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彤彤的日头像是被水洗过了一般,一直升到树梢,在外面 “护防”了一夜的人也陆续回到庄子里,都是饥肠辘辘,可没有人发话生火做饭,他们也只是蹲在厨房的门口,眼巴巴地等着。

从没想过一个书生竟然会进厨房,这位方先生到真是让我开了眼,自小就听父亲说“君子远庖厨”,他也从没碰过任何厨具,没想到这位方先生不但进得了厨房,还做得一手好菜。

有他这个“方兄”跟我这个申屠夫人做饭,众人自然敢动筷子吃饭。

“有没有规矩!‘把头’都没吃,你们到吃得真欢!”光头扛着刀大踏步而来,见众人蹲在门口吃饭,左踢一脚,右踢一脚,众人都偷偷瞧向我这边。

拉了拉衣领,站到厨房门口,这男子的衣衫太大,用腰带系着依旧是大的出奇,不得不时刻注意整理。

“喝!小婶子夫人亲自动手做得饭,那一定要吃!”转话的速度既快,又自然,接过我手中的大饭勺,见一人正在锅边捞干饭,立即将人推搡到一边,“娘的,打仗时跟孙子一样躲在后面,吃饭还捞干的!”

听他这么一说,门外想再进来盛饭的,都吓得不敢上前。

院门大敞两开,远远可见两个人齐步而来,看到这两个身影,心不免也放了下来,薛启走到门口,见众人开饭,跟撒了欢的野兔一样,往厨房这边跑。

连跟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就冲到了锅台边,跟光头抢锅里的饭,“小子,来晚了,只能喝稀的喽。”光头笑呵呵端起满满两大碗饭扭着腰出门吃饭去了,这厢薛启气得哇哇直叫。

偷偷从一旁的小锅里取出两只馒头塞到他手里,“二姐,你还藏——”伸手放到唇上,示意他不要吆喝。

“你忘记蓝雀有什么毛病了吗?”那丫头可是最爱中饱私囊的,就怕我吃不饱,自然会在厨房里动手脚,早上偷偷找了找,竟然还真有,以后谁要娶了这丫头肯定是掉进福窝里了。

薛启嘎嘎笑两声,背对着锅脸,狠狠啃起了馒头。

我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竟偷偷给自己的亲人留好的。

“大哥,这碗是你的。”光头将一碗最厚实的粥放到门槛上,身子往墙根靠了靠,示意申屠破虏坐到他旁边。

“我自己来。”眼睛盯着我喝偷吃“夜食”的薛启,来到锅台边,看了一眼锅里稀薄的粥,再看我一眼。

薛启正吃得嘴巴鼓鼓,见他看我,不禁把剩下的馒头全数塞进嘴里,嘴巴差点撑歪掉,这没出息的小子。

见他盛饭,又打开小锅盖,里面还有四只馒头,本来就是留给他们两个,还有方先生的,只不过方先生不吃,趁着他盛饭之际,拿起两只放到他的胳膊上后,快速缩回手,视线也调到别的地方,不想跟他对视尴尬。

薛启一见我这举动,开始叽里咕噜叫嚣着根本听不清的话,“二姐累港码肉更他(你干吗留给他)!他得碗还要噶你(他昨晚还要打你)!”

灶台口突然传来两声笑,正是方先生。

申屠破虏后来说他真名叫做方示,一个他日必然腾升九霄的厉害人物——庄子外的那片让我轻易迷失方向的简易八卦阵的设置者。

九 结识尉迟氏 一

也许是我在厨房所释出的善意感染了这个人,他并没有再追究昨晚的事,再次恢复了之前的那种诡笑异状,而我也不得不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一点代价——尽量去容忍他。

负责上百人的伙食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何况庄里的余粮并不多,人一旦有功于别人,就容易生出骄气,自认为必须要得到别人最好的报答,当然这也是无可厚非,可就剩下这么点粮食,如果每个人都想吃饱,结果就只能是有一部分人要饿肚子。

人又有个毛病,总是会欺软怕硬,譬如说他们敢在我面前嘟囔,但是绝对不敢在申屠破虏以及光头他们面前嘟囔,在他们的想法里,他们是在为这个庄子出生入死,而不觉得这同时也是为了他们自己,以及后山那些他们自己的家人。

我知道我可以将他们的抱怨如数地讲给申屠破虏,或者光头他们听,借着他们的威势恫吓一下那些对饭菜颇有微词的人,可我又想,这并不是打耳语的时候,外面有很多乱军,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冲进庄子里,这种时刻最需要同心协力,没必要因为我个人的喜怒而妨碍到他们。

