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湘左耳进右耳出,以玩累了为由,跑了。
在女儿这里得不到共鸣,谢氏转过来问儿子:“敬尧,你觉得陈姑娘怎么样?反正我看她病怏怏的就来气,一点都配不上子淳。”
虞敬尧摩挲着茶碗边沿,淡淡道:“是不配。”
谢氏与虞澜都笑了。
杜氏却哭了,对着陈娇的胳膊肘心疼地落泪。
陈娇反过来安抚她:“伯母别担心,郎中说我是轻伤,养半个月就好了。”
杜氏的眼泪根本止不住,握着陈娇的小手道:“你长这么大,我一次都没让你摔过。”
陈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被虞敬尧欺负,陈娇有想过要不要告诉杜氏,然后一家人搬出去,但现在,看着杜氏软绵绵只知道哭的样子,陈娇觉得,她真敢说出真相,杜氏还不吓死。而且,杜氏虽然疼她,可再疼也比不过亲儿子的前程吧?他们一家无家可归了,离了虞家,谢晋去哪里读书备考?就连她与杜氏的银子,也都是虞家给的。
再有,陈娇很清楚,虞敬尧是个见色起意的奸商,杜氏、谢晋不知道啊,母子俩误会是她先勾引虞敬尧的怎么办?
陈娇不敢赌,不敢将杜氏这个唯一疼她的人也推到敌对面,她只能靠自己。
“娘,我可以进来了吗?”门外传来了谢晋的声音。
杜氏连忙擦掉眼泪,帮陈娇整理好衣衫后,道:“进来吧。”
陈娇、谢晋都是杜氏一把拉扯大的,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又是未婚夫妻的关系,现在陈娇受伤,儿子来探望是理所应当,而且,据杜氏的观察,俩孩子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没有做过任何亲近的举动,长大后小手都没牵过。
为了方便二人交心,杜氏先出去了。
陈娇靠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谢晋靠近,谢晋,这个前世嫌贫爱富想悔婚、更有谋害她性命嫌疑的负心汉。
谢晋被陈娇的疏离冷漠的眼神惊到了,他疑惑地问:“娇妹,你怎么这么看我?”
陈娇很烦,低头不说话。
谢晋坐在刚刚母亲所坐的位置,看看陈娇搭在腿上的手,他柔声道:“是不是很疼?”
陈娇扭过头,道:“我困了,现在不想说话,你走吧。”
谢晋愣愣地看着她,认识这么久,娇妹第一次这样对他。
“娇妹,你到底怎么了,是怪我没有陪你去赏花?”谢晋猜测道,想到这里,他也很自责,如果他去了,一直守在娇妹身边,她或许就不会摔跤受伤。
“娇妹,我错了,下次你想出门,我肯定陪你。”谢晋诚心地道歉。
陈娇看了他一眼。
外面有条叫虞敬尧的狼,她要不要再给谢晋一次机会?原身病怏怏的,争不过虞澜,她现在不病了,又有原身没有的国公府贵女的见识与才学,能与谢晋探讨学问,也能与他风花雪月,怎么都比一个商家女强吧?
念头刚起,陈娇忽然意识到,此时的她只是个孤女,有才有貌又如何,谢晋最需要的,是财。
“我真累了,你走吧。”陈娇闭上了眼睛,也放弃了挽回谢晋的打算。谢晋需要仰仗虞敬尧,虞敬尧真要抢她,谢晋绝不是虞敬尧的对手。
谢晋看着未婚妻冷漠的脸,突然一阵心虚,难道,娇妹知道他陪虞澜赏花了?
谢晋心情复杂地走了。
杜氏又来照顾陈娇,一直到夜里,杜氏才回房去了。
陈娇懒懒地躺在床上,脑海里各种盘算。
双儿走了过来,犹豫片刻,她怯怯地将藏在背后的匣子拿了出来,递给陈娇。
陈娇狐疑地看着她。
双儿不敢看她,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道:“姑娘,这是,这是虞爷叫我转交给您的。”
陈娇闻言,全身的血都凉了。
虞敬尧那混蛋,居然胆大包天收买了她身边的丫鬟!
“打开。”气愤过后,陈娇冷声道。
双儿赶紧打开了匣子。
陈娇低头,看见匣子里的红缎上,摆着一只白玉狐狸,狐狸举着一只爪子舔,憨态可掬。
陈娇笑了下,然后取出玉狐狸,再狠狠往地上一摔!
