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皇后跟前,贾元春双膝跪倒,起身就把银簪儿拔了,置于地上,深深磕下头去,口中道:“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虽子不言父过,然妾母昏聩,妾在家时不曾规劝,入宫后不曾训诫,使妾母不能修心养性以至于疯癫狂悖,屡逆祖母之意。实是有罪。虽娘娘慈悲,念妾母年老不忍加罪,妾感激涕零。然妾父母皆有罪,妾亦不孝,不堪侍奉圣人,愿去封号,长居冷宫,以警后人。”说了从袖子里取了奏章来,双手捧过头顶。
皇后见贾元春进了正殿就脱簪请罪,又听她竟无半句为贾政夫妇鸣冤之语,倒也对她有些另眼相看。而后听着贾元春自请废为庶人,竟是连奏章也写得了,脸上就是一笑,道是:“你到底是皇上亲封的贵人,本宫也不好擅自处置。即是你写了奏章来,本宫就着人替你传于皇上,请皇上定夺罢。”说了就命贾元春起来。贾元春只是不肯,皇后不由冷笑,向着身边得意的大宫娥道:“你瞧瞧,贾贵人这委屈的,倒象是我无端加罪了。”皇后这话一出,贾元春再跪不住,只得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低头立在一边儿。
皇后这才转向魏承恩,令他往长乐宫走一遭,把贾贵人的请罪折子递上。又把贾元春上下看了几眼,脸上一笑:这贾贵人倒是个人物儿,失宠时不自怨自艾,得太上皇,皇太后青眼后也不轻狂。如今看着母族有罪了,见机得极快,竟是能以退为进上请罪折子。若是皇上有意加罪,她自己上了折子,自然也不好加重的,倒是能觉得她知机。若是皇上无意加罪,这折子一上,也只会显着她贾元春贤德谦逊。
过得片刻,魏承恩即回来了,却是带了皇上口谕,只字不提贾元春那请罪折子,只说是太上皇皇太后喜爱贾贵人服侍周到,如今二圣年迈,所幸贾贵人颇能体谅心意,即日起着贾贵人迁往奉圣殿伺候二圣,无诏不得出。这道旨意一下,皇后同贾元春两个都是颜色变更。
皇后心中得意,知道皇帝不想放过贾元春又碍着她素日没有过错,只好打发了她去伺候二圣。若是不加那句“无诏不得出”,倒像是恩旨了,是保全贾元春的意思,可加了这句,便是软禁的意思。贾元春正是打着以退为进的意思,她倒也没重获恩宠的奢望,只想保全了如今的身份,不想竟是叫她去奉圣殿去伺候二圣,虽是未曾贬位,可有那句“无诏不得出”,从今而后,她贾元春与个宫娥也无异了。贾元春心内悲苦,还得磕头谢恩。悲惨惨回在承香殿偏殿收拾了细软,即日迁居奉圣殿,过起了伴着皇太后吃素念经的日子。起先还有人说起她,过得两三年贾元春贾贵人这人就在后宫之中湮没了。
贾元春却不知道她之所以命运不济,都是皇后令魏承恩将她的请罪折子递到长乐宫时,偏巧林如海正在君侧。皇帝看了贾元春的请罪折子,因林如海素来深得宠信,贾元春又是林如海的内侄女儿,皇帝就把折子与林如海看了,又向林如海道:“这贾氏倒是乖觉,竟知道上请罪折子。她素日也算温和知礼,又能伺候了二圣,在皇后跟前也不曾失礼,竟是没个错处。朕倒是不好加罪。”
林如海看着贾元春的请罪折子,只怕皇帝心软,要是贾元春复宠,日日耳旁风吹着,自家就有祸端,所以心如鹿撞一般,这回听着皇帝似笑非笑地说话,颇心上一动,又大起胆子抬头把皇帝看了眼,见皇帝脸上有几分不耐烦,故此壮起胆子道:“微臣以为,贵人纯孝,不能使父母知耻受礼,耻见圣人也是有的,倒不是以进为退的意思。”话音才落,就听得一声响,却是皇帝将贾元春的折子扔在了龙书案上。林如海立时跪倒:“臣失言,臣有罪。”却是不做辩解。
