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你信与不信,我只想跟你过。”
李牧是那么对她说了,陈娇不信,可,只有每一世的男人对她死心塌地了,她才会见到菩萨。
所以,李牧的心里,真的有她了。
陈娇怔怔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情的方式不同罢了。”菩萨柔声道,将一滴玉净泉水点入了陈娇眉心。
陈娇便看到了她与李牧的一生。
她曾说过不会有第二只小老虎,但除了虎哥儿,她与李牧还有两只小老虎,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家人的生活总体甜蜜,李牧的官途却起起伏伏,最艰难的时候,一家人竟回了李牧的老家种地为生。孩子们怕苦,李牧笑面风雨,在孩子们面前永远都是胸有成竹的温和样子,然后他也真的带着他们一家人重返长安,再享尊贵。
到了暮年,陈娇比李牧走得早一些。
她白发苍苍地躺在床上,同样白发苍苍的李牧将孩子们打发了出去,然后他躺下来,一手搂着她,一手轻轻地摸她不复年轻的脸。
“娇娇,过了这么久,现在你可信我了?”
画面里的她,滚落两行泪珠。
李牧笑着替她擦去,缓缓靠了过来:“我这一生,筹谋颇多,然情之所系,唯卿一人。”
画面结束,男人苍老低沉的声音犹在耳边,情之所系,唯卿一人。
在他身边时,陈娇不敢信,现在,她信了,于是曾经以为的苦,如今品来,便如烈酒过喉,有灼痛,亦留醇香。
第116章
如果说星河也没能彻底洗净陈娇心中对李牧的复杂感情,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牢房,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囚犯衣裳时,陈娇彻底将李牧忘了个干干净净!
彼时正是夜晚,牢房里黑漆漆的,只有高高的窗口透了点月光进来。陈娇躺在一堆气味难闻的麦草上,还没弄明白自身处境,就看见隔壁的“栅栏”里同样躺着两个人,披头散发看不出男女。陈娇一下子就吓醒了,抬头扫视一圈,才发现自己犯人的身份。
陈娇不敢相信,她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她重新闭上眼睛,仿佛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就会消失。
然后,菩萨将她第六世的记忆送了过来。
理清了,陈娇先松了一口气,霍英、李牧那两世的原身都太坏了,陈娇真怕这世的原身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被抓进了大牢。
第六世的原身,身份不高,父亲是扬州府下一个县城知县王慎身边的管事,母亲也是王家的丫鬟。但,陈管事与王慎一同长大,关系十分密切,王慎又是家里的独子,王家二老过世后,可以说,陈管事一家便算得上王慎仅有的亲人了。
王慎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断案如神且不畏强权,深受皇帝赏识,一路提拔。这样的好官百姓们赞颂,同僚们却都疏而远之,因此王慎除了在官署忙碌政务,剩下的时间就在家里待着。可能是太闲了,也想找点事打发时间,王大人把陈管事的一双儿女当成了自家子侄,经常教导兄妹俩做人的学问,陈家兄妹在他的教导下,哥哥陈继孝忠厚老实,妹妹陈娇更是能将《女戒》倒背如流。
王慎在冀州担任知府期间,十五岁的原身嫁给了冀州城内一位富家子弟,姓方名文举。原身貌美端庄,教养学问不逊正经的官家小姐,背后又有一个待她如侄女的王知府,方家还是很满意这门婚事的。
但,方文举也是方家的独苗,家里父母都盼着抱孙子,原身嫁过去两年却迟迟没有动静,原身也是个贤惠的,主动提议替丈夫纳妾,于是,方文举身边就多了个万姨娘。万姨娘很争气,进府三个月就害喜了,怀胎十月,生了个胖小子。
这时,原身已经十八岁了,王慎也被皇帝调到京城当了刑部尚书,有位尚书当靠山,原身虽然三年无子,在方家的日子过得也颇为不错,没人敢给她气受。过年了,一家人和和美美之际,元宵节那晚,身体康健的方文举突然暴毙于原身的床上。
方家炸了锅,方家父母立即报官,仵作验出原身屋里的茶水含有砒霜,而方家上下都知道,最近原身看了位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面对质疑,原身解释她只是从江湖郎中那里买了能助孕的药,没买砒霜更不曾给丈夫下毒,可衙役分明从她房间搜出了剩余的砒霜与所谓的助孕药。
原身以“嫉恨丈夫宠爱妾室、下毒谋杀”的嫌疑被关进大牢,江湖郎中在隔壁县城卖药时听闻此案,主动回来作证,称原身确实从他那里买了砒霜,理由是家里有老鼠,她要用砒霜毒耗子。江湖郎中没有怀疑,便卖了一包砒霜给原身。
人证物证俱全,原身百口莫辩。
死刑是大罪,知县审完后还需将案宗提交给冀州知府,冀州知府派人审核并同意知县的判决后,再将案宗提交刑部,刑部查证无误,再拟写奏折请皇帝批准。一层层上报、复审,怎么也要耗费一段时日。偏偏原身一身傲骨,江湖郎中污蔑她的那一日,面对公公婆婆的愤怒指责,原身一气之下,竟当场撞墙自尽了,已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陈娇瞅瞅身后牢房厚实的墙壁,竟觉得脑门有些疼。
原身怎么这么傻,既然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那就该努力地活下去,陷害之人不可能将事情办得天衣无缝,知县无能审不出来,上面还有知府、刑部,尤其是原身有刑部尚书撑腰,就算王慎公正严明绝不假公济私,底下的官员为了讨好他,也会谨慎地审核此案所有环节,说不定就发现蛛丝马迹了!
