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还是回宫吧,这点小伤不要紧,今次你是微服出来,宫内宫外都无准备——”谢朝阳还不待皇帝回答,便不赞成地道。

“朝阳的话也有道理,你还是随我回宫吧,若想出来的话,明日带齐了皇后仪仗再来,后日是旬假,你若想住,朕可以陪你住一晚。朝阳今日才到,先让他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早朝也不用来了,朕准你旬假后再入宫。”皇帝想了一下,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

谢朝阳先是若有所思,然后便应了一声“是”。晏殊则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和皇帝之间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云逍则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我也明白了。皇帝要谢朝阳后日再入朝,我这个皇后明日大张旗鼓的来“探病”,对那些吴党的人来讲,恐怕更震撼吧,估计要求对吴家严加处置的折子,过了旬假也会变成小山似的。皇帝的“雷霆震怒”,也会变得更加理所当然。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他们男人比女人还玩得转。林黛玉是心较比干多一窍,估计他们的心,至少也跟蜂窝煤似的,皇帝和晏殊那样的,只怕非筛子眼不足以形容。

我只管我自己的,明天如果真的让这个男人跟着回来,还有什么戏可以唱。我开口道:“皇上事忙,东北军情又紧急,还应以国事为重。明日臣妾还是自己回来便可。”

他看了我一眼,看不出喜怒,只是说道:“那便明日再说,咱们也在兄长这里讨扰了半日了,也该回宫了。”

晏殊和云逍也都起身,向谢朝阳告辞,护送着我们回宫去了。

第二十六章

回到宫里天时已经不早了,皇帝大人送我回了凤仪宫,便又回他的书房看折子去了。鱼姑姑接过我脱下的外袍,说道:

“五公主殿下下午来过,奴婢只说您在龙泉宫。她命奴婢在您回来后,派人知会她一声,此事该如何处置?”

“福雅?派个人告诉她吧。”对了,上次我给她那个名册她也该看完了,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倒把她给忘记了。

不消半刻钟,福雅便到了。我们互相致意之后,我便挽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这些日子我身体不好,你每日都遣人来问候,我还没来得及去登门谢你。那名册——”还不待我说完,就见她红了脸,打断了我的话:

“这是福雅应该做的。福雅本应每日前来凤仪宫探望,只是担心惊扰了嫂嫂,反而为您添病。福雅听说了,皇嫂的兄长谢大人今日回朝,大人被吴氏一党所伤,不知伤情如何,所以特来向嫂嫂致意。”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福雅,她脸色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却并没有退缩,以近乎勇敢的姿态,迎接着我的审视。我心下了然,福雅公主看中的人,竟是我那玉树临风的兄长。这也不难理解,我那位兄长才貌双全,又是青年得志,虽不像晏殊那般夸张,在一干朝臣之中,却也绝对是鹤立鸡群。这样的男人,绝对有资格成为众闺秀的梦里人。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是否也有情呢?一边是兄长,一边是小姑,如果两方都有意,自然是好的,如果谢朝阳襄王无梦,我也只能对不起福雅了。

“福雅有心了,我先代家兄谢过你。人已经回来了,皇上也派了御医去守着,如今回报的人还没回来,希望不妨事。明日我要出宫去探兄长,福雅可要与我同去?”

“这——皇兄会允许吗?”福雅显然是动心了。

“若福雅有心,倒可以求求你皇帝哥哥。”

哥哥回来的事已经朝野震动,第二天凤仪宫的请安大会热闹非凡,福华、福雅都到了,小公主却是去了学堂作孩子王没有来。大家提到的话题也都是与谢朝阳的归来有关。所有嫔妃都对他的能力与勇气赞誉有加,对吴党的谋叛之行深恶痛绝,对他的受伤深表遗憾。王珞和陈潋滟,都隐讳地提到了他们家族想将女儿嫁给谢朝阳的想法。对此,我一概以母亲丧服未满三年,不适合谈婚论嫁为由,婉转拒绝。

