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间仿佛听见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有个声音轻轻地问我,是做了什么悲伤的梦呢?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有个背影人影背对着我站在窗边。我想说话,可是,连呼吸的力气都不够用。我只好静静地看着那个无限落寞的背影,宫屿的背影。

他望着窗外,这一天今天的天气似乎并不怎么太好,阴沉沉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他的背影就在这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微微地颤抖,是在哭吗,?这样想着,我的心就毫无预兆地痛疼了。

第九章 云胡不喜(5)

第九章 云胡不喜(5)

怎么搞的,我总是让他不开心。

宫屿。我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

他的背影顿了顿,方转身走来看我走过来。你醒了。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悲喜。

他坐在我的病床边,担忧地看着我,说,你昨天下午进的手术室,现在是第二天下午两点三十分。

我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宫屿立即伸手拿了一块洁白的纱布,沾了些水,动作轻柔地敷在我干燥的嘴唇上。然后他继续说,你的右腿骨折,放心,没到截肢的地步,不过想要正常走路还需要花些时间做复健。腿上十三厘米长的撕裂伤导致你失血过多,如果救护车晚到一会一会儿都很有可能失救。

他把纱布拿走,低下头,沉默了很长时间。

还有你最想知道的,顾轻决,放心吧,他没事,他被你救了,如你所愿。至于你爸,他带着夏微他们几个出去吃饭了,大家都为你提心吊胆了一整天。这次地震大家都没事,就你最倒霉。他冲我笑笑,笑得很惨,无奈。顾轻决在另外一家医院陪苏重,地震的时候苏重和可可正好在电梯里,本来没什么事,苏重担心顾轻决,拼命用手抠电梯的门,把指甲都抠断了。

我淡淡一笑,嘲讽苏重,那个神经病。

宫屿正色道,那你呢?苏重是神经病,那你呢?你是疯子还是白痴?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被砍去一条腿?你腿上的大动脉被水泥板上的钢钉划出那么大一个口子,我上去找你的时候就看见一地的血,一地的血,我还以为…就要这样失去你了…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我知道他哭了,窗外下起雨来,洁白耀眼的闪电在某个猝然的瞬间照亮了少年脸上悲伤的泪水。

过了一会儿,我伸手拽了拽宫屿的衣角,小声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用一种让人心疼的语气不甘地问我,你就为了顾轻决,那你有想过我吗?

我愣了片刻,声音微弱地告诉他,不是那样的,宫屿…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但我知道,我不想看到那个笑颜笑容灿烂的宫屿因为我变得沉默忧虑。

我说,那是灾难,你知道灾难发生的时候,人的智商很难在第一时间派上用场,。不管那个时候站在我面前的是顾轻决,还是别人别的人,我都不可能站在那里眼看着他被砸死,你说是不是?换做是你,你也会本能地把对方推开。

宫屿冷冷地看着我,赌气般地说,我不会,我可没你那么大方,随随便便就能舍身取义,。除非我爱那个人胜过爱我自己,不然,我绝不会像你那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看着他气鼓鼓的脸庞,忽然笑起来,我知道他这样说便是原谅我了。

宫屿瞥了我一眼,低吼,你还笑!?!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伸手擦了下眼角笑出的泪花,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是肿的,脸肿得像个发涨的像块发面馒头,手指头也又红又肿。

我问宫屿,我现在是不是肿的得像个猪头?

宫屿点点头,简直丑死了你现在,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怎么会喜欢上你了。

我笑容可掬地说,我也严重怀疑。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在哭,还撞了你一下逃跑了,喂,宫屿,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他瞪了我一眼,脸上的阴郁终于褪退去了大半,。他说,一见钟情倒是真的,不过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没哭,地点也不是在苏总办公室。

我诧异,那是在哪里?我们从前也就见过面?

第九章 云胡不喜(6)

第九章 云胡不喜(6)

他神秘地笑笑,说,将来有机会再告诉你。

外面的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偶尔打几个震天响的雷。我整条腿都疼得坐立不安,吃了止痛药也似乎不见药效。为了分散注意力,我要求坐起来和宫屿聊天。只是宫屿怕压迫到我的腿部神经,所以只把床头摇上来一点。

我问他,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去吃饭?

