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初迅速地拉开了床边的柜子,翻出里边的一个小小的瓷瓶,里边是粒粒浅碧的药丸。
“两颗。”萧容荒开口。
七初倒出药,略略扶起他的身子让他吞了下去,他闭着眼躺了一会,许是药效发挥了作用,他急促紊乱的呼吸缓缓平定下来,气色看起来也略微好了一点。
“容荒?”七初握着他的手轻声问。
萧容荒动了动,闭着眼语调模糊温柔:“嗯?”
“顾长青呢?”
“他坚决不允我领兵,气得在倾言斋摔了一下午东西,留了这盒药便走了。”萧容荒低低地喘了口气,带了一丝赧然歉意。
七初的心沉沉地下落,顾长青想必清楚他的身体根本无法骑马动武,更何况野外酷寒,他抵死要强,若强行运行真气,对心脉的损伤只怕更甚。
七初心里密密的刺痛,他要做的事情,几时是听人劝得动的——她笑着答:“幸好他不在,他又凶又啰嗦,我看见他就头疼。”
萧容荒望着她,苍白如玉的脸上有着不舍:“七初,辛苦你。”
七初故意撅撅嘴:“看你还要不要赶我走。”
萧容荒嘴角微微一扬,却是一抹无可奈何的浅笑,他开口:“我……”
“嘘,”七初抬手轻轻地掩住了他的唇:“现在顾长青不在,你是病人,得听我的,乖乖睡觉。”
掌心中的温热传来,身体中渐渐是许久未有的舒适传来,他闭着眼安心地睡了过去。
待到醒来,萧容荒只觉胸臆之间惯有的迫人寒意竟然褪去,身上是一片烘烘的暖意,他抬眼,看到自己全身被捂得严严实实,衾被外的胸口还搭了件极轻极软的貂裘,像是一夜都被人细心地掖着被子。
帐内笑容柔美的女子转过神来,替他理了理额前的几缕乱发:“醒了?”
萧容荒撑起了身子,七初过来扶起了他,想起他昨夜出了一身的汗,他极爱干净,必定是要换过衣裳:“我唤冷霜进来替你更衣。”
萧容荒忽然拉住她:“七初,昨夜一夜没睡?”
七初含笑:“还好。”
萧容荒轻咳一声:“以后不要这样。”
七初轻声的:“容荒,我不再惹你生气,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走。”
萧容荒无可奈何地皱眉,却无法与她分辨,只好道:“让冷霜进来罢。”
七初已然分明他为何坚决不让她住进他的帐篷,她更知道如果不是她在身旁,依他绝不示弱于人的性子,像这样夜半病发,只怕他宁愿是死死忍着痛楚挨一夜,也决不愿开口唤人进来。
她替他披上了外袍,纤细暖和的手指轻轻地抚过他清瘦的脸颊,便柔柔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如果他要的是万里江山隽秀在眉间,那么至少让她在长更散尽的灯火阑珊处,静默地陪伴着那道倦然寂寥的身影悄然转身,她所求的,亦不过是暖一暖他寒凉的掌心。
第三三章 共君此夜须沉醉
七初穿了干净的粗布袍子,秀发用一根木簪挽起,清晨照常去医帐。
这几日的斥候来报,突厥兵马已在山谷之外扎营,连日来只派遣了几支尖锐骑兵在关卡外同天朝前营起了几次冲突,并未大举来犯,但人人心中皆明白,野心勃勃的突厥骑兵依然虎视眈眈地随时准备着伺机而动,这次休整之后必将大战在即,所以即使军营内秩序井然,却带了大战前压抑沉闷的紧张气氛。
萧容荒每天都忙碌万分,晨起随着几位副将巡检操练的队伍,白日里在中军大帐处理军务,七初也只有在深夜,才见得到他一脸疲倦地回到帐中,只是仍然不肯歇会儿,直至深宵,他仍挑灯在桌前看堪舆地形图。
这人,真是让人旁人忧心万分却空咬着牙无可奈何,七初一边想一边按住了躺在地上的伤员,展开手中的一卷布襟,按住了他手臂上的伤口,她有些分神没注意力道,手下的那个男子对着她咧出一口白牙:“哎,姑娘,轻点儿。”
七初听到他的称呼,也不掩饰,只微微一笑,利落将创伤药涂在他的伤口,然后开始包扎。
“你们天朝的军营怎么会有女子?”七初听到身边的人又问,她才看了一眼,发觉这个人竟是一个浓眉深目的回纥士兵。
“这个,”她故作神秘地笑笑:“我是家属。”
那回纥男子却有几分见识,约莫也是不小的一个将领,只笑着道:“想不到天朝的女子,竟也有这般英姿,我们回纥女子骑射英武,我妻子以前还是纥葛勤可汗帐下的将士呢。”
七初听得有趣,便笑道:“怎么这次妻子没和你一块儿来?”
