼林的衣裳,又毁掉了她这半个时辰的成果。

“他竟如此迫不及待。”辰曌心烦意乱地将话揉成一团扔了出去,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去长孙府,请长孙玉茗进宫。”

“是。”

师文昌得了诏令,立即派人去请。

武瑞安和狄姜比长孙玉茗先入宫,但是一直不得宣召,只能在含光殿偏殿中等待。直到长孙玉茗姗姗而来,与辰曌在御书房中开怀畅谈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得诏令,令一同游玩御花园。

长孙玉茗尚在为祖父戴孝,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整个人都沉浸在一股安静宁谧地状态下。可谓冰肌玉骨,不惹凡尘。

狄姜见了长孙玉茗,突然有些庆幸武瑞安没有将自己打扮成一棵行走的金银树。如若不然,这会儿自己与长孙玉茗站在一起,一定会显得无比拜金与艳俗。

“儿臣参见母皇。”

“民女参见陛下。”

武瑞安携狄姜拜见。从进宫开始,他们两人的手就一直十指相扣,无论狄姜怎么挣脱,武瑞安都不放开。

辰曌没有表示出不悦,就连长孙玉茗也只当没有看见。她始终笑意盈盈地看着狄姜。

这会儿若不是因为辰曌在,长孙玉茗只怕会上前去,牵着狄姜的手,与她好一通絮叨。因为在她的心里,狄姜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对她的感激将铭记于心。

“平身,赐座。”辰曌淡淡说完,武瑞安便搀起了狄姜。

狄姜抬起头,辰曌便认出了眼前人。

辰曌的记性很好,虽然已经过去三年,但是她一眼便认出狄姜就是曾在欢宜馆中救过江琼林的女子。

狄姜的气质很奇怪,落在市井,她或许就是市井中人。而此番身在皇宫,她又似乎身姿高洁,不落凡俗,是天生的大家闺秀。

此人之难以捉摸,不可言喻。也不怪安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辰曌坐在石桌旁,看着狄姜,笑道:“你就是狄姜,是见素医馆的大夫?”

狄姜颔首:“回陛下的话,正是民女。”

“听说您曾救过婧仪,安儿,想必医术了得?”

“回陛下的话,民女不敢当。”

“陛下,狄姑娘还救过玉茗一命!”长孙玉茗在一旁,忍不住接道。

辰曌一抬眉,显得极为惊讶。

狄姜生怕长孙玉茗再提起杀人鸟之事,勾起辰曌不美好的回忆,便道:“陛下,民女今日来,带了一份礼物给您,希望您喜欢。”

“哦?是什么礼物?”辰曌好奇。

武瑞安也有些发愣。

他没准备礼物啊?

狄姜昨夜才知道此事,还宿在王府中,哪里有时间去准备礼物?

不顾武瑞安的疑问,狄姜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精巧的景泰蓝罐子,约莫手掌大小,道:“陛下,这个罐子就是民女送给您的礼物。”

长孙玉茗见了兴奋不已,急道:“这一只夔龙纹景蓝罐,色彩艳丽,雕刻繁复,光是这一只罐身,制作工艺便不下二十道,更不要说这上面的掐丝与雕蓝了。狄姑娘所带来的礼物,是不可多得的上佳之品。”

长孙玉茗说完,辰曌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连连称赞道:“茗儿见多识广,谈吐不俗。”说完,她淡淡瞥了那罐子一眼,对师文昌说:“收起来吧。”

“是。”

师文昌接过景蓝罐,躬身退下。

虽然辰曌对这罐子的兴趣淡淡,但是师文昌却知道,狄姜送的绝不仅仅是一只罐子。他捧着罐子的时候,隐隐便能闻出罐中有异香,那香味,绝不属于寻常物件……

第二十八章 进宫(2)

师文昌将景泰蓝罐交到了婢女手中,嘱咐其送到太医院,交给院正刘太医。随后,他便返回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长孙玉茗紧挨着辰曌,不时与狄姜讲述宫中趣闻,还有她们离开这三年间,京中发生的大小事情。

辰曌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武瑞安消失这三年,竟都是与狄姜在一起。辰曌的笑意变得愈加复杂,看着狄姜的眼睛里,更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

辰曌嘱咐师文昌布下晚膳,又对安素云点了点头。二人分别领会其意,躬身退下。

狄姜看着安素云的背影,突然一皱眉,但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去。

“你怎么了?”武瑞安捕捉到这一小细节,在她耳边问道。

“没什么,想是我看错了。”狄姜轻轻摇头,微笑。

“没事就好。”武瑞安在桌下握住狄姜的手。他的手心温热,让狄姜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些温暖,似乎一瞬间点燃了自己心中的冰封,开启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有太意识到的角落。

晚膳前,狄姜向女皇告假,去了偏殿。长孙玉茗也跟了来,洗漱过后,拦住了狄姜的去路。

“玉茗小姐这是?”狄姜有些不解。

长孙玉茗深吸一口气,道:“狄姐姐对不起……玉茗今天实在是太失礼了。”