暴风雨过后,后院的菜畦显得有些杂乱,或许本来就很杂乱,毕竟这庄子的主人看上去并不像是个擅于居家过日子的人,能有这么一片菜畦已经是让人相当吃惊。

挽起袖子,拿出竹篮里的菜刀,顺着菜畦方向割着被雨水打得歪歪扭扭的青韭,苏家的女儿自小就被培养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是父亲大人最大的坚持,他认为这是身为女子必须的责任与福源,因为无论丈夫如何的三妻四妾,最终还是会归宿于这种贤惠、大气的女人,也许这是他自己悟出的道理,或者是被这个世道公认的道德准则,但这似乎过于要求这世上的女人了,要贤惠,要放任,要忠诚,要博才广识,要懂得适时的收敛,更重要的,还要安于平淡。

他的这种严格教女,最终造就了我们姐妹三人迥然不同的个性。

我在想,如果母亲离世的晚一点,会不会有一点不同?

拢一拢耳鬓的乱发,蓝雀这丫头天生的指缝不漏财,屋里的衣物、用具收拾的一干二净,连个木梳都没留下来,我只能以竹签当发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并没那么糟糕。

菜畦临近后院门,门旁的东墙角堆了一大垛树枝干柴,临近傍晚,阳光被屋角挡去,那柴堆就显得有些黑乎乎的,偶有响动,我都会不自觉地探去一眼,不知道是什么怪异想法,我老觉得那里面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虽然这想法很没理由。

日头渐渐落到山后,晚霞被蓝灰的浓云吞噬,柴堆里又传来一声树枝脆断的声响,不禁抬头望过去,柴堆仍旧是那么错乱,转回脸,视线停在菜畦上半刻,攥着菜刀的手不禁有些微颤,不对,上午我跟方先生来抱木柴时,左面的木柴没有那么整齐,而且因为日头好,我还特意将木柴拆散打开,这样才会干得更快,怎么现在会那么整齐地堆在一起?

提着竹篮,绕过柴堆,远远的注视着那堆整齐的木柴,以木柴堆得这个高度来看,在后面藏一个人应该不是难事,人吓人才有了鬼怪之说,自己吓自己更是会出人命。

心里不安,腿脚自然就跟着加快,虽然心里默念着要稳下来,可是没出几步就再也刹不住,想到众人口中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乱军,连眼皮都跟着乱跳。

顺着院墙急冲冲往院门口冲过去,没走几步,就听哗啦啦一声木柴倒地声,从刚刚那堆木柴堆后窜出来一个人影,因为我沿着墙边绕远路,他很容易就追上了我。

“别过来!”还好手里有把菜刀,举在身前,不过看上去我比他更害怕。

这是个跟乞丐没什么两样的人,脸上太多泥,看不出长相,不过脸型很瘦削,身形也是高瘦高瘦的,一身破衣烂衫加上被荆棘之类的东西划出的乱七八糟的血痕,看上去就像是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

“前面有很多人,我一喊,他们就能听见,你不要过来。”那双精亮的眼睛看得我浑身发毛,挥舞一下手上的菜刀,示意他退后。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动作吓到了我,他摊开双手,往后退了两步,“水,我只是想要点水喝。”声音沙哑的很,几乎听不清他的话。

举着菜刀,靠着墙,慢慢往院门口挪,他也一步步紧跟,“要不然我给你钱!”从破烂的衣袋里掏出一块沾着黑泥的银子举到身前,“够吗?”

我摇摇头,只是想让他赶快退后,他只当是不同意,又从衣袋里取了同样的几块银子,“这些够吗?”

这时,后门哐当一声打开,光头跟薛启带着几个人跨进来,一看这状况,光头立即操起大刀,“奶奶个熊胆,送上门了!”

薛启跟众人也都拔腿冲将过来,正常人见这阵势,自然害怕,那人也吓得一怔,不过反应却比我快,一个侧身快步就撤到了我身侧,本用来威胁他的菜刀瞬间便对准了我的脖颈。

“松开!”

“不要过来!”

两方对吼,不过显然谁也没让步,一个不松手,另一个依旧扛着大刀往前走。

“小子,我跟你说,要是小婶子夫人少了一根头发,爷爷我把你剁成肉酱扔到后山喂野狗!”既然怕人动手,怎么一点也不收敛一下自己的脚步,明明是逼着人动我“头发”!

