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问母亲,“小雷是不是也该放寒假了?”

“早放了,不过暂时不会回来,导师布置了个什么项目,要乘假期做完呢。”

申玉芳突然摸摸萌萌的脑袋瓜说:“过了年,萌萌又大一岁了,到九月份可以正式上幼儿园了。”

邵云笑起来,“是呃,萌萌快成大姑娘了。”

申玉芳瞅着他的脸色继续道:“你们这一回来,曼芝就有时间了,整天闷在家里只怕要捂出病来,不如…让她去公司做点事情也好。”

邵云闻听怔了一怔,出了会儿神,目光扫向曼芝,“你自己怎么想的?”

曼芝迎视着他,低声道:“我也希望能出去做事。”

邵云思忖了一下道:“好吧,我回头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职位再说。”

曼芝用眼瞅了瞅申玉芳,她立刻会意。

“阿云,这件事还是得跟你二叔打声招呼,不要擅作主张,怎么说他现在也是公司的头儿,你要越过他,底下人会瞎议论的,对曼芝也不好。”

曼芝眼见邵云眉头一皱,面色微沉,心里顿时有些紧张。

她考虑了几天,终于决定接受邵俊邦的建议,重返邵氏。但是如果邵云不答应,她也不能太过强求,毕竟不想为了自己的事情破坏好不容易赢来的和谐局面。

邵云凝神思虑了良久,面色逐渐缓和下来,继续如常的吃着饭,淡淡道:“就按妈的意思办吧。”

申玉芳和曼芝相视一笑,同时舒了口气。申玉芳尤其感到欣慰,邵云是真的懂事了,脾气也比以前收敛了不少。

细细密密的水流从颈部冲涮下来,暖暖的罩住了曼芝的全身,睁开眼,只看得见白茫茫的一团水气。

置身在这样的迷雾中,那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不真实感又丝丝缕缕的缠绕上来,她悚然间自问,我这是在哪里?思绪顿时惶惶然,犹如水中的浮木随波逐流,忽上忽下的由不了自己。

原来不安从不曾远去。

她甩了甩头发,强压住这令人不快的念头,至少现在,一切都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冲完澡走出来,见邵云倚在床上,手里摆弄着一个小小的盒子。余光扫到她,立刻手掌一收,把东西藏好,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同房,晚饭过后,申玉芳就巧妙的把萌萌哄到自己房间去了。

“干嘛傻站着,过来。”他对她扬了扬眉。

明知走过去他会对自己怎么样,曼芝有点期待,又有些羞涩,矛盾交织间,又发了一会儿愣。或许从前他们彼此都防范得太紧,而曼芝在意识上又过于跟他撇清,猛然间亲昵至此,总是有些不适应。

邵云等得不耐烦起来,索性下床,走到她面前站定,郑重的审视着她的脸色,“曼芝,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曼芝一下被他问住,又说不上来,只得强笑了笑道:“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有点怕你。”

邵云挑起眉毛,似乎啼笑皆非,“你怕我?你可真会开玩笑,忘了从前你怎么把我逼得暴跳如雷了?事实上――应该是我怕你才对。”

想起了过去的种种,曼芝嫣然而笑,适才那些莫名的情绪也在瞬间消散。

邵云见她笑了,嘴角也不禁上扬,伸出双臂把她搂住,习惯性的低头去亲吻她散发体香的颈脖。

“为什么不问我要礼物?”他流连在她身上,含糊的发问。

“既然是礼物,哪有自己伸手要的?”曼芝反驳道,身上被他搅得有些热起来。

邵云一边吻她,一边道:“萌萌就主动问我要的。”

曼芝失笑,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偶尔,他会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一丝孩子气的任性,虽然他比曼芝足足大了四岁。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口气无奈。

邵云忽然停了下来,望着她的眼睛,命令道:“闭上眼睛。”

“为什么?”

