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对地形比他们还熟,藏匿想必不难。一旦天明,即可对二郡联军攻其不备。二郡即使有心理准备,但将士们对平池城还很生疏,闷亏是吃定了。
吕涧一脸凝重点头,就是这般困难重重,他才愁眉不展。
“我们可以将计就计,桢泉欲攻我方不备,我方亦可。”魏景食指绕了平池城附近的山林一圈。
平池城附近山丘密集,多且不崎岖,又草木旺盛,极利于藏兵。这是桢泉军的利器,但也是他们的。
桢泉军可以悄悄隐匿其中,那魏景一方也可以。
“此处,此处,还有此处。”他利落在地图点了几下:“一旦藏兵出,将对攻城的桢泉军呈合围之势,届时城门大开,里应外合,必能大败敌军。”
这个合围时机,还可以是敌军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头脑之际。魏景道:“我方佯作败相,必能诱之。”
此计环环相扣,攻心诱敌,极为精妙,吕涧一击掌:“妙极!妙极!”
“大败桢泉军后,我二人可趁机发兵上庸,说不得能顺势取之!如此一来,形势立即逆转!”
吕涧喜形于色,对魏景十分佩服:“子况之才,非我能及也。既此策乃子况之智,后续布置就劳子况多多费心了。”
吕涧极爽快,毫不犹豫交出了第一指挥权。一直安静跟在后面的邵箐眸光闪了闪,很好,这人爽快,省了好多功夫。
“既如此,小弟献丑。”
魏景拱了拱手,立即发号施令,张雍范亚等安阳及东临诸将一一领命,并做好准备。
由于这个计划,魏吕联军是午后才穿过金牛道踏入汉中的。从出口到平池,大约需四个时辰,抵达就接近亥时了,夜色深沉,正适合隐蔽行动。
……
“阿箐,你和季桓庄延等先入平池,我略作布置,晚些再回来。”
急行军中,魏景略略放缓速度,低声和妻子说话。
现在是半下午,进入汉中也就一个多时辰,韩熙悄悄来报说已发现了七八拨哨探,其中四五波的举动明显不像正规军训练出来的。
可以肯定,后者是桢泉军遣出的,侦探得这么密集,对方行动必然在今夜。
魏景战策制定一贯完善谨慎,从不轻敌怠战。只他经历过的大小战役多了去了,这中小等规模的战役在他眼中只算寻常,一点没吕涧的如临大敌,吩咐按计划行事后,他就打马来到妻子身边。
“累吗?”
魏景垂目打量妻子的脸色,见她略有疲倦,心疼。
邵箐却笑道:“我不累。”
自己好歹骑马,比步兵轻松太多了。
她仰脸看魏景,他眉眼画了妆,有点陌生,但眼神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
“我身边有这许多亲卫,你无需牵挂,战场刀剑无眼,你多多小心才是。”
战不战神的,也是血肉之躯,亲人上战场,邵箐不悬心是不可能的。
她眼中掩不住的牵挂,循循叮咛,魏景唇角翘了翘,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嗯”地应了一声。
“取上庸若顺利,后日即可回来接你。”
……
亥时,二郡联军接近平池,早安排妥当的障眼法使出,三万人马悄悄潜入途径山林。
魏景乔装后同去具体布置了,邵箐则在中军拱卫之下入了平池城。
她和季桓等人联通吕涧,按照事前商议紧急布置。
一切密锣紧鼓进行,没多久魏景也回来了,但他很忙,夫妻俩只匆匆交换了个眼神,就各自忙碌去。
到了后半夜,邵箐终于闲下来。大战在即,她精神紧绷着不困,但这样其实不好,该抓紧时间休憩的,于是她便和衣躺下,闭目养神努力入睡。
魏景抽时间回来看了她一眼,也不打搅,低声吩咐紧密守卫,匆匆离去。
哨探已发现几处疑似桢泉军藏匿点,他预计,天明前对方即会发动攻击。
……
平池左近某处密林,夜色中,一条黑影飞快接近,跪地拱手:“禀将军,益州援军已悉数入城,如今已有兵卒在城外挖筑工事!”