呸,有钱了不起啊?一只破狐狸,她不稀罕!
病西施突然发作,双儿吓得双腿一软,扑通就跪地上了,磕头哭道:“姑娘别气,我也是逼不得已,虞爷说了,我敢不听他差遣,或是说漏嘴,他就把我卖到窑子里去,姑娘,我真不是故意帮外人欺负你啊……”
陈娇气得不是双儿,喘了片刻,她看着双儿道:“好了,我不怪你,你也不用为难,将东西装好,退回去便是。”
双儿害怕,哆嗦着问:“虞爷见了,会不会卖了我?”
陈娇怒极而笑:“不会,卖了你,他还得再费一份心。”
第32章
第二天,双儿偷偷摸摸地去了虞敬尧的正院,再战战兢兢地将匣子呈到虞敬尧面前,可怜的小丫鬟,虞敬尧还没看她,她捧着匣子的双手就开始抖了。
虞敬尧拨开匣盖,看到了里面碎成渣的玉狐狸。
虞敬尧笑了,这只小狐狸,看着病娇娇的,脾气还挺大。
收回手,虞敬尧靠到椅背上,问双儿:“你家姑娘看到礼物,可说了什么?”
双儿偷看他一眼,见虞敬尧不像很生气的样子,她松了口气,低头道:“姑娘只叫我还回来,没说什么。”
虞敬尧食指敲了敲膝盖,又问:“昨日谢晋去看她,两人待了多久?”
双儿抿唇,不敢透露主子的秘密,但她真的怕虞家这位家主。
脑袋垂得更低,双儿如实道:“公子,公子去内室陪姑娘坐了会儿,说了什么我听不见,不过公子很快就出来了。”
谢晋居然能进她的内室?
虞敬尧冷笑,想起自己被她耍心眼赶出去的情形了。
“下去吧。”
双儿走后,虞敬尧自己坐了会儿,叫了心腹小厮刘喜来问话:“昨日谢晋有何动静?”
刘喜看眼主子,犹豫了下。
虞敬尧皱眉:“说。”
刘喜咳了咳,这才道:“谢公子起初一直在客房读书,后来,后来三姑娘去找谢公子了,两人在屋里待了会儿,又同去花园赏花了。”刘喜觉得,三姑娘似乎对谢晋有那么点意思,可这话,他不敢当着主子说出来。
三妹喜欢谢晋?
虞敬尧想了想,叫刘喜继续盯着谢晋的一举一动。
陈娇在屋里休养了半个月,杜氏怕她吹风影响伤口愈合,都不许陈娇出门,娘俩一起在屋里待着,陈娇看书,杜氏就做些针线。
陈娇脖子上的红痕最先消了,跟着身上的划伤结痂也掉了,露出新长出的粉色肌肤。杜氏请了郎中来看,郎中保证不会留疤,杜氏才放心。
陈娇养伤期间,虞湘看她看得最勤,虞澜只来过两次,倒是谢晋,每天都会过来小坐片刻,哪怕陈娇对他非常冷淡,谢晋也不在乎,一口一个“娇妹”,听得陈娇堵得慌。
不过,这半个月陈娇也不是没有收获。
陈娇想到了一个离开杜氏母子、离开虞家的法子。首先,她要利用手里的五十两银子,去城里赁个小铺面做生意,不求赚大钱,能赚点养活自己就行。然后,等到谢晋中举,提出要娶虞澜的时候,陈娇再送个顺水人情,与谢晋一起求杜氏答应,这般,她既不用伤杜氏的心,又不用背负主动悔婚的罪名。一旦没了婚约,她也就不用跟杜氏住了,立即就可以搬出去,离虞敬尧远远的。
这日,虞湘来找她玩,陈娇单独对她道:“四姑娘,我想去扬州城逛逛,你可以陪我去吗?”