当今皇帝也算个明君,只是有一桩不好,生性多疑,最恨人哄他。原本看着贾元春的请罪折子就不大舒坦,听见林如海说出“以进为退”来,顿时触动逆鳞,以为贾元春奸狡,算计百端,倒是为贾元春辩解的林如海,怕也是上了她的当,所以向林如海道:“你有何罪,且起来。”说了,召唤魏承恩进来,就把口谕宣了,即不加罪更不废位,只把此事抛开不提,令贾元春伺候二圣去,无诏不得出奉圣殿,不废而废。
看着魏承恩出去,皇帝又道:“林爱卿,朕记得你有一女,今年多大了?”林如海听着皇帝问黛玉年纪来,躬身回道:“臣启万岁。臣女今年一十三岁了。”皇帝笑道:“一十三岁?倒是还小,不急呢。”林如海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不由警惕起来。
第225章
林如海听着皇帝问黛玉年纪,又说还小,不由心上警惕起来,只是诺诺。皇帝把林如海的肩拍了两拍道:“朕同林爱卿原是少年君臣,卿家素能体谅朕,朕心甚慰。望朕与林爱卿能长长久久地做一对君臣楷模。”林如海听了这话,连忙在皇帝跟前跪了,磕头道:“臣蒙皇上错爱,几番破格简拔,臣五内铭感,敢不尽忠。”皇帝听了点头笑道:“起罢。令二舅兄的事与卿家无涉,爱卿不必挂心。”林如海匐在地上后心隐隐出了一层冷汗几乎将中衣也浸透了,直至听着了皇帝这番话,林如海才略略松了口气,磕头谢恩站了起来,依旧垂头肃手而立。皇帝又同林如海说了回话,这才放了他出去。林如海别了圣驾退出宫门,上了大轿,轿夫们抬起轿子打道回府,一路无事,归家来见贾敏。
贾敏见着丈夫进门,带领丫鬟们过来见礼,亲自给林如海更衣净面奉茶,又看林如海神色异常,打发了丫鬟们下去,因向林如海道:“老爷今日有什么烦心事,若是说得,我愿与老爷分忧。”林如海就把今儿在宫里的事略略说了,待得说到皇帝说及黛玉的那些话,疑虑道:“我们黛玉也无甚出色之处,怎么就劳动得皇上动问。”
贾敏听着林如海的话,把鼻子轻轻一哼,似笑非笑道:“老爷也太谦了,更不用把我当个蠢人看待。圣上这话分明是讲黛玉的终身大事他已有安排,不叫我们自己做主罢了。”说了又叹息一回道:“若是经皇上指婚,必然是非富则贵,只是这样人家的孩子也骄傲任性些。偏玉儿的性子,叫你我纵成了,等闲不能服人的,只怕是不大和谐。依着我的心思,请老爷好生给玉儿挑一个肯上进的,出身倒是不拘,只要自己上进巴结,再有老爷帮衬一二,外放巡抚,内做侍郎,日后自然一样封妻荫子。如今只叫人担心罢了。”
林如海听着贾敏的话,也叹息道:“也不至于就怎么样了。圣上赐婚何等荣耀,多少人巴望不上呢。且经圣上赐婚,夫家也得给黛玉一二分体面。这些都是后事,且不用如今就烦恼,倒是你二哥哥,他素来风光惯的,不是长子,倒是占尽风光,这一回叫圣上夺了官职,赋闲在家,又从荣禧堂搬了出去,还不知道心中怎么埋怨呢,你倒是去看看他,也算是兄妹一场。“
林如海这话不说还罢了,话音才落就见贾敏唇角一撇,脸上冷冷一笑,只叹息道:“老爷也太看轻我了,只当我这些事也不懂吗?我今儿上午巴巴地带了瑾儿过去给母亲请安。给大哥哥,二哥哥问好,母亲恼我也就罢了,大哥哥家里也还安静,巧哥那孩子我瞧着日后是大有出息的,琏儿同他媳妇算是有福的。倒是二哥哥叫我吃了软钉子,真真可笑可叹。”
原是贾敏看着贾政上不能侍君,下不能治家,素乏长才,从前贾母康健之时,事事依仗贾母,而后又拖赖妻房,这回王氏教圣旨休归,偏贾政又要同贾赦将屋子换回来,只怕是手忙脚乱,不能安排妥当了,旁的也罢了,若是闹出笑话来,倒是要叫人笑荣国府一脉凉薄了。邢氏同王熙凤,一个是嫂子,一个是侄儿媳妇,也不好插手的,倒是她还能走一遭儿。又知道贾政把脸面看得极重,所以借着带林瑾过去给贾母请安的由头,先往荣国府走了遭。
邢夫人同王熙凤婆媳两个都知道贾敏在其间出力颇多,听着她来了,格外有情,都过来在二门处相接。尤其邢夫人,总有扬眉吐气之感,拉了贾敏的手就道:“老爷说了:‘妹妹情谊最重,做哥嫂的难报万一,妹妹日后常常家来,别嫌我们愚拙,大家一处作伴,也可以解些烦闷。’”
