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狼原本漠然的眸光多了一分纠结,他突地闭上眼睛,似在接受这具身体给的记忆,又似在思忖。

江若宁在等。

等沙狼恢复过来。

她抬手解了铁链,倒出两枚丹药,“吃下罢!”

沙狼接过,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江若宁,“你还想问什么?”

“你杀了刘丁氏,为何又让青溪县的无辜山野妇人替刘丁氏而死?”

“掩盖真相!给我一万两银子的人说,只要这件事做得不易被人察觉,就付我一万两银子,这是笔大生意。”

江若宁吐了口气,“你记得所有的事?”

空气静默,他在接受这躯无魂身体之后,发现在他身上发现很多不可思义的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般冷漠无情,连刚出生的婴儿都可以杀。

“我不想死…”

他莫名地害怕死。

也许,死过一次的人都怕死。

江若宁道:“我知道。”

“你能救我?”

“我会保你性命,你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告诉刑部官员,我会设法救你离开。”

“我杀了很多人。”

“你只是一把刀,真正杀人的是那些买你之人。”

杀人的刀,是无罪还是有罪?

用刀的人才是有罪的。

就像一把刀锋利,人人都爱使用,用刀去伤人是一个道理。

可沙狼也不能说完全无罪,以前的他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江若宁出了牢门,对着外头喊道:“来大人,你现在可以审他了,他知道的便是知道,不知道的就真的不知道,别太为难他。”

来旺看看沙狼,目光又落在江若宁。

凤歌公主到底如何说服沙狼的,他昨晚下了不少的力气,这家伙硬是什么都不说,打了他,连哼都不会哼一声,就像是打在木头桩子上一般。

沙狼从怀里掏出银票,“还你!”

这是甚?

厚厚一把大的银票啊!

江若宁看着最上面的两张,这才是她的。

来旺则在想:这是只认钱的主儿,难不成公主给了他这么多银票,他才答应配合的?

江若宁问道:“这是你挣的钱?”

“所有的!”

江若宁伸手接过银票,她可以不收,但这钱他定是保不住的。她取了一张递给来旺,“别太为难他,让他在牢里住得舒服些。”

公主啊,这是钦犯,是杀人如麻的恶徒啊,怎么能这样?

可是这公主到底与他说什么,竟让沙狼把所有银票都拿出来。

江若宁道:“拿着吧,这里的狱卒也挺辛苦的,你也不易。”

来旺立时有些感动,接过银票:公主真好,知道刑部官员不好当啊。

江若宁微微点头,低声道:“你别怕,来大人不会为难你,你如实回答他的问题,不知道的就说不知,但知道的一定要如实说。”

来旺领着沙狼走了。

江若宁步步往寒铁牢而去,下面是水牢,能没至人的腰身,中央是一个椭圆形的池子,池子里散发出一股恶臭,池中有四间寒铁笼子,慕容刚就锁在其间的一个笼子里,在笼中能行走几步,双手、双腿都被禁锢住。

“凤歌!凤歌…”慕容刚咆哮着。

江若宁扬了扬头,双手负后,定定地看着慕容刚,如同在看一只猴子。

“杀了我啊!杀了我!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为什么要叛皇上?叛朝廷?”

“哈哈…”这是慕容刚听到最好笑的话,“本来我们父子就要成功了,一切却毁在你手里,是你坏了我们的计划…”

如果这是天意,未免对他们太过残忍。

同样是皇族,他们这一脉就只能做亲王、郡王,眼瞧着爵位越来越低,眼瞧着封地越来越小,这让他们如何甘心,他们要反,要夺下这天下。

这天下,既然慕容恒父子做得皇帝,他们父子也可以。

江若宁道:“是你们的野心害了自己,与我无干,我是个捕快,要不是你们暗楼害了太多的人,朝廷也不会也因为公道毁了暗楼。”

“公道?何为公道?同样是皇族,雍和、正兴可以当皇帝,我们这一脉就不行?论才华,老子不比慕容璋差!”

“慕容瑷,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现在就杀啊!”

江若宁微微一笑,“你故作想死,其实不是真的想死吧?如果真心求死,怎么会煞费苦心地把沙狼安排进来助你越狱?”

