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打量着院中的那堆愈来愈小的葫芦,始终没能见着里头的娃娃,心中甚是惆怅。

近来阿禾经常会去忙得不可开交的医馆,家里却时常会来一个好看得似个仙人般的公子。

阿狸迷迷糊糊的从前几日的一面之缘了解到,神仙公子应该是与慕禾相识的,所以才会乖乖的开门让他进屋来。

公子说话的时候,感觉上同尉淮的迫人截然相反,微微一笑都好比暖风拂过心头,让人觉着很亲切,很舒服。但偶尔独自坐在院中敛了笑时,点漆如墨的眸中便会透出一种遥不可及的淡漠,像是真正的仙人。

他经常会问起阿禾。

小竹近来时常在吃晚饭前,看见阿狸蹦蹦跳跳的从温珩的府邸中出来。心里头不安,不由板起脸说道了两句,让他莫要跟温珩太近乎。

阿狸本就胆小,见小竹表情严肃便喏喏的答应了。乖乖的进屋盛饭,回身见慕禾从门外走进来,面色从沮丧登时化作欢欣,”阿禾阿禾,桌上有封信说是给你的。”

小竹几乎是立马以为这信是从温珩那拿来的,大惊,伸手先与慕禾一步的将信捏在手中。拉下脸,对着阿狸,“这信哪来的?”

阿狸被吼得一缩脖子,委屈的瘪着嘴,当着一贯护着他的慕禾面,说话也没那么喏喏了,“是有个人送过来的,你们都不在,所以我就代为接下来了,说是给阿禾的,我也不知道是谁。”

小竹不敢私自拆开慕禾的信,也怕信里头是什么会让小姐不开心的内容,绷着身子在一旁站着不吭声。

只有慕禾好似个局外人般,入门后风风火火地喝完了一盏凉茶解渴,又夹了一筷子青菜在碗里,”别愣着了,都来吃饭吧。”

小竹默然上前,心底却是焦躁不安。

应当说慕禾愈是当没事人,她才愈是焦躁,怕慕禾将什么都闷在心里,像从前那般闷坏了身子。

两年之前,慕禾离开温府时正是大病未愈,小竹本是温府派给慕禾的贴身侍女,不过担心慕禾一个人,便一咬牙偷偷地收拾行囊追了上去。

慕禾待她终归是极好的。至少在被亲生父母卖到温府的小竹眼中,慕禾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姐姐。

这一追就是从北陆到了南陆,好在慕禾发现后并没有将她丢下,见她跟着上了也就自然将她安置在了身边。

可那时的小姐就好像变了个人,不再总是变着法的逗她笑,告诉她十几岁的小女孩总拉着个脸才不好。

到了南陆,慕禾起初只是身子不好,受不得寒,一病就要卧床许久。

再一阵,就不怎么说话了,临在窗前看些书,神情眸色安静得好似死去了一般,空余一具完整的躯壳。

最长的时候,慕禾有一个星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小竹守在一边瞧着,才终于意识到,慕禾并不是没有触动。

收到休书时那一句“可以不作数吗?”的戏谑给了哭红双眼的她多少安慰。她只是个婢女,了解的不多,慕禾浑不在意,所以她也以为不是大事。在她心中,慕禾就是主子,是天。

然而这天崩塌的时候,并不那么惊天动地,却是叫人意料不到的安静与迟缓。

慕禾不曾当着她的面哭过,没露出过多少落魄失神的颓唐。在温府时大病未愈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浑似不痛不痒。

小竹当初会跟上,也并非因着同情,那样若无其事的慕禾也叫人生不起同情。只是在慕禾安然接受的背后,她代为愤慨于温珩的背叛,怒不可扼,以为跟着慕禾才算是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她那时还并不知道,慕禾从不是决绝的性子,也惯来坚强,不至于当着人的面垮下去。她的崩溃显露在流逝的时间之中,一点一点的,安静着逝去。

直到再遇了华大夫,态度强硬的将慕禾从屋中拉出来,莫名其妙的给看似健健康康的小姐配了一大苦沁心扉的药,小竹才知道慕禾病了,是心病。

那一场病之后,慕禾便像是由开朗活力忽而转换做淡然从容,叫人看不透了些。

言辞举止之中对旁人并不上心,却也论不上是冷清。她只是将自己的关切集中起来,给了少数的几个人,才不那么好相与。

也正因如此经历,如此的变化,小竹才分外忌惮于温珩的再度出现。

慕禾的面上是不可能显出什么不好来的,她的心思埋在心底深处,痛也无声无息。

吃过饭,慕禾同着阿狸在前院走动走动,消消食。见小竹自吃饭时起便坐立不安,时不时拿眼光去扫那信封而不愿离远了的模样,心底暗叹一声,开口道,“唔,倒忘了看信了,我牵着阿狸不方便,小竹你能不能代我瞧瞧?”