“闭上。”他不解释,又重复了一遍。

曼芝只得照办。

她感觉邵云抓起了自己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然后,指间有凉凉的触觉传递过来。

“现在可以睁开了。”他凑近她的耳边,笑吟吟的说。

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精巧的铂金戒指,点缀着一颗小钻,灯光下,折射出灼目的光彩,高贵又不张扬。

她赫然抬头望着邵云。

“一直欠你的,现在补上。”他柔柔的说着,眼里充满了怜爱。

曼芝埋首在他怀中,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六十(往事33)

邵云把厚厚的资料呈到邵俊邦的桌上,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邵俊邦接到手里,掂了掂,道:“看来你这趟日本之行收获不小呃!”

邵云沉稳的笑了笑,娓娓道来,“我仔细对比过了,我们的机械加工能力不比日本本国的差,但劳动力成本要低很多,更重要的是,在国内采购金属材料的便利以及价格优势都是日本所不能比的。这对日本公司来说是最致命的吸引力。在我接触的几家企业中,富之达的合作意向最高,他们的总经理井田跟我有过三次接触,有关数据我也一一给井田先生做了展示,他对我们很有信心。”

邵俊邦点头,“虽然机械加工已经不再是邵氏的重头,但作为传统行业,我们也曾经算领军人物,如果可以打入国外市场,或许还能再走上一步。”他徐徐的说着,赞许的目光投向邵云,缓缓道:“阿云,你真的长进了,做事也开始用心,这很好。”

邵云只笑不语,在心里对邵俊邦道:“这算不了什么,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服口服的把屁股底下的这张位子让出来。”

谈到差不多的时候,邵云才提及曼芝想回公司的事。

邵俊邦欣悦道:“我也一直希望她能回来。唔…刚好运作部有个助理的位子空出来,我替她留着,你跟她好好商量商量,尽快就位吧。”

邵俊邦的爽快在邵云的意料之内,怎么说,曼芝也曾经是他的助理,而且颇得他的赏识,但同时也有些惊诧,因为他适才提到的这个职位并不低。

运作部是集团的指挥部,为了行驶高效,人员极其精简,部长是邵俊邦兼的,邵俊邦平时要照顾的方方面面太多,因而运作部的常规事宜基本都是助理在拿主意。

邵云迟疑了一下道:“曼芝她太年轻,恐怕不一定能做得下来。”

邵俊邦很有信心的说:“阿云,你小看曼芝了,她虽然年纪不大,做事却相当老练,也很有头脑,我绝对放心。况且,跟运作部交流最多的就数你们企划部了,你作为部长,以后很多方面的沟通就通畅多了,两个人上班来不及做完的事情,下了班还可以接着开会讨论嘛,哈哈。”他说到后面竟然诙谐的笑起来。

邵云哼笑了一声,也没在意。想起自己和前一任运作助理的确颇多过节,换了曼芝,自然可以免去很多麻烦,当下也没觉得不好。

邵俊邦一时高兴,去一旁的酒柜里取出两只高脚杯,分别注入红酒,抬手递了一杯给邵云,“来,预祝你的计划早日成功。”

酒柜是邵俊康留下的,邵云眼见他轻车熟路的这番操作,心中不太是滋味,他没有将酒饮下,而是搁回了桌上,扯动嘴角,淡淡道:“等签完合同再说吧。”

邵俊邦的神色略略僵硬了一下,但瞬间就恢复了自然,呵呵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说得对,那么,我等你的好消息。”

邵云站起来,礼节性的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日光从蓝色玻璃外面投射进来,桌面上倒映出一个浓密的剪影。邵俊邦冷眼望着,自己都觉得有点狰狞,但他没觉得可怕,朝着它狠狠的笑了一声,仿佛出气一般。

曼芝终于回到了她朝思暮想的职场,成了一名标准的上班族。当然,比起其他同事来,她要幸运得多,不费吹灰之力就坐上了相当高的位置。

在任何一个集团中,总会有特权阶级,以及与之相伴的特殊待遇和权利。从前曼芝与它对立的时候,只能仰望,总觉得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如今一下子成了其中的一员,除了最初进入时感受到的无功受禄的局促外,随着时间渐移,更重要的是工作本身带给她的巨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也就潜移默化的接受了这一事实,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一种理所当然。

也许是向往得太久,她完全适应,甚至可以说是高度响应着邵氏高节奏的工作效率。能够重新在邵俊邦的手下供职,并得到他的悉心指点,这对曼芝来说无疑是最值得欣喜的一件事了。