贾敏笑着听了,向邢夫人道:“大哥哥客气了。大嫂子同凤丫头是怎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大嫂子总是个和气的,凤丫头又乖巧孝顺。”说了又看向王熙凤道,笑道:“怎么不见巧哥宁姐,听着我来了,还不带了来给我瞧瞧。”王熙凤就笑道:“原是要带来给姑妈磕头的,只是宁姐儿小,昨儿想是着凉了,有些做烧,已请了大夫来瞧过,吃了药了,偏巧哥事多,说是不叫太太同我操心,非要看着宁姐退烧,这回怕是还在姐儿房里呢,姑妈即要见他,我这就去叫了来。”说了转身要去。贾敏忙叫着了她,道是:“罢了,左右日后常常走动的,也不急在这一刻。倒是母亲如今怎么样?”贾赦才同贾政把屋子换了回来,贾母就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只怕御史们就好参贾赦一本了。
王熙凤叹了口气道:“吃了那陶院判的药,倒是好了许多,虽口眼歪斜之症不能改,神智倒是清楚了些,也能说几句话儿了。偏是前儿不知道哪个死丫头多嘴多舌的把圣上下旨令贾政同王氏和离的事漏与了她老人家知道,竟是把病势加重了几分。”贾敏听了就往贾母处走了回,不由心惊,贾母从前是个白胖丰润的老妇,虽是年近七十,头上白发也是白的少黑的多。这回竟是精瘦了,头上已然不见一丝乌发,两腮凹陷,嘴角不住流唌,看着王熙凤婆媳进来并贾敏,如见仇寇一般,双目中如喷出火来,把一个手抬起指着贾敏,口中只啊啊做声。
贾敏看着贾母怒成这样,也只得赔笑道:“母亲可好些了?女儿记得母亲爱吃烧得软糯香软些的,只是母亲如今躺在床上,油腻的也不能多吃,我家老爷前儿得了些野鸡崽子,等我回去了煮了汤来母亲尝尝,肉嫩味鲜的又滋补。”贾母一把把贾敏扶在她手上的手拂开了,重重哼了声,转过头去闭了眼,只是做听不着。贾敏心知这是贾母怪着她帮称着贾赦,故此就道:“母亲可是生女儿气呢?”
贾母听说就把头转了回来,瞪着眼睛狠狠看着贾敏,贾敏也不以为意,就道:“母亲也是极聪明的人,怎么想不着二哥哥一家子有今日都是母亲害的?母亲一味偏心着二哥哥。大哥哥同二哥哥一般是母亲亲生的,这爵位祖产从律法上就是该着大哥哥承继的,爵位上母亲插不了手,却只叫二哥哥占着祖产。却不想想待得母亲百年之后,二哥哥还能占着那荣禧堂吗?左右是要还给大哥哥的,除非大哥哥家没了承继的后人。若是二哥哥一家子从父亲去后就同大哥哥分出长幼主次来,王氏的心思也不能这样大了。都是从前那长不长,幼不幼的情形助长了王氏的心思。王氏这回能下手害琏儿妾侍之子,日后保不齐就能冲着巧哥下手。母亲可还记得,巧哥的学名乳名可都是皇上钦赐的,他有个长短,皇上岂有不问的?查究下来,只怕是一家子都要受连累。如今只休了王氏去,叫二哥哥居与别院,也算保全了一家子了。再有一桩,母亲也是侯府女儿又嫁进了公府,怎么这点子眼力见也没有了?宝玉衔了块玉下来,这还罢了,上头偏带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母亲忘了国玺上头的字了么?若是真有这样的事,也该藏着掖着才是。母亲同二嫂子倒是好,四处宣扬去,只怕人不知道一样,也是当今圣人是仁厚的明君,若是那等暴虐的昏君,咱们家只怕早有祸殃了。”
贾敏说话和风细雨一般,却是字字句句戳着贾母的痛处,看着贾母脸上颜色渐渐变更,从暴怒而转为苍白,这才住了口,从贾母身边站了起来,道:“女儿的话,母亲且仔细想想,女儿过几日再来瞧母亲。”说毕,告退出去。