早朝之后,皇帝又到了凤仪宫,摆开有话要单独对我说的架势,众妃嫔都识趣地告退。原来是东北方面传来了飞鸽传书,岳家军得到了补给之后,声势大震,干脆利落地对还在那里摆谱谈条件的高丽人直接宣战。如今传来消息,福华未来的夫婿岳清辉五日之前在一场关键的战役中以奇策大败新罗军,对方的大将,新罗王最喜欢的四王子也被俘虏于阵前,破掉新罗,已经指日可待。这个好消息还带来另外一个好消息,因为向东北方向的官道齐整,正式的驿传只比飞鸽传书晚上一天光景,三个臭皮匠要在下午开会商量应对之法,在正式接到兵部报告之前达成统一的意见,所以他不能与我一起回府,但是还是按照原来的约定,允许我在那边住一晚,明天上午他再接我回来。我几乎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强自镇定,把他送出了门。

等在外面的福雅红着脸提出了想与我一起去谢府的想法,却没有通过皇帝这一关,理由是未婚的公主在外臣家过夜,与礼不合。所以,下午的谢府之行我就可以单独前往了。我也可以了解一下谢朝阳的想法。

在皇后仪仗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杀奔谢府。谢府中的众人除了谢朝阳之外,都在门口列队相迎,引来了百姓们的围观。车驾进了府,撩开车帘,便见到谢朝阳一脸笑容站在车旁,亲自扶我下车,然后一院子人都跪下了,口呼千岁。

问了几句他的身体情况,又有青青品质保证他的伤口愈合没有问题,我这才放下心来。屏退了众人,终于可以单独的说上几句话。

“昨日人多,也没顾得上多说。”谢朝阳说道:“这些日子,很累吧!”

“哥哥都听说了?”酸涩的感觉从心底直冲鼻翼,只好垂下眼睫,不让他看到泛红的眼和苦涩的表情。

“在路上的时候便知道了。我走之前,曾拜托过老师留心你的情况。深宫险恶,凡事不要太钻牛角尖。”谢朝阳语重心长地说。

“我没事。”我抬起头,努力微笑:“我这个妹妹好容易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出来,你这个做哥哥的,有什么好招待的?”

“其实你又何必来,我这边还有吴党余孽,何况还有其他人。能在那种情况下邀得车驾,想必不简单。我这不过小伤,你的安全才最重要。”谢朝阳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演戏也要演足,我若不跑这一趟,后日的朝堂之上的戏码,又怎么可能好看?”看着他不赞成的脸色,我马上改口:“若没有万全的准备,皇上也不会让我出来了。何况来都来了,哥哥想让我现在就回去吗?”

“你呀——”谢朝阳无奈地看着我,那些训人的话也就此作罢。

午饭叫了青青来同坐。谢朝阳端起酒杯,正色对青青道:

“全赖姑娘的灵药,好多内卫兄弟得以保住性命身体,朝阳代他们敬姑娘一杯。”

“这药虽是出自我手,却是洛郎所赠,救得他们的性命身体,也是因为大人宅心仁厚,与青青并无关系。青青如何敢当得了大人一个‘谢’字。”青青笑着说:“大人敬的这杯酒,他还没喝之前,青青如何能喝?”

“此事倒是朝阳疏忽了,朝阳理当过洛王府亲自拜谢才是。”谢朝阳说道:“这杯酒,算是朝阳自罚。”

青青的意思很明白,她是在提醒谢朝阳,如今座上还少了一人——洛王云逍。可是皇帝不在皇后在,这样的场合,谢朝阳又如何能请云逍过府道谢。我喝了一口健康饮料——白水,说道:

“这个时候洛王应该还在宫里。倒是我疏忽了,进了宫之后,恐怕你们还没有机会正经地说说话吧,如今难得出来了,他却不在。不如这样,明日是旬假他也不用上朝,让疏影给你带个信进去,约他明日好好玩一天,我给你个令牌,宫门下钥之前回来就行。”

“谢谢姐姐。”青青脸色略红了一下,却依旧爽快地回答:“我吃好了,这就去写信。”她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谢朝阳与我面面相觑。

“风姑娘落落大方,洛王爷有此红颜知己,真是难得。”谢朝阳轻咳了一声,眉眼含笑。

“哥哥也不须羡慕他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想成为哥哥红颜知己的女子,只怕已经排到天边了。”我接了一句,换来谢朝阳的瞪视。