陈娇肯定不会寻死的,可惜菩萨给的记忆终结于原身死亡的那一刻,陈娇也不知道案情后面的进展,亦不知道真凶是谁。
正月下旬,天寒地冻,陈娇冷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琢磨方家众人,方家父母没道理杀害亲儿子,原身身边的丫鬟最有可能往茶水里放毒……
第二天,狱吏送了早饭过来,馒头又冷又硬,稀饭汤水多饭粒少,而且看着很脏。
陈娇不想吃,可她不知道自己要在牢房里待多久,不吃就得饿死。
陈娇将馒头外面的一层丢了,只吃里面。
吃完不久,陈娇被狱吏带去了县衙大堂,原来是那个江湖郎中露面了,要作证她买了砒霜。
陈娇早就知道了结果,竟格外的平静。
“妹妹别怕,大哥相信你没杀人,你等着,大人马上就从太原回来了,他肯定会救你。”
狱吏要押走陈娇时,陈娇这辈子的亲哥哥陈继孝不顾阻拦,冲到了妹妹身边,低声嘱咐道。冀州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就到,陈管事走不开,派了儿子过来安抚女儿。
陈娇看着兄长下巴上的胡茬,轻轻地点点头。
这世的家人待原身很好,记忆中那位刑部尚书王大人似乎没有破不了的案子,陈娇相信自己没那么倒霉,重活一次还摆脱不了冤死的苦命。
陈娇又在牢房过了一晚,好在陈继孝花钱打点了狱卒,从外面买了吃食送进来,陈娇总算吃了几顿热乎乎的饱饭,还得到了一条棉被。
到了傍晚,牢房里更加冷了,陈娇在附近犯人们羡慕的目光中裹紧被子,准备睡了。
突然,远处传来犯人们的喧哗,有人跟狱卒要吃的,有人哀求给条破棉袄,陈娇躺在麦草上,只露出脑袋,好奇地看向铁栏外面,这个时间,狱卒是要带走哪个犯人夜审吗?
狱卒越走越近,手里提着一盏灯,这个狱卒陈娇也算熟悉了,对犯人们总是一脸倨傲的样子,还用轻佻的眼神打量她,此时此刻,狱卒却弯着腰,十分恭敬地给后面的人引路。陈娇朝狱卒身后望去,看到一个穿深色长袍的高大男人,长发用木簪定在脑顶,当他靠近,他的面容终于清晰起来,长眉星目,不怒自威。
陈娇认出来了,这就是王慎,现今的刑部尚书。
菩萨给的记忆中也有王慎,但只是匆匆而过,此时亲眼所见,陈娇才真正领略了此人的风采。王慎今年三十四岁,他的容貌无疑是俊美的,俊美到让他比同龄人显得年轻很多,可王慎身上的正气远远压过了肤浅的相貌之美。
上一个让陈娇感受到浩然正气的男子是霍英,但霍英年轻冲动,像头威风凛凛的狮子,谁招惹他他就给谁一爪子,恩怨分明。王慎不一样,王慎更像,更像传说中的判官,他会严惩作恶之人,那惩罚是为了维持天地正义,维持律法秩序,与个人恩怨、情感无关。
就在陈娇目不转睛地端详王慎时,狱卒引着王慎停在了她的牢房前。
看到躺在麦草堆上、裹着被子的陈娇,王慎皱了皱眉。
陈继孝、陈娇兄妹算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陈娇四岁启蒙,他亲手教她持笔写字,两人情似叔侄,未料三年不见,重逢之时,竟是在牢中。
“大人?”狱卒开锁时,陈娇终于回了神,一骨碌爬了起来,激动地望着王慎,传说中无案不破的刑部尚书亲自来探望她了,这下子她能得救了吧?