他说,因为我把顾轻决给揍了,所以我哥罚我留下来做看护。

三子也来了?

恩嗯。你怎么不大惊小怪地问我把顾轻决打成什么样了?

你不是说他去了医院了吗,医生会帮他包扎吧。

他哼了一声,起身去给我倒一杯热水。我捧着水杯,白蒙蒙的水蒸气水汽笼罩着我的脸,很暖。

我说,我和顾轻决分手了。

宫屿没有说话。

我笑笑,其实五年前我们就分手了,。他在学校门口的冷饮店对我说,云喜,我们分手吧。,后来他就走了。自那之后,有人说他去了C城,有人说他在国外,总之,说他在哪儿的人都有,。有一次胡莱莱去北朝鲜玩儿玩,还说在那那儿看见一个落魄的男生,看起来特别像顾轻决。可是,无论他在哪里,我都没办法真正打心眼里去相信我们已经分手的事实。

你能明白那种心情吗?就是…很不甘心,很害怕,不敢轻易去想…

五年的时间,我过的得很好,也交过几个男朋友,只是心里一直有一个执念,就是想问问他我们之间究竟怎么了。,他忘了我们是说过要永远在一起了吗?

可是,昨天,他问对我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宫屿,你知道吗,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那是有意义的,我一直以为五年的时间我不过是我放了个假,。可是,当他真的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的时候,当一切都水落石出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那些根本就毫无意义,一点都没有。

事实就是我们分手了,而且时间过去了五年,再也回不去了。不是放假,是被辞退了。

宫屿蹲在我的床边,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他说,所以现在都过去了,云喜。

我用力地点点头,看见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起了雾。

那么现在,换我来爱你吧,。他静静地说,不管你是真的对我有好感也好,还是干脆在利用我也好,让,我也要陪在你的身边,照顾你,、关心你,、呵护你,。听你说话也好,陪你散步也好,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可是,就是别把我推开,。云喜,我这么爱你,不管怎么样你都没有权利再把我推开。不然到时候我就消失,永远消失,你会后悔的。

他的眼眶有些红,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像是怕泄露眼底的脆弱,年轻的眸子避开了我的目光。

雨声渐渐小了。

我们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慢慢俯下身来,我们彼此亲吻。

他的嘴唇像两片微凉的雪花,就要溶化融化在我微微发抖的嘴唇上。

还是干脆即便是利用我也好。

哎唉,宫屿,傻孩子,他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让人心疼的话。

我知道所有肮脏的东西都跟他沾不上边,包括利用,我不会弄脏他。

可是,我爱他吗,?我不知道,昏昏沉沉间便握着他温暖的手掌再次睡着了,并且睡得十分香甜。

由于失血过多,我有足足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都在这种处于一种半梦半醒之间艰难地度过的状态中。

有时候醒来看见窗外苍穹高渺,就把目光放远,发很长时间的呆。

有时候爸爸送李阿姨亲手煲的排骨汤来喂我喝,阮陶阮瓷偶尔也会跟着一起来,。阮陶拧着眉毛看我打着石膏的腿,小心翼翼地唤我,姐姐,姐姐,阮陶吹吹,不痛痛。

第九章 云胡不喜(7)

第九章 云胡不喜(7)

李阿姨厨艺绝佳,两姐妹愈发越发可爱精灵,爸爸好福气。

工作室公司给我放了半年的长假,因此,所有文字编辑的工作全部落都落在了可可一个人身上。她好不容易得空抽空来看我,一见到我就眼眶通红,你搞什么嘛吗!真是把我们吓死了!

她有许多笑料要对我说,又怕打扰我休息,不断催促我快点好起来。

临走前不忘抱怨,你早早康复,快来公司救我于水深火热中!