也好,趁着这个机会,把福雅那边的事交待了。我接着说:“只是不知道这幸运的女子,是在天边,还是眼前。”

“天边又如何,眼前又如何?”谢朝阳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小伎俩。

“若是眼前,便是五步之内也有芳草。如今东北报捷,想来今年秋天,岳少帅肯定会进京受赏,并与福华公主成婚。福雅公主也到了摽梅之年,为她遴选驸马之事已经迫在眉睫。如今朝臣之中,既有分量,又有人望的不过那么几个,哥哥自然名列其中。福雅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妹妹忘了,母亲辞世尚未满三年——”谢朝阳果然比我高明,婉转地有水平。我心里叹气,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啊。

“兄长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母孝这个借口也用不了太长时间了。虽然皇上不会催你,但是以哥哥的身份,那些家有贵女的大臣们,又怎会放过哥哥。我来之前,已经有嫔妃向我暗示了联姻的意愿。其他可以不管,莫忘了咱们上头还有太后和文家。太后可不会一直住在东都不回,若她老人家要干预,无论是皇上还是我,都挽回不了。相比文雅宁或者王珉之流,福雅的人品性情,无疑是上上之选。哥哥这样的夫婿,想来她也是愿意的——”

“即使如你所说,娶福雅那人也绝对不应该是我。”谢朝阳正色道:“除了你的人品才能不论,如今妹妹在宫中之所以如此超然,固然是因为皇上的心在你这边,有是因为你虽不姓‘文’,却也有文氏的血统,对了太后的心思。福雅素来不为太后所喜,若我娶了她,等同与落了太后的面子,必然会为你招来太后的不悦。妹妹是后宫之主,然而人伦之礼上却也越不过太后去。深宫似海,身为兄长无法为你雪中送炭已是无能,又怎能为你雪上加霜?”

“若哥哥是因为顾忌我,大可不必。”我摇摇头:“如今我有孕在身,就算太后再不喜欢福雅,也不至于在此时与我为难。维持太后与我的情谊,不仅仅靠感情,太后是个聪明人,为了文家,她也断不会为此与我翻脸。哥哥只要问自己的心,可否愿意娶福雅做你的妻子?”

“若我有了心仪的女子,一定第一个禀告给皇后娘娘。此事我会留心,放心吧。”谢朝阳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你可是嫁出去了,居然回过头来操心我的婚事!”

“我也不想操心,只是若我不操心,怕就被别人惦记去了。哥哥虽然智计百出,可在这种事情上,男人总是比女人容易犯错误。”我最后提醒道。男人,就算是通情达理如谢朝阳,也还是男人,更要命的是,他还是个有事业心的古代男人。古代的男人对于男女之事总是不太留意。就算家里娶了七八个小妾,只要没有正妻,就还是“黄金单身汉”。然而一个好的婚姻对于男人的意义不可估量。就像苏格拉底所言:“结婚吧!结婚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如果你找到一个好妻子,你会活得婚姻带来的幸福人生,如果你找到的不是一个好妻子,那么你会成为一个哲学家。”

吃过饭,在暗香的引导下,我终于来到了谢明月未嫁之时的闺房。屏退服侍的众人,我站在这间充满了书香气息的素雅房间内,检索谢明月的过去。

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地取出翻阅,谢明月喜欢诗歌,那些书几乎囊括了我知道的所有隋唐以前诗人的作品。默读谢明月留下的眉批,透过这些眉批,我几乎可以描绘出一个典型的古代才女的形象——多情多愁多病,对美的感觉有多敏锐,就有多容易被丑恶所伤。

这样纯白的女子,放入染缸似的宫廷,不是毁灭自己,就是毁灭别人。可是谢明月毕竟做不到鱼玄机,她最终还是毁灭了自己。

打开雕花梨木的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各色衣服,并无宫中所见的浓艳的红,而是一色的淡雅。在衣柜的最下面一层,放着一个箱子,上面挂着一把精致的铜锁。

会不会我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那这把钥匙又在谁的手里。我记忆中好像没有见过能够开这个锁的钥匙。看着这个书箱,我该怎么做?把它带回去让凌戈找人砸开,还是找暗香疏影问问钥匙的下落?

