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帝嗤笑道:“分明是面冷心冷,在朕面前从不懂妥协。”

刘诏辩解道:“儿子并非不懂妥协,只是认为争取一番,或许有不同的结果。”

文德帝哈哈一笑,“这就是你和你其他兄弟最大的不同。你懂得据理力争,而他们因为惧怕朕,凡事,一旦朕露出不满的情绪,即便他们内心坚持自己是对的,也没胆量说出来。”

“儿子以为几个兄弟都挺能争。”

文德帝摇头一笑,“权利的滋味很美好。他们渴望权利,同时又惧怕权利,所以束手束脚。你呢?你为什么不怕?”

刘诏坦荡道:“儿子不做亏心事,当然不怕。儿子数次据理力争,并非为了私利。”

这话有点不要脸。

文德帝也没拆穿刘诏。

他将披风搂紧。

突然变天,看样子会下雨。

“父皇要回行宫吗?儿臣背父皇下山。”

文德帝很诧异。

刘诏已经蹲下来,做上了准备。

文德帝面色迟疑,该让刘诏背他下山吗?

被人背下山,等于公开承认他身体衰老的事实。

有些事情心里清楚,不等于愿意被人当面说出来。

若是拒绝,不过是掩耳盗铃。

常恩有些着急,斗胆上前,小声说道:“陛下,老奴安排了软轿。陛下若是需要,软轿随时都能上来。”

文德帝哈哈一笑,“朕有很所惧!”

说完,他干脆的趴在刘诏背上。

刘诏身体一沉,“父皇,儿臣要动了。”

“下山吧!看看你有没有力气将朕背下山。”

“儿臣别的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力气。”

刘诏背起文德帝,起身。

想象中分量颇重的父皇,背在身上却觉着轻飘飘的。

刘诏眸光一沉,心头有些酸楚。

再强大的人,也有老去的一天。

等他老了,会是什么模样?

会不会也如父皇一般,老态龙钟,像个糟老头子。

想到那个画面,刘诏心头一阵惊慌。

他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迎接老去的自己。

他一直坚信,自己如同顾玖一样,一直保持着年轻力壮。

“朕重吗?背不动?”

刘诏连连摇头,“儿臣是在想,父皇可曾背过儿臣?”

文德帝语塞,“你身边随时随地都有下人伺候,朕可没机会背着你。”

刘诏踩着台阶下山,一边笑着说道:“儿臣也没背过御哥儿他们,倒是抱过他们。”

“能抱抱孩子,很不错。”

“儿臣也这么认为。”

常恩跟随在旁边,心惊胆战,生怕秦王殿下一个踉跄,将文德帝甩了出去。

他紧张得额头冒汗,浑身湿透。

比他自己背文德帝下山还要累。

他真是操碎了心。

身为一个太监,他容易吗?

秦王殿下为什么要抢他的活干!

太欺负人。

台阶好像没有尽头,犹如常恩起起伏伏的心情。

当终于走完最后一阶台阶,常恩的心也总算从高处落到了地面。

“剩下的路,就让老奴来背吧。”

“不必,朕可以自己走回去。”

文德帝从刘诏身上下来。

父子二人,头一次这么亲近,彼此都感觉有点怪怪的。

刘诏率先说道:“父皇若是没别的吩咐,儿臣准备去给母后请安。”

“去吧!叫你母后不用瞎操心,有空听听曲子,看看闲书,读读报纸。”

“儿臣谨遵父皇的教诲。”

刘诏目送文德帝离去,这才转身前去拜见裴皇后。

爬了一趟山,文德帝累了。

回到寝殿,泡了会温泉,就上歇了一觉。

待到午后起床,望着窗外天色。

天色暗沉,淅淅沥沥的下雨没完没了。

“启禀陛下,申时一刻。”

“这么晚了。”

文德帝从床榻上起来。

常恩亲自伺候洗漱。

“将政事堂的几位爱卿都叫来,朕有要事吩咐。”

常恩赶紧吩咐人,将几位朝中大佬请来。

估摸着,陛下是有要紧事。

陆大人领着一干朝臣来到寝殿。

文德帝已经穿戴整齐,一切都显得很正式。

几位朝臣都有些诧异。

今儿怕不是小事。

“参见陛下!”

