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霍英看眼上房,又问贺明珠,语气带着不悦。
贺明珠仰头看他,委屈道:“凭什么她可以住在这儿,我连来都不能来?”
她声音很高,故意说给陈娇听似的,霍英只觉得烦躁,皱眉道:“胡闹,走,我送你回去。”
贺明珠只带了一个丫鬟,这么晚了,霍英不得不送。
贺明珠在这边等了一天,怎么舍得轻易离开,环视一圈宅子,她不高兴的问:“你住在哪儿?”
“不用你管,走了。”霍英走到贺明珠旁边,推了她胳膊一下。
贺明珠还想耍赖,霍英厉声喝道:“你还嫌这里不够乱是不是?再不走,我去请贺家族老。”
贺明珠终于怕了,回头,狠狠地瞪眼上房,她嘟着嘴朝前走去。
霍英也看了眼上房,才转身跟在了贺明珠身后。
陈娇看着两人一起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知道霍英必须去送,可,漫长的夜路,一男一女的……
男人送女人,听起来确实很容易发生点什么,陈娇是这么担心的,贺明珠是这么期待的,霍英却只觉得烦。
“走快点。”霍英实在受不了贺明珠慢吞吞的速度了,不耐烦地催促道。
贺明珠小声撒娇:“我没吃晚饭,没力气走。”
霍英无话可说,等贺明珠想跟他说话时,霍英始终沉默。
他不配合,贺明珠就原地赖着不走了。
霍英直接让贺明珠的丫鬟先回贺府,请李叔来接她,贺明珠不许丫鬟去,可丫鬟更怕霍英,小跑着离开了。
碍眼的丫鬟走了,贺明珠干脆拦在霍英面前,酸涩地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她了?”
霍英沉着脸,道:“你少胡思乱想。”
贺明珠眼里浮上泪珠,撇着嘴道:“我是不是胡思乱想,你比我清楚,她就是狐媚子,我爹活着时被她勾引娶她回家,现在我爹死了,她又来勾你,你们男人都一样,口口声声要娶端庄贤惠的妻子,其实心里都爱她那样的狐媚子!”
霍英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往回走。
贺明珠气得追着他,直到跟不上了,距离越来越远,贺明珠才哭着喊道:“霍英,你是我爹我娘一手养大的,你与她纠缠不清,你对得起我爹吗!”
霍英脚步没有任何停留,迅速转进了旁边一条巷子。
贺明珠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霍英背靠墙壁,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站在这里,直到听见李叔的声音,直到李叔将贺明珠带走,霍英才心情沉重地原路返回。
石榴帮他开了门,落拴后,石榴瞅瞅堂屋,低声道:“公子,姑娘一直在等你。”说完,石榴低头跑了,去了下人房。
霍英意外地看向堂屋,屋里点着灯,屋门是关着的。
她在等他。
霍英下意识地往堂屋走去,走了几步,霍英又停了下来,转身,然后又顿住。
犹犹豫豫,霍英最终还是靠近了堂屋,已经很晚了,她等了这么久,或许有要事。
霍英轻轻推开了门。
堂屋里点着灯,灯光昏黄,有种令人心安的温暖。
霍英的视线,落在了桌旁的小女人身上。她两条胳膊搭在桌面,面朝他闭着眼睛,仿佛打盹儿睡着了。她的胳膊下,似乎压着一件衣裳。
霍英定在了原地。
灯光下,她睡颜娇美,真的很美,让人忍不住想去怜惜,抱她回房。
霍英终于意识到了危险。
曾经的陈娇也很美,但他从未觉得她美过,更不会想什么怜惜,为何现在就变了?
赵虎的揶揄,自己的尴尬与贺明珠的哭声质疑,一起浮上了心头。
对得起养父吗?