陈娇特别感激虞家还有个单纯可爱的虞湘,不然她在这边的日子是真没法混了。
虞湘本身就是个好玩的,陈娇想出门,她当然愿意陪着。
陈娇道:“咱们最好换上男装,免得走在街上被人议论。”
虞湘笑:“我是不怕的,陈姐姐长得太美才需要乔装下。”
陈娇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蛋:“你长得也很美啊,不要老是妄自菲薄。”虞澜是美艳型的,虞湘甜美可人,姐妹俩各有千秋。
“只是,咱们要怎么跟太太说?”陈娇最担心的是这个。
虞湘一点都不担心,马上道:“咱们偷偷出去,大不了回来了我挨我娘一顿数落。”
谢氏对两个女儿的管教并不严格,家里也没有太多的规矩,所以虞湘胆子很大。
陈娇想到请示谢氏的结果可能会出不了门,就同意了虞湘的办法。
虞湘那里有男装,她与陈娇身高相仿,只是陈娇太苗条了,穿上虞湘的衣裳松松垮垮的,改衣裳又耽搁了一日。一切都准备好了,虞湘假装邀请陈娇去花园里玩,然后两人拐去虞湘那边偷偷换了男装,再朝虞家西门溜去。
守门婆子再三劝说虞湘去请示太太,被虞湘塞了一角碎银再加上言辞恐吓,守门婆子终于放行了。
虞湘、陈娇以及丫鬟朱桃,像三只小麻雀般飞出了虞家大宅。
虞湘对扬州城十分熟悉,先带陈娇去了扬州城的东桥巷,东桥巷两侧全是酒楼、饭馆、美食小摊,是扬州百姓最喜欢来逛的地方,有卖小笼包、烧饼的,有卖四喜丸子、粉丝汤的,光是这些小吃,就让人眼花缭乱。
“来碗牛肉汤吧,我好久没吃了。”逛累了,虞湘拉着陈娇进了旁边一家小饭馆。
这时候客人不多,饭馆里很安静,等老板炖汤的时候,陈娇小声问虞湘:“四姑娘,我想赁个铺子做小生意,你觉得我开什么铺子合适?”
虞湘吃了一惊,奇道:“陈姐姐为何要开铺子?”
陈娇低头,难为情地道:“伯母、谢大哥与你们是亲戚,住在你家没什么,我终究是个外人,一直靠你们接济挺不好意思的,就想自己做点生意。”
虞湘自然说了一堆叫她不用多想的话,后来看陈娇真的很想自力更生,虞湘摸着下巴认真思索片刻,忽的笑道:“要我说啊,扬州人都爱吃,陈姐姐开个小吃铺子好了,卖小笼包、粽子这些,生意差不了,不过陈姐姐得雇个手艺好的师傅,同样是小笼包,不同人做出来的,味道也差远了。”
陈娇觉得这主意可行,小吃铺子,需要的本钱应该也不多。
虞湘挺兴奋的,吃完牛肉汤,就拉着陈娇沿街逛了起来,看看有没有要出赁的铺子。
东桥巷是一条笔直的巷子,巷子中间又有岔路,好的地段人人争抢,没有空余,倒是一条朝南的分巷,有个小铺子要租出去,铺面不大,里面摆放蒸笼,外面朝街摆个摊,也就能做做小笼包、粽子的生意了。
就这样,铺子主人还要一年五两银子的租钱。
陈娇有备而来,带了银子,一口气跟铺子主人签了三年的契,三年,应该足够她找个新夫君了。
“现在就差一个管店师傅了。”坐在简陋的小铺子里,虞湘摸着下巴道。
陈娇写了一张招伙计的告示,贴在了门板上。
“这样太不起眼了。”虞湘觉得不妥。
陈娇自然也知道,但她人力有限,想不到别的办法。
回家路上,虞湘想到一个主意:“李嬷嬷他们一家都是做菜的,兴许认识擅长做小笼包的人,我叫李嬷嬷帮忙留意留意。”李嬷嬷是虞家的厨娘。
陈娇再次向虞湘道谢。
赶在晌午前,三女偷偷地溜进了虞家西门。
“我娘有找我吗?”虞湘问守门婆子。
守门婆子摇摇头,喜道:“巧了,吴太太家里打牌三缺一,请了太太去,好像还没回来呢。”
虞湘一乐,赶紧领着陈娇往里走。
才拐弯,迎面就撞上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虞湘先是一惊,跟着嘿嘿笑了:“大哥啊,今日你没出门?”