“二姐,别怕!”薛启也蹿了过来,害我脖子差点被这人勒断。

三说五说,我就快被勒死,他们却还在打嘴仗,还好,后面有人飞来一脚,这人到也机灵,倏得将我挡在身前,结果那一脚没来得及收住,恶狠狠地踹到了我左肩上,重重地摔到地上,我疼得差点昏过去,薛启赶紧上前来扶,我被踢得头昏昏然,根本爬不起来,连咳数声,只觉得嗓子一甜,竟吐了一大口血。

薛启一见血,立即跳起身,指着踢我的人就是一顿大骂,这小子是越来越没样子了,竟然骂出这么多污言秽语。

花了好半天时间,眼前才没有重影,同时看清楚踢我的人竟是我们那位申屠大少爷,此刻正一只手掐着刚刚那人的肩膀,那人显然没有他的力气大,加上浑身是伤,根本没做太大反抗。

见我爬起身,眉头松开,又恢复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这么不经事。”把那人交给光头,过来打量我,“我已经收了八成的力道,你是纸扎得不成?”

显然,与他逞口舌之快,不如赶快回去看自己的肩膀伤得怎么样。

光头他们正照着地上的人拳打脚踢,虽然刚刚差点被他勒死,不过看他抱着头、蜷缩着身子,又有点于心不忍。

“给他点水喝。”交待一句。

众人停下动作惊奇地看我,地上那人也微微抬起头。

“一碗水而已,用不着银子。”将他刚刚勒我前塞在我手里的银子扔到地上,踉跄着挪出后院,一出后院,摸摸左肩,刚刚被踢到地方已经有些硬挺,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踢这么大力气!难得人生里有几个“值得”诅咒的人,我真该好好记住这个申屠破虏。

十 结识尉迟氏 二

我没猜错,那个瘦削的男人真是乱军,只不过跟围剿庄子的乱军不是同一派别而已。

经过一番洗漱、包扎,再次见到这个人是在厨房的灶台边,他整整吃下了三大碗白米饭,直吃得外面的人龇牙咧嘴,僧多粥少的时候,最怕这种大肚汉。

“多谢夫人赠饭!”将碗递给我,四周看一眼门外的众人,“多谢各位兄弟。”

众人自然没心情跟这个一顿吃了他们六人份粮食的人搭讪,眼睛带火地低头继续吃饭,直接没让他下台。

“你姓尉迟?”到是方先生愿意搭理他。

“是的。”

“东马山的尉迟?”东马山的尉迟一氏是大梁朝的开国功臣,只不过也跟申屠家一样,中途没落,但粱人提起东马山尉迟氏,依旧会伸出大拇指叫好,在梁人的心目中,东马山尉迟氏就是天神派下的天将。

“哦,不,不敢攀上东马山,在下鸣东人,小地方。”见方先生态度和蔼,自往他跟前挪了挪。

“看那个熊样也不像东马山人。”一旁的光头嘀咕了一句,众人都听得分明,都带着嘲讽的意味瞅着被说的人。

静止半刻,这人到突然一声大笑,“光头兄说得极是!”他这一笑,到让众人有些意外跟扫兴。

薛启偷偷戳我一下,低声问,“二姐,东马山人很厉害吗?”自小生在苏家,受父亲的“王道政治”影响,对于武术、武官都知之不多,何况被粱人认为的大英雄氏族,在父亲那里却是一群逞匹夫之勇的莽夫,怎么可能会作为经典教授给他。

“很厉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自然不可能给他讲东马山尉迟氏族的来龙去脉,更何况我知道也不是很多,只能随便敷衍一下。

说话间,申屠破虏来到门口,看那眼神,很明显是让我出去。

撇下厨房的琐碎小事,跟在他身后拐到两个院落相连的巷道里。

他似乎有话要跟我说,但又一直背对着我,并不开口,不禁让人心生疑惑,这人向来是口无遮拦,会为了什么事,突然变得这么羞怯?

心里正进行诸多猜测,他突然转身,吓得我一怔。

“老爷子到底留了多少钱?”腆着脸。

我暗叹一口气,“不管留了多少,都跟你没什么关系吧?你不早就自立门户,分出去了吗?”

“我不是跟你要钱,我是借。”这种笑让人觉得他特没尊严。

“没有!”再提醒他一句,“别忘了你还欠我三千两,你不会把那三千两都花了吧?”

“要不然你以为咱们因为什么没饿死?”

“可是——你统共就搬来那么点糙米,怎么可能花掉三千两?”

