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江边发现他的尸体,他告诉我他家住状元乡,请我将他送回来。”钟旭淡淡地说完,边上的村民听了立即疑惑道:“你发现他的时候他还没死?”

“已经死去多时。”

“那你怎么会听到他说话!”村民有些已经将扁担苕帚拿在手里,那架势似乎已经将钟旭定做了凶手。

“……”钟旭沉默,不想多言。

狄姜却替他开口,淡道:“因为他会通灵呀。”

“通灵?”村民皆是一惊。

“原来是个道士。”

“真道士还是假道士?江湖骗子多,谁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村民们七嘴八舌,最后谁都没能说准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们只能将钟旭团团围住,然后等待村长的到来。

狄姜站在问药身后,想将她扶起来,问药却摇了摇头,蹲在地上双肩起伏。

狄姜知道,她这模样又是哭鼻子了。狄姜心酸,也蹲下身去,拍着她的背道:“死者已矣,你莫要太悲伤了。”

“我还以为掌柜的大发慈悲了,没想到是回光返照!”问药一脸痛心,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您也太狠心了!”

狄姜淡淡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哪怕他是回光返照,也有一定的益处不是吗?老潘的死是生死薄上早已定下的事,我治好了他的腿,这是他过去半生中日夜在祈求的事情,我让他曾经开心过,这还不算在做善事吗?”

“你……”问药无言以对,最后索性坐在地上,看着白布下的老潘,眼泪一颗一颗的顺着面颊流下,落在地上,落在衣衫上,连一点涟漪都翻不起来。

狄姜叹了口气,不再看她。

狄姜知道,自己会救他的腿,就是因为自己知道不管救不救都无伤大雅,反而能让老潘获得短暂的开心。

狄姜扪心自问,自己善良吗?

我善的。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铁石心肠。

狄姜历来尊重事情自身的发展,她不会因为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而去插手现在的事物,她不会以一己之力,去与命格相抗,她希望世事都按照事件原本的走向去发展,这是她的处事原则,也认为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狄姜站起身,与钟旭并排站着,道:“钟掌柜,您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留在这,找出真凶。”

“钟掌柜倒是个有血性的。”狄姜闻言,有些刮目相看。

钟旭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

“哦?”

“我见过许多枉死之人的魂魄,却没有一个像他这般,他好像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心愿,在人世已无挂碍,”钟旭说完,顿了顿,又道:“若不是因为他脖颈后的勒痕,我甚至怀疑他是自杀。”

“是吗……”狄姜咬了咬下唇,心中很是奇怪。

“狄掌柜可是知道什么?”钟旭道。

“嗯?”狄姜回过神,摇了摇头,一筹莫展的摊手道:“我要是知道什么就好了,死的可是问药的亲表叔,她都哭成个泪人儿了,若不找出凶手,怎能泄她心头之愤。”

“嗯。”钟旭背上背着把长剑,站在尸体边上,除了问药外不让任何人接近,无论来人说什么也不通融,直言要等官府的人来了才作数。

大家就围在祠堂外,连村长和元老来了钟旭也不让步。

“钟小弟啊,不是我们怕官府来人,而是最近的县城离此处也有三日的脚程,这会能请来的最高级别的也只是十里八村的乡长呀!虽说现在是冬天,可老潘的尸体是被河水泡过的,等官府来了人,只怕那时尸体都臭啦!”

钟旭见他说的有理,变道:“那就等乡长来了再说。”

“好好好,快去请!”村长派了两个脚力快的去,不多时,他赶着便到了。

第13章 凶案(2)

乡长姓严,叫严三清,就住在隔壁村,长得眉清目秀文质彬彬,膝下有一儿一女,皆已成家,而他的夫人早早就去世了,之后也没有再娶,可谓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于是专心处理十里八村各式各样的杂务事,大家也都说他是两袖清风的好官,在这一带的声望极高,这十里八村的事务都归他管。

报信的人去请他的时候,他刚从刘寡妇的家里出来。他赶到祠堂时,已近午时。

严三清满脸不可置信,冲进祠堂大喊道:“老潘怎么死的?快让我看看!”

钟旭一开始并不买账,见大家簇拥他叫他乡长后,才让出了位置。

严三清掀开了白布,见了老潘肿胀的脸之后又立即盖上,一脸痛心疾首道:“老潘是个从不发火的老好人,与人进入无仇远日无怨,怎么会有人下这么毒的手啊!”