小竹旋即回过神来,连连点头也顺带将手在裙边无意识的擦了擦,这才端起信封来。

严肃着脸看了许久,只待瞧见落款眉心才缓缓一舒,笑将起来,“小姐,是尉淮公子来的信。”

第五章

“恩。”慕禾并不如小竹般神清气爽,只若寻常般问,“他写信来做什么?”

“他道三天之后就会回来梨镇,让你备上些好吃的,去前段日子同他一齐采药的山里头等他。”说及此,话语一顿,小竹抬起头来,拧眉道,”小姐,你还曾同他孤男寡女两人上山采过药?”

慕禾牵着睁着圆溜溜大眼睛的阿狸只是笑。

小竹又苦口婆心的接着道,”小姐,你可不能这样,尉淮他性子跋扈,又比您小,实在并非良人。“她以为只有像苏瑜苏大人那样善解人意的人,才适合慕禾。

那日小竹只听到了个开头,却没听到结尾。原以为小姐既然开了口,定然是将两人划得干干净净了,可尉淮走的时候分明是喜滋滋的,实在叫她担心。

慕禾见小竹这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戏谑着道,“上了年纪之后,也就没工夫要求那么高了。尉淮他出手阔绰,少说也该是个富贾家少爷,我若是能攀上他,下半辈子不愁吃穿,还能将渝水救出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竹从没见过慕禾开过这种玩笑,听罢便动了真心的在思索。

虽然她分外不待见尉淮,但是慕禾一直待他若常,两人一来一去,似乎处得异常的和谐,感情这种事又总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小竹想了半天,半晌才憋出一句,“那小姐你喜欢他么?”又觉着不对,“可你当初明明都委婉拒绝他了。”

小竹自己被自己的话提点了,才倏尔严肃起来,“小姐,你可不能为了要将渝大人从牢里赎出来,将自己给卖了,这么不划算。再说现在还没到大赦,我们还有时间筹钱。”

慕禾随手揉捏着阿狸的脸颊,笑着,“我只是开个玩笑。”伸手接过小竹手中的信,垂眸时浅浅凉薄的眸光却不像是在笑,“不过早些嫁了也是好的,不然等你的婚事也定下了,我就只剩一个人了。”

小竹一哽,”小姐你这是说什么话,我不会…“

慕禾原是垂首瞧着信,抬起一手,覆上小竹的头。那轻飘飘,却不容置否的力道好似一层无形的阻隔,截断了小竹将要说的话。

小竹身量要比慕禾矮上半个头,属于娇小的那一类,站在慕禾身边时更是给人一种柔弱,需得人保护的感觉。

她前些日子刚满十六,二八年华,正是俏丽可人的时候,自然也到了适宜嫁娶的时候。

慕禾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覆上了小竹的头,在她忽而安静之后,轻轻的拍了拍,予之安抚。

小竹不自觉的低下头,心中涌上莫名的情绪,红了眼眶。

她自然知道,慕禾不会让她在身边留一辈子的。甚至于从很早起就开始帮她备至嫁妆了,说是要风风光光的将她嫁出去。

慕禾笑着,”尉淮说要好吃的,还只能仰仗你了,我在厨艺一面实在是拿不出手,到时候让他生气就不好了。”

小竹哼了一声,“小姐就知道宠着他。”

宠?慕禾心中不适然的一顿,就这样也能算宠着么?

阿狸牵住慕禾的袖子,鼓着腮帮子不满道,“才不是,阿禾最疼的是阿狸。“

小竹失笑,终于有心思回屋去收拾东西。

慕禾低头重新认真看了一遍手中尉淮寄来的信,微微敛眸。

既然当初答应了,还是要去见一面的吧。只不过她没能想到,尉淮离开将过十来天便又打算回来了,写了封信让在山中见面,究竟意欲何为?