虞敬尧扫眼妹妹,目光移到了旁边的陈娇身上。
陈娇早将脸偏过去了,抿着嘴。
她穿的是一件青色的圆领袍子,如果说衣裳是青草,她就是草丛里冒出来的一朵水灵灵嫩生生的小白花,虞敬尧第一眼就看向了她右边的脖子,白皙如玉,早已没了红痕或紫色药膏。看着那嫩嫩的脖子,虞敬尧有点渴,上次过于匆忙,他都没来得及细品。
“穿成这样,去哪疯了?”虞敬尧审问妹妹。
陈娇的铺子是开定了,以后她可能经常出门,反正掩饰不住,她也没要求虞湘替自己保守秘密。
这会儿虞湘就得意道:“我帮陈姐姐赁了一个铺子,陈姐姐就要做小吃生意了。”
虞敬尧意外地看向陈娇。
陈娇朝他行礼,垂眸道:“我出门许久,伯母肯定很担心,虞爷与四姑娘慢谈,我先回去了。”
虞敬尧“嗯”了声。
陈娇快速离去。
杜氏确实在担心陈娇,见陈娇穿着男装回来,杜氏惊讶极了。
陈娇请杜氏落座,平静地说出了自己做生意的打算,理由与她同虞湘说的一样。
杜氏其实没什么主见,陈娇一心做生意,她就同意了,只是担心陈娇辛苦。
陈娇笑道:“起初几日可能辛苦些,等我招了看店师傅,我就不用出门了,每个月收账就行。”
杜氏放了心,再看看陈娇,她叹道:“都怪你伯父当年草率出门,不然咱们也不必寄人篱下。”
她手里是有五十两银子了,但银子是谢氏给她的,她总不能前脚拿了人家的银子,后脚就提出搬出去另住。
陈娇敷衍了几句,回房休息去了。
双儿服侍她更衣,看看镜子中的姑娘,双儿担忧地说了一件事:“姑娘,你出门不久,三姑娘去前院找公子了,好像是请教公子学问。”
虞澜勾搭谢晋,陈娇并不意外,她更好奇双儿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双儿低头,坦白道:“刘管事派灵芝告诉我的。”
陈娇不用猜也知道,刘管事、灵芝都是虞敬尧的人。
这么看来,虞敬尧是支持谢晋与虞澜在一起的,所以不介意拿此事来刺激她?
陈娇很看不上虞家人的做派,虽然虞澜与谢晋是远亲,但表姑侄就是表姑侄,太乱规矩了。
吃完午饭,陈娇躺在床上歇晌,上午走了那么多路,她好累。
睡着睡着,床板突然往下沉了沉,陈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惊见旁边坐着一个人!
瞳仁猛缩,陈娇下意识抓起被子挡住了胸口。
虞敬尧没那么急色,稳稳地坐着,他闲聊似的问:“为何要开铺子?”
陈娇的胸口,高高地起伏起来,恨得!
光天化日,虞敬尧擅闯她的闺房,他眼里到底有没有王法了?
“出去。”她绷着脸斥道。
虞敬尧一动不动,一副“我不走你又奈我何”的无赖模样。
陈娇又恨,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你敢碰我,我就死在你面前。”赶不走他,陈娇抬眼,厌恶无比地看着虞敬尧道。
虞敬尧挑眉,看眼她的脖子,问:“我已经碰过了,你还不是好好地活着。”
陈娇咬牙切齿。
虞敬尧再次问:“为何要开铺子,你想要钱,千两万两,随你开口。”
陈娇怒道:“你马上走!”他把她当什么,青楼里的头牌,随他报价?
虞敬尧依然不动,无情地提醒她:“你以为你守着清白,就能嫁给你的未婚夫?”
陈娇讽刺道:“若我给了你,你便会娶我吗?”
虞敬尧没说话。
陈娇就知道,谢晋娶虞澜是为了财,虞敬尧还有位知府准岳父呢,官商勾结,虞敬尧会为了她一个孤女,白白得罪扬州知府?归根结底,虞敬尧就是个色胚子小人,与贪慕虞家家财的谢晋没什么区别。
“出去。”陈娇再次斥道。
虞敬尧蛊惑地告诉她:“做我的姨娘,不比嫁给他人做正妻差。”
他在承诺,他会给她名分。
陈娇只是笑,笑里带着怒火:“你以为我稀罕当你的姨娘?我宁可嫁给养猪的农夫,也绝不……”
说到这里,陈娇突然哽咽,有个她努力不去回忆的人,毫无预兆地闯进了脑海。
愤怒到极点的小女人,忽然泪落满面,转过去裹紧被子压抑的哭了出来。
被她再三拒绝的虞敬尧,本来也生了气,可看着小女人颤抖的单薄肩膀,虞敬尧竟不忍再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