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顷,曼芝从试衣间里走出来,娉婷的立在那里,表情却很局促。邵云只觉得眼前一亮,唇边立刻溢出满意的微笑,他悠然掏出皮夹,从中抽出一张卡递给服务员。
曼芝在镜子前照了照,大小正合适,穿在身上看着还算顺眼,但她多少有些花容失色,完全是给价格吓的。刚才在里面换衣服的时候她已经仔细查验过了,居然是四位数。在此之前,她从来没买过高于200块钱的衣服。
本来想不试了直接出来,可是又怕被邵云再次搡进去的窘样。
端详了几眼,她又飞快回到试衣间,胡乱的扒下新装,换上自己原来的衣服,这才觉得从容了许多,手脚也知道往哪里搁了。
出得门来,她将衣服往柜台上一放,歉然道:“不好意思!不是很合适。”
服务员正在刷卡中,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为难的用目光去征询邵云的意见。
他正在看别的衣服,听到曼芝的话,忍不住回过头来,对服务员扬了扬眉道:“不用理她,麻烦帮我包起来。”
临走,服务员用羡慕的口吻轻声对曼芝说了句:“你先生对你真好。”
曼芝羞赧的报以一笑,低头跟在邵云身后离开了。
两个人象打仗一样在商场里挣扎了一轮,结果还是满载而归。
见曼芝始终蹙着眉,邵云又好气又好笑,“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女人,你是在花老公的钱,天经地义的好不好!”
曼芝叹道:“我又不出去,哪里有机会穿,真是浪费。”
邵云笑了,“在家里就不能穿了?没听过那句老话吗?”
“什么?”曼芝觉得自己越来越迟钝了。
“女为悦己者容啊!”他这样说着,眉眼间溢出笑来。
曼芝的脸一下子红了,心里却是甜甜的。
走过鞋柜的转角,一个女人的声音骤然间响起来。
“咦,云少?”
邵云和曼芝同时止住脚步,目光投了过去。
一个妆容精致,衣着时髦的女子正诧异的盯着邵云,眼里掩藏不住一丝欣喜。
邵云的神色明显不自然起来。
“很久没见了,我听说你又回去了?”女郎靠了过来,语气娇软。
邵云淡淡道:“你消息挺灵通的。”
女郎笑了,余光这才瞟见呆立在他身边的曼芝,好奇起来,“这位是…”
“我太太。”邵云说着,飞快的腾出一只手过去握住曼芝,只觉得她手心冰凉。
“哦!”女郎眼里的热情迅速逃遁,但是惊异之色溢于言表。
也许曼芝跟传说中他的妻子有着极大的出入,她一眼就洞穿了这个女孩的家世背景,总觉得她连做他过去的女朋友都似乎不太够格,完全没有一点风情的样子。
毕竟在外面瞎混了两年,邵云的品味开始走下坡路了,真是可惜!
邵云不想跟她再有交流,微微颔首,“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就这样分开。
坐在车里,曼芝异常沉默。
开出去一段,邵云才道:“你怎么不高兴?”
曼芝扭头看向窗外,轻语道:“我没不高兴。”
邵云心头掠过阴影,他当然知道她这样的脸色是因为什么。
他倏地将车停在路边,曼芝回头不解的望着他。
他牵过曼芝的手,紧紧握着,半晌才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曼芝有些怔忡,不知该如何应答他。
他紧盯住她的眼睛,异常郑重的补上了一句,“以后不会了。”
五十八(往事31)
初冬的阳光透过花房的玻璃屋顶直洒下来,穿过层层交叠的枝叶,在浅灰色的地面上映射出轮廓清晰的静态投影,仿若一幅简洁的素描。
花房里很暖。曼芝蹲在地上,埋着头拨弄一株君子兰。据说这是兰花中最难养的一种,土壤,养料,阳光,水份都有严格的讲究,稍一差池就会夭折,实在是娇弱得很。
因为它的名字,所以爱上了这种兰花。以前曼芝也见父亲养过,但实在是很难伺候,渐渐的就撩开了手。
曼芝照着书上的步骤已经悉心照料到即将开花。天气寒冷,她保护得格外小心。
门半敞着,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入耳朵,旋即听到申玉芳柔和的语调。
“萌萌别急,妈妈一定是在这里呢,不信咱们进去看看。”
话音未落,一老一小已经蹒跚着进来。
萌萌一眼见到曼芝,就开心的扑了过去,“妈妈!”