那回纥男子汉文讲得生硬,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倾诉欲望,他自豪地道:“她在齐格勒的毡房里,准备要孩子了。”
七初见到他明爽的笑容也不禁替他高兴:“唉,是你第一个孩子?”
“不,我有两个!应该说三个了!”他径自说得兴高采烈:“这几次胜仗打得漂亮,侯爷用兵出奇制胜,必定能大败突厥,回纥同北庭一向交好,这草原平静了,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七初听见他称赞萧容荒更是笑眯眯:“克里木,你是叫克里木吧?你怎么会说汉语,我瞧见的回纥士兵都不太会说。”
克里木道:“那个啊,我是仁裕亲王手下的使臣,在你们天朝的京都住过一个月呢。”
他盯着七初看,越看越疑惑:“姑娘,我怎么瞧着你很面熟?”
“啊——”他一拍额头:“在皇宫里头,你是……”
七初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巴,无辜地笑:“你认错人了。”
他神情笃定:“姑娘,我克里木在草原上骑马放鹰磨破的鞍子无数,可从来没有认错过哪家姑娘。”
七初暗骂一声,这回纥人的眼睛都是狼眼吗,那紫宸殿这么大,隔得那么远,就在筵席上见过一次,就认得那么清楚!
不过死不承认也不是她的风格,她只尴尬笑笑:“唉,我是逃跑出来的,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克里木倒是几分赞赏的意思,笑笑着道:“我听说汉人的妻子成亲了是不许抛头露脸的,更何况你是……”
七初一双美目瞪着他,克里木马上息了声:“……的,你还回去吧?”
七初神色忽然有丝黯然,但还是悄悄的答:“我不回去了。”
“啊,”那汉子朗声一笑:“姑娘,来给我们草原男儿做婆娘!”
七初瞪了他一眼,猛地一扯手中的纱布打了个结,恶狠狠地道:“好了。”
她转了转头,发觉周围异常的安静,一个帐篷的人都在注视着他们,而不远处,伫立着的正是几位巡防将领。
萧容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便走开了。
深夜回到主帐,萧容荒正倚在榻上喝药,见到她进来,搁下了手边的药盏。
七初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手上捧着一碗冷霜给的热汤,走进来坐在他对面的地毯上。
七初将汤搁在了榻前的一方小桌上:“冷霜刚刚说你今天没怎么吃东西?”
萧容荒没有答她,只拍了拍身边的暖塌:“七初,地上凉。”
七初挪了挪身子坐到了他旁边,说:“晚饭真没吃?”
萧容荒咳嗽一声,淡淡地答:“我不饿。”
七初捧着热汤喝了一口,满足地对他笑:“要不要喝点儿?”
萧容荒看着她笑容,不禁看了一眼,也不过是寻常的羊肉汤,只是她的脸上满满的幸福感太过诱人。
见他犹豫,七初便很快地找出了碗:“嗯,虽然羊肉补身子,但也不能吃太多,我分点你好了,等下再乖乖喝点粥。”
七初用勺子将碗中的热汤和几片羊肉舀到了碗中,端到了萧容荒的面前。
气氛安静下来,烛光摇曳中,火盆在角落发出细微的哔剥声。
七初细嚼慢咽,慢慢地陪着他,看着他将那碗汤喝了干净。
七初开口问:“再喝点粥?”
萧容荒摇了摇头。
七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动手收拾桌上的碗筷。
萧容荒倚在榻上喝得漫不经心,突然道:“今天和那回纥士兵说什么这么高兴?”
七初正擦干净了手走进来,闻言故意笑了笑:“没什么。”
萧容荒骨骼分明的手轻轻地敲着桌面:“嗯,不回去了?你要去哪里?”
七初对着他,语气带了几分娇气的委屈:“要你管,反正你不肯收留我。”
萧容荒看着身旁这风姿宛转清流的女子,这样美好的女子,为了他委屈耐心如斯,连逼着他喝药的笑容,都是璀璨得耀眼。
她夜夜温柔哀凉缱倦入骨,他怎会不承情,只是不知这份情,他能回报她多少?
“容荒?”七初忽然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心:“累了还是身子不合适?”