少年的心思,总是一会一个准,难以捉摸的。

翌日,苏府。

慕禾在苏家书房进进出出,搬着一摞一摞的书籍到前院的长桌上摊开晾着。初春清晨的日头下,愣是添了些薄汗。

苏瑜肩上披着一方外衣,坐在石凳边悠闲的饮着茶。看见慕禾从书房抱着书出来,才回了眸好整以暇道,”今个怎么不理人?”

慕禾俯身一本本将书摊开,顶着苏瑜的视线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你唤我来搬书,我自要尽职尽责些。”

上回晒书,苏瑜家的小书童不识字没衡量,一进一出将他书架的顺序都换了,害得他自个又重新整理了遍,故而此回才唤了慕禾来帮忙。

苏瑜瞧着没一阵就被搬得七七八八的书,不由感慨起慕禾的效率来,叹息着,”我还没参与你便将书晒好了,是不是太草率了?“

慕禾尽量垂着眸不与之对视,头也没抬,“老夫人道你一会还得出去一趟,做什么还一副闲散的样子,不来帮忙?”

“临时决定不用去了。”苏瑜这才搁了茶盏移步过来,站定在慕禾身边,“你有话要说?”

“没有。”慕禾斩钉截铁如是道。

苏瑜笑笑,“我倒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

慕禾嗒吧一声摆好了这一摞最后本书,沉默。

苏瑜神色稍敛,忙笑着摆手,“我这不是鸿门宴,你不回答也无所谓,不要随意动手。”

慕禾这才点了点头,弯眸一笑,“那你问吧。”

“你避我,是因有事瞒我,对否?”

慕禾谨慎的想了想,“恩。“

”唔,跟温相有关?你是从何时何处认识他的?”

“…”

“你晓得他幼年曾流落南陆的事么?不吱声是都默认了?”

慕禾始终保持沉默,倒不是起初没想到苏瑜会问及这些准备些说辞,而是苏瑜的问话实乃未按常理出牌。

其第一句问了是否因有事瞒他而理亏,慕禾没想往深想的承认。可之后第二个问题,她若回答的确是跟温珩有关,且而她与温珩虽然相识,却只有一面之缘的说辞,又难免在语气上说不过去:既然瞒了理亏,一句如此无关痛痒的‘一面之缘’四字就显得没有说服力了。

苏瑜这就像是提前封死了她的借口。

这明摆了是要套话,慕禾在心中腹诽着。也顺带在苏瑜再度启唇之际,无可奈何,默默的移眸扫去,眸中含义晦涩而委婉。

苏瑜喉咙滚动一下,旋即涌了笑,话到嘴边改了口,“不久有个茶会,去玩么?”

慕禾面上沉静微敛,着了笑,“去。”

不觉三日过去,慕禾提了些小竹备好的拿手糕点,又预备上华碧阁去买些云糕来。

说来好笑,当初阿狸说信件放在桌上,所有的人都只顾着看信去了,倒没人注意信旁边还有一个囊袋,里头整整装了五两白银,是用来购买信中要求的吃食的。

五两白银这个数目,梨镇穷乡僻壤没法可比。尚有可比性的是上京的贵族世家,譬如当初的温相家,嫡子温觅在入仕前从自家账房可以领到自由支配的,则为一月三十两。

足可见尉淮这一经手就是五两的丢出来,让慕禾用这个钱的去买好吃好喝的,着实是过于财大气粗的表现。

钱虽然给的多,慕禾也只买了两人份的云糕和一些酒,剩下的四两多依旧是好好的搁在钱袋里头,是为各种意义上的节省。

将出华碧阁,才觉前一刻还寥寥散着几处小摊的市集不知何时挤满了人,红巾翠袖嫚动还是以女子为主。

慕禾被眼前这一幕惊了惊,以为又是出了什么大事,尚未看得分明,闹哄哄的人声之中突兀乍起一带着奶气儿的嗓音,“阿禾,阿禾!我看见阿禾了。”

慕禾听力极好,辨出来是阿狸的声音便偏了头,轻而易举的寻到那小小的胖墩。出人意料的是,人群中守在阿狸身边的既不是小竹也不是华大夫,而是一袭华贵轻衫,眸中浅笑犹若含着蹁跹桃花的温珩。