“给诸位爱卿赐坐。”

几位朝臣谢恩后,分别落座。

文德帝背着双手,在大殿内来回走了好几圈。

最后,他的目光从每个朝臣的脸上扫过。

“朕已过耳顺之年,身体老迈不堪。为大周江山社稷考虑,朕打算立皇储。”

众臣大惊!

“陛下春秋鼎盛…”

“说废话就滚出去。”文德帝怒斥拍马屁的朝臣。

一时间大家都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陆大人站出来,“陛下心意已决?”

陆大人再次问道:“不知陛下属意哪位皇子继承大统?”

文德帝的目光,再一次从每个朝臣脸上扫过,“朕还没有决断。想先听听诸位爱卿的意见。”

陛下是真想听他们的意见,还是试探?

文德帝心知肚明众臣心中在想什么,“但说无妨,说错了也不要紧,朕恕他无罪。”

众臣依旧迟疑。

文德帝干脆点名,“陆爱卿,你属意哪位皇子?”

陆大人沉吟片刻,“启禀陛下,微臣以为秦王殿下堪为储君。”

文德帝不置可否,继续点名。

有人支持刘诏,有人支持四皇子刘议,还有人支持二皇子刘评。

文德帝听完每个朝臣的意见,问道:“几位皇子中,谁能力最强?”

“若说办差能力,微臣认为二皇子当属第一。”

“臣不同意。论勇武,谁比得上秦王殿下。”

“秦王也只有勇武可以称道。”

“荒谬!你们眼睛都是瞎的吗,秦王先后在兵部,尚书省当差,期间表现可圈可点,哪里不如二皇子殿下?”

“但是二皇子殿下…”

“休要制造事端。秦王殿下乃是嫡长,在嫡长没有明显过错,并且还有大功在身的前提下,越过嫡长立庶子为储君,此乃祸国殃民之策。陛下,请诛胡大人。”

“姓陈的,你分明是公报私仇。你才是祸国殃民的奸贼。”

“不管大家怎么争论,以嫡庶论,四皇子都比二皇子更有资格被立为储君。四皇子既是嫡出,办差能力也是有目共睹。”

“微臣反对立四皇子为储君。”

陆大人站出来义正言辞,“四皇子后院不宁,庶子众多。若是他为储君,可以想象,将来后宫必起纷争,进而引起朝堂党争。秦王殿下不一样,三个儿子全是一母同胞的嫡子,在很大程度上免去了后宫纷争,最大可能的减少了党争。而且秦王妃也比议夫人更有资格成为皇后,统领后宫。”

“这都是一面之词。四皇子也是嫡子…”

“但他不是长子。比起嫡子,嫡长子是不是更有资格?而且秦王殿下还有军功在身,以他的军功,若是武将,封侯都有资格。”

“储君之位,岂能光靠勇武。”

“储君之位当然不能光靠勇武,但是没有勇武的储君必定不是合格的储君。很明显,秦王殿下是最合格的储君人选。”

陆大人坚定不移的支持刘诏。

就如当初顾玖要求的那般,必要的时候,请坚定地站在刘诏这一边。

此刻,陆大人是在尽忠,也是在兑现承诺。

他是文德帝的心腹谋臣,别人看不清文德帝的心意,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文德帝心中早有答案。只是需要借臣子的口说出来。

陆大人愿意当这张嘴。

所以他据理力争,步步紧逼,不曾退让半步。

“请陛下治陆大死罪。他分明是要结党营私,内外勾结,居心不良。”

“居心不良的人分明是你!四皇子殿下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不遗余力的替他说话。”

“荒谬!臣忠心体国,一心替大周江山社稷着想。”

“你分明是在替自己的私利着想。陛下,微臣恳请诛杀刘大人。”

“姓陆的,本官和你无冤无仇,你休要胡乱攀咬。”

“刘大人慌了吗?你心头没鬼,你慌什么慌。”

“够了!全都闭嘴!陆爱卿,陈爱卿留下,其他几位爱卿全都退下。”

文德帝一发话,没被点名的几位大佬,立马知道大势已去。

大家面面相觑,颓然而沮丧。

秦王殿下竟然胜得如此轻易而简单。

同其他几位先帝在位时,白热化动刀子甚至逼宫造反的夺嫡之争比起来,太特么的不可思议啦。

没死人!

没造反!

没人动刀子!

没人逼宫!

什么都没有,储君之位就定了。

怎么可以如此简单?