也许是接受了太多人的关心和细心的照料,腿伤恢复的速度比预期的还要快一些。

只是难为爸爸在医院住了十天,足足瘦了一圈儿圈,李阿姨又要独自照顾两个孩子,又要一日三餐往医院送饭,也着实劳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让爸爸回家去住,隔一日来看每两天看我一次足够,就够了。李阿姨也不要天天奔波,我嘴馋了自然会打电话过去。劝了又劝,爸爸终于肯打包回家了。

事实上,在医院里有护工陪着,吃的用的也都有讲究,光是营养食谱就一天一个花样,根本就不用担心。而这一切都由顾轻决办妥,他说,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虽然没办法承担你的痛苦,但至少由让我承担一切相关的医疗费用吧。

我没有推托。我知道这样能让他心里好过些。

几天后苏重来看我,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和,捧着一束鲜艳明丽的大波斯菊。

她坐下来,说的第一句话是对我说,谢谢你,云喜。

我懒洋洋地说,我可不记得自己帮了你什么忙。

不,你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她不动声色,用缠着一圈儿医用纱布的手指,拿起一颗个橘子慢慢地剥皮。

云喜,其实有时候我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你爱顾熙多一些,还是我爱他多一些。她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我,淡笑着说。

我早就说过,我没办法理解苏重脑部的结构线路。她常常一开口就能把我雷得一点想法都没有,不,那应该是胡莱莱,苏重不仅让我没想法,还让我闹心。

她那张精致的脸蛋上很快就浮现出了一丝怅然若失的忧愁,然后,她用一种非常富有感染力的清浅的音调对我说,你知道的,地震前几天我们大吵一架,我对顾熙说了很过分的话。我说,你如果还要活在回忆里,不如去死,你死了一切都皆大欢喜,我也不用再纠缠你,我们之间总算是有了结果。

自那之后,我们就一直冷战着,谁也没理过谁。

三天后就地震了,当时我和可可在电梯楼里,我想该是时候该联系一下顾熙了,两个人总要有一个先低头不是吗,。于是,我给顾熙他们公司的前台打过电话打电话,前台说他去了工地。紧接着电梯就突然停在半空中不停地晃动,然后我看见公司楼下迅速聚集了一群人。当时我就蒙了,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对于对我来说非常陌生的词语,地震。

那一刻我最最担心的人,就是顾熙。我知道我爱他,可是,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已经爱他爱得没有任何倒退回头的余地。

苏重刷地流下两行眼泪。

所以,你就用手去抠电梯门,把指甲都抠翻了?我问。天哪,我一想到那个血淋淋的场面就浑身发冷。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斩钉截铁地说,对。,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就算死,我也要和顾熙死在一起。

我看着她倔强倔犟的脸,又是一阵无语的沉默。

她垂下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那样,既悲伤又羞怯地对我说,那天我在医院里包扎手上的伤,顾熙就站在我身后陪着我,。我对他说,我们结婚吧,好不好?顾熙说,好。然后我说,婚后出国好不好?他说,好。我又说,婚礼在Y城举行,云喜做我的伴娘,好不好?云喜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卑鄙,、狠毒,我知道。,但是,我已经没有勇气去问他爱不爱我了,我只能用这个方式让他向我证明,他已经放弃你了。

第九章 云胡不喜(8)

第九章 云胡不喜(8)

所以呢?我咬了咬嘴唇,他怎么说?

她笑颜惨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祈求,她说,乞求。顾熙说,不要随便替云喜做决定。我说,那如果云喜同意就可以,是吗?他没说话,我知道他是默认了。

我发现自己真是太低估苏重了,她说想用这个方式让顾熙顾轻决证明他已经放弃我了,实际上却是一箭双雕,用我的祝福让顾轻决死心,也用他们的婚礼让我死心。

胡莱莱说什么来着,最毒妇人心,特别是像苏重这种胸小的,一个比一个狠。我真想把我腿上的石膏甩到她脸上泄愤。

没问题。我笑着说,记得帮我选一件漂亮的伴娘装,对了,我的手臂比较精壮,千万别给我选那种露肩的。

苏重破涕为笑,谢谢你,云喜。说完,就像一位领导感谢一名英雄那样,真诚地握住了我的双手。

一个半月后,我已经可以不借助任何外力短暂地慢走,虽然右腿始终不敢轻易落地,但慢腾腾地走上几步已经没有太大问题。只是腿上的伤疤却始终狰狞地盘踞在那里,很是惊悚,怕是以后都再难穿上漂亮的裙子了。