王慎朝她颔首,等狱卒出去后,他才打量陈娇一番,低声问道:“他们可有用刑?”
陈娇摇摇头,急着道:“大人,我是冤枉的,求您替我做主。”
自己教出来的孩子,王慎相信陈娇的品行,但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
他问了陈娇几个问题。
陈娇毕竟是后来的,一些细节并不清楚,只能将原身记忆深刻的部分如实转述给王慎。
王慎只是默默听着,偶尔追问几句。
问完后,王慎看着陈娇憔悴消瘦的脸庞,低声道:“阿娇莫急,我会尽快破案。”
陈娇出嫁前,他一直这么唤她。
陈娇心里一暖,他把她当自家晚辈,这声昵称便是最好的承诺了。
“有劳大人了。”陈娇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小女人笑容明媚,眸光似月下的湖水潋滟生辉,王慎便怔了怔。这孩子天生美貌,美中带媚,王慎觉得不妥,故而他对陈娇的教导格外严格,久而久之,陈娇就养成了沉稳不喜说笑的性格,除了幼时天真无邪,长大后的她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笑靥,身上自然也没了那丝容易叫人觉得轻佻的媚。
或许是方家不重规矩,她渐渐散漫了?
不过,她只是笑得太明艳了些,只要举止端庄,便无伤大雅。
“我先走了。”收回视线,王慎告辞。
陈娇不能出牢房,站在原地目送他。
王慎在外面做了什么,陈娇不知道,第三天,县衙再次升堂,陈娇被狱吏押解过去时,没有看到王慎,却在跪着的方家等人中发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长得还算周正。
陈娇跪在一旁,接下来,几乎没她什么事,她只需听着就行了。
原来新出现的男人居然是万姨娘的奸夫,万姨娘的儿子也是奸夫的,万姨娘怀疑丈夫方文举可能在猜忌她了,与奸夫商量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方文举,再嫁祸给陈娇。奸夫有个远房表弟在药铺当过伙计,通些医理,奸夫找到这个表弟,让表弟扮作江湖郎中诱陈娇入套。
原身急着生孩子,一听江湖郎中帮过很多妇人成功受孕,原身病急乱投医就信了,从江湖郎中那儿买了受孕药。而万姨娘知道中秋夜丈夫一定会陪正妻,她便提前在方文举的茶水里下了毒,方文举毒发身亡那晚,万姨娘也去了原身的房间,趁所有人都围在方文举的尸体旁,她偷偷往桌子上的茶水里加了自带的砒霜。
真相大白,万姨娘三人被判死罪,陈娇无罪释放。
方家二老愧对儿媳,诚恳地向陈娇道歉,陈娇不怪他们,只带上自己的嫁妆,随哥哥陈继孝回京了,她才不要在方家继续守寡。
“哥哥,大人怎么知道万姨娘有奸夫的?”
回京路上,陈娇好奇地问道。
陈继孝笑道:“大人夜审江湖郎中,江湖郎中都招了。”
陈娇仍然不解:“万姨娘二人许了他一大笔银子,他会那么老实就招了?”
王慎审人时陈继孝又不在场,自然不知过程,摸摸脑袋含糊道:“大人自有办法吧,妹妹想知道,自己去问大人。”
陈娇:……
牢房里头,万姨娘也在愤怒地质问那远房表弟:“你为何背叛我们?”
远房表弟一口吐沫喷了过来:“我呸!你们不想给我钱,就下毒害我,要不是王大人来得及时打翻了我的碗,我也被你们毒死了!你们不仁,我便不义,要死大家一起死!”