“是啊是啊……”严三清带头一哭,连带着整个村的人都开始抹眼泪。

狄姜细细观察了一遭,发现这其中女子大多红了眼眶,感情真挚,而男人们大多也就是摇头叹息,更有几个一脸幸灾乐祸,正在狄姜想要询问他们之时,她身边的钟旭却率先飞身而起,一把将这几人从人群中拎了出来,动作可为行云流水,又快又准。

“你们几人为何幸灾乐祸?”钟旭问的,也正是狄姜想问的。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络腮胡子的大汉直接一拳向钟旭面上招呼去,怒道:“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质问大爷我?”

其他几人风轻云淡的笑着,似乎在笑钟旭不自量力,谁知下一刻,钟旭便单手接住大汉的拳头,顺势一扭,他便被扭倒在地,痛得额上豆大的汗滴和着眼泪一起流下。

“谁想跟他一路下场,尽管上来试试。”钟旭说完,指着另一人道:“说!是不是你们害了他?”

那人哪里经得住吓,被钟旭一指便直直的跪了下去,他道:“冤枉啊,我只是平日垂涎李姐儿美色,想着老潘去了我就有机会了,但是我有色心没色胆,看我这小身板也不像会杀人的呀,乡长救我!”

乡长被这边的吵闹声吸引,转过头咳嗽了一声,对钟旭道:“这位壮士,怎么称呼?”

“钟旭。”

“哦,钟小弟啊,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是。”

“在何处?”

“梓江下游。”

“何时?”

“天还未亮,鸡刚起鸣。”

严三清沉默了一会,又道:“尸体当时是什么模样?”

“泡在水里,顺流而下。”

“是么?”严三清眯起眼,道:“既然天都没有亮,你是怎么在河里发现漂着的老潘呢?而且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莫非在河里抓鱼么?”

旁人都凝神细听,听到这里,几乎一半的人都认为钟旭是凶手,而钟旭却一本正经,不疾不徐道:“我听见背后有人在唤我。”

“唤你?”严三清疑惑道:“唤你什么?”

“他说他叫潘辛贵,家住状元乡,希望我能将他送回去。”

严三清只觉背脊一凉,颤声道:“然后呢?”

“然后我答应了他,他就消失了。”

“消失了?”

钟旭点头:“他说自己的心愿已经达成。”

“这不对劲呐……”严三清抚摸着下巴,蹙眉道:“老潘死得这样惨,枉死之人怎会如此平静的离开?”

“这也正是我所奇怪的地方。”钟旭说完,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瘦小男子,冷道:“他们几人面色可疑,嫌疑最大。”

“冤枉啊!”几人都开始汗流雨下,急着为自己开脱道:“我们最多只是觊觎李姐儿的美貌,等老潘死了想上门提亲而已!”

“可不是!李姐儿平日里就死老倌死老倌的叫,真的死了我们也不觉得奇怪罢了!”

几人说到这里,人群中终于有人想起来,朗声问道:“李姐儿呢?怎么不见她?”

人生沸腾,大家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这才发现女主角竟没有人去通知她。

“我刚刚去找过李姐儿,她不在家!”客栈的孟掌柜从人群中钻出来,急道:“我一听到消息就去寻李姐儿了,可她不在呀!”

“李姐儿不在?”严三清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沉思道:“你说老潘没有怒气?”

“是。”钟旭点头。

“那这件事情就很明了了……”严三清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宣布道:“老潘身上只有一道伤口,说明下手之人快准狠,且是熟人作案,否则他怎能悄无声息的接近他,从他背后勒死他呢?”

“是啊是啊……可不就是!”众人纷纷点头附议。

严三清面露骄傲,又道:“而他又没有怨气,这只能说明,杀他的人就是他的妻子!”

严三清话音刚落,举皆震惊。

严三清立即派了五人去找李姐儿,但五人回来却说遍寻不到,于是又多着了二十人去找,一起有二十五人,已经是状元乡三分之一的壮丁,但他们回来后,还是说一无所获。

这一下,更加佐证李姐儿是畏罪潜逃,杀人犯的罪名妥妥的安在了她头上。

严三清下令关闭祠堂,然后请人去隔壁县将此事报告县令,然后又安排了十五人加入寻找队伍,并对众村民道:“一经发现犯妇,立即押解到祠堂关押!”