他挠挠眉角,“要不说女人,小气又不通事理,我给你算算,请兄弟来帮忙,你要意思一下吧?这么多人性命都押上了,一个人起码得一百几十两吧,这一下就是一千多没了,然后,后山那些人的安全谁负责?我还得请人保护他们吧?再去个一千几百两,再有,你自己也应该明白,眼下这世道乱成了什么样,有钱都买不到粮食,想吃饱自然要多出个几十倍,这就叫趁火打劫,发国难财,你们苏家祖上从商,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这无赖,到连我们苏家都给骂了。

怒气跟憋屈在嗓子眼上撞了几撞,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我想我得改变一下与他的相处方式,“可是我现在真得一分钱都没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诚心,其实暗下正在诅咒他,“你看,我浑身上下连件首饰都没有,哦,对了。”从衣领里将自小带在身上的护身暖玉拉出来,“就剩这件自小戴在身上的暖玉,而且也值不了几个钱,要不这样吧,等乱军平息下来,回了帛城,我让小二子他们给你送钱过来,一家人,总不能让你在朋友面前不好做人。”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露沉思,心想这无赖不会真被我说动了吧?“其实——老爷并没留下多少银两,多半都是房产、田地,你也知道,这世道乱成这样,没人种地,也没人愿意买宅子,所以就算折成现银,咱家也没多少积蓄。再有——京城那边的宗亲偶然也有来家里借钱的,官场上买官、通融什么的,都需要银子,老爷临去前都有交代,但凡京城的宗亲有需要,能帮的一定要帮,也算给家里的子孙们留点后路,所以细细碎碎算下来,家里真没多少钱了,大少爷,你也说了,我毕竟就是个女人,没本事像大少爷这样在外面结交豪杰,财路广进,只能靠着祖上的这些荫奉过活,何况我连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都肯借给你,更别说申屠家的了,怎么会不跟你说实话。”

他看着我,又转开眼看一旁的青石墙,再转眼看我,突然笑了,“有点意思嘛,嘴巴到挺灵巧。”

“我说得真得都是实话。”当然,也掺了不少水份。

“听着,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不过你记住了,回到京城最好也能像现在这样,对谁都不露半点声色,有钱不是什么好事。”

京城?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朝廷派人剿了颖川的乱军,山上的乱军也都散得差不多了,不过帛城那边还闹得很厉害,这里也不知道能消停几天,我打算明天就送你们去京城,那里还算安全,只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应付的了京城的事,申屠家可不只是就我们一户,那些人也没有我这么好相处。”

“京城的宅子不是卖了吗?”我记得孙官家跟我说过。

“卖了大的,就不能有小的了?在南门内还有处小宅子,我让官家先回去收拾去了,到了京城,有什么大事你处理不了的,最好跟二叔商量一下。”

“二爷?”看上去像是在说笑,自从我进门,就没见他管过一件正事,就是老爷子的丧事,也都是我跟孙官家挑得头,当时我父亲也帮过一些,不过显然,他对于帮扶女儿的夫家显得并没那么开心,“那庄子里的这些人怎么办?”

“你想带走?”

摇头,我怎么可能管得起这么多人的饭食。

他笑,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伪君子,既想博得好名声,又不愿意出钱出力。

“把玉给我。”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手摊在我身前。

“什么?”

指着我脖子上的玉饰。

刚刚只不过是想借这块玉博取他的一点信任,怎么还真要!“这玉是我自小带到大的,而且很普通,不值钱的。”

他的手就摊在那儿,一动不动,刚刚对他生出一丝感激,一下子又消失殆尽,狠狠取下玉饰,放到他手上。

掂在手心仔细看了一眼,“玉色不错,我去试试看能不能骗个几十两。”我心里纠结不已,那玉起码也值几百两,只是刚刚随意一说,现在又不好改口,“对了,去京城的路费你出。”将玉揣进怀里,对我交代一声。

无可奈何,我只能默默点头。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转角,心里又不禁庆幸这种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隔日一早,没来得及跟任何人打招呼,跟做贼一样,天色灰蒙蒙的,他就把我跟薛启叫醒,来到被烧毁的曹陆桥头,而这时,蓝雀她们早已在桥对岸等候多时。

一见面,众人都是欣喜异常,只有明华面色如旧,马车上还时不时回头望着山尖,也许真如我所猜测的,她心仪方先生,只可惜伊人有心,明月无意,那位方先生的眼睛里,似乎只有汪洋般的碧水蓝天,没有情深的热火。

“二姐,大哥刚说他同意带着我,我能不能不跟你留在京城?”薛启拉过马靠近马车,低身凑近车窗。

男人真是奇怪的东西,明明曾跟疯狗一样咬得满嘴是血,一转脸,又好的称兄道弟,“如果你再提这事,到了京城我就把你送到父亲那边。”