曼芝双手沾满了黑泥,但还是笑容可掬的伸开臂膀,小心的搂住了萌萌,在她左右面颊上各亲了一口。
“玩了会儿秋千,吵着要你,没办法,只好找来了。”申玉芳说着,弯下腰,抚摸了一下君子兰的两片宽厚而黑亮的叶子,养得很好,叶筋均匀脉纹突出,表面十分光滑,象上了一层蜡膜。心里暗叹曼芝的耐心。
她又轻触了一下包裹得紧紧的花苞,笑眯眯的说:“哟,快开花了呀。”
曼芝道:“按着书上说的,可能还要有个把星期呢。”
申玉芳低头算了算,“巧得很,到时阿云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邵云被派至日本公干两个月,已经去了一月有余。
曼芝浅浅一笑,没有言语。
邵云不在的日子,一家三口过得还是挺悠闲的,申玉芳天生好脾气,性子也不急,说话做事笃悠悠,很好相处,跟曼芝也愈加合得来。
萌萌午睡之后,两人经常坐在园子里喝茶聊天,通常都是申玉芳说得多,曼芝旁听,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在温煦的日光中悄悄的滑去。
申玉芳谈得最多的还是邵云。
“我这两个儿子,最让我担心的就是阿云,他性子犟,遇到事情爱发急,从小到大,也不知闯了多少祸。以前他爸爸在的时候就不太能管得住。”
曼芝听着,神思不由自主的飘荡开去,那悠悠的过往在眼前轻轻掠过,她多少有些恍惚。
“不过我看他对你倒是挺用心的,也听得进去你说的话,看着你们好好的过日子,我这一颗心也算是放下了。”
曼芝低头吮茶,温热的茶水带着清香缓缓的从口中流淌到心间,暖暖的,徐徐压住了泛上心头的一缕不安。
申玉芳忽然面露微笑,“我一直希望有个女儿,结果连生了两个,都是男孩。”
她瞟了曼芝一眼,声音格外亲切,“虽然你是邵家的媳妇,可我,一直是拿你当女儿看待的。”
一席话说得曼芝有些唏嘘。她很早就失去了母亲,虽然一路坚强得挺了过来,内心深处并非不渴望母爱。
望着申玉芳怜惜的目光,她终于开口叫了声妈,那一声叫唤发自肺腑,两人都红了眼圈。
某天傍晚,邵俊邦居然携了夫人陈如芬登门拜访。
这是两年多来曼芝第一次重见邵俊邦。寒暄已毕,各自落了座,邵俊邦才嗔怪的对曼芝道:“你是不是该改口叫我二叔了?”
曼芝很是不好意思,申玉芳含笑道:“是啊,曼芝,以后跟二叔就是一家人了。”
萌萌在旁边瞪起眼睛好奇的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陈如芬一见赶紧将她抱过来,大惊小怪道:“呀,这是萌萌吧,长得跟邵云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呢。”
她点着萌萌的鼻子道:“这下可好了,有爸爸妈妈疼你,有奶奶疼你,将来还有个小叔叔回来,也一样的喜欢你。”
申玉芳呵呵笑着走过去,把因为不自在而浑身扭动的萌萌接了过来,“可不么,女儿大都长得象爸爸呢!连脾气都差不多,阿云小时候也是这样,见了人不肯叫的。”
邵俊邦的目光迅速掠过曼芝,见她神色如常,眼神不觉深邃了些。
陈如芬道:“邵云在日本怎么样?是不是也快回来了?”
申玉芳道:“是啊,再有一个多星期。倒是常打电话回来,说事情八九不离十了,想早点回来呢。”
陈如芬听了,立刻笑道:“结了婚真是两样了,以前是恨不能天天泡在外面呢。”说着,不免对邵俊邦丢过去个白眼,“瞧你这个叔叔当的,哪里有硬生生拆散人家小夫妻的道理?”