贾母听着贾敏的话先是震怒,待得夜深人静时细细想去,却是句句在理,抛开王氏谋害大房子嗣不讲,宝玉的那块玉果然是个惹祸的因头,心里更是后悔起来。这人一后悔不免就多想,想深了就多疑起来,只疑心着那玉是王氏自己造的祥瑞,为着的就是荣国府这爵位。贾母想到这里,自然气恨,只是王氏已叫休归,她如今一句整话也说不得,一腔怒气怨气无可发泄,她是有病的人,哪里经得住这样,病势日渐加重,虽日日人参汤吊着,也不过撑了二十来日也就撒手去了,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却说贾敏又同邢夫人王熙凤说了回话,就说要去探望贾政。邢夫人同王熙凤亲送至穿堂垂花门前,早有众小厮拉过一辆翠幄清油车来,贾敏携了林瑾坐上,众婆子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驾上驯骡,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入一黑油漆大门内,至仪门前,方下了车,早有两个艳妆丽服之姬妾带领丫鬟迎接。
贾敏左右看过,认得是赵姨娘同周姨娘,先是眉头一皱,就道:“我哥哥呢?”赵姨娘听说,忙过来笑道:“姑奶奶请这边走,老爷在外书房呢。”周姨娘也过来笑道:“我们才搬来,许多东西没收拾齐备呢,姑奶奶可别嫌乱。”两个一人一句,倒是有了当家主母的风范,贾敏眉头皱得愈加紧了,跟着进入三层仪门,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边一带花园里,树木山石,也都还有葱蔚洇润之气。及进入正室,赵姨娘同周姨娘请贾敏坐了,一面令人到外书房中请贾政,一时回来说:“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就不见了,免得过了病气给妹妹。妹妹还请过府坐坐去,也陪母亲说说话儿。’”贾敏听着丫鬟转述的贾政的这些话儿,顿时怒极反笑,立起身道:“我正是从母亲那里来的,即是二哥哥身上不好,那我就回去了。也请二哥哥好生保养,如今二哥哥是白身了,若是外头大夫看着不惯,只管告诉我,我替二哥哥请去。”言毕,抬脚就走。
林如海听了贾敏的这些话,也就笑了,点了点贾敏的鼻头道:“你倒是一点子亏也不能吃的。你也不想想,我二舅兄怎么落在今日这种田地,他心上怨恨你也是有的。”贾敏拍开了林如海的手道:“若不是二哥哥他自己行差踏错,哪有今日。不想他不独不反省,反埋怨他人,可见是个无情凉薄的。倒是老爷从前是如何夸赞二哥哥的,要不要我说来与老爷提醒提醒?”林如海忙道:“罢了罢了。我一时走眼也是有的,你倒是一直牵着不放了。”贾敏叹息道:“二哥哥也是半百之人了,倒是不去说他。宝玉那孩子都是如今的情景了,他竟是一点子烦恼也没有,今儿我去时,他正带了小厮往外走,说是往个什么神武将军府喝酒去。我只问他日后做什么打算,他想了半日才告诉我,家里总是不能少了他一口饭吃。真真叫人哭笑不得。都是母亲同王氏两个不把道理世情规劝,一味溺爱,误了他一世。”林如海听说宝玉竟是这样的人,也是叹息了回,夫妇两个也就丢过不提,日后果然贾宝玉功名不就世务不通,一世蹭蹬。
226冤魂报
且说贾政一房自王氏屡次加害贾赦一房的阴谋败露之后就败落了,便是贾政也一蹶不振,从前养的那些清客相公也都做了鸟兽散,贾政又是个自诩清高的,如今回头看去,竟是无有一个至交好友,只得日日盘桓在家中。他这一盘桓在家,吃苦的便是宝玉了。
宝玉原是叫贾母并他母亲王氏纵成的性情,在旁骛上甚是精通,偏是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的,与贾政性情十分不和。从前贾政耽与公务,又有贾母并王氏护在前头,便是这样,宝玉也叫贾政训斥责打了几回,何况如今。贾政日日在家,看着宝玉种种行径,又有赵姨娘在一旁,说着‘王氏之所以犯下那等罪行,连累得老爷丢了官职,都是为着宝玉,便是看着宝玉失了亲娘护持的份上,也该回护些’这样看似劝解,实则煽风点火的话,不免格外有气,但凡见着宝玉便没有好脸色,频频训斥喝骂,以至于宝玉见着贾政的影子就如避猫鼠一般,十分可怜。