萧容荒握住她抬起的手,笑笑:“这几日身子好多了,别担心。”
这几日来只要他稍感不适,七初便是一夜未眠地守着他,日日守着他按时吃药歇息,呕血的寒症这几日没有再发作,素常时时泛涌起的晕眩感也稍有退减,她如此珍惜,他又怎敢轻怠。
凄寒长夜苦冷,如今竟有了如此温柔切切。
彷佛是他晦涩阴暗的生命中一束清亮耀眼的光,让这副早已疲倦入骨的残躯,存了一息微茫的生之渴盼。
“七初。”萧容荒低低地道。
“嗯?”倚在他肩上的女子已经有些昏然欲睡。
“这场仗打完了,还得天朝江山清平盛世,我奏请皇上设置北庭都护府,”他悠缓的声音带着安宁:“到那时候,我就陪你倚马仗剑游江湖罢。”
“七初?”萧容荒见她一直垂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以为她睡着了,便摸了摸她的脸颊,顿时慌了:“唉,丫头——”
七初抬起脸来,明亮的眼眸中串串滑落的是闪耀如繁星的泪水,扬眉间却是灿如艳阳的笑靥。
“你找我何事?”辽阔苍茫的草原上,早春的积雪被踏得极薄,露出地上暗黄的草芽,七初站定,对着跟前的男人开口。
男人一身黑色甲胄,负手站在峡谷边的一块空地上。
七初看着他,也不知是讽刺还是玩笑:“贺将军,统领禁卫营感觉不错吧?”
贺度回头,牵动嘴角不冷不热地回应:“那还是承蒙侯爷看得起。”
七初笑得更加分明:“怎么,现在不说他谋权违逆了吗?”
贺度语气嘲讽,倒也坦然:“用人不疑,我只能说萧侯胆子够大。”
七初知道贺度率领的天齐精兵,脚程不会比她慢,应该是跟她一前一后来到了北庭。
她一直躲躲藏藏地在普通军帐中,也未想到萧容荒如此快地与他兵戈消融,还给他做了禁卫二营统领。
七初将风吹散的长发扎起,开口问:“贺度,现在你欲如何?”
贺度回头:“皇上已接到萧侯递上的折子,天齐一队已将霍思忠护送回京,皇上的意思是,霍思忠年事已高不宜再领兵——”
他看着七初澄撤得透亮的双眸,一字一字玩味地:“皇上的意思是——让我听从萧侯调配。”
七初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现在他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统领这只大军?”
贺度看着她紧张的神情,莫测地笑了笑:“七初,一切未有定数,萧容荒这人,深不可测,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走。”
七初听得他这故作玄机的话语,不禁有些微恼:“即使全天下都不了解他,我只知道,他比谁都更想要守护这江山安定。”
贺度竟然挑眉一笑,有些悲悯的神情:“七初,希望你他日若知道他真正面目,后悔还来得及。”
七初气得踩碎了脚下的薄雪,咬着牙狠狠地道:“不劳你关心。”
“皇上还说——”贺度缓缓地道:“三殿下很想娘亲,让颜妃早日回京。”
七初一愣,嫣然出采的双眸,顿缓缓地黯淡下去。
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七初在医帐内帮忙着收拾了药材,下午无事便骑着马在峡谷的周围兜了一圈。
风声呼啸中,她只能将心底锥心的想念深深埋藏,这是她选择的路,即使无路可退,也要走下去。
纵马奔驰了一个下午,营地内的炊烟升起时,七初沿着小径缓缓地骑马回去。
在转出峡谷时,七初忽然见到一个黑衣影子,从峡谷的另一端闪过,七初眯着眼看了一下,是冷霜。
峡谷后边是一片悬崖峭壁的绝径,他跑去那儿做什么?
七初甩了甩头不再想,扬鞭策马朝着营地奔了回去。
回到主帐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七初掀开帘子,意外的看到萧容荒竟然坐在帐内。
“容荒,”七初自然地露出笑容,走了过去:“今晚这么早空闲?”
萧容荒推开了桌面上的宗卷,站了起来:“回来了。”
七初走过去看了看他,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怎么脸色不太好?”
萧容荒握住了她的手:“没事儿,可能有点累。”他拉着她的手朝一边的案几走去:“饿了吧?”