邵俊邦没有食言,他果然非常看重曼芝,除了给她一个大的发展空间外,更多的是和她作一些具体案例的分析和交流,几乎是手把手的在教她该如何圆润周全的处事。曼芝再一次找回了从前跟与他共事时的默契和信任。

曼芝天生没有傲慢的细胞,即使现在做了邵云的夫人,高级指挥部的助理,她待人依旧谦和有礼,和从前无异。

她全神贯注的工作,效率也高,渐渐的,能力得到了与她合作的同事及部门的认可,那些原本把她视为附属物或者花瓶的声音低了下去,人们开始习惯称呼她苏助理,哪怕是在背着她的场合,而不像刚开始那样总爱偷偷唤她邵云的太太。

企业的流动一向是频繁的,两年多的时间,办公室里早替换成了一批新面孔,包括邵云从前的秘书陆芳,总秘小乔以及行政部,人事部的一群年轻女孩,基本都走了七七八八,几乎不剩什么她认识的人了。唯有几个主要部门的领导,曼芝瞅着仍有些眼熟,只是从前来往甚少,彼此并不相熟。他们对曼芝估计已经完全没印象了,即使有,也是从最新流行的八卦新闻中听来的传闻而已。

新鲜血液对曼芝来说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不必被旧识捉住盘问两年里的前尘往事,那些都是她不敢说,不想提的伤疤,只想永远掩盖着,小心的绕过。

曼芝并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年轻女职员心目中的偶像,一个成功的灰姑娘。

这样的故事在这样的世界似乎永远不会嫌多,每个平凡或不平凡的女孩都在做着同样的梦,自己是梦里那个主角,梦的另一头,是骑着白马翩然守候的英俊王子。而现实生活中,等同的例子虽说不少,但发生在身边的却并不多,一旦发现,女孩子们总爱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传一传,感叹一番,甚至在心里跟曼芝自比一下,结果或怅然若失或信心十足。

没有人明白曼芝走到今天付出的沉重代价,包含着血与泪的辛酸过往。也没有人会相信即使是今天的曼芝,内心其实还有着深深的无奈和彷徨。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成功白领形象的曼芝,一个衣着光鲜,永远懂得矜持微笑的曼芝,一个被丈夫照顾得体贴入微的曼芝。

因为在同一家公司,曼芝和邵云难免会很惹眼的出双入对,成为令无数女孩艳羡的佳偶。好在他们均不是那种善于在公众面前展露亲昵的外向型情侣。每天一起到了公司,就分头做事,中间即使偶尔碰面,也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脸,待对方与任何其他同事无异,打情骂俏这种事更是与这对夫妻无缘。有些新来的职员,如果不听老员工的介绍,甚至不知道他们竟然是夫妇。

当然,偶尔两人在偏僻的楼道里狭路相逢,邵云也会心血来潮,乘四下无人之际“非礼”一下曼芝,搞得她面红耳赤,却又对他无可奈何。

邵云爱极了她被自己亲昵过后的窘样,完全失去了从前面对着他时的那种犀利和精明,在他看来,这才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模样。

保持这种淡漠的公众形象虽非两人故意所为,但好处还是有的,不至于招惹来太多的闲话和嫉妒。在公事上,人们也愈加能将两人分得很清,邵副总是邵副总,苏助理是苏助理。

曼芝加班的时间远比邵云多,她狂热的爱着这份工作,常常做到天色渐黑仍不自知。

办公室内人烟稀少的时候,邵云就会去敲她办公室的门,“小姐,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曼芝抬头见到他不耐的表情,就明白该回家了,于是歉然的笑笑,起身收拾了东西,乖乖跟他回去。

有一天,他对她说:“你应该学会开车。”

然后直接代她向邵俊邦请了假,逼她在三个月内学完。生活方面,她不太跟他顶牛,他说什么,只要自己不觉得为难,通常都依着去做了。好在她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三个月后果然全部考过。邵云通过关系帮曼芝把驾照提前领了出来。那天到家,车库里停了一辆新的VolvoS40,是给她准备的。