狄姜不解,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玉茗平时不是这样的……我不大与人说话,也不会刻意去讨好旁人,玉茗只是想与您和王爷亲近一些,故而有些话多,请您原谅。”长孙玉茗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些语无伦次。

“……”狄姜还是有些发愣。

“狄姐姐,玉茗不瞒您,玉茗喜欢王爷,只要玉茗能待在王爷身边,玉茗不介意与您做平妻。”长孙玉茗抬起头,眼带希冀,看着狄姜的眼里目光灼灼。

狄姜闻言,内心一恸。看着这样谨小慎微的她,狄姜只觉得不可思议。

长孙玉茗身为右相嫡女,是宣武国的太子妃,更是未来的皇后。高高在上如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内心该是有多绝望,多喜欢武瑞安啊……

狄姜微笑,轻轻摇头:“回长孙小姐的话,王爷娶不娶您,不是民女能够决定的,您应该在王爷身上下功夫。”

长孙玉茗牙关咬着下唇,双手搅着手帕,良久,终是沉下肩膀,说:“是玉茗唐突,还请狄姐姐不要怪罪。”说着,她勉强勾起嘴角,给了狄姜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关系。”狄姜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离开。长孙玉茗看着狄姜沉着的背影,双腿像灌了铅,久久挪不动步子。

狄姜回到席上时,武瑞安也不在了,席间只剩辰皇。狄姜向其行礼过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辰皇面带孤高,对她微笑,随后嘱人端了一杯酒放在狄姜面前。酒杯是鎏金的,看上去华美不凡。

狄姜手执酒杯,淡道:“民女谢陛下赏赐。”

辰曌看着狄姜,只觉得她带笑的眉目很眼熟。那一份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可那人是谁,她又说不上来。

她也总觉得,自己曾经还见过狄姜一次。不是在欢宜馆,也不是在武王府,而是更早的时候。甚至可能都不是在太平府……可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她实在想不起来了。或许……她也只是与记忆中的某人相似罢了。

“你觉得长孙小姐如何?”就在狄姜嘴唇碰到酒杯之前,辰曌突然开口,这让狄姜有些愕然。

狄姜放下酒杯,想了想,才道:“长孙小姐与旁人不一样。”

辰曌看着狄姜,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狄姜接道:“玉茗小姐的心中没有自卑,也没有千回百转的小心思,她嘴上说了什么,心里想的必也是一样的。”末了,又加了句:“她是个真正的好人,心地纯善,没有被俗世感染分毫。”

狄姜说完,没有再动身前的酒杯。

“玉茗不是狄姜的对手。”

辰曌心里很明白这一点,但是心中却也突然放开了去。倒是做不出斩草除根的事情了。

辰曌扬起嘴角,唤来女侍,给狄姜换了一杯酒。狄姜没有表现出疑惑或者惊诧,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埋头吃菜。

二人坐在席上,又闲聊了一会,等武瑞安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副婆善媳恭,相处融洽的模样。

而那一整晚,长孙玉茗都没有回去,只向安素云姑姑托了个口信便匆匆离了宫。

……

……

等用完晚膳,武瑞安便带着狄姜出了宫。二人离开后,辰曌回了含光殿,沐浴更衣,准备就寝。她躺在床上,问到一股绵长地香气,与以往的安神香都不大一样。便道:“今天点了什么香?”

师文昌躬身答道:“回陛下的话,是狄姑娘送来的罐香。”说着,他将床头的罐子捧来,递给辰曌。

“这里头是什么?”辰曌看了一眼,问道。

“回陛下的话,奴才问过刘太医,刘太医说罐中有迦南。”

“迦南?”辰曌思索了片刻,道:“可是沉香中的一种?”

师文昌颔首:“回陛下的话,迦南是沉香中最稀有的一种,又名奇楠,极其罕见。主凝神安眠之功,放在枕边可以平心静气,安定心神。”

“倒算有心,只可惜……”辰曌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太在意此人,想想自己不应该囿于这些小事,便长舒了一口气,摇头失笑道:“放着吧。”

“是。”

辰曌躺下后,师文昌才放下帐子,躬身退下。

武瑞安和狄姜离宫后,武瑞安便屏退左右,独自牵着狄姜的手,向南大街走去。巡夜的武侯看见他们也当没看见,反而绕过他们去别处巡逻。

武瑞安与狄姜闲聊,不禁好奇道:“今天你送给母皇的是什么东西?”

“那个啊……是迦南。”

“迦南是什么?”

狄姜缓缓道:“今日我见陛下面色不华,便知其疲于国事,两眼缺少精气的滋润濡养。陛下青黛浮于表,故眼圈发黑,夜里自然睡不安稳。迦南可以凝神,调畅肝气,则目睛得养。”

武瑞安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太懂她这些专业名词在说什么,但是大致意思也了解了。又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怎么不知道?”