七初看着他一直微微蹙着的眉头,动了动唇角,却还是忍住了,只微笑着:“嗯。”
流沙领着一个利落的士兵进来迅速地布好了菜,军营中没有太大讲究,主帅跟寻常士兵都吃一样的饭菜,萧容荒对吃的倒不挑剔,是因为他肯本吃不太下东西,七初这些日子都在帐边的空地上升了一口锅给他熬些清淡的粥。
他吃得极少,略略动了几下筷子便坐在一旁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手中的茶,七初皱着眉头看他,他只歉意地笑笑:“我没胃口,你吃吧。”
七初心绪万端地沉默,扒了几口饭,推开了碗说饱了。
萧容荒握住她的手不允许她离开,举箸将碟子里的菜夹到了她的碗中,温和的道:“乖,吃完饭先。”
七初被他眼神看得心软,只好坐了下来,萧容荒只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她,待到七初将大半碗饭都吃完,他才揉了揉她的发,笑了笑起身。
七初伏在在榻前翻着一本古方医籍,看几页便望一眼那个坐在桌前凝眉认真地处理公文的身影,那种忽然到来的幸福感,总让感觉人不真实,患得患失的感觉,让人只恨不得将他抱在怀里一刻也不要分开得好。
露白霜重,亥时已过。
她走过去抚他的肩,他整晚心事重重的样子自然瞒不过她,七初柔声道:“早点歇下吧。“
萧容荒回头对她展眉轻轻一笑:“你不用管我,去睡吧。”
七初昏昏欲睡地陪着他到半夜,恍然间看到萧容荒推开了椅子站起身来。
七初惊醒过来:“容荒,怎么了?”
萧容荒匆忙地披上外袍,七初凝神倾听,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大地的震荡。
他镇定如恒的双眸看着她,声音带了奇异的让人心安的力量:“七初,你就在这呆着,我让流沙过来。”
“不,不用叫他,让他跟着你,”七初一边帮他系紧衣裳,一边快速地说:“我跟着大军行动,不用担心我,我打不过,至少跑得过。”
萧容荒摸了摸她的脸颊,忽然俯身,轻暖的一个吻,落在了她的脸颊。
然后他迅速转身,七初抬起头,只看到了他挺直瘦削身影在帐前一闪而过。
七初怔怔地愣了一秒,才拔腿向外跑去,整个军营已经被火光照亮,有慌了阵脚的士兵来回跑动大声叫着:“突厥攻过来了!”
七初双足点地轻轻一掠,站到了中军帐顶,看着远处峡谷背后的那一道悬崖上,竟然影影绰绰的布满了人影,峡谷腹地的军营前,兵戈嘶喊声乱成了一片。
七初朝着医帐冲了过去,却在军营中被人一把按住了肩头,她回头看见来人:“流沙!”
七初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现在情况怎么样?”
流沙皱着眉头飞快地答:“突厥的骑兵从峡谷的峭壁中突击,七初姑娘,你跟着我先撤退!”
七初拖着他往前跑:“不用管我,你来帮下忙。”
军医帐内乱成了一片,七初帮忙者将伤员搬运出营地,整个山谷腹地已经是烽火连天,空气中点点飞溅的,都是血腥的气味。
那一夜,突厥侍卫之士一千骑兵,出其不意地从山谷背地夜袭驻地军营,天朝军猝不及防间被迫放弃了谷口的关卡后撤百里,苍茫的原野上,形成了两军对峙的局面。
战局陡然变得难测。
厮杀之声渐渐消失后,七初伫立在营地心神不宁地等到天亮,焦心得几乎要将手指咬破,终于见一小队高头骏马远远地出现,七初终于看到了冷霜护在他身侧朝营地疾驰而来。
一道穿着灰布长袍却难掩清妍丽质的身影轻手轻脚地跨进了毡房。
她抬眸,看到那熟悉的清奇瘦削身影正伫立在一方巨大的地形图前,略微仰着头,正仔细地凝视着那一片山川地脉。
许是站得久了,他轻微移动脚步,却忽然低了头掩嘴轻声地咳嗽起来。
七初习惯性地皱着眉头咬自己的手指,也许是那晚雪地逐敌整夜奔波受了寒,这两天他夜里又有些咳嗽,这几日他忙得觉都没时间睡,七初竟是连话都没有好好和他说过几句。
七初走过去,伸手环上了他的腰,将脸轻轻地贴在了他瘦硬的肩胛骨上。
怀中的身体却突然僵硬,然后才缓缓放松下来,萧容荒低下头,苍白的脸在晕黄烛火中抿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容荒?”七初轻声唤他:“最近怎么了?”