邵云对她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是那种喜欢时常把甜言蜜语挂在嘴边的人,想到什么,他会直接去做,而不是征询她的意见。

他带她去高级餐厅,教她如何恰当的使用西式餐具,如何分辨红酒的优劣;给她指点衣服样式,颜色的搭配;给她配了健身卡,每周再忙都会拖她去俱乐部健身一次;兴致好的时候,他去打网球,也会拉上曼芝一起去,他教她怎么发力,如何接球,可她依旧打得很烂,她觉得自己天生与这些时髦玩意儿无缘,置身其中,也不觉得享受,不像他,玩什么都应付自如。几次之后,就赖着不想去了,他也不勉强她,只是对她睥睨。

唯有两人独处的时候,他才会流露出浓得化不开的迷恋,然而曼芝总会觉得他贪恋自己的身体胜过喜欢她这个人,有时候,她想跟他谈点公事或是其他,邵云却不甚爱听,只是腻着她,常常纠缠得她喘不过气来,每当此时,她才发现他仍是那个霸道且蛮横的人。

她的生活在外人眼里几乎算得上完美,然而背着人的时候,曼芝心里也会隐约怅然,如果让她自己选,她大约是不会嫁给邵云这样的人的。

他们天生不是一路人,只是被命运开了个玩笑,绑到一起,她无法真切的融入他的世界,就如他也无法真正懂得她的心思一样。

夜深人静之时,内心常有一股不受控制的虚空和不踏实感袭来,仿佛绝症一般,挥不去,也赶不走。

六十一(往事34)

从会议室里走出来,邵云的脸色始终没有从铁青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他闷头回到办公室,在窗前小立了一会儿,才回到座位上,然后快速拨给秘书,“叫苏曼芝来我办公室。”

小秘书听他口气强硬,顿时有些惴惴,他从来都是亲自打电话给曼芝的,嘱她转传,还是史无前例的头一回。

曼芝听到传唤,大约猜出了缘由,五个人的会议,竟然没有一个人投赞成票给邵云,包括曼芝,可以想见他会怎样的不痛快。

公是公,私是私,曼芝一向分得清楚,但她同时也很了解邵云的脾气,虽然近来隐忍了不少,可不见得事事都肯退让,而刚才邵俊邦决绝的把定论抛下,已然惹怒了他。

曼芝立刻放下手头的事过来了。

进了门,只见邵云阴沉着脸埋坐在椅子里,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冲着曼芝爆发了。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开决议会,十次有八次都跟我唱反调,今天的这个计划对我有多重要,你难道不知道?存心让人看我笑话是不是?”

在进入工作角色后,曼芝并非没有主见的人,但是此刻见邵云如此动怒,她反而不再辩驳,只是单纯的想安慰他。

然而邵云完全不理会她的那一套说辞,他辛辛苦苦忙碌了三个月,甚至还远渡日本做了两个月的调研,整理了极其详尽的资料和数据,信心十足的准备借此施展一下拳脚,却迟迟等不到上面的答复,居然在今天的会议上被全面否决了!

“在座的人包括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们是不是真的把我当成了一个一意孤行要去打一场毫无把握的仗的白痴??!”

“当然不是!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刚才二叔在会上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么?如今的钢材价格一天一个价,只见往上走,不见回落,井田的条件又过于苛刻,价格也是压得不能再低。况且,还有伟新和昌盛也在眼馋这单生意,听二叔说他们都分别跟井田秘密会晤过了,这样下去,一定会转入恶性竞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何苦淌这个浑水?”

邵云听她将会上的道理又重复了一遍,尤其不能忍受她一口一个二叔的口吻,高声道:“二叔的思维方式未免陈旧了,总是求稳,他不睁眼看看,现在外面的竞争激烈到什么样的程度,必须以攻为守,逆流而上才能保得住江山!”

曼芝被他高亢的情绪所感染,几乎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她侃侃而辨。

“你说得是没错,这就是为什么公司要发展多元化经营了,我们现在的重头已经在往地产开发一块上转。况且,如果明知前面是个暗礁,为什么还非要撞上去呢?”