正犹豫不决,就听到了敲门声。我应了一声,推门进来的,正是我刚刚考虑要不要问问她的暗香,她将切好的水果盘放在桌上,然后走到我身旁,看着那个箱子说道:

“娘娘居然又把想起它来了!”

“想忘记又哪有那么容易。”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们回去的时候,也带它回去吧。”

“既然娘娘还这么想看,当初为何就把钥匙丢出窗外?”暗香微笑地说道:“幸亏我和疏影就担心您后悔,偷偷把它拣回来了。”

我喜出望外,这里面十有八九是那些日记了。她要进宫,所以才把这一切锁起来。强压住心里的波动,我故作感叹:

“如果心里有锁,这锁有没有,又能如何?若带了钥匙就打开吧。”

“钥匙还在疏影那里,估计也没带在身上,明日回宫之后,娘娘找她要吧!”

下午醒来,谢朝阳喝茶,我继续喝水。主要的话题也不过是他离京这段日子我和他各自的情况,而最让他感兴趣的,还是那个拦轿喊冤事件。

关于此事,我掌握的资料重要部分都是来自云逍,无法和谢朝阳说太多,只能混杂在凌戈给的情报之中,语焉不详地混过去。看他依旧穷追猛问,我只好往别人身上推:

“这件事,是哥哥你的好学生孔状元的首尾。碧落祖训后宫不得干政,你来问我岂不是问道于盲?”

“这事从头到尾透着古怪,文家那边作何反应?”谢朝阳问道。

“事发之后,我便一直在宫中养病。尤其是皇上盛怒之下将纯美人送走之后,文家就没有在后宫下过功夫了。”

“太后那边呢?”

“这事我没有瞒着凌戈,他心里也很清楚,他的前途,现在是与我捆在一起了,自然不会乱说话。估计这件事传到洛阳比那位纯美人到得还早。文家之所以不曾找过我的麻烦,我想应该也与太后的态度有关。太后虽是文家的女儿,却也是碧落的太后。”

“太后还在,皇上自然也要给文家面子。这件事也差不多也闹到头了,孔潇要如何了结此事,倒是让人期待。”

“这就要看咱们状元公的器量了。不过这位文家公子还真是天纵奇才,竟做下强抢民男这般旷古绝今之事。文家列祖列宗九泉有知,只怕也能气活过来。孔潇的举动确实模糊了焦点,但是却也使这件事的影响扩大了。此时的文家太需要冲喜了。咱们的雅宁表妹礼选失败,如今待字闺中拟托良媒,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放眼朝中,能配得上这位小姐的人选不过了了数人,我才怕太后抓你喜上加喜。”

“不要说我,更让人担心的是你的处境。你心里也清楚的很吧,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冲着你而来,否则她也不用冒天下之大不韪选在你亲蚕归来的时候出现。”谢朝阳的意见也和我一致:“你只要留心宫里的情形便好,外面的事情交给我。”

正说着话,只见疏影走了进来,一脸的凝重,还不待我说,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娘娘,又出事了。”

“何事?你且慢慢说。”我示意她坐下。

“疏影奉命回宫送信,还进宫门,就听到了登闻鼓被擂响了。疏影以为此事非同小可,便先回了凤仪宫。”疏影说道:“之后凌公公去打听了,那来击鼓鸣冤之人,竟是文家死了的那位少爷房里的少夫人,状告孔大人玩忽职守。疏影刚好借口为娘娘送信,入龙泉宫查探,刚好看到太监们将据说哭晕在登闻鼓前的文少夫人抬到偏殿。后来李公公出来将我带入了御书房,我将信交给六王爷,转达青青姑娘的话。皇上下了道特旨,着六王爷代表皇上今晚前来谢府上探病,请娘娘您安心休息,并让便让我先回来了。此事应该如何应对?”