若是旁人许就改过了,只是宝玉愚顽的性情已然养成,贾政又是只会训斥,不知把道理讲明的,因此宝玉只觉同父亲不是同调,无人是他知音,倒是十分委屈,日日寻着机缘往外跑。贾政骂也骂过,打也打过,无奈宝玉只是不改,贾政也拿着他无可如何,只得罢了。后又看着孙儿贾兰倒像是个乖觉的,又怜他幼年丧父,倒是把贾兰爱惜起来。
不想赵姨娘也是个卧榻之侧不同他人酣睡的性子,从前嫉恨贾母同王氏爱宠宝玉,只是叫贾母同还是贾政嫡妻的王氏压着不敢出头,而后看着王氏同贾政和离,贾母也病重,不免得意起来,私下又同心腹说是:“如今王氏即同老爷和离,宝玉自然也不是嫡子,同我们环哥儿也没甚分别。”赵姨娘即有这样的心思,看着贾政爱惜贾兰,自然不肯轻易就忍下这口气去。无奈她不过是个姨娘,虽得贾政喜欢,也做不来贾政的主,只得忍气吞声。
也是合该生事,这日赵姨娘看着贾政往外书房去了,自己懒怠在房里呆着,跟着就出了房,就在园子里散步,不巧正瞅见贾兰过来,手上拿着不知哪里来的一只纸鸢,难得竟是没个丫鬟婆子跟着,赵姨娘满脸是笑地迎过去,口中道:“兰哥儿今儿怎么没去上学呢?”贾兰见是赵姨娘,到底是祖父的侍妾,只得站下脚,垂了手道:“今儿先生放得早。”赵姨娘把个帕子掩了口笑道:“老爷常夸兰哥儿聪明好学,今儿见了果然很伶俐呢。”说了又把手去摸贾兰的头,不想贾兰竟然后退了几步,将赵姨娘的手躲了开去,恭恭敬敬道:“母亲还在房里等我,赵姨娘要没什么话讲,兰儿就告退了。”赵姨娘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又不好发作,只是心上更起了恶念。
过得几日就出了事,却是贾兰为着拣纸鸢,竟是从九曲桥上载进了池塘里,亏得有个扫地的小厮经过,跳下水将贾兰救了起来。好在救得及时,贾兰人是没大碍,只是吓得不轻,烧得滚烫。李纨少年丧夫,只得这么一个儿子,爱如性命一般,只是守在床边寸步不离,隐约听着贾兰满嘴说着胡话,凑过去听了,贾兰满嘴说是:“不要拉我,不要拉我。”
偏是这池塘里是溺死过人的,正是贾赦的妾侍,二姑娘迎春之母孔姨娘。孔姨娘原是叫贾赦另一个侍妾芙蓉害死的,人人都知道她死的冤,看着贾兰说胡话,自然传了闲话出来,只说是当日溺死在这池塘里的孔姨娘死得冤,如今找替身呢,正找着兰哥儿。这样的话就传到了荣国府里,下人们虽不敢在主子们跟前传说,私底下只是传得沸沸扬扬,终辗转叫邢夫人听着了。
邢夫人猛然听了这样的话,就要发作,冷笑道:“便是孔氏死的怨,也该找那芙蓉去,干兰哥儿什么事。分明是自己脚滑掉下了水,却要来胡乱攀扯人,哪个再敢传说,一律拉二门上打二十板子。”王熙凤在一旁听了忙道:“太太的话果然有理。只是太太请想,我们家归了正统,可二老爷正是颓势,虽是名正言顺的,可难免有嫉妒我们家富贵的小人嚼舌头。更何况兰哥儿是二老爷的长子长孙,他如今受惊,我们家不理,传出去只怕授人以柄呢。我以为,左右二老爷家是没当家主母的,太太过去很不适宜。倒不如我替太太走一回,左右如今二老爷那里是珠大嫂子管事。”
贾政所住的房子,正是邢夫人住了十余年的,心上很不愿意过去,这回听着王熙凤的话,脸上一笑,把王熙凤的手拍了拍道:“我的儿,难为你想得周到,你就走一回罢。左右劝慰你珠大嫂子几句,只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熙凤听说满口答应了,转身出来,先是回房梳洗更衣,看着平儿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道:“平儿,你也跟了我这些年,也该知道我顶不喜欢人吞吞吐吐的,你若是有话就只管说,若是不想说,我也不强你。”