邵云更加咄咄逼人,“你以为地产热能持续多久?三年?五年?十年?别看现在热火朝天,可不要忘了,它和股市一样,是最容易产生泡沫经济的地方,看看日本就知道了!我们的强项一直在机械加工行业,可是这几年,明显在走下坡路,不乘着现在把行业老大的位子夺回来,长此以往,我们会失去赖以固本的基地!我不相信,伟新和昌盛都有能力接的单子,我们邵氏会接不了!”

两个人各执一理,声音都在不知不觉中变高。最后邵云终于受不了了,怒吼道:“苏曼芝,邵俊邦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这样忠心耿耿的替他辩护?”

争吵声嘎然而止,曼芝诧异的望着他忿忿不平的脸,有些失望,原来他始终将自己当成了邵俊邦的传声筒。

她放低声音道:“我没有替任何人辩护,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邵云见她神色冷淡下来,心里异样的难受,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时候让曼芝进入公司简直是一个错误,他在一瞬间明白了邵俊邦的“良苦用心”,对曼芝许以高位,安置在他的身边,无非是为了利用她作为对付自己的一枚棋子。

一念及此,他不禁双掌团握成拳,沉声说道:“曼芝,你还是不要留在邵氏了,我会帮你在外面找份工作。”

曼芝听他如此突兀的提议,讶异非常,迷惘的瞪着他,“为什么?”

“你别问了,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都保持着惯常的强硬,如果说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曼芝出于种种考虑容忍了他的霸道,那么在工作中,她绝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她不能因为邵云的一句话就放弃自己正一心耕耘着的这份事业。

绷住脸,略扬起头,她平静的迎视着邵云道:“对不起,我做不到。”

邵云拧眉望着她,知道她的倔强劲头又上来了,心里卷起不被理解的火气,但他竭力压住,走到曼芝面前,扶着她的双肩,一字一句的说:“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那么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二叔在利用你――他在利用你对付我!”

曼绮出事以来,曼芝对“利用”这个词尤为敏感,因为她被人无心的“利用”,造成了曼绮的悲剧,当邵云的嘴里吐出这两个刺耳的字时,曼芝心上的伤口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倏然揭开了一条缝,惊惧之余,那星星点点撕裂的痛感骤然间在心里化开来,令她无法忍受。

曼芝蓦地后退一步,挣开邵云的双掌,她说话的口齿极其清晰,可是却含了一点微微的颤抖,“邵云,请别这么说我,不是谁想‘利用’我,就可以利用的。”

邵云看到她的眼眸瞬间晶亮,噙着惊痛和防备,顿时心往下沉。他不善于劝说,只是觉得烦躁和不耐,“你根本不了解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不是他在搞鬼,曼绮就不会死。他,他根本就是害死曼绮的杀人凶手!”

曼芝定定的注视着面前的邵云,仿佛全然不认识他。那道无形中的伤口越扯越大,刹那间,所有早已深埋心底的伤痛如汩汩的鲜血一样全都涌上心头,她只觉得呼吸困难,胸口疼痛难当。

如果真象邵云所说,邵俊邦是杀死曼绮的“元凶”,那么自己绝对是罪不可赦的关键人物,正是因为她,才“成全”了这个悲剧。

曼芝曾经无数次的替自己辩解,要挽救自己于水深火热的痛苦煎熬之中,她好不容易紧咬牙关,战战兢兢的走到了现在,然而邵云的一句话就轻易的将她打回了冰冷刺骨的过去。她无法也无力承受这样的定论!

曼芝缓缓的摇头,牙齿格格作响。

“邵云,不要把自己的过错全部推到别人身上。”她痛苦的望住他,只觉得他离自己好远好远,然后,艰难的说出了下面的一句,“姐姐的死…你的责任最大。”

邵云蓦地瞪住她,眼里瞬间充满了血丝,他在她的目光中看到了怨愤和疏离,时光仿佛倒流回了两年前。

每个人的心里都藏了一本帐,每个人都把自己当成最不幸的那一个,当灾难来临时,如果无法躲开,那么必定得有一个万恶的肇事者来为这个灾难买单。就像他自己,曾经为此痛恨过父亲,并且在爱恨交织的矛盾中痛苦煎熬了两年,直到父亲离逝,才有所解脱。

邵云万万没有想到在曼芝的帐簿上,自己是欠债最多的那一个!