霍英垂眸,左腿朝后迈去。
“霍英?”前面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落在他心头。
霍英抬眼。
陈娇惊喜地看着他:“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她是那样高兴,霍英竟不忍害她的笑容消失。
“我,我去送明珠了。”霍英移开视线,替贺明珠道歉:“她不懂事,是不是惹您生气了?”
陈娇注意到了霍英的称呼,“您”,看似敬重,实则在刻意拉开距离。
“还好,也没说什么。”陈娇站了起来,抱起桌子上的长袍走向他,“衣裳做好了,你试试吧,哪里不合适我再改改。”
霍英不想试,不敢试,不敢继续接受她的好。
“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不合规矩,时候不早,太太快去休息罢。”霍英看着她托着衣服的手,神色生疏,声音亦冷。
陈娇的手,难以察觉地抖了抖。
霍英明明都默许她量尺寸了,为何突然又不要她做的袍子了?是不是贺明珠说了什么?
难道,霍英真的喜欢贺明珠?
陈娇喜欢霍英,她可以主动去对他好,但,如果霍英另有心上人,陈娇再喜欢他,都不会强求。
“你,你喜欢明珠?”
大概是他去的太久,她等了太久,陈娇心里也憋着一股子酸,现在酸味儿更浓,她不要再猜来猜去,干脆问清楚。
霍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马上又移开,皱眉问:“为何这么问?”
陈娇笑,看着手里的袍子道:“你若喜欢她,我,我就不喜欢你了。”
第64章
你若喜欢她,我就不喜欢你了。
陈娇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也真是这么想的,只要霍英承认他喜欢贺明珠,陈娇就搬出去,另觅良缘。
而霍英在听清这句话的时候,心跳先是一停,随即急促地跳了起来,前所未有的快。
这,怎么可能?
霍英僵硬地抬起头,眼里是疑惑是不敢相信,然后,他看见对面的小女人也朝他看来了,白嫩如梨花似的柔美脸蛋上,泪珠倏然滚落,她轻轻地抿着嘴,梨花带雨的样子又可怜,又带着几分倔强。
霍英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
他见过贺明珠哭,贺明珠哭闹,他只觉得烦,现在陈娇只是静静地掉两行泪,没有骂他或抱怨他什么,霍英竟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害她哭了,就像在码头上的时候,陈娇一哭,他就乱了心神,本能地她让他做什么,他就乖乖地听话。
“我,我一直都把她当妹妹。”不敢再看她,霍英侧身道,他没有想自己这样回答会有什么后果,他只是实话实说。
“当真只是妹妹?”
情绪变得比理智更快,陈娇低下头,掩饰想要上翘的嘴角,却又轻轻问了一句。
霍英:“嗯。”
陈娇偷偷看他,继续问:“你们青梅竹马,她有美貌有家世,对你痴心一片,你为何不喜欢?”
霍英皱了下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跟那些条件有什么关系?有美貌有家世的小姐那么多,难道他见到一个就要喜欢一个吗?
“我不知道。”他有些烦躁了,“反正我对明珠从未动过那种念头。”
那我呢?你对我有没有动过那种念头?
陈娇很想问,可她到底还没大胆到那个地步。
“这件袍子,我缝了很久,你试试吧?”陈娇抱着衣服,轻步朝他走去。
她靠近,霍英马上便后退,背对她道:“太太,这不合规矩。”
陈娇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不合什么规矩?”
霍英面对黑漆漆的院子,胸口越堵,声音越寒,更像是提醒自己:“虽然你我现在都离开了贺家,但父亲对我有养育之恩,他永远是我的父亲,凛哥儿也将永远是我的弟弟,我会照顾凛哥儿,也会敬您如母。”
陈娇抿唇,谁要他当儿子?
不过,陈娇不信霍英,他真把她当母亲,当初怎么会将原身扔到湖里,怎么会与她针锋相对,又怎么会半夜在她闺房与她私会,又不顾贺明珠的反对与她同住一座宅子?