王吉自封“天延将军”,封麾下一干心腹分别为“地延将军”“人延将军”,率桢泉军分别在全国各地起事,声势浩大。
这许金正是地延将军,负责王吉看好的根据地大本营汉中郡,一个月下来进展极顺利,一时意气风发。
“连夜挖筑工事?”
许金眉心一蹙:“这姓杨姓吕的倒也不笨。”
益州援军至,大敌当前,他确实如魏景所料,打算柿子捡软的捏,趁杨吕二人立足不稳,率先发动攻击。
一路上都有哨马盯着,由于魏景早有准备,外围兵卒松紧依旧,而内围则收缩,所以按范围估计,约莫六万兵马。
刚才益州入城,许金亲自去看过,确实约六万人左右,一点不错。
他放心回来,预备明早突袭平池。
但现在看来,不能等明早了。这两位郡守还算有成算,知道平池城的短处,连夜就下令修筑防御工事。
工事哪怕只修妥一层,攻城就多了一个障碍。
许金站起,肃然道:“传令!突袭提前,立即出发!”
……
沉沉夜色中,沉闷密集的脚步声突起,飞快由远处逼近,喊杀声大作。
正在平池城墙外挖筑工事的兵卒惊慌失措,匆匆掉头奔回城内,城门急急关上;而城头,能见到好多处火把急促移动。
这是惊急下往里报信吧?
许金哼笑一声,一抽佩剑:“传令!全力攻城!”
……
“来了。”
魏景和吕涧并肩站在墙头,远远听见沉闷的马蹄声脚步声鼓点般响起。他声音沉稳依旧,并未见多少变化。
反倒吕涧一击掌,大喜:“子况!果然成了!”
魏景颔首:“传令,按计策行事。”
……
一时鼓声震天,喊杀声雷动,巨木擂城门的“砰砰”闷响仿佛撞在心坎,登上云梯往城头攻去的兵卒如潮水涌动。
有备而来的四万桢泉军对上骤不及防的益州援军,后者节节败退,到天色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城门已见松动,而平池城头已难支应。
就差最后一哆嗦,许金大吼:“将士们!一鼓作气,拿下平池!”
就是这个时候!
魏景接过一把大弓,搭箭开弦,微眯眼瞄准百步外的旗杆。
他手倏地一松,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咻咻锐鸣,银芒一闪,闪电般奔往桢泉军大旗。
“笃笃笃”连续三声闷响,“呼啦啦”一声巨响,碗口粗细的旗杆竟生生折断,“砰”一声旗帜落地。
战前折旗,对士气有大损,这还不是最要紧,最要紧的是益州军中为何突然冒出一个臂力如此惊人的神射手?
许金心口一突,猛地抬头看去。只是不等他看清,四周突然一阵急促的牛皮大鼓闷响,骤然,山海般的呐喊声爆起,地皮颤动,从外有数万敌军围杀而来。
魏景令:“开城门,迎敌!”
刚才久擂不开的城门“吱呀”一声猛地开启,一个剑眉长目的年轻将军率先杀出,冷电般的目光倏地钉住许金。
许金后脊一凉,咽了口唾沫,咬牙道:“将士们,全力突围!”
……
喊杀声半夜即起,黎明时骤然加剧,邵箐虽惦记,但她清楚自己不擅武,也不去城头添乱,只和庄延等安静等在衙署。
不过战报一直没断,她很清楚外头的战况。
黎明,合围桢泉军之势已成,稳占上风。
辰时,我军大胜,狼狈突围的许金率残军匆匆往上庸方向败退。
但邵箐清楚,魏景的计划才进行了一半,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果然,魏景率大军迅速往上庸而去。
他截住许金残军,击溃击散,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上庸而攻之。
桢泉军发展极迅速,如今已近十万大军,上庸信原各驻一半,许金率四万大军出,如今上庸守军只余一万。
上庸城空虚,许金无力回援,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
魏景曾和邵箐说,顺利的话,他取了上庸后日即回来接她。
但实际上,他当天夜间就往回赶了。
他牵挂妻子,一攻下上庸,连下十数道军令,并命张雍暂主持大局,他立即往回赶。
其实他应明天再回的,妻子该休息了,这会应该睡着呢。
只是他不想等,鏖战一个昼夜他依旧精力充沛,丝毫不觉疲惫,一想到很快能看见她,心里就快活得很,越发精神抖擞。
疾奔八十里,守城的军士见府君夤夜而归也诧异,忙忙开启城门。
他一口气奔到衙署,翻身下马快步进得主院,见正房窗棂暗色沉沉,屋中人早吹了灯睡下,他这才醒悟,忙不迭放轻了脚步。
可是不等他轻手轻脚登上台阶,房内却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紧接着眼前房门“咿呀”一声开启。
一个欢快的声音道:“夫君?”