慕容刚面容一凝。

500 交易

金柳心下一紧,真被江若宁给猜中了,沙狼入狱就是为了帮助慕容刚逃出去,一旦被他逃脱,再要抓他,难如登天。

江若宁轻移着莲步,就像是来游览的一般,“曾经有人与我分析过慕容梁父子的案子,一早就有人断定,以慕容梁的谨慎性子,不会只得几处发现的藏身之处,也不过只有那几处雄兵。慕容刚,除了北疆长白山潜龙谷外,你还有一处逃生之处。你说,我们要不要打赌,朝廷会将另一处逃生处寻出来?”

慕容刚看着江若宁,不眨眼地,他感觉自己的神魂似要被她的双眸吸进去了,这是一种压力,就像要被她窥破所有的秘密。

江若宁透过慕容刚的双眸,似看到了一幅画面:南方海岛,意气风发的慕容刚正与密麻麻站立的整装将士们大喊“从今日起,此岛有一个名字龙隐岛!而你们是皇家的龙隐军!龙隐将军,外头那一船的金银是本王赏赐你们的!”

欢呼声此起彼伏。

江若宁心头一怔,收回了视线。

她怎会看到那些画面?

体内有灵力在波动,虽然微弱,却无法停息,这是要晋级的征兆。

江若宁冷声道:“这些年,南方海匪猖狂,慕容刚,你说他们真的是海匪,还是有人指使?”

她到底知晓了什么?

这个女子太可怕,旁人都没猜到的事,她是如何猜到的。

“你借暗楼,来掌控朝廷重臣,逼着他们甘为你抓住把柄,为你所用。那些女子,何其无辜?你们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就为了你们的帝王霸业?”

“这皇家的男子,又有几个不想成为天下第一人?这是我的错吗?他们只是敢做而敢不当。

暗楼的女子,不是我们掳来的,几乎全是有人送进来的,还有一些是我们花钱买进来的。

那就是一笔生意,有人买就有人去卖,这又有何罪之有。

不过是成王败贼!

胜,则是我们父子的天下;败,就是命丧于此!

是我们低估了你,也低估了慕容琪,他征战启丹,故意造成后方空虚的假相,他原就是来诱我们出手,借此消灭十万潜龙军?”

江若宁笑道:“你还不笨!”她抬手示意,金柳几人退出寒铁狱。

她顿了片刻,继续在岸上漫步,就像在欣赏风景,“慕容刚,你觉得现在有意思吗?你直至此刻还想拼一把,只要你把龙隐军交出来,我保你留下一条血脉如何?”

慕容刚如临大敌,龙隐军是他最后的筹码,却被江若宁一语道破。

靖王早就怀疑,北疆的叛军潜龙军不会是最后一股叛军,真被猜中了,慕容梁父子到底给自己留了多少条后路?

江若宁微微一笑,“慕容刚,你在民间还有一个儿子,那才是你最爱的女人所出,真没想到,慕容刚最爱的女人居然是个江湖奇女子——卧龙山庄!”

慕容刚连声大吼:“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太可怕了,他的秘密,竟被他尽数知道。

十二肖都没查出来,可她竟然知道。

江若宁倒吸了一口寒气,“交出龙隐军,或让朝廷将龙隐军与卧龙山庄一举覆灭?你可有选择!”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早就知晓却一直没有告诉朝廷。”

难道要告诉她,就是她与他四目相对时,她不知不觉竟突窥破了他心底的秘密,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一些画面,这是她修为精进之故,也是知微仙术。

江若宁道:“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而我不会对一个女人和六岁孩子下手,只要你的女人孩子能安于江湖,不兴风作浪,我可保他们母子安享一生!你也可以拒绝,后果是,我将知晓的秘密尽数禀报皇上。

你以为,若皇上知晓这一切,他会袖手旁观?

大燕与琉球国的海上贸易口岸是你留下的一支军队,瑞郡王府的四成财富亦留在那里,四成是多少?只要皇上查看了你的账簿就能估算出来。”

无论是财宝还是军队,正兴帝都绝不会放过。

江若宁默然转身,“慕容刚,你慢慢思量,三日后,我会再来等你的消息。”

“是他们说的?是他们说的?”