陈娇不信霍英对她的各种维护与照顾,都是出自他对养父遗孀的敬重。
有些东西,没有证据,但陈娇感觉的到。
时日太短,她再等等吧,不能奢望一蹴而就。
收拾好心情,陈娇笑了,顺着霍英的话道:“你说了这么一大串,到底想讲什么?你把我当母亲,那我也把你当晚辈,当长辈的看晚辈的衣服破了,给你做件衣袍,有何不对吗?”
霍英却也不信她,刚刚她还说什么他喜欢贺明珠,她就不喜欢他了。
像是知道他的心思,陈娇走到霍英旁边,看着他写满复杂的俊朗脸庞道:“明珠处处找我麻烦,你若喜欢她跟她一条心地恨我,我当然不会再把你当晚辈喜欢。”
霍英眉峰上扬,诧异地看向她,她的喜欢,原来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是,可陈娇就欺负他正派欺负他傻,吃准了霍英不会与她揪字眼。
“试试吧,为了缝这袍子,我手都扎流血了。”陈娇嗔了他一眼,然后抖搂开衣袍,递给霍英。
霍英所有的疑惑不解惊愕都被她那轻飘飘的一眼给嗔飞了。
人在面前,衣裳也递了过来,霍英再也无法拒绝。
拒绝什么?人家把他当晚辈,根本不是他与赵虎误会的那个意思。
霍英呆呆地将新袍子套在了身上。
陈娇围着他转了一圈,觉得腰身还可以再改瘦点。
让霍英将衣服脱下来,陈娇毫不留恋地道:“行了,你去睡吧,以后早点回来,我怕贺明珠又来找我麻烦。”
霍英仍然浑浑噩噩的,直到身后的门板被人关上,霍英都没弄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会儿让凛哥儿喊他叔叔,一会儿又说把他当晚辈喜欢,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这一晚,霍英再次失眠了。
霍英的狮行开起来了,他与陈娇同住一个宅子的消息也传了出去,有人趁天黑往宅门口泼粪扔烂菜叶子。
三个丫鬟很生气,陈娇在宅子里待着,眼不见心不烦,她就不信了,这些无关看客能一直骂下去。凛哥儿不懂为何有人要欺负他与娘亲,陈娇耐心地给男娃娃讲道理:“贺家有坏人,坏人冤枉娘那时候喜欢霍叔叔,就把娘赶了出来。”
凛哥儿懵懂道:“为什么娘喜欢霍叔叔就要被赶出来?”
陈娇道:“因为当时娘是贺家的媳妇,霍叔叔是贺家的养子,我不应该喜欢他。”
凛哥儿有点懂了,歪着脑袋问:“那娘现在可以喜欢霍叔叔了吗?”
陈娇笑,问男娃娃:“凛哥儿想让娘喜欢他吗?”
凛哥儿点头:“我喜欢霍叔叔,我想娘也喜欢霍叔叔。”
陈娇忍俊不禁,小孩子根本不懂她喜欢霍英意味着什么呢。
鉴于霍英太过君子,陈娇没有再特别地做些什么,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喜事多,狮行也开始忙碌起来。
这天傍晚,饭桌上,霍英对陈娇道:“大安镇有位员外过寿,明早我们过去,傍晚再回来。”
陈娇问:“大安镇在哪儿?”