“文家是想用这种方式一口气解决尸体身份不明的问题吗?”我皱眉,居然连寡妇都出动了。

“稍安勿躁,洛王爷今晚来探病时,就会有更准确的消息了。”谢朝阳比我沉着。

“那就要烦劳哥哥了,还要好好装出病人的样子。”我也安定下来,就算天塌下来还有皇帝一干人等顶着,只要站对了边,其他的先观望吧。

第二十七章

皇帝旨意的执行速度果然了得,晚饭时分,云逍就带着皇帝的赏赐以及随员,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谢府。

表面上的仪式很快Sho完了,晚饭摆上,三人加上青青团团而坐,只留下暗香和疏影服侍,谢朝阳率先举杯说道:

“薄酒素菜,不成敬意。本应过府拜访洛王,只是现在的时局,朝阳也是身不由己,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此次西南之行,承您以灵药相赠,朝阳感激在心,先干为敬。”

“谢兄不必如此,直呼逍的名字即可。”云逍也连忙将酒喝完。

“有必要这么客气吗?汉人有时候真让人看不懂了!”青青举起酒杯,说道:“谢大哥,中午你敬我的那杯酒,我现在可以喝了。”

不过说来也是。算算时间,谢朝阳在京科考之时,云逍正随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在江南行走。之后云逍又去了云南,直到先帝驾崩之时方归。国丧想来不是一般的繁琐,这两人自然也很难有机会交往,之后又是云逍离京守灵,甚至这次云逍回来之时,谢朝阳尚在外地“代天巡狩”。 这两人还真不算熟稔。

“青青这样才好。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可见人和人的交往,贵乎于心。”我也举杯:“我以水代酒,先敬青青的豁达。”

谢朝阳和云逍相视一笑。酒杯里的酒又满上,我皱眉,虽然第二日起,青青就为谢朝阳放开酒禁,但是喝太多也对伤口愈合不利。马上说道:

“既然贵乎于心,又何必执着于酒?洛王也不是介意这种凡俗礼数之人,哥哥还是要以身体为重。以茶代酒便好。”

“说的正是。”云逍也顺着我的意思说道:“放心,十年的清荷酿这般难得,我又怎么舍得放过痛饮的机会?”

谢朝阳的眼中,射出酒逢知己的光芒:“果然是方家!难得碰到同道之人,我在南边那几个月,搜罗了不少好酒,加上从前的珍藏,待我这伤好了,便请你和老师一起来品鉴。”然后转向我道:“我就知道你是话里有话,今日就听你的。”

“待你伤好了,自然由着你。只是品酒大会,你若不请我,我可是要生气的。”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

之后的焦点,便放在了吃上。云逍喝酒,青青作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看起来很侠女的她,酒量实在稀松平常,很快就晕了。我只好让暗香疏影送她回房休息。

她们三人离开,话题也转向了沉重。

“今天下午的事,大致情况已经由疏影转述,现在情况到底如何?”谢朝阳问出了我们共同的疑惑。

“疏影走后,太医便来了,已经断定文少夫人怀孕三个月了。”云逍叹了口气,将事情的始末一一讲出。

皇帝在得知这位少夫人怀孕之后,便将文家家主文明以及孔潇都召入宫中。文明倒是聪明,这段时间他一直“抱病”在家,此次面圣,只说低着头,先是家门不幸,教子无妨;然后便是声泪俱下,说是对不起先帝和文家的列祖列宗,要求辞职以示负责。毕竟是名义上的舅甥关系,皇帝也只能安抚一番。那位文少夫人更是不简单,见到皇帝就要撞墙,说要以死明志。好容易拉住了,她就开始毫不留情地指控孔潇在审理此案时玩忽职守,如此简单的身份确认问题,到了现在仍不能解决,致使死者一直无法入土。要求皇帝为孤儿寡妇做主,死者为大,早日了解此案,还死者一个安宁。孔潇则辩解,事关人命,又怎能如此草率。事发当天,仵作曾经提出要滴血认亲,却被文家拒绝,致使现在无法判断,据此完全有理由推断这具尸体极有可能并非文征本人,而之所以到现在他仍不做结论,正是为了小心求证。此事皇帝已经交给了晏殊处理,要求三日内审结。