慕容刚声声追问。

又觉得不像,如果是他身边的忠仆、谋士所说,江若宁就不会与他道破,以正兴帝的性子,直接领兵攻打龙隐岛,不会给他谈判的机会,到了现下,胜负已分,一旦龙隐岛暴露了是他们父子布在海外的一枚强有力的棋子。

早前,他们父子曾想过,先将慕容标赶下帝位,南收琉球,北攻启丹,一统天下,四海称霸。可他们还不及大展宏图就被破坏了。

而破坏这一切的,居然是个女子。

慕容梁每行一步都思量十步,进可攻,退可守,即便突然引发红楼案,令他们措手不及,可他还是逃出了京城,连续两次攻打朝廷。

“天下没有绝对的秘密,只有一个人知道的才是秘密,两个人知道的分享,三个人知道就是公开。”

一个知道才是秘密?龙隐岛的事,可不知他一人知道,龙隐将军知晓,但龙隐将军是他们父子的家将。还有谁知道?

难不成是卧龙夫人?

不,她不会说的。

慕容刚心下猜疑,到底是谁背叛了他,把最后的秘密说了出去。

“慕容刚,我会等着你的答案,三日之后,我不会再等。”

江若宁出了寒铁水牢。

金柳唤了声“小江”。

江若宁道:“来大人在审沙狼?”

“这会子,沙狼还真说了不少事出来。几年前,他扮成刘西,随刘丁氏因娘家,在途中杀害了刘丁氏一行十几人,他招认买他杀人的是一个妇人,但不是假刘大奶奶如花。”

不是刘大奶奶…

江若宁领着几人去了刑询室。

沙狼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杯茶水。

“沙狼,你再仔细想想,那个给你钱去杀刘丁氏的人是谁?”

沙狼回忆着,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那日有人给他递了消息,说让他去京城郊外的一座破庙里等候,有一笔大生意。

待他到时,就见到山下官道旁停了一桌马车,那马车一瞧就是从马车铺子里租来的。进了破庙后,一个戴着帷帽的妇人给了他五千两银票,又给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定国公府二奶奶刘丁氏”几个字样,“近日,她要回娘家探亲,你在路上杀了他们主仆,不能让人认出她的身份,更不能将案子引到定国公府。否则,尾款我可是不会付的。”

沙狼拿了钱,隔日就乔装打扮混进了定国公府。

“虽然那夜的女人没露出真容,但我在定国公府还是认出了她,她是定国公夫人。”

定国公夫人是假的。

定国公夫人要杀刘丁氏,尽有可能是刘丁氏发现了定国公夫人是假扮的,方才让她痛下杀手。

“我以定国公府侍卫的身份,随刘二奶奶回奉天府探亲,回京的途中,经过观音镇,我发现那处山谷最适合弃尸,可定国公夫人说过,要我行动干净,这件案子更不能引到定国公府的头上。”

“你是如何杀害刘丁氏主仆?”

“拧断脖子!侍卫的武功远不如我。”

“可此案中有个货郎,你怎杀了他?”

“他无意中瞧见我杀人,我唯有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一起杀掉。”

那货郎走乡窜户,天黑后还在赶路,待他杀完手,准备抛尸悬崖时,发现了那货郎,想到自己要脱身,也需要一个替身,索性一干做掉。

“为掩饰刘丁氏的真实身份,我掳了一个回娘家的重孕妇人,将他们的衣服进行了易换,之后,我在一个破庙放了把火,制造成意外失火的样子,将刘丁氏进行毁尸灭迹。

然后,将那乡下妇人的尸体藏在一个山洞里,心想,就算有人发现她,也不会瞧出她的真实身份。”

刘丁氏伪装成大董氏,大董氏则成了身份不明的无名女尸。

只是,他遇到了江若宁。

给刘丁氏的头颅进行了生前容貌复原,也将大董氏与刘丁氏给分开,而很快又发现了刘丁氏随从侍卫、婆子丫头的尸骨,一一进行容貌复原后,也知晓了众人的身份。

来旺又问道:“你与定国公夫人只这一桩生意?”

沙狼陷入沉思,“在这之前,我曾收了一千两银子,帮他们母子在寺庙里杀死了真正的定国公夫人。另,定国公的死,也是我射出的毒镖…”

杀定国公夫人,再杀定国公,全都是他干的。

“你是如何认识假定国公夫人?”