霍英道:“从城东门出,走十五里地吧。”
陈娇点点头。
“霍叔叔,我也想跟你去。”凛哥儿捧着碗,期待地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霍英为难地看向陈娇。
陈娇哄儿子:“霍叔叔很忙,等霍叔叔回来,让他带你去狮行玩。”
凛哥儿低下头,不高兴。
霍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去人家寿宴上舞狮,真的没有时间看孩子,交给别人他又不放心。
陈娇递给他一个“不用理会”的眼神。
霍英做不到,吃完饭,霍英去柴房挑了六根圆木,然后钉在了后院,这就成了一个简单的梅花桩。
霍英站在地上,扶着凛哥儿,教他走桩子。
凛哥儿这年纪的男娃就是贪玩,舞狮也好,踩梅花桩也好,有人陪他玩他就开心了,小手放在霍英手里,男娃娃兴奋地迈着腿,跨来跨去的笑个不停。
男娃娃走不动了,霍英将凛哥儿扛到肩上,然后他就把凛哥儿当狮头般扛着跳上梅花桩,沿着六根柱子灵活地跳了起来。凛哥儿兴奋极了,啊啊叫唤,陈娇循声找来,恰好看见霍英跳到最边上的两根柱子上,男人猛地往前弯腰,上半身几乎与地面持平,凛哥儿抱着他脑袋,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霍英甩出去似的,或者一大一小一起掉下来!
陈娇捂住了嘴。
但霍英在半空悬了一会儿,又竹子般弹了回去,腰力惊人!
陈娇一口气终于又喘了上来。
“娘也来玩!”凛哥儿看到娘亲,高兴地叫道。
霍英回头,看到陈娇,他马上跳到了地上。
凛哥儿颠颠地跑过来,拽着陈娇的手将她拉到梅花桩前,指着柱子道:“娘站上去,我扶你。”
柱子有陈娇小腿高,陈娇可不敢。
“娘试试!”凛哥儿非要娘亲也像他那么开心。
陈娇无奈,一手提着裙摆,一手叫凛哥儿扶着,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放到了一根柱子上。
双脚都踩到柱子上才是最难的一步。
陈娇害怕,但,余光扫眼身后的男人,陈娇相信,霍英不会让她摔了。
就着凛哥儿一点力,陈娇颤巍巍地站到了两根柱子上。柱子圆圆的,还没有掌心大,陈娇双腿抖个不停,凛哥儿还傻傻地鼓励娘亲往前走,陈娇不动,凛哥儿着急地往前拉,陈娇一下子失去平衡,朝前栽去。
人影一闪,霍英及时赶到了陈娇面前。
陈娇本能地撑住了他肩膀。
她慌乱地抬起头,霍英俊美的脸与她相隔不足一掌。
“不早了,太太回房歇息吧。”霍英垂眸说。他眼睛看不见,却能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女子如兰气息。
陈娇脸颊发烫,狼狈地跳到地上,手也离开了霍英肩膀。
她逃得太快,因此没发现霍英的耳根不知何时、不知为何红了。
霍英又陪凛哥儿玩了会儿,才去睡下。
第二天一早,霍英就去狮行了,他与赵虎,带着四个伙计一起去了大安镇。
快到晌午,一个穿狮行舞狮服的壮汉突然敲响宅门,石榴来开门,那壮汉满头大汗地道:“不好了,我们舞狮时不小心撞了一个看热闹的孩子,那孩子昏迷不醒,他家人喊了一帮子村人将师傅围了起来,叫我回来拿钱去赎!”
石榴赶紧去知会陈娇。
陈娇心里一惊,她没见过霍英狮行的伙计,但她见过狮行的舞狮服,衣裳对的上,大安镇什么的也都对的上,再加上太担心霍英,陈娇就没有怀疑什么,得知霍英、赵虎几人只是被村人所围并没有受伤,陈娇稍微放心,然后让吉祥照顾凛哥儿,陈娇带上银子,与石榴一同跟着狮行伙计去大安镇赎人了。
东城门外有些专门拉人的骡车,陈娇雇了一辆。
骡车走出两三里地后,突然停了下来。
石榴疑惑地挑开门帘,却见那狮行伙计将匕首抵在车夫腰间,正威胁车夫下车。
车夫贪生怕死,哆哆嗦嗦地就跳了下去。
狮行伙计回头,狞笑着看着车内的陈娇。
陈娇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计,她努力保持镇定,对假冒狮行伙计的歹人道:“你是贺锦荣派来的?他给你多少钱,只要你放了我,我双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