平儿因道:“奶奶即问,我就说了。这鬼神之说,实在荒谬,便是真有鬼,青天白日的哪里就敢出来祟人?我以为其间只怕有人捣鬼呢。太太都不想问了,奶奶何苦趟这浑水去。”王熙凤看着平儿笑道:“即是有人捣鬼,这一回不成,自然还有下一回,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到了,倒不如过去瞧瞧。”说了,对镜照了照形容,吩咐了裕儿看着家,搭着平儿的手走了出去。
王熙凤要比邢夫人更早知道贾兰叫鬼“迷”了的事,虽王熙凤如今也深信阴司报应,却是对着这事全然不信。其一,便是孔姨娘真是冤魂不息,也是冤有头债有主,如何会找着全然不相干的贾兰?其二,如何旁人不曾听着贾兰的话,只有李纨一个听说了?只怕这话正是从李纨处传扬出来的。李纨少年丧夫,从前还能靠着贾政王夫人,如今看着贾政也是白身,自身难保,只怕有了别样的心思。传出贾兰叫鬼迷了,偏那鬼还是贾赦死了的姨娘,贾赦身为伯爷爷若是不管不问,自是与名声官声不利。是以这回大半是李纨借着贾兰落水的事做个文章好赖上他们大房。王熙凤即起来疑心就不肯坐以待毙,索性借着这因头往李纨处走一遭,也好看个底细。
李纨正守在贾兰身边,忽然听得沸沸扬扬的声音只说是琏二奶奶到了,忙打起了精神嘱咐了贾兰几句,摇摇晃晃走在门前,见着王熙凤的面儿,拿着帕子堵着嘴呜咽一声就哭将起来。王熙凤忙拉住李纨的手道:“大嫂子快别伤心了,如今兰儿没事呢,你这样哭,岂不是给他添晦气?”这话一出,李纨哽咽几声,也就把泪收着了,抬了一双哭得红肿的眼把王熙凤看个清楚,见她一样服着贾母之丧,也是一身的缟素,却是蛾眉贴翠,凤眼生娇,格外显得妩媚娇柔,哪里有半分憔悴之色,不由暗自咬牙,脸上却是不敢露出来,只是抓着王熙凤的手道:“凤丫头,你也知道我命苦,早早的没了丈夫,只得这么一个孩子,如同命根一般,若是他有个什么短长,我也不能活了。如今家里也没了太太做主,我也不好往老爷跟前走动的,只求凤丫头看着你从前疼兰儿的份上,替我往大太太跟前求个情罢。”
王熙凤看李纨说得可怜,心上冷笑,暗道:从前你是怎么样待我的巧姐的?好个束手旁观的大伯母,今儿也来求人!脸上却是露出一些哀戚之色来:“你只管放心,兰儿好歹叫我一声婶娘,我还能看着他不管吗?”说了拉着李纨的手就进了房,走在贾兰床前坐了,俯□把贾兰看几眼转头向着李纨道:“嫂子,我瞧兰儿脸色倒是还好,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李纨听说,苦苦一笑,正要开口,不想王熙凤就问贾兰道:“兰儿,你在九曲桥上走,怎么就掉了下去,可是你自己顽皮,不肯好好走路?”
贾兰就把李纨教导的那些话说了回,只说是眼前一花,就掉了下去,隐约觉着有人在水底拉着他的脚。王熙凤听了脸上的笑就淡了,向着贾兰道:“好孩子,你怕是吓糊涂了,又或是水底下的水草缠着你了。水底下怎么能有人?”不待李纨开口,又道:“好嫂子,我说句话你可别恼。我姑妈因什么事儿同二老爷和离的,内情怎么样,你我心知肚明,外头也不是没传说,若是再有什么怪异之说传出去,叫人可怎么想?便是为着兰儿日后的前程,也要风平浪静的才好。”
李纨本就心虚,听了王熙凤这些话,只得强笑道:“兰儿到底还小,又受了那样的惊吓,唬着了也是有的。你也知道那起子媳妇婆子的嘴碎,胡乱传说也是有的。”王熙凤听了,就笑道:“嫂子到底是出来的,果然明理,只是兰儿到底是你终身的依靠,可经不起几回风吹草动的。”李纨听着王熙凤的话,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227前驱狼