“长期都有准备呀。”狄姜一脸坦然。

“又是在袖子里?”武瑞安看着狄姜宽大的袖子,实在觉得好奇,这衣裳不是昨晚才做的么?她还放了些什么在里头?

狄姜似乎看出了武瑞安的疑惑,便从袖子里抽出两条咸鱼,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竟还带着这个?”武瑞安捏着鼻子,将咸鱼推离了自己,才道:“你为什么身上常备咸鱼?”

“喂流浪猫呀。”狄姜面色坦荡,但这样的解释却让武瑞安觉得很好笑。

狄姜问:“你笑什么?”

武瑞安摇了摇头,笑道:“笑你可爱。”在他心里,似乎无论狄姜做什么,他都会觉得这很正常,并且由衷赞赏。

狄姜微微一笑:“谢谢。”

二人手牵手前行,待走到一块开阔的地方,这时,武瑞安突然指着月色,凝重道:“你看,月亮怎么了?”

狄姜抬头看去,便见弯弯的一轮月儿悬在空中,泛着清透的白光。天地之间一片祥和。

“月亮没什么问题啊?”狄姜不解。

就在她抬头的功夫,武瑞安快速地凑过脸,在她的脸颊轻吻了一下。

狄姜转头,一脸呆楞。

武瑞安嬉笑地舔了舔嘴唇,无比激动的炫耀道:“兵不厌诈。”

狄姜看着孩子一般的武瑞安,满眼无奈。

“看你的模样,似乎不大高兴?”武瑞安沉下脸,佯装懊恼说:“这世上多少女子求着我爱她,我可是看都不看她们一眼的,我从来都是断然拒绝的!”

狄姜点头:“嗯,所以呢?”

“不是我看不懂天香国色,也不是我清心寡欲,而是……”武瑞安说着,被她这副镇定地模样气得牙痒痒,说不下去了,末了只恨恨道:“我不管,今天你偷亲我,你要对我负责。”

“什么?我偷亲你?明明是你轻薄我。”

“我不管,就是你亲我。”武瑞安睁大了眼睛,一脸诚挚地点头,毫不脸红的说着瞎话。

狄姜再次哑然,被他这副无赖一样的嘴脸弄得哭笑不得。

二人手牵着手,一路笑闹,快到子时了才从丹凤门走到南大街尽头。

见素医馆里,众人都已经歇下,狄姜与武瑞安道别后,便回房梳洗。等她换上睡衣,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打开窗户,便见武瑞安果然还站在楼下。

武瑞安对她微微一笑:“晚安。”

“晚安。”狄姜颔首,目送他离去。

武瑞安的脚步轻快,看得出来心情很好。他三步一回首,对着狄姜一次又一次的大笑。

狄姜也一直靠在窗棂,直到他转过街角,她才关上窗户,和衣睡下。

……

……

第二十九章 命案(1)

第二日,武瑞安起了个大早,准备进宫与辰皇说说婚事,然而他刚一走到宫门口,便被人拦下。

来人是刑部尚书宋璃。

宋璃双手抱拳,对武瑞安躬身行礼:“王爷,今晨发生了一起命案,想请您去刑部协助调查。”

宋璃的身后站着二十余名侍卫,从他们的站姿和呼吸就能感觉出来,各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武瑞安觉着奇怪,这京中发生命案,首先应交与京兆尹,再大一点便是大理寺,两府都处理不了的事情,才会交到刑部。而刑部中,宋璃的官位最高,是什么样的案件才会让他亲自来请?看这架势,他似乎还怕自己会反抗?

武瑞安正色道:“究竟是什么命案?竟要劳烦宋大人亲自来请本王?”

“回王爷的话,左相之子公孙祺在今晨暴毙,希望您……”

“什么?公孙祺死了?”武瑞安大惊。

“回王爷的话,正是。”宋璃叹息颔首,眉目中多有忧虑。

“这……这真是太好了!”武瑞安一拍腿,大笑道:“走走走,本王这就跟你去看看!”武瑞安连日来恨公孙祺恨得做梦都在咬牙切齿,这会儿公孙祺暴毙,他一准是要放挂鞭炮庆祝一番的!

武瑞安兴高采烈,全然没有一点身为嫌疑人的恐慌,反而激动难耐。与宋璃勾肩搭背一起前行。

公孙祺是公孙渺的嫡子,他之上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但是哥哥却是偏房所出,在家中无甚地位。公孙渺老来得子,对公孙祺极其看重,几乎整个公孙家的未来都压在了公孙祺肩上。可这会儿,公孙祺却冷冰冰地躺在刑部的仵作间内,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唯一能看出他的身份的,只有他肩胛骨上的那三颗黑痣。形如三角,十分好认。

“他……这是怎么了?他真的是公孙祺?”武瑞安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一堆烂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