他面色惨白,目光却似能喷出火来,他一步一步走向曼芝,静静的停在她面前,眼睁睁的看着她从凛然到迷惑到瑟缩的神色变幻。

“在你心里,我…才是杀死曼绮的凶手,是吗?”他吃力的重复着曼芝的意思,目不转睛的盯住她。

“你一直是这样想的,对吗?”他轻轻的发问,可是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压向曼芝,令她喘息不匀。

她在他的质问和逼视中转过头去,心里卷过悲哀的浪潮,她何尝希望象现在这样与他对簿“公堂”?

邵云伸手将她的下巴扳过来,继续与自己对视,他要搞清楚的事情从来都等不了以后。

“你并不是真心接纳我,只是为了给你姐姐赎罪,为了…照顾萌萌…是这样吗?”

他等着曼芝的答复,明知不论她说出来的是什么,都不可能令他愉悦,可是他依然等着,仿佛要她亲口证实了他才安心,哪怕等来的是一个残酷的审判。

曼芝无法答复,甚至连看着他的勇气都没有。

“我问你――是不是??”邵云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语气怆然。

曼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低垂着睫毛,泪水在眼眶里悄然充盈,鼻翼轻微的扇合,她无法否认他说的这一切,可是,她也同样不能坦然承认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

难道她跟邵云在一起,真的仅仅是因为这些理由么?她内心混乱,思路阻滞。

邵云看不到她思绪的挣扎,而她自始至终的的沉默在他看来,只是代表了默认。

他终于明白,曼芝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真正当作过一个丈夫,一个爱人。在她的心中,自己不过是个罪魁祸首!原来,她对他展示的柔情全是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她那样退让,仅仅是为了萌萌!内心深处,她还在恨他,就像当初,他恨她一样!

冰冷贯穿了邵云的全身,可是,令他更为惊惧的是自己的心竟然象被尖刀划过一般,流着淋漓的血。那锥心的刺痛,他能看得到,也能感觉得到!

他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痛过,即使是听到曼绮的死讯,即使是和施敏解除婚约,即使是父亲过世,他都没有体会过如此淋漓尽致的疼痛!后背已然冷汗涔涔,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曼芝没有注意到邵云的眼中结满了严寒,他投向她的目光不复温暖,只有冰窟一般的绝望。

他松开了她,赫然扭身走到窗前。

曼芝偷偷的探手勾去溢出眼眶的泪水,庆幸邵云没有回头,她不习惯在他面前流泪。

两分钟后,她平息了心潮,在邵云的身后轻轻开口,“我还有事,先出去了,我们…都冷静一下,晚上回去再谈,好么?”

“没什么好谈的,我还是那句话,你必须离开邵氏。”他背对着曼芝,冷然道。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曼芝被邵俊邦摆布,成为牵制自己的一个工具。

邵云承认自己在谋略上与邵俊邦比确实还逊了一筹,每一次落子下去,邵俊邦都已是深思熟虑,成竹在胸,要赢他远没有想象得容易。兵戎相见之时,最忌冲动,自己太在意曼芝,有她夹缠在中间,他获胜的把握几乎为零。

然而,他的这种想当然的论调再一次挑起了曼芝的不满。平心而论,曼芝也并非一定要呆在邵氏,只是她既然来了,又答应了邵俊邦会好好的做下去,她就必须言而有信。如果邵云的建议是建立在善意及正常的基础之上的,她或许还愿意考虑,然而他竟然如此武断的将她当成邵俊邦对付自己的工具,这完全就是对她智慧和能力的蔑视,更何况,她并没觉得邵俊邦作出的任何决策都仅仅是针对着邵云,他是一个集团的总裁,着眼点必须从高处出发,曼芝认为那些决议都是合乎正常逻辑和考虑的,邵云未免太过主观了。

曼芝低声但郑重的回道:“如果仅仅是你刚才说的那个理由,我是绝对不会走的。”她静默了一下,又婉转的劝道:“如果要公司好,内部的人应该团结才是,你对二叔的态度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