李纨只得贾兰这么一个命根子,后半世都在他的身上,便是再有图谋也不能拿着他的身子来赌,不过是贾兰叫人暗害了,李纨籍机顺水推舟,意图撘上贾赦一房。只消贾赦邢氏怕伤了颜面,叫人说他们夫妇不慈和,肯看顾她们母子一二,贾兰日后出头就容易些。不想过来的却是王熙凤。李纨同王熙凤几回交手,算是看明白了王熙凤为人,外头是最温婉和气的,内里却是刻薄狠毒,只看她将贾琏身边的人收拾得干干净净还能叫人夸赞一句贤惠就知道她的为人。这会子李纨听着王熙凤话有所指,不由羞愧后怕起来,又不肯就此死心,强道:“好弟妹,你也知道我的苦,我只得兰儿这么一个,他若是有个短长,我也不能活了。我只求你看着我们平日交好的份上,看顾兰儿一二,兰儿日后要是有了出息,也不能忘记你的恩德。”
王熙凤近来日子舒畅,渐渐就把从前的恩怨放下了,这回王听着李纨提起情分来,倒是勾引起旧怨来了,不由冷笑。这李纨哪里来的面目说情分,她王熙凤前世虽不是个好人,自问也没有半分对不住李纨母子之处,可就是眼前这巧姐要唤一声伯母的李纨,眼睁睁看着巧姐叫贾环卖了,竟能袖手旁观,一点子不肯怜悯,连刘姥姥都能卖了田地来搭救,这样冷心冷情的人也有脸面来她跟前说情分。王熙凤虽气恨,到底这些日子韬光养晦,也能忍气了,垂了眼,想了想道:“嫂子说的是什么话。兰儿叫我一声婶子,我还能看着他受委屈不理吗?只是我到底是小辈,再没有管到叔叔家的道理。”说了脸上一笑道:“嫂子可别怨我说话太直。我姑妈同二老爷和离了,二老爷这里没了当家的太太,也没有叫姨娘管家的道理。自然是嫂子当家了。嫂子也是个明白人,还怕人在嫂子跟前捣鬼吗?也太辜负亲家老爷一番教养了。”
王氏同贾政和离前,因王氏忤逆贾母,贾政就叫王氏将二房所有事务都交在了李纨手上,如今王氏归去,李纨更是在贾政一房当起了家,她也不是个无能的,从上而下井井有条,便是赵姨娘那个不安分的在她手上也不曾讨了便宜去,是以李纨叫王熙凤这些话堵得脸上飞红,只得讪讪道:“我一个人一双眼,也操不了这许多的心,总有疏漏之处。”
王熙凤这回来,一来是要李纨死了扯上大房的心,二来也是猜着贾兰这回遭的难,大半是赵姨娘所为,正是要借着李纨的手查去,也好有怨报怨,所以听着李纨的话,只是笑道:“嫂子太谦了。嫂子是怎么样的人,我虽愚笨也看得明白,自打嫂子替我姑妈管家以来,何尝出过半点纰漏?正是个内秀的,比我可强多了,我所会的不过几句甜言蜜语罢了,所有家事都仰赖太太做主呢。好在太太明慧,雷厉风行的,行事说话处处服人,人亦不敢弄鬼欺她,就欺她亦欺不过去,反自己没脸,所以我才能躲懒,倒是嫂子,都是从前姑妈待人宽松,留了多少事下来,只好嫂子多辛苦些,也好收拾干净。”
满荣国府上下哪个不知道邢夫人事事依赖王熙凤,她说一句,邢夫人也肯听从,她撒一个娇儿,邢夫人也要哄上一哄,什么邢夫人精明厉害的话,不过是唬人罢了,只是王熙凤话已说成这样,李纨也知道事不能谐的了,再说下去,僵持了,反为不美,只得道:“我也不过尽力罢了,哪里能说到其他。”王熙凤听李纨偃旗息鼓,也就罢了,又说了回闲话,也就告辞出去。李纨勉强相送,妯娌两个携手走在仪门前,正要分别,就听着身后窸窸窣窣之声,王熙凤同李纨两个转脸看去,却见树丛见裙角一闪,过去一个妇人,瞧着背影仿佛是赵姨娘,李纨看着赵姨娘的背影,眼中似喷出火来。
原是赵姨娘听着琏二奶奶过来了,她心中有病,就想探听一二。无奈王熙凤带来的平儿并裕儿,李纨身边的素云,哪一个是好相与的,竟是不能靠前。好容易看着李纨同王熙凤两个携手出来,就悄悄地掩在身后跟了上来,不想李纨同王熙凤两个瞧着是手拉手儿,竟是一言不发,也只得罢了,正要悄悄回去,不想裙子扫着了女贞树根,竟是叫王熙凤同李纨发觉了。
王熙凤这里回去,见过邢夫人把话儿回了,邢夫人听着王熙凤安抚了李纨,也就放了心,拉着王熙凤的手笑道:“我的乖儿,多亏着你奔波,你老爷方才还过来埋怨了回孔姨娘,说她死了死了,还不能安分,连着你迎春妹子也得了不是。如今好了。”说了又叹息了回道:“迎春这孩子也可怜,小小年纪没了亲娘,叫老太太带在身边,偏前头有宝玉同探春丫头挡着,也不能叫老太太青眼,性子也太沉重了,倒不像是未出阁的女孩子。”