第117章
陈娇回娘家了,她的娘家就在尚书府。
王慎为官清廉,从不收受贿赂,但皇帝器重他,赐了他一座大宅子。王慎一人住正院,将西跨院分给了陈管事一家。而在回京的路上,陈娇也从兄长口中得知为何王慎年过而立,却一直没有成亲了。
原来十几年前,王慎在扬州当知县时曾有过一门婚约,都快成亲了,结果王慎办了一桩杀人大案,凶手被抓,凶手同伙为了报复王慎,竟夜闯王慎的未婚妻家中,将女方一家七口人全部杀害,一个活口都没留。
没人知道王慎到底是什么心情,反正从那之后,王慎再没应过任何婚事。
陈娇听完这段,特别替王慎难受,他为百姓断案鸣冤,百姓们安稳了,他却承担了奸邪恶人的怨恨,他不想娶妻,一定是怕再次连累家人。
马车走得慢,出发第二天下午,兄妹俩才回了京城。
王慎人在刑部,陈管事与儿媳妇月娘早早就在前院等着了,尚书府其他下人们也来看热闹。
马车停了下来,陈娇探出车厢,一眼就看到了这世的父亲。陈管事比王慎大六岁,今年刚好四十,为人沉稳忠厚,妻子去世后,陈管事一直没有再娶,一边替王慎管家,一边独自拉扯大了一双儿女。
“爹爹!”陈娇快步走了过去,想到在牢房里过的那些时日,陈娇眼睛就酸了。
“别哭别哭,都过去了,娇娇过来,先跨了这个火盆。”看见女儿瘦成这般模样,陈管事别提多心疼了,握着女儿的手腕,先将女儿领到了他提前摆好的火盆前,去晦气。
陈娇提起裙摆,大步跨了过去。
“妹妹受苦了。”陈娇的嫂子,月娘也走上前关心道。
月娘是王慎进京后新招的绣娘,原身只在兄长成亲时见过这个嫂子一面,陈娇就更不了解了,见月娘中等容貌,肤色白皙,瞧着很温柔好相处的模样,陈娇就笑着唤了声“嫂子”。
陈管事父子要帮忙搬陈娇的嫁妆,月娘挽着陈娇的手先带她去了西跨院,陈管事住在上房,陈继孝夫妻住东厢房,月娘早把西厢房收拾好了,里面桌椅等器物一应俱全,干干净净的。陈娇环视一圈,就有了种回到家里的踏实。
陈娇的嫁妆不多,不方便拿的根本没有带回来,除了衣裳只有两个大木箱子。
东西搬过来了,一家四口聚在一起,聊了很久很久。
“这次多亏大人帮忙,傍晚大人回来,娇娇要好好谢谢大人。”陈管事嘱咐女儿道,前阵子大人去太原办案了,本该直接回京的,收到他求助的信,大人才绕路先去了冀州,如此才免了女儿在牢房吃更多的苦。
陈娇点头道:“父亲放心,大人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陈管事瞅瞅女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女儿嫁进方家三年多而无子,如今回来,怕是也再难找个好人家。他不怕养女儿一辈子,可身为父亲,他还是希望女儿能嫁个好夫婿,夫妻俩甜甜蜜蜜地过一辈子。
“府里人手齐全,没有什么差事分给你,往后你就帮你嫂子做针线吧,别的事以后再说。”陈管事又道。
陈娇明白,别的事是指她改嫁的事,陈娇并不是很着急,她才过来,还是先熟悉熟悉尚书府吧。
叙过旧,陈管事、陈继孝夫妻先走了,让陈娇好好休息。
陈娇躺到炕上,睡了一觉,醒来恰是黄昏。
嫂子月娘过来了,提醒她换身衣裳,准备拜见王慎。
陈娇洗了脸,坐在梳妆台前,想了想,梳了个未出阁姑娘的发髻。
月娘站在小姑子身边,越看镜子里的姑娘就越惊艳,陈继孝长得就很俊朗,但也只是普通的俊朗,这个妹妹就不一样了,桃花似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一颦一笑都十分娇俏灵动,并没有守寡归家妇人的丧气。
“上次见妹妹还是一年前,我怎么觉得妹妹越长越水嫩了?”帮陈娇插上簪子,月娘羡慕地道。两人明明同岁,可她站在陈娇旁边,一看就是当嫂子的,老气!