“嗯,”萧容荒愣了一下,笑容有丝勉强:“别担心。”
七初只觉得他最近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阴冷,她只经常见他紧紧抿着的双唇血色淡漠,却只不发一言地沉默。
萧容荒通宵达旦整顿军营,巡视营房,与几位副将议事,他昼夜不分地处理庞杂军务,虽然看来仍十分平静,七初却察觉他眼中的光芒日渐灼亮,仿佛正燃烧整个生命来成就这一场毕生之役。
他如若不愿意说,七初也只能默默地陪伴着他。
她觉得自己的慌乱已经快要决堤。
深夜,七初跪在床畔,把脸埋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贴上她温热的脸庞,轻轻一震。
“容荒——”七初低低地唤,萧容荒看到她仍伏在床侧,一伸手将她抱入了怀中:“怎么了?”
七初抬睫看一眼他的面容苍白如月,深深地将脸埋入了他的怀中,七初有一刻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
“容荒,战况真的很不好么?”
“你不信我?”
七初摇头。
男子眉目静寂,轻轻的嗓音:“那就把一切交给我。”
第三四章 沾衣况是新寒雪
春寒漠漠,塞北的草原上,一整个冬天的积雪开始在淡薄的日光下融化。
这才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七初跺跺脚,冷得手都伸不出来。
宽大的帐篷内一片寂静,萧容荒今早启程回北庭城内处理事情,天未亮就已离开,七初尚在梦中。
她醒来后洗漱整齐,便走出了军营想要去找军医老胡看看伤员。
谁知道经过军营时,却见一行士兵手持长矛已将营地戒严,见到她走进,只大声地吼:“明威将军帐中有要事商议,不得靠近!”
七初略想了想,只记得这明威将军不过是帐中从四品武将,主帅不在营地,他缘何这么大动干戈的戒严议事?
她退开几步,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了几位校尉带着士兵在军帐周围巡护,神情都带了莫名的紧张。
这是怎么了,难道突厥军队又有所动作?
七初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抱着胸前正站在一边,她挤了过去:“贺度,发生了什么事?”
贺度对着她玩味一笑:“没有什么事。”
“突厥军进攻了?”
“没有。”
七初望了望周围,除了这一处,整个营地的其他帐篷,都是一片整然有序,并无任何异常。
贺度拍拍她的手:“你要去医帐绕道走吧。”
七初又狐疑地看了看,终于还是皱了皱鼻子,从另一边走了过去。
一直到傍晚,七初在医帐中突然听到营地之中有隐约的喧哗嘈杂的声音传来。
放下手中的药材走出去时,七初看到帐中的伤员纷纷拖着胳膊大腿朝外边走,营地外军士将领的脚步混乱一片,整个军营弥漫着一种压抑中隐隐带着兴奋的诡谲气氛。
她心头一跳,急忙循着嘈杂的源头飞快跑了过去。
中军帐前的一片空地,数百位士兵持戈矛围在跟前,周围已经聚集了大批的士兵和军将。
七初拨开人群,见到了一个满面激愤之色的虬髯大汉站在帐前,声音洪亮:“诸位士兵将领,如大家近日所见,我天朝大军连日溃败,如此大好草原,数百里竟白白将拱手相让突厥蛮子,主帅毫不抵抗只一味撤退,弟兄们!我老莫窝了一肚子的鸟气,我天朝十万军士,个个都是铮铮热血好男儿,岂是如此任人宰割之辈!”
聚集的士兵顿时一片喧闹,有人大声应和,有人窃窃私语,议论争吵之声翻涌而起。
七初的手在袖中紧紧地都握紧了,她已经看出,这是兵变。
帐内一位精壮汉子身着玄色甲胄,神色威严地缓缓步出,那虬髯大汉振臂一呼:“主帅无能,在其位而不谋其职,今日我等拥明威将军为将领,听从明威将军调配,击退突厥蛮子,还我天朝大好河山!”
他话语一落,周围的士兵顿时戈矛顿地,大声地齐声吆喝:“明威将军!明威将军!”
原本面露犹豫之色的士兵也被这气吞河山的肃整震天巨响所震动,陆陆续续有人走到队伍中操起兵戈武器,整个军营的队伍,开始缓慢地聚集到明威将军的帐前。
七初握着拳头不断往前挤,正要冲到帐前阻止,忽然听见远处的草原上,早春寒风中飘送来低低的冷伶声音:“诸位是欲违逆军令,私自叛乱么?”
嗓音如冰雪消融间低柔空然,却低沉沉底带了莫名的压力。
帐前的众人回头齐齐望去,只见几匹高头骏马踏蹄缓缓而来,马上是几位副将和两位黑衣劲装男子,围绕在中间的是一位年轻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