宫屿来看我的时候,给我带来了一支质地清凉的药膏,说是可以有效地淡化疤痕。

我一边贪婪地涂着药膏一边遗憾地说,如果可以让伤疤完全消失就好了。

小可怜。他帮我盖上药膏的盖子,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他说,可以消失的得干干净净自然很好。可是,如果没办法,淡化一点也是好的。云喜,有些伤痕如果你没有办法抚平,那就应该接受它的存在。就像你腿上的这块疤痕,它表示证明你痛过,也表示证明你勇敢过。

我胡乱地点了点头,避开他温暖善良的目光。

云喜,他捏捏我的脸颊,你害羞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你是在闹别扭呢。

我没有害羞!我急忙替自己辩解。

我知道。他依旧是一脸得意的笑,现在你是在闹别扭。,因为刚才被我看穿了你在害羞。

才怪!

呐看,现在又在害羞了。

喂!我作势要扑过去掐他,被他反握住手腕,他可怜兮兮地撒娇,好了好了别打了,我画了一天的画,现在累得快要散掉骨头要散架了。

我白了他一眼,那还不回去休息。工作室,工作那么忙,你还成天跑到医院来偷懒,小心引起民愤!

他盯着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已经没有回家的力气了,我要在这这儿休息。

在这这儿怎么休息?我想抽回自己的手腕,却被他顺势一推,整个人躺在床上,他的手掌还抓着我的手腕,身体一转,躺在我身边。

别动。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就这么躺一会一会儿,我累了,我要在你身边睡一会一会儿。

小小的病床需要两个人紧挨在一起才躺得下,他把胳膊绕到枕在我的脖子下面下,抱紧我的肩膀,下巴轻轻抵着我的脑袋,不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真的睡着了。

我在他的臂弯里,耳边就是他的心跳声,咚咚,咚咚怦怦,怦怦,像春天的湖面冰雪融化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睡意来袭,我们就这样心无杂念地躺在一起,拥抱着彼此睡着了。

睡梦中依稀感觉到病房的门被打开,静了静一会儿,又悄悄地合上。我想大约是护士查房,就没在意,抵挡不住浓浓的睡意,继续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宫屿已经去上班了,发来短信提醒我努力复健,按时吃药。

我微笑,打开他离开时放在床头边上的糖果盒子,浓郁的巧克力香气香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出院那天爸爸来接我回家,那天正好是阮陶和阮瓷的生日。李阿姨在家做好了饭菜,让爸爸一定要接我回去,一起为两姐妹庆祝。

一路上爸爸都心情极好,哼着一首年代久远的曲子,时不时和我聊几句家常。他说,你李阿姨啊,嘴上说是给小丫头们庆生,可做的饭菜可都是你爱吃的东西。一大早就跑去菜市场买了好些食材回来,特地托老家的亲戚传授她花旗参炖老鸽汤的秘方,说是要给你好好补一补。她还记得你夸她煲的咖喱鱼头味道鲜美,又给你煲了一份,好让你带回去吃。

我说,爸,我知道李阿姨待我是真心的好。

他笑笑,何止你李阿姨,每次你来过来吃顿饭就走,小瓷都要念叨好几天,问我,爸爸,姐姐为什么不来和我们一起住啊?我就问她,你喜欢姐姐吗?她说,喜欢呀,姐姐对我最好很好,和妈妈差不多的好。

我叹口气,知道爸爸接下来又要旧话重提。

果然,他扭过头期待地看了我一眼,说,云喜,不如你回家来住可好?医生也说你的腿一年半载是跑不了的,让李阿姨照顾你我还放心些。,也有助于你腿伤的康复,你说呢?

也许是那一天的爸爸看起来太愉快了,愉快得让我不忍心驳了他的兴致。

我只好答应他,爸,让我好好考虑考虑,我一定认真想想再做决定。

爸爸开心地点点头,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意气风发。

这样的样子。

他看起来似乎比起五年前,甚至十年前还要年轻许多,、鲜活许多。

那天晚上,李阿姨果然做了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这个善良安静的女人,她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是事事争强好胜的妈妈一辈子也不会拥有的。而爸爸需要的,却正是这份自柴米油盐中发酵而出的琐碎且甘之如饴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