我心里有些失望,云逍不是个很好的讲故事的人,把一个本来应该是波澜迭起的戏剧化的故事,就这么平淡的交待过去了。

“此事既然交给了老师,想必一切都会在掌握之中了。”谢朝阳认真听完,长出了一口气,做出结论。

“这个文征,祸害了男人还不够,还要祸害女人。文征的妻子,究竟是以何样的心情,抛头露面为这样的男人辩护?这个文征,他死了倒是天下人的造化了。”我皱眉,无论是真寻死还是假意为之,要为丈夫这样的行为埋单,心里该是如何的屈辱。

谢朝阳的指尖在餐桌上扣了两下,然后说道:“这尸体是真是假,其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况让死人再死一次也并不困难。”

我脑中划过一丝火星:“这些日子孔潇在那里大张旗鼓,难道他是确信这具尸体是假的,所以为找到真人争取时间?就算真的找到了又能如何?亲亲得相守匿,文府也并不会因此得罪,难道孔潇不惜对抗文府,真的是想替那女子伸冤?”

没想到我到了碧落朝还能碰上一位孔青天!若是哥哥我还信些,但是那个孔潇,曲江宴上采得传说中洛如花的孔潇,我还真是不太敢相信。若他的抱负真的是往这个方向,我倒是要诧异了。

并不是说他没有为国为民的想法,只是我总觉得孔潇的才智偏向于谋略,碰到这样的案件,他的脑中直觉想到的肯定不是为民做主,而是如何最大限度利用此事。皇帝会选择他的原因,应该也在此吧。

而云逍,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沉重而黯淡。心下有些了然。皇帝在看人上自有他的一套。先不说性格的因素,相比起皇帝,由文氏太后抚养长大的云逍,和文家的感情无疑还是要深些,所以在处理此事上,皇帝直接点名了晏殊,而回避了他。

我掩饰地喝了一口水,又将话题转向川滇风物,他们两人也算配合,按下此事并不再提了。

谢朝阳告罪去更衣,席面上就只剩了我与云逍两人,气氛又压抑了下来。我站起身,走向窗边,拔出消息,正要推窗,身后探出了另一只手,无言地推开。

风夹着湿润的雨气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让那份沁凉荡涤心中的郁闷。这平行空间的长安,夏季多雨,虽不如江南梅雨季的缠绵,却也别有情致。

我没有回头,他也没有动,身后传来他的呼吸声,些许的零乱。我开口打破沉寂:“这雨下得好安静。若不是这风里的一点水意,几乎让人感觉不到。”

“下雨了,今晚就不会有月了吧?”他的声音有些空,轻的像梦呓。

我的心一震,是啊,下了雨,应该也看不到月亮了吧!就像那个寂寞的冬日之晨,那个有着温暖豪迈笑容的男子,那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月夜之约,还有没有以后的后来…

对于云逍,我亏欠了太多,却没有办法补偿。可是我和他之间,却只能如此——转过身,我微笑着说:“虽无月,却有风,也是难得的赏心乐事。”

他没有接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我,我别过眼,又走回桌边。执壶为他斟满一杯清荷酿,又为自己座前的空酒盅满上。

“有几句话,是弯弯一直想对云逍说的,不知云逍想不想听。若云逍想听,便喝了这杯,然后我不是皇后,他也非洛王。”

我端起酒杯,却被他抢去,一饮而尽,又喝了自己面前的酒。然后说道:“你要说的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他看着我,无尽的伤痛从他的眼底溢出来,好像要把我吞没。我垂下眼,看着握在手中的水杯颤抖着泛起涟漪,混乱的,像我心里的情绪。开口,那声音已经沙哑的不像我自己:

“你不想听,我还是要说。云逍,我——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我说这些,只是——你应该比我幸福,不,你必须比我幸福。”

我长出了一口气,说都说了,索性一次说完,我抬起眼,不再回避他:

“若是其他的大家闺秀,我也不会说什么。可是青青不同。她爱的不是碧落当朝洛王爷,而是洛郎。她不是因身份而爱你,而是因为你就是你。你只要给她一点点,她就会报以全部。这样的女子,好多人也许一生都碰不到一个,何况是青青这般的奇女子。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开始,你会发现,去爱像青青这样的女子,并不是一件难事!”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他迎视着我包含期待的眼,声音很轻,却是坚定不移。

“你这又是何必?水滴石穿,愚公移山——”

“那你又为何对青青说那句我爱你,与你无关?”他打断我的话:“既然无关,你又何必劝我?”