阿狸这么一唤,温珩自然也抬头看到了阶梯上慕禾。

那一刹那,温珩点漆如墨的眸像是被什么缓缓点亮,恍似隔着远山黛水地朝她微微一笑,一如多年前,含着让人错觉浅浅依赖的温情。

目睹如斯如画的笑颜,慕禾却没多少触动。

两者之间层簇隔着仿佛不经意涌到温珩面前的人群,让她无法靠近,也没有那个打算靠近。想起小竹那日对阿狸的责备,慕禾心知阿狸此回怕是随着温珩出来玩的。也正因两人携手走上了街道,才引出这么大番动静。

而温珩虽然是她如今不大愿意接触的人,但也不至于会对一个陌生的小孩有什么不利的行为。

想通此,慕禾含笑朝阿狸远远挥了挥手,转身朝镇外走去。

慕禾原以为尉淮会来得很迟,没想到等她刚从林间小道中绕出来,便有个声音相去不远且颇为不和善的低声哼哼着,”你怎么来得这样迟,都快中午了。“

慕禾抬头一扫,见着尉淮着一身玄色的衣裳逆光将她瞪着,不由又望了望四周,”你还是第一次约人出来见面的么?”

尉淮不自觉迎上来些,“什么?”

“信上要求虽然是写了不少,但是连具体见面的时间地点都没写明。”慕禾将手中的糕点递给他,“我以为你至少得晚上才能到的,上午时分并没有从北陆来的船只。”

尉淮瞧见了递过来的食盒中陈列着云糕,以及种种小竹拿手的糕点心情便转好了,唇角都是掩不住的笑意。将食盒抱在手中,这才指了指小泉岸边上已经擦干净的小石台,”过来休息一会吧,难得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语态之中倒是没显出对慕禾猜度他身份有何不满,也没有否认,“我手边上刚好有一只能用的船,所以连夜赶过来了。”

尉淮的喜好慕禾当然得知道,信中只说要好吃的,却没说具体,这同大少爷想什么就非得得到什么的性格颇不相符。甚至,他还顺便送了银子来。

真要想吃点什么,以那钱袋的分量找谁去不好,偏偏得她备好了带上来。又在得了想要的东西之后喜不自胜,态度一下子和顺起来。

这就像是一场孩子气的测试,只等慕禾通过了,他才觉着自己受了真心的重视。

慕禾心中一面无言至极,一面也诡异的发觉自己很喜欢他这一方面的孩子气,觉着很可爱。

第六章

两个人并排在石台上坐着,尉淮似是真的饿了,慢条斯理而认认真真的吃着点心。

慕禾百无聊赖的朝小泉里头丢着石头,偶尔偏头看看尉淮,“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么?”

因为已经是初春,林中消融了雪,痕迹浅淡的着了生机,印在小泉之中更是秀丽。可如今却不是个看景色的好时机,尉淮虽然一脸无害的坐在她身边吃着糕点,但任其安静的本身已经是件叫人介意的事了。尤其方才慕禾说及他来自北陆身份的事,素来不愿透露分毫的他却是默然承认,这氛围显然有些超出慕禾来时的预想了。

“想见你了,便过来看看,非要得有点什么事才行么?“尉淮一如既往带着呛人又强硬的语气,他说些诸如此类服软的话便会如此,像是带着刺一般。

慕禾又低首捡起颗小石子,圆圆的,还颇为好看,便捏在手中捂了捂,”北陆到这需得大半天的海程,来来回回不麻烦?“

”这不都怪你么,若是你能答应随我去北陆我就能省心多了。”

只凭心血来潮的一句话就能义无反顾放下一切陪同一个人离开,从慕禾亲身经历来看,就是件蠢极了的事。所以她只是一心丢着石子儿没有回应。

尉淮今个心情好也没计较,而是捻了块云糕递到慕禾的嘴边,“张嘴。”

慕禾乖乖张嘴吃了,尉淮眯起眼,显得格外的餍足,“你若能时时都能这么温顺的一些,我才能更喜欢你的。”

慕禾被那一句温顺震得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尉淮便倏尔凑近了,压住她的手腕,同她四目相对。

忽而道,“慕禾,你是不是知晓我身份了?”