在座的都笑起来,曼芝又是脸红又是尴尬。
邵俊邦呵呵笑着辩解道:“我不是为了让他锻炼锻炼嘛!阿云太年轻,经验也不多,如果不好好学学,将来怎么掌管大局。”
申玉芳接茬说:“二叔说得对,是该乘现在让他多干点儿,从前总是吊儿郎当的,让人不放心。”
“嫂子别担心,阿云现在懂事了不少,做事情也踏实起来了。”邵俊邦笑容满面道。
几个人闲扯了一通,邵俊邦夫妇又留下来吃了晚饭。
天色渐黑,邵俊邦还有公事在身,于是要先走,问陈如芬的意思。
“你忙你的,我再跟嫂子说会儿话。”
邵俊邦不再勉强,先行告辞。
曼芝很主动的站起来道:“二…..叔,我送送您吧。”
邵俊邦扯动眉毛,微微一笑,“好。”
步出门外,两人并肩走在弯曲的小径上,邵俊邦率先道:“我早就听说你随邵云搬回来住了,本该早些来看看你的,无奈实在太忙了,直到今天才抽出点时间。”
曼芝有些受宠若惊,“瞧您说得,应该是我和邵云去看您才是。”
邵俊邦苦笑笑,“我可不敢奢望邵云登门…他为了你姐姐的事,始终对我心存误会,认为…是我撺掇了你才害你姐姐出事。”
毫无提防的,曼芝的心上恍如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她脸色发白,不觉低下头去。
按照邵云的逻辑,那么害死姐姐的人岂非他们二人莫属?那久已麻木的伤口仿佛又被撕开,星星点点的痛起来。
邵俊邦继续道:“不过他天生就是那样的脾气,我也由他去…只要你不这么想,我就心安了。”
曼芝沉默了半晌,才缓过气来,轻声说:“都已经过去了。”
邵俊邦慨然道:“是啊!都过去了,不提也罢。我本来一直很担心你,没想到咱们居然也成了一家子,呵呵。”
曼芝再也提不起情绪来,只木木的强笑了一声。
走到车库门口,邵俊邦突然停住脚步,侧过身来瞅着她,沉吟了一下道:“曼芝,回来帮我吧。”
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曼芝一下子愣住了。
邵俊邦直视着她道:“你应该清楚,我一直很器重你,出了那样的事你离开公司,我很理解,但同时也觉得可惜。现在,你的心愿也了了,是时候为自己作些打算了。”
曼芝嚅嗫着,“我…”
“难道,你希望一辈子就这样无所事事的当个家庭主妇么?曼芝,你的能力绝不止于此呃。”
曼芝当然不甘心永远窝在家里,她也有过计划,只是仓促之间,尚未成型,此时邵俊邦的一番话不能不说令她心动。
重新回到以前希冀的轨道里去,那是她憧憬已久的事情。然而,如果是回邵氏,她似乎总觉得有些别扭。
仿佛读出了她的疑虑,邵俊邦微微一笑,“你可以选择去别的公司,但机会不见得比在邵氏多。很多人辛辛苦苦打了几年工,还是在原地踏步,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啊。”
曼芝低下头不作声。
邵俊邦扫了一眼她犹疑的脸色,笑道:“看来,在你心里,还没有真正把自己看成是邵家的一份子啊!”
曼芝让他道破心思,顿时面呈赧色。她硬生生的插进了这个原本没有她位置的环境,的确无法做到毫无嫌隙,理直气壮。
正在思维混乱间,邵俊邦的声音复又响起,“还记不记得我从前跟你说过的话,工作的时候,我不看员工的资历,背景,只认他的能力。”
他定定的望着曼芝,郑重道:“所以,我请你回来,绝不是因为你嫁进了邵家,而是因为我真的看好你。”
曼芝感到心头有热流涌动,她的眼里情不自禁的堆积出感激,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从前两人主仆相称的时候。
邵俊邦冷眼看着,知道她已经心动了。
“那我…跟邵云商量一下再说吧。”她终于语气松动下来。
“好。”邵俊邦应着,又禁不住幽幽的提醒了她一句,“不过,我相信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旁人的意见可以参考,但主意还得你自己拿呃。”
曼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五十九(往事32)
下午四点,邵云终于风尘仆仆的回到家中。
七个小时的路程,当中几乎没有任何休息,不可能不累,但他精神很好。
车子尚未完全停稳,邵云就迫不及待的开门下来。
老张实在忍不住,笑着道:“悠着点儿,都到家门口了,不急在这一时。”