众人得令,四散离去。

“掌柜的,您说李姐儿会去哪了?”问药醒了醒鼻子,怒道:“若被我找着了,非抽死她不可!”

狄姜摇摇头,叹道:“你怎凭地这般暴力?此案还没有定论,你如何肯定是李姐儿谋杀亲夫?”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大伙都这么说!”

“大伙说什么,真相就是如此了?古往今来多少冤案,不就是因这一句’他们都这么说’,他们是他们,真相是真相,你怎可由着他人的意向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问药冷哼了一声,嘟囔道:“反正我看李姐儿就不像好人!”

狄姜没有再继续与她争辩,转而问向书香:“书香,你怎么看?”

“三种可能,其一,李姐儿被凶手带走了。”书香道。

狄姜摇头:“钟道长说老潘没有怨气,李姐儿应当不会出事。”

“若老潘积攒了多年的不甘,觉得二人一同赴死便是解脱,故而没有怨气呢?”

“唔……”狄姜低头沉思,末了点点头:“有道理,这也不失为一种说法。”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并不是这样一回事。

书香又道:“第二种可能,凶手果真是李姐儿,所以老潘觉得自己死得其所,也没有怨恨,然后李姐儿畏罪潜逃。”

“这种可能我并不想相信,但这是可能性最大的,”狄姜长叹一声:“最后一种呢?”

“第三种可能是李姐儿压根不知情,她现在或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或者知道凶手是谁,但是没办法说出来,于是选择逃,”书香顿了顿,道:“这时候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去找潘玥朗。”

“啊!对呀,那孩子还在隔壁县里念书!”狄姜猛的一惊,犹如醍醐灌顶,立即低声附在问药耳边道:“你速速去寻潘玥朗,看看他那有没有李姐儿的消息!”

“我马上就去!”问药得了令,立即飞跑出去,不一会便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掐法念诀施展缩地术,寻常人需要三日脚程的路途,她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邻县的人还没有收到消息,但是这种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闹得人尽皆知,皆是潘玥朗别说是念书了,怕是连活下去的脸子都没有了……

问药心中焦急,更加急切的寻找,但在这城中找了一圈,山中找了两遍,皆没有寻着他的踪迹。

莫不是已经被李姐儿带走了?

问药情急之下忘了旁人的脚程根本达不到这个速度,老潘昨天暴毙,今日才在状元乡被人发现,消息如何都是传不过来的。

可她如今已经方寸大乱,心中没了主意,只得立即又返回状元乡去找狄姜。

而这边狄姜书香钟旭三人也加入到了寻找李姐儿的队伍中,分散了在城中寻找。

狄姜走着走着,才发现自己完全迷了路,当她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独自一人立在小巷里,四周皆没有人烟,眼前只剩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山林。小道十分隐蔽,若不是她误打误撞根本不会发现,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走到了这里,就是一场缘分。

狄姜未加多想,沿着小路往山间走去。

山间小道上,一路都落满了红杏花,狄姜认得,这正是李姐儿家中那棵杏树上结出的花瓣。花瓣妖冶鲜红,让人过目难忘。

越往山上走,越能闻见一缕幽香,不似普通的花香,花香之中更带了一些女子身上的体香,狄姜不知怎的,闻到这股幽香脑子里就浮现出李姐儿的身影。

李姐儿不作泼妇时,确实是枚静若处子的女人,岁月在她身上留不下什么痕迹,平日里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倒是能让许多色欲熏心的人望而却步,但她偶尔的放浪形骸,却又似乎在故意引人犯罪……

狄姜心中正思忖着,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脆铃般歌声。

“连就连……”

“你我结交定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正是李姐儿的声音。

第14章 凶手(1)

狄姜确定自己不会听错,一边凝神细听,一边追着歌声走去,等她走到小道尽头,拂开挡在身前的竹叶时,歌声也戛然而止,而面前出现的,便是香烛铺的张掌柜趴在素衣的李姐儿身上,正不停的晃动。

“你在做什么!”狄姜厉声一喝,将张全德吓了一跳!