我一时语塞,我也曾说过“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这句他又为何不当回事了呢?我沉吟一下,准备卷土重来之时,他却抬起手,止住我要出口的话。过了一会,只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暗香和疏影相携而入。暗香请了个安,便展开手上的披风为我披上。疏影则是皱着眉,报告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娘娘,文府舅夫人托了大少爷和少夫人派人来问候少爷的伤势,拜帖已经送进来了。”

文府上大少爷和夫人?文明膝下共有五子,其中二子文昂为嫡子,也就是三公主的驸马,官居洛州别驾,也是地方要员。文征是四子,而这位大少爷文彻,则是光禄少卿,从察举制度上来的一个不大不小的从四品官,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三十多岁。当初听到这个情报,分外让我想起康熙朝的那两位——大阿哥和太子。庶出的大哥和嫡出的弟弟,估计他们的关系,可能也好不到哪儿去。

只是来探伤就探伤,何必连夫人都送过来。这个举动,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哥哥怎么说?”

“少爷的意思是直接让暗香和疏影接见少夫人就好,娘娘就不必见了。”疏影说道:“少爷说,毕竟内外有别——”

虽然是出了宫,但是宫律却依然适用,按照法律规定,外命妇若要求见皇后,需先向尚仪局递名牌,侯旨召见。并无到外臣家里私下求见的前例。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何况若真的开了口子,后患无穷。

“哥哥顾虑的是。不过毕竟还是亲戚,有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还是少不了的。我等下写个帖子给你,照读就好。”我转向云逍,挂上歉意的微笑:“情况有变,本宫少不得要代家兄向洛王赔罪了——”

“臣弟不敢当。”云逍也跟着我站起身:“臣弟也去见谢兄,这样也好说些。”

“那此事就有劳洛王了,暗香随我走,疏影先去陪哥哥等人。”

“是!”暗香和疏影齐声应了。疏影说道:“雨虽不大,却也有些滑,门外廊下备了软轿,我先扶娘娘上轿。”

“还是由臣弟护送吧,娘娘身怀龙裔,不容有失。”他轻声道。

我正欲摇头,就对上他略带期盼的眼,终于还是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换成“那你们也要小心才好。”

暗香打起轿帘,我在疏影的搀扶之下坐进轿子里。轿帘垂下,将我和他隔成了两个世界。在这个安静的雨夜里,我和他都看不清前路,只能默默向前…

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共赏天边那一弯月。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想让时间停止,停止在我们初初相逢之时,他就坐在紫微搂上,笑容那么清澈,仿佛永远不会受伤一般…

人生若只如初见…

独自入睡,起床成双。这种情形对于我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可是明明是在娘家,睁开眼睛时枕边却多出一个男人,能不吓到,应该也算是我心理承受能力好吧。

只是通常那个被叫醒的人是我,而今天,那个叫醒我的人仍是睡着。他的一只胳膊揽在我的腰上,另一只则垫在我的脖子下——他惯常采取的姿势,以前还喜欢把我搂得死紧,有了宝宝后,已经收敛了许多。

伸出手,想推醒他,却在半空中停住,放了下来。血缘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这眉峰的弧度,下巴的轮廓,和昨夜云逍那张写满了伤痛的脸几多相似。若是醒着,那瞳仁里的黛色,更是别无二致吧。只是现在的他,枕在另半边枕上,表情是难得的放松,睡得像个孩子。略显消瘦的脸庞,苍白的脸色,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衬着染了些许青色的眼圈,更显触目惊心。

身为一个大国的皇帝,辛苦之处,比起后世的国家主席也不遑多让吧,何况是他这样心中有抱负的皇帝。最近这段时间,更是多事之秋,朝堂后宫的林林总总,都要他挂心。皇后怀孕,新嫔妃入宫,淑妃身故;东北战事,吐蕃易位;西南吴家,京城文家还有西北林家,一波接一波涌来,让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