“她是西凉人,我是西凉刀客!她没有成为定国公侍妾前,为成为西凉第一美姬,他曾付我五百两银子让我杀掉另一个美貌的女人,那是我与她之间的第一笔生意。之后,就有了后面的生意。”

定国公也是随正兴帝出征西北的名将,竟毁在一个侍妾手里,最后更是家破人亡。要不是正兴帝念旧,保全了刘磊,这一脉就差点绝后。

金柳道:“在假定国公夫人嫁给定国公之前你们就认识,那时候你多大?”

“四岁!”

一个四岁的孩子就能杀人,这太匪夷可思。

瞧沙狼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也就是说,他已经干这一行近三十年了。

501 凶徒与刀

来旺问:“你早前可知道定国公府谋逆之事?”

“刘森是受慕容梁父子胁迫,慕容梁许诺了他,待他登基为帝,就封他为定西王,将西北封赏给他。”

沙狼的话令来旺很是满意。

“谁给了你银子,让你入天牢目的何在?”

“一个女人,给了我五万两银票,答应只要我救出慕容刚,会再付我五万两银票,我就假装不敌吴墨,被他抓进来,只要待我弄清天牢的情形,我便能救出慕容刚。”

来旺汗滴滴的,如果今日江若宁没出现,许就被沙狼得手了。

沙狼的武功了得,根本就不是吴墨能打败的。

他故意被抓,然后进入天牢…

不得不说,这沙狼除了冷血无情,还是有头脑的,寻常人就想不到这样的法子。

“那女人是个什么人?”

“江湖中人,戴着面具,我不知道她的身份,我只收钱,不问旁的。”

来旺道:“慕容刚还有余党?”

沙狼道:“我与人消财,替人办差。”

他不知道了,也回答不了来旺的问题。

沙狼如倒豆子一般,把他自己所晓的都一一细说。

江若宁凝眉:如果她没猜错,给沙狼钱来救慕容刚的,定然是卧龙夫人。

卧龙夫人原是江湖中人,相传武功高强,一直在暗中襄助慕容刚,替他收罗一批武林中人。

江若宁给了慕容刚三日时间,一旦三日时到,她就地把慕容刚的秘密告诉朝廷。卧龙夫人想救慕容刚,若是朝廷让沙狼去辩认卧龙夫人的身份…

江若宁不敢细想,怕是届时,就算她想放过卧龙夫人母子,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我们且回去吧!”

她率先出了天牢。

江若宁上了马车,沉默不语。

朱芸好奇地问道:“公主是如何说服沙狼的?”

“我没说服的,而是发现他中了一种奇怪的蛊毒,这种蛊毒能食人心,让他嗜血成性。他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

江若宁往怀里一探,当即就摸出了一大叠的银票,当着几人的面细细地数起来,一张又一张,“呵呵…”她失声笑了起来,“二百十八万两零二千三百零五两银子!取出我给他的二千两,还有二百十八万两!”

朱芸道:“他是感谢公主给他治病?”

江若宁道:“除了治病,他还求我保他一命。我得去一趟靖王府,能保他一命的,也就二哥了,你们谁去靖王府?”

朱芸自是第一个不愿意的去的,连连摇头。

金柳、阿欢连声说“不”。

江若宁道:“要不要见者有份?给你们每人一千两?早前我给了来大人一千两,他还以为这些银票是我给沙狼的,这些都是沙狼的积蓄啊。”

金柳道:“沙狼把银票藏在哪儿的?为什么早前来大人没搜出来。”

进了天牢,来旺还不得刮上几遍,狠不得把人的皮子都剥下来换银子,怎么没发现沙狼身上有这么一大银子。

江若宁亦在思忖这个问题:沙狼到底藏在哪儿的?他挑了三张一千两的出来,一人给一张,朱芸不肯认,但金柳与阿欢倒是爽快地收了,她们知晓刑部与大理寺都有这样的规矩,犯了大罪的犯人身上若藏有贵重钱财,这也是见者有份的,不算是有违规矩。

一千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朱芸见她们收,也跟着把银票收下。

几人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