显然,他更惧怕父亲,随即闭口不言。

顺着车窗,偷看一眼前面那尊骑马的身影,悄悄在心底冷哼一声,到了京城,总算可以摆脱这个人。

天际边,残阳血红,一派秋之高爽,总算可以过些平静的日子了。

十一 误会

自颖川往东北方向,至京城的这条路上,途径数十个郡县,其中就有一个叫鸣东的小县,也就是那个姓尉迟的乱军的家乡,沿途数县,不是萧索苍凉,就是杳无人迹,唯独这个小县看上去悠然自得,人们很悠闲地扛着锄头在田埂地头忙碌,丝毫不见任何的惊慌失措,不禁让人想起了那隔绝于世外的桃源尽头。

因为一时间找不到住宿的客栈,便在一户乡绅家借宿,主人很热情,尤其在得知我们是申屠家的人后,更是关怀细微,甚至晚间还招来了小镇上几十户的老老小小,大摆宴席,颇令人吃惊,这种世道就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摆豪气,也都十分隐晦,这位主人的豪气着实令我们颇为感激。

这主人家姓宋,推算到九代以前,据说祖上曾在京中为官,所以依他的话,我们两家祖上算是有同僚之谊,我在心里粗略算了一下,大梁朝满打满算,不过一百五十来年的寿数,而单看这位宋老爷子,起码也有六十上下,九代以前,那可是前朝,那会儿申屠家的先祖估计还是草莽响马,根本就扯不到一起。

当然,既然主人好意攀交,寄居者也没道理破坏气氛。

酒过几巡,宋老爷子突然对二爷提起了他待字闺中的孙女,据说今年刚满十七岁,正是适嫁的年纪,似贬却褒的言辞中很容易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想与申屠家攀上点裙带关系,这老爷子到也直白,开口给孙女的陪嫁就让人咋舌不已,不过显然,在场的两位申屠家未婚娶的子孙对此并没多大兴趣,一个借酒醉走人,一个眼神睥睨——我第一次发现明清瞪起人来这么可怕。

二爷到也聪明,什么话也不答,只当没听懂,一家子怪人,没一个顾着对方是否下得了台,自顾自地照吃照喝,就见那宋老爷的脸色由青转红,然后变白。

是夜,梳洗更衣,想着再过几天就要进京,大姐那边估计已经生了,依父亲的脾气,定然是要我去相府里拜访,礼物自然不能太轻,否则会让大姐的夫家看不起,执笔在礼单上默默写下几个礼名,可总觉得拿不出手。

看着桌上的火烛跳跃,心下有点感伤,就像那无赖说得,到了京城未必就能过上平静的日子,先不说夫家这边,就是娘家那边也不容易,关键是大姐的夫家是相府二公子,不管多小的事,到了他们家那就是大事,虽然与我这个做妹妹的关系不是太大,可一旦靠得近了,自然也就会有是非出来。

“咚咚——”有人敲门声,蓝雀刚被明华身边的婉儿叫走,不在屋里,这会儿谁会过来?

“谁?”

外面没人应,只是又敲了几下。

披件外衫,将门拉开一条小缝,却见门外空无一人,可刚一阖上,又有敲门声,虽说鬼神之论我向来不信,可大晚上的,又是只有一个人,心里难免有些发毛,狠狠拉开门,仍旧无人,再想阖上,却见门侧伸出一只手,接着是伸出半张脸来,看到那眉角,不禁松一口气,不过同时又是一口气堵在胸口,“干什么!?”

“走。”手指勾一勾,“带你看点东西。”

且不说刚刚的惊吓,大半夜孤男寡女在一起已经是够被人议论了,更何况我们俩的关系还不一般,而且还是在别人家里,万一被人看到,那可算是败坏门风的大事。

知道他不是那种轻易就范的人,所以甩门进去的事,干不干都于事无补,只能跟他讲清楚厉害,“大少爷,我想你得先把咱们的关系搞清楚,不管年纪大小,我总算是你的长辈,而且重要的是——”说自己是寡妇的话,好像真得很难开口,“我的情况你也该清楚,你这么大半夜敲门,似乎很不妥当。”瞪视着他。

他脸色微微有那么一点严肃,不过很快又改变过来,“你的想象力还真不一般。”低语一句,“能把你当年轻女人看的人,估计不怎么正常。”

被异性这么评价真有点不是味儿,可从某些方面来说又好像是应该的。

“什么事?”只好当没听到。

“你不是硬要住在这里吗?给你看看这宋老爷子是做什么的。”说到这个,他到来了精神。

“做什么的?”

示意我跟他走。

窒了窒,还是尾随他往耳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