“是夫君回来了吗?”
她夜半梦中就感知他归,欢欢喜喜下床开门迎他,这一瞬间心坎成了泉眼,说不出的喜悦和畅快汩汩往外冒,魏景欢喜极了。
“嗯,是我,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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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邵箐惦记上庸战局, 睡得并不安稳, 半宿睡睡醒醒,迷糊间, 她似乎听见有脚步声接近。
军靴一下下落地,虽急促,但稳而有力, 在寂静的夜里, 格外地清晰。
是魏景!
邵箐对魏景的脚步声还是很熟悉的,况且在这个亲兵重重守卫的正院,能肆无忌惮夜半擅进的, 也只有他了。
她一喜,瞬间就清醒了,掀被下床,连鞋也没穿, 赤脚就奔出打开房门。
“夫君?是夫君回来了吗?”
迎接她的是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一双蕴含无穷力量的臂膀将她大力抱住,很紧很紧。
铠甲冰冷, 脸硌得慌,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但邵箐一颗悬了两昼夜的心,在这一刻回落到地面。
“嗯, 我回来了。”
拥抱良久,魏景这才忆起自己满身血污,忙不迭松开她:“我竟是忘了……”
“说什么呢?”
他面有歉意, 邵箐却半点不在意,就着庭院石灯幢映过来的灯光,忙仔细打量他。见魏景虽浑身干涸的褐红,却都是从外喷溅上去的,他无伤。
她欢喜极了:“你无事就好!”
谁还嫌弃他呢?
一颗心彻底放下,邵箐仰脸冲他一笑,展臂,主动大力回抱他,迎接他。
他在外浴血奋战,为的是二人。
她丝毫不嫌弃他满身血污,纤细的双臂环绕过他的窄腰,大力拥抱着他,下一瞬,她温顺垂头,娇嫩的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
隔着冷硬冰凉的甲片,魏景能清晰感知那种柔软炙热的温度,这一瞬有种什么在胸腔中炸开,几乎是同时,他大力回抱她。
很紧很紧,仿佛要将她镶进躯体内。
“阿箐,阿箐。”
他低低呢喃几句,俯身亲吻她,很用力,须臾稍分,定定凝视她迷离的水眸片刻,再次亲吻。
情潮来得又急又猛,魏景抱她进门,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卸下铠甲,与她合二为一。
他甚至来不及进入内间,也来不及替她宽衣,将她放在在一张楠木圈椅上,迫不及待大开大合。
“啊!”
他的动作前所未有的凶猛急切,邵箐骤不及防,根本跟不上,她仰首蹙眉,闷哼一声,一双玉足绷紧至极致。
“阿箐,阿箐……”
他俯身,拥抱她连声轻唤,那一双玉臂动了动,最终攀上他的脖颈,与他回抱,与他交颈。
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充斥心头,他忘却所有,只垂首寻着两瓣红唇,与她深吻。
......
邵箐不知道魏景为啥突然就兴奋了起来,跟磕了药似的,连着来了两回,出闸猛虎般全程不带歇一口气。
感官上的刺激堆积到了极致,最后她一度晕厥过去,好在他心里一急随后就结束了,她才缓缓苏醒过来。
她是趴在衾枕上的,回头有气无力瞪了他一眼,喘道:“怎,怎么了这是?”
他还没洗澡呢?
邵箐十分嫌弃地嗅了嗅,幸好天气不热,没馊,不过下不为例了!
魏景轻轻笑道:“我现在就洗。”
“累吗?”