“嫂子就会夸我。”陈娇笑着道。
打扮好了,姑嫂俩并肩出了屋。
陈管事人在正院,远远看到与儿媳妇有说有笑的女儿,陈管事不禁一愣。他记忆中的女儿,貌美有余,灵动不足,被大人教的老气横秋的,端庄是端庄了,但总少了股小姑娘该有的娇气,可眼前的女儿,脚步轻盈笑容甜美,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莫非,是被他那短命的前女婿娇惯出来的?
只要女儿开心,女儿变成怎么样陈管事都能接受,但,他隐隐担心大人会不喜这样的女儿。
“爹爹。”陈娇再次朝父亲行礼。
陈管事笑笑,指着他在正院的一间倒座房道:“大人还没回来,你们先去屋里坐吧。”
陈娇与月娘应了,刚要走,尚书府前停了一辆马车。
“大人回来了。”陈管事赶紧示意女儿随他前去迎接。
陈娇快步跟在父亲身后。
门外,王慎低头下了马车,刚从刑部回来,他穿着一身紫色官袍,头上仍戴官帽,显得越发威严不可直视。站好了,王慎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陈管事左后侧的陈娇,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小衫儿,豆绿色的长裙,配上待嫁少女的发髻,乍一看就像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娇娇快跪下。”
王慎打量陈娇的时候,陈管事低声提醒女儿。
陈娇心里一惊,还要下跪啊?
不过她连知县都跪了,跪一跪救命恩人也没什么。
“陈娇能洗刷冤屈,全靠大人英明,救命之恩,陈娇愿结草衔环为报。”陈娇跪到地上,说着就要朝面前的男人磕头。
“阿娇客气了,你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我身为长辈,怎能坐视不理。”王慎弯腰,虚扶了一把。
陈娇莫名觉得,王慎唤她“阿娇”的时候,声音格外温柔。
她站了起来,扬首朝王慎感激一笑。
短短几日,这是王慎第二次看她笑了。上次她人在牢房,身穿囚服,披头散发的很是狼狈,便是那样,他仍然觉得她笑容太过明媚,此时她一身素雅长裙,发髻整整齐齐的,小脸白里透红嫩如桃花,展颜一笑,色能倾城。
王慎很不习惯。
他更习惯所有人都畏他敬他。
肃容颔首,王慎直接从陈家父女身边绕了过去。
陈娇倒没有多想,虽然王慎待他们一家颇好,但终归主仆有别。
道了谢,陈娇就没有理由往正院去了,王慎去刑部的时候,陈娇会逛逛尚书府的花园,王慎沐休在家,陈娇就绝不往花园去。白日里,嫂子月娘会待在绣房,偌大的尚书府就一个主子,下人也不多,月娘的差事还算清闲,每年除了做下人们的份例衣裳,就只需帮王慎缝缝补补了。
月娘清闲,陈娇这个打下手的更闲,自己买了料子针线,准备孝敬陈管事一件袍子。
这日早上,陈娇照旧与兄嫂一起吃饭,陈继孝吃的很认真,陈娇却发现月娘偏头捂了好几次嘴,似是有呕吐之意。
陈娇怀过孩子,见状登时冒出一个猜想,饭后偷偷问月娘:“嫂子,你是不是有了?”
月娘脸一红,不确定地道:“我也说不清,想再等等。”
陈娇就问她上次月事是何时来的,越问越觉得准,干脆找个借口,姑嫂俩一块儿去外面看郎中了。尚书府没有女主子,王慎不在时府里一切由陈管事说了算,她们要出门自然容易。
看了郎中,月娘果然有喜了。
陈继孝别提多高兴了,陈管事也笑呵呵的,傍晚迎王慎进府时,他都藏不住笑意。
王慎看他几眼,奇道:“有何喜事?”
陈管事笑得更明显了:“继孝媳妇有孕了。”
确实是好消息,王慎也罕见地笑了,吩咐道:“再请个绣娘吧,让她安心养胎。”
陈管事正愁女儿没事干呢,马上道:“不用,娇娇针线也不错,她嫂子忙不过来就让她干。”
王慎可从来没把陈娇当丫鬟看,有些犹豫。
陈管事看出来了,叹道:“大人不能再惯着娇娇了,她三年无子,往后婚事注定艰难,您再惯着她,把她眼光养高了怎么办?”
王慎默然。
日头渐暖,王慎的春袍去年冬天月娘就做好了,现在要准备夏袍了。
月娘要去给王慎量尺寸,叫陈娇陪她一起去。
“等我身子重了,这些活儿就都是妹妹的了,你先学学。”月娘温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