这让他们做大臣的,情何以堪。

有种毫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太伤心了。

感觉心都碎成了一片片。

他们这一届朝臣,一定是最失败的朝臣。

没有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哪有资格被史书大书特书。

让他们找个地方疗伤去。

第921章 传位诏书

“朕打算立秦王为储君,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文德帝终于抛出自己的想法。

“陛下英明!”

两位大人齐声称是。

文德帝捋着胡须,笑着说道:“二位爱卿对秦王的评价,在朕看来很公允,也很客观。秦王是嫡长子,有军功在身,而且在朝中历练多年,可谓是文武兼备。”

“陆爱卿,朕想让你书写传位诏书,你可愿意?”

陆大人大惊大喜。

书写传位诏书,可是莫大的荣耀。

孙家为何能屹立朝堂上百年几代人不倒?

就是因为孙家拥有书写传位诏书的无上荣耀。

当孙家失去了这份荣耀,也就意味着孙家开始败落。

任何皇帝登基,都会对书写传位诏书的臣子格外优容。

李秉明李大人,为先帝书写传位诏书,确定了文德帝的正统地位。

所以当文德帝登基后,即便对李大人多有不满,却依旧重用他多年。最后还任命他为首任西北大都督。

若没有书写传位诏书的荣耀,文德帝肯定在登基初始,就将李大人罢官去职,让他回乡养老。

陆大人平复激动的心情,恭敬道:“微臣愿意!”

一旁的陈大人满腹心酸,一脸羡慕嫉妒恨。

这么大的荣耀,他连边都没摸到。

不过想想也知道,此等荣耀,陛下肯定是给心腹谋臣,而不是新晋朝臣。

常恩备好文房四宝。

陆大人提笔书写传位诏书,一撮而就。

仿佛早有腹稿。

书写完毕,请文德帝过目。

文德帝修改了几处措辞,陆大人誊抄一遍。

确定无误后,用上大印!

这就是一份具有法理,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

文德帝却说道:“此事,二位爱卿先保密。朕暂时不打算公布此事。”

陈大人一脸诧异,“陛下不公布此事,微臣担心会引来非议。”

文德帝说道:“朕自有主张。”

常恩捧来一个楠木制作的木匣子,文德帝亲手将传位诏书放入木匣子中,又亲自上锁。

常恩捧着上了锁的木匣子,退出大殿。

木匣子会被藏在何处,或许只有文德帝同常恩清楚。

文德帝又叮嘱两位爱卿,“二位爱卿,记得别露出口风。也记得提醒其他几位爱卿,不要在外面乱说。若是朕知道有人胡说八道,传出谣言,定不轻饶。”

两人大人退出大殿。

走得远了,陈大人问陆大人,“当真要守口如瓶,不露口风。”

“陈大人莫非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

“我是担心不公开诏书内容,会引起不必要的争夺。”

“或许这正是陛下想要看见的。”

陈大人新晋升官,进入政事堂才半年时间,对文德帝的脾性不太了解。

“陆大人可否明言?”

陆大人含笑说道:“陈大人不如自行领会。”

刘诏陪着裴皇后吃了一顿饭,然后才回到居住的院落。

顾玖坐在屋檐下看雨,两个孩子则坐在屋檐下写功课。

即便来了行宫,也免不了功课。

好一个凄惨的皇孙童年。

“爹爹,爹爹回来了!”

两个孩子见到刘诏,丢下手中的笔,朝刘诏跑去。

刘诏蹲下来,接住两个孩子,然后一手一个抱起来。

力气大就是好,可以一口气抱两个孩子。

两个小家伙可不轻,加起来得有七八十斤重。

顾玖可没力气抱他们任何一个,还能轻松自如的走动。

“爹爹,爹爹!”

两个孩子兴奋地叫着。

今儿一早,两个小屁孩早早起床,来到顾玖的卧房。发现屋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大叔,好奇极了。

也不知刘诏同他们怎么说的,反正等顾玖醒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愉快的和爹爹玩耍在一起。

顾玖酸溜溜地说道:“孩子们更喜欢你。”

刘诏笑话她,“瞎吃醋。娘亲吃爹爹的醋,跟个小孩子似的,我们一起笑话她,好不好?”