王熙凤听着邢夫人忽然提起迎春来,心中一动,算着迎春年纪,正是该议婚的年纪。待得服满贾母之丧,也过了标梅之年。若是如今不计算起来,待出了服,再选人家就迟了。前世里迎春误嫁了那孙绍组,以至青春夭亡,这一世可不能重蹈覆辙。因此看着邢夫人提起迎春,故意就笑道:“太太倒是把二妹妹看得亲女儿一样,也算二妹妹有福气了。若是给二妹妹择一个才貌双全的夫婿,日后太太还有半子孝顺,更是全福了。”
邢夫人听着王熙凤这些话,把她额角点了点,笑道:“你个鬼灵精,老爷正是要替你二妹妹择婿。有两三家人家请了媒人来说项了,其中一家姓孙的,家里也是有世袭的看着我们家名望,请了媒婆来走了几回了,你老爷看着他们家和我们家也算是世交,心中有几分意思了,只是还不曾吐口。”王熙凤听着姓孙,脸上已经失了颜色,勉强笑道:“太太,二妹妹的性子可是温婉的很,那姓孙的不知道性情好不好呢?若是个强硬的,二妹妹只怕要委屈。”邢夫人听着王熙凤说这话,把眉头一皱道:“年轻的夫妻们,斗牙斗齿,也是泛泛人的常事,哪里就能说到委屈。”
前世里王熙凤贾琏这里束手旁观着迎春叫孙绍组磨折至死,待得王熙凤这回重生,想起这事不免中心有愧,只想弥补一二,这回听着邢夫人竟是从前一样声口,不肯看重迎春,不由大急。也是王熙凤有急智,忙道:“太太!太太疼我,我这里有些粗浅见识,要回给太太知道。若是我说错了,太太不要同我计较才好。”邢夫人见王熙凤说得郑重,就敛了笑容道:“你说来我听听。”
王熙凤暗自咬了咬牙,走在邢夫人身侧,凑在邢夫人耳边道:“太太素来是个慈善人,满京城的哪个不知道?太太如何要为二妹妹的亲事,坏了自家名声?”邢夫人听着王熙凤说着这样的话,先是眉头一动,就要发怒,也是看着王熙凤这些年来的殷勤小心体贴,她能说这话,自然是有计较的,这才忍下气来,向着王熙凤道:“你这话从何说起。我疼二丫头和你也不差什么,几时亏待她了?”王熙凤见邢夫人入港,也就道:“太太,二妹妹不是太太亲生,她若是嫁得夫妇和美,自然人人赞太太嫡母慈爱,若是二妹妹夫婿不良,只怕那起子小人要编排太太。太太清白了一世的名声,何必遭此无妄之灾?倒不如如今小心打听起来,那姓孙的人物如何,若是个好的,也就罢了,若是不好,我们也好早做盘算。”
邢夫人听着王熙凤的话,脸上神色变幻,也是王善保家的久受王熙凤的好处,看着王熙凤这些话还不能说动邢夫人,忙凑过来笑道:“都是太太素日带着二奶奶慈爱,所以二奶奶才真心孝顺太太。方才那些话,真真如亲生女儿一般贴心仔细。”邢夫人听着王善保家的这些话,脸上也是一笑,把王熙凤看了看,仔细盘算了回王熙凤的话,左右打听了也没甚坏处。想到这里,也就点头答应。王熙凤这里见邢夫人答应了,也就松了口气。邢夫人要问人选,王熙凤想了想,原是想叫贾琏身边的兴儿旺儿去查,又怕邢夫人多心,只笑道:“我年轻识浅的,哪里知道许多,还请太太决断。”邢夫人想了想,正瞧见王善保家的在侧,就问了王善保家的主意。
王善保家的从前叫周瑞家的同林之孝家的压着,久有不平之意,如今看着邢夫人掌家自然要逞逞威风,且她的外孙女儿司棋正在迎春身边当着一等大丫鬟。日后迎春出阁正是要跟过去的,若是迎春嫁了个良善的夫婿,自然连着司棋受惠,连带着她们一家子也有脸。若是个狠心无情的,司棋也要吃苦不说,自己几十年的老脸也要赔尽。因此王善保家的看着王熙凤要探听那孙家为人,自然过来帮衬,这回听着邢夫人要打听孙家底细,忙不迭过来赔笑道:“太太这主意是极好的,二姑娘有福气,能有太太,二奶奶这样真心疼她的嫡母和嫂子。”说了倒是荐了个熟人与邢夫人,不是旁人,正是司棋的姑表兄弟潘又安,只说是怕自家人去查,叫孙家的人