室内没有燃烛,月光从窗纱中筛进,他的侧脸朦朦胧胧,那一双平素锐利的黑眸此刻闪映着光,很柔很柔。
柔化了他的眉眼,柔化了他的五官。
忽有一种不知名感觉翻涌而上,恍惚间,似乎有什么超出了她的认知和意料。一丝不知所措涌上心头,但邵箐来不及细细品味,鏖战两场她精疲力尽,只嘟囔一句“当然累”,阖了阖眼,就失去意识睡了过去。
“睡吧,睡醒我们再去上庸。”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
邵箐睡到次日中午才醒,睁眼天色大亮她一惊,战时实在太不应该了,她念叨魏景两句,忙忙爬起床。
“醒了?”
人经不起念叨,一念叨就来了,魏景推门进屋:“正好用午膳。”
邵箐七手八脚穿衣梳洗,不忘回头瞪了他一眼。
“阿箐。”
他从后抱住她,不忘解释昨夜:“我昨儿洗过了,我们一起洗的。”
还有这事?
邵箐愣了半秒才明白他说什么,瞪大眼睛。
昏睡中任人摆弄,自己全程一点不知,即使这人是夫君,且已不是第一次了,但她脸皮还是烧得厉害。
邵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用巾子胡乱擦擦,转移话题:“好了,我饿了,咱们快点用膳吧。”
她忙不迭追问:“上庸攻下了吧?”
“嗯,昨天入夜攻下的。”
她说饿,魏景立即转移了注意力,忙唤了膳,牵她往偏厅而去。
“我们用了午膳就启程去上庸。”
相比起平池,上庸城高池深,毫无疑问被选为大军临时驻扎地。魏晋一大早就起了,和季桓等人上午安排好平池诸事,下午正好出发。
那宜早不宜迟了,两地相距八十里,就算有官道时间也赶,入夜前赶到最好。
嗯,正好观察观察上庸城的情况。
邵箐是这样想的,季桓庄延等人也是这么想的,但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上庸城的情况很有些出人意料。
流民。
很多流民,且情况很有些不好。
……
傍晚,邵箐一行跨马从南城门而入。
上庸,数百年古城,护城河绕城而过,城墙上筑的大青石有斑斑苔痕,上面尚残存不少褐红血迹和刚被战火灼伤的痕迹。
这城池虽昨日刚经历了一场激战,但战场打扫很迅速,已清理得差不多了,城头上下军士林立,井然有序。
只邵箐的微蹙的眉心却一直未曾放松过。
很多的流民。
刚被清理出来的城墙根下,密密麻麻挨坐着许多流民。真的很多,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个个衣裳褴褛,面黄肌瘦,有目带希冀看着邵箐一行,但更多人一脸麻木。
实际上,在出了上池踏上官道,就已经开始看见流民了,两个一对,三个一群,越接近城镇越多,到了上庸城抵达顶峰。
就南城门这么一小块,一眼望去已过千。
“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流民?”
邵箐震惊,汉中可是出了名的土地肥沃盛产粮食啊!
“夫人有所不知。”
季桓也皱眉,环视周围一圈,他对邵箐道:“这些流民大多从中原而来,也有些是汉中本土人士,近日受战祸殃及。”
说起流民,不得不提一下王吉和许金。
这二位为了攻下汉中当大本营,可是煞费苦心。为了遮掩混进来的手下,还有后续兵源,在许金等人的大力引导下,去年汉中涌入了数目甚巨的流民。
再有一个,起义军开战至今一个多月,激战之下难免波及本地平民,于是,流民数量再次暴增。
流民数目多也就算了,关键还似乎开始染病。
邵箐骤一眼望过去,见二三十步外一个孩子似乎生了病,一张黑瘦的小脸通红,而且他脸上似乎长了什么红色点点的东西。
红色小点孩子的母亲也有,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伸手去挠了挠。
邵箐心头一突,忙举目四顾,只见疑似发热和红疹的流民,近距离能看清的就有二三十!
她大惊失色:“流民仿佛染了病!”
邵箐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其实魏景和季桓也已注意到了,魏景神色一肃:“先进城!”
他叮嘱妻子掩住口鼻,因为怕传染病。
要是传染病,那就棘手了,一个弄不好这上庸乃至汉中还会成大麻烦。
好在情况没糟糕到这程度。
魏景立即命人隔离流民,并彻查城中百姓情况,将已发热的和出红疹的挑出好些,交由颜明领着军医们检查。
“并非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