慕禾眸中的愕然一敛,改做无言。

一般能嚣张到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人,定当就是有什么给他极大的自信了,不是超高的武艺就是雄厚的家底,富贵满门,再或者就是对尉淮来说不可能的满腹经纶。

所以慕禾听到他说这句话,唯一的想法就是:看来他的确不止一般的有钱了。

尉淮都这么问了,慕禾也不好直接说她压根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是曾见过尉淮身上一块玉佩是实实在在北陆的工艺,言语之中也是对南陆的一些风气大为抵触,故而她才会猜测他是个北陆之人。

北陆的富贾很多,要说人尽皆知,就只有那个传闻中财力不可计数,富可敌国的墨清了。

可传闻中人家已然是而立之年,儿子…也不可能有尉淮这么大的,难道是弟弟么?

尉淮…

名字这种事,在外面飘的,难免会给自己随意的改改。

可是墨清有弟弟么?

慕禾眸光瞬变着,时而迷茫时而豁然开朗,迟疑半晌还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等得尉淮终于是冷了脸,“不知道?猜不出来?”

这脸变得实在有点无理取闹了,就算是名满天下的墨清本人她也不曾见过,他这猜不出来身份也要生气到底是什么理。

”我…大概,是猜不出来了。”茫茫北陆猜一个人,还需一次猜对,这不科学。

正要接着说点什么缓缓气氛,尉淮才开口道,“我还以为你是知道了才对我这么温顺的。”前一句是说不清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的语调,后一句则是摆明了冷笑,“我们从前见过,你连一丝印象都不曾有过了么?”

慕禾有些意外,脱口而出的问道,“我们见过?”

尉淮反而不答了,微微抿着的唇显出一份冷淡来,狭长的丹凤眼之中清澈而分明的印着慕禾的影子。又不晓得是想到什么,眼睫轻轻一颤,忽而便笑不出来了。

”怎么不说话了?”慕禾看到尉淮面容的变化,又想起些前尘往事,便不得不对他口中所谓的‘见过’而上心起来。

尉淮躲闪般的移开眸光,转而面对着平静的小泉,语调忽而换做平常,”你想不起来,便自己慢慢去想吧,左右我告诉了你也不会换来什么好处,我凭什么要同你说。”这话像是说给慕禾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尉淮也觉自己很奇怪,一时为慕禾认不出他来而感到愤懑,一时又为慕禾着紧的开始想要知晓他身份而觉着不安。

好端端的,究竟为什么要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像是自己给自己在找不痛快。

又想,自从再遇到慕禾,他心里就没痛快过。

离开的半个月间莫名其妙的牵挂着她不痛快,再见后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还是让他觉着不痛快。偏偏还是连夜乘船,不眠不休巴巴的赶来的,听上去就可笑。

就像一时冲动做出来的事,等冷却下来就是恨不能销毁痕迹的耻辱感,这一切还都只为了一个被休过了的女子。

想到这,尉淮又在心底焦躁起来了,起了身,恶声恶气道,“你让开,我要去那边睡一会。”

慕禾被他无由来的怒火弄得云里雾里,心知他在火头上便是被问不出什么来的,于是自然的起了身,“那好吧,我先走了。”

尉淮侧身回眸,唇抿成一线,眼角微微下垂,原本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忽而变得戾气滚滚,轻眯的眸中似冻结三尺寒冰,”谁准你走了?”

慕禾默了默,极度自然的缩回去,坐下。

老实巴交的等至尉淮脸色稍微缓和,才眨巴眨巴眼,“这位大人,敢问小女子何时才能回家呢?小女子家中还有一七岁的小奶娃嗷嗷待哺呢。”

尉淮脸色紧绷的一沉,眸中却没了戾气,声音冷硬道,“别跟我开玩笑,我现在在生气。”

慕禾弯眸笑着,“那我怎么办?要磕头认错么?”

日光倾泻,从叶檐下滑落。慕禾只觉自个眼前的阳光一黯,无意识的抬头之际唇上便覆上了一片温软,震颤的眸光落入那双澄澈的眼。

两厢气息交融,唇边的温软却与曾被她描摹了无数次的唇形并不一般。

那滋味既是陌生,又是一种后知后觉莫须有的钝痛。浅浅的,钻进心底,好似是在相触的那一瞬间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