两个孩子咯咯咯的乱笑。

顾玖白了刘诏一眼。

刘诏极有耐心的陪着两个孩子玩耍了小半个时辰,又检查孩子们的功课,差点没忍住发火。

哎呦妈呀,做的什么功课啊,简直不堪入目。

顾玖频频使眼色,刘诏才忍住了。

第一天见到孩子就发火,不好不好,一定要克制。

打发了两孩子,刘诏擦擦额头的汗水,“累死本王了。以前检查御哥儿的功课都没这么累。两孩子过去几年到底怎么学的,功课那么差?”

顾玖呵呵一笑,“你那是错觉吧。御哥儿和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同我唠叨:这是本殿下的儿子吗?本殿下的儿子怎么这么笨。这才过了几年,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刘诏打死不承认,“这是我说的话?我有说过这种话?你肯定是污蔑。”

奶奶个腿,没有录音机,都没办法录下证据。

见顾玖怒气冲冲,刘诏哈哈大笑起来,一脸得意的样子。

顾玖很是无语,果然幼稚。

两个人并排坐在屋檐下看雨。

刘诏伸着腿,嘚瑟地说道:“我腿比你长。”

“你是男人,腿要是没我长,你得多矮。”

刘诏委屈,“你就不能让我嘚瑟一下。”

顾玖笑了起来,掐了把他的腰间肉,硬邦邦的,一点手感都没有。

“今天还没嘚瑟够?”

“一点都不够。”

他靠着她,两个人相依相偎。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父皇可能会传位给我。”

顾玖问道:“错觉?还是陛下亲口告诉你的?”

刘诏笑了笑,捏捏顾玖的鼻子,“哪有那么多错觉。我感觉得到,你不相信你男人的感觉?”

顾玖打开他的手,“这么说陛下已经下定了决心。”

顿了顿,他又说道:“父皇真的老了许多。第一眼,我都差点不敢认。”

顾玖靠着他,轻声说道:“人都有老的时候,你我都有那么一天。”

刘诏问她:“有一天,我像父皇那样老态龙钟,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你会嫌弃我吗?”

顾玖笑了起来,“你若成了糟老头子,我就是遭老婆子。没人可以青春永驻,我们都有那么一天。”

“人老了,精气神都没了,太可怕。”刘诏感慨道。

顾玖握住他的手,“我没想到你会怕老。”

刘诏认真说道:“本王也是人,是人都会怕老。”

顾玖捧起他的脸,“别怕,有我陪着你一起慢慢变老。”

刘诏慌乱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猛地一下,他就不怕了,不怕老,不怕自己变成糟老头子。

因为有个女人,会一直陪着他,陪着他一起慢慢变老。

“这算是情话吗?”他厚着脸皮问道。

顾玖哈哈一笑,“你要愿意,就当是情话吧。”

“那我就当这是情话,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肉麻死了!

顾玖笑了起来,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感情。

刘诏搂着顾玖的肩膀,随口闲聊,“我若是做了皇帝,你就是皇后。”

顾玖直击核心,“想要广开后宫,做梦。”

刘诏揉揉鼻子,“本王没打算广开后宫,养不起。”

顾玖呵呵冷笑,“换句话说,要是养得起,你打算开后宫?”

求生欲极强的刘诏,连连摇头,“不管有钱没钱,绝不开后宫。本王的每一文钱,都是你的。”

顾玖挑眉一笑,这还差不多。

刘诏偷偷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妈呀,这个话题特么的太危险了。

还是换个话题安全一点。

“我去见了母后,还陪着她吃了一餐饭。”

“母后同你说了什么?”

“她让我多帮着老四,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就问她,要怎么帮。她让我有好机会多介绍给老四。”

顾玖闻言笑了起来,“你没问母后,什么机会算好机会?”

“问了啊!母后骂我装傻。然后我就果断装傻。”

顾玖哈哈大笑起来,“很显然母后属意四殿下。如果你不是错觉的话,陛下肯定会立你为储君,如此一来,母后的打算彻底落空。届时她肯定会大发雷霆,找你麻烦。”

“不怕她找麻烦。她喜欢老四,不喜欢我,又不是第一天这样。我早就习惯了。”刘诏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顾玖握住他的手,“别的都好说,陛下可以帮你安排好。唯独母后那里,需要你自己去应付。”

刘诏哈哈一笑,“应付她我经验丰富,你别担心。”

顾玖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御哥儿他们会赶在中秋节之前回京,这是陛下的意思。”

刘诏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她继续说道:“陛下很看重御哥儿。”

刘诏盯着她,“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嫉妒自己的儿子?”

顾玖认真地问他:“你会嫉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