张全德立即从李姐儿身上跳下来,此时便听他身下的李姐儿发出一连串的咳嗽,仿佛连心肺都要咳出来。

“我什么都没做,我在救她!”张全德惊魂未定,连连解释:“她刚刚要自尽,我想阻止她……”

“自尽?”狄姜眯起眼,走近他二人,发现这会李姐儿已经咳晕过去,她的胸和脖子上,各有一些青紫色的勒痕,正与张全德的十指大小相符。

“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全德面色一红:“我就随便溜达溜达……”

“溜达?”狄姜冷笑一声:“真会找地方,你可知老潘死了?”

“老潘死了?!”张全德大惊,面色由红变白,结巴道:“何时死的?如何死的?”

“先是被人勒死,而后抛尸河中,这会状元村里已经乱做了一团,四处在找凶手,李姐儿是头一号的嫌疑对象,你与她在一起……自求多福吧。”狄姜说完,张全德的面色已经可用苍白来形容,他颤颤悠悠的伸出手,想要探李姐儿的呼吸,狄姜打断他,道:“李姐儿无事,只是晕过去了,你现在立刻抱着她与我下山。”

“下山……”张全德摇摇头:“不可不可,我若下山,他们肯定会把我认作凶手!”

“你不是吗?”

“当然不是!”张全德大声道:“这李姐儿唱戏唱到一半,忽然服了个药丸,眼看她就要断气了,我是想要救她性命!”

“哦?什么药丸?”狄姜疑道:“是何种模样?”

“就是黑色的,指甲盖那么大点,我抠了她好一会的喉咙,没抠出来……”

狄姜听了这话,心下又是一沉,遂走到李姐儿边上,单手捏住她的面颊,将她的嘴唇打开,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发现并没有张全德所说的服药的迹象,倒是喉咙里有不少细小的伤痕,以证明将将他确实抠过李姐儿的喉咙。

狄姜叹了口气,道:“这些话你与乡长和村民去解释吧,你若就此一走了之,那以后就亡命天涯,再也有家归不得了。”

狄姜平静的说完,张全德的脑子里却是乱作一团,他寻思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清者自清,他们不会冤枉我,你可要为我作证呐!”

“……”狄姜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会对大家说自己见到的一切,但是不保证这些话会不会对张全德带来不好的影响。

狄姜走在张全德身后,张全德肩上扛着李姐儿,这在平时若能接触到李姐儿的身体,他估计做梦都会笑醒过来,可这会他只觉得自己扛了个麻烦精,搞不好会带来杀身之祸。

张全德在心里求菩萨求祖宗,只求自己此次能安然度过,以后保证再也不想这些乌七八糟的男女之事了!

三人下山后,径直来到祠堂,村民们陆续得到消息,纷纷跑来围观。

狄姜将如何发现他们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大伙一听在山里发现了他俩,立刻乱做了一团,有人替老潘不值,也有一小部分人眼露欣羨,但不论大伙心中如何想,嘴上倒是一致的讨伐,直指着张全德的鼻子唾骂。

“好你个张全德,我看你是张缺德!”

“老潘平日对你不薄啊!”

“简直不是个东西!”

“大伙明鉴!我哪里是缺德啊,我这叫缺心眼!”张全德跪在地上,左右手连着开弓,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狠狠抽着自己的双颊,边抽边哭诉道:“我得了失心疯,被色欲迷了眼呐!我千不该万不该跟着李姐儿上山,但是我也没对她做过什么,不信你问她,看看我有没有越轨之举!”

“呸,她当然不会承认了!承认了你俩不就是坐实了奸夫淫妇的罪名,你当李姐儿是傻子,当我们大伙是傻子么?!”

“冤枉啊冤枉!我真的是凌晨听见屋外有动静,开了窗见着李姐儿偷偷摸摸的往山上去才一路跟着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呀!你们可得相信我,我最多是觊觎李姐儿的美色,但是绝没有害人之心呐!”

“肃静——”严三清朗声道,众人听话的安静下来。

严三清又道:“张全德的邻居在哪?”

“这这这,我和刘婶是他的邻居。”

严三清对刘婶子问道:“昨夜你可听见有什么声音?”

“不曾听见。”邻居老妇人摇了摇头。

“刘婶睡得那般死,她怎么会听见!”张全德大哭道:“刘老汉,您睡得浅,半夜还经常起夜上茅房,你肯定听见了,快帮我跟大伙说说!”

“没有,我也没听见!”

“刘老汉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垂涎李姐儿也有你一份,怎的这时候落井下石!”张全德哭叫不已,但那刘老汉一口咬定了没听见,就是没听见,凭张全德怎么唠叨都不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