老张三十多岁就开始给邵俊康当司机,开了十年的车,与邵家走得很近,和邵云也相当熟捻。能够一直留在邵家,完全是源于他忠厚老实的为人,平日极少议论是非,深得邵俊康的赏识。然而今天,打从机场接到邵云,一路上,虽然两人有说有笑的过来,老张还是看出了他眉心中焦虑的期待,一眼便洞穿了他的心思。
邵云顾不上回应他善意的玩笑,脚步匆匆的往车库外走。
申玉芳系着围裙还在餐厅里忙碌,桌上摆了满满一桌丰盛的菜肴。听到叫唤声,她抬头一望,立刻面露喜色,迎了上去。
到了近前,她有点心疼的扶着儿子仔细打量,“好像瘦掉了。”
邵云嘻嘻一笑,“妈,生鱼片哪有您做的饭菜好吃啊!”可是眼睛并不看桌上诱人的食物,却在客厅内外来回的穿梭。
申玉芳看在眼里,不觉嗔道:“曼芝带萌萌散步去了。”
邵云被母亲猜中了心事,笑了笑,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稍顷,老张拖着行李箱进来,礼貌的跟申玉芳打了招呼。申玉芳邀他一起用晚餐,老张婉言谢绝,搁下箱子就告辞了。
邵云随着他一起向外走,老张回头看看他,笑眯眯道:“刚才从草坪上绕过来,看到萌萌和她妈妈在荡秋千。”
邵云止不住泛起微笑,目光撞上老张诙谐的眼色,不由轻轻给了老张一拳,老张哈哈笑着走开了。
别墅的左手,是一片草坪,原先只放了些桌椅,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在露天喝喝茶,享受一下阳光。
当邵云终于愿意搬回来,申玉芳欣喜之余,颇动了些心思,还特意在草坪上修建了一些儿童游乐设施。最得萌萌青睐的莫过于秋千了。
此时,她整个人都飞扬在半空,短短的小腿肆意乱蹬,咯咯笑着尖叫:“妈妈,再高一点儿嘛!”
曼芝看着她小小的身体越荡越高,心里早已揪作一团,嘴上嚷道:“已经很高了哦,萌萌手上要抓紧!”
邵云一见到她们的身影,脚步便不由自主的停顿。
夕阳正在悄悄的往下坠,边沉边将日光一点一点的收拢回去,白昼的锐利已丝毫不剩,只留下柔和的余晖,恋恋不舍的铺洒过来,目光所及之处,都染上了一层奢侈的金色,泛着淡淡的光芒,美得象油画。
曼芝和萌萌是画中唯一跳跃的音符,她们的欢笑流淌成一首美丽的乐曲,温软的从邵云的心间淌过,划开一道道暖流,将他整个人都包拢了起来。
邵云看得有些痴了,他从没见过如此美好的画面,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想叹息,眼里逐渐泛起溺人的温柔。
很久以后,他依然能清晰的记得冬日傍晚的这幕景象,仿佛早已深深烙在心上,即使蒙尘,那些纹理和印记还在,今生今世都无法轻易抹净。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所有美丽的东西,都只在一瞬间。
萌萌心野,还想接着荡下去,曼芝却再也不肯了,小家伙玩的高兴,于她实在是提心吊胆的煎熬,不由分说将她抱了下来。
萌萌嘟着嘴想发作,可是一抬头,看见父亲远远的站着,顿时什么烦恼都忘了,撒欢一样扑过去。
邵云蹲下身子,张开双臂,把小鸟一般的女儿迎入怀中。
曼芝微笑着踱过来,四目相对,她能感到邵云眼里的炙热,可还是有些不太习惯,掩饰着举手摸了摸萌萌的胳膊,淡淡的问:“一切都顺利罢?”
“还好。”邵云嘴上答着,凝眸专注的盯视她,很想将她拥入怀中,可是萌萌已经不耐烦起来,拍着邵云的头嚷:“爸爸,我要礼物,礼物!”
邵云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曼芝身上调过来,乐呵呵道:“当然有礼物,不买礼物,我敢回来见我的宝贝么。”
等不及吃晚饭,邵云就在萌萌的强烈要求下开始分配起礼物来。
除了一堆花花绿绿的迪士尼玩具,他还特地给宝贝女儿买了一条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项链,坠子是一枚晶莹剔透的hellokitty的小猫。
可惜萌萌对玩具的兴趣远比项链来得高,邵云只得怏怏的交给曼芝收好。
申玉芳笑呵呵道:“吃了饭再看也不迟,萌萌乖呃,爸爸已经很累了。”
在曼芝的劝说下,萌萌总算勉强坐到桌上,一边用小勺掘着饭往嘴里塞,一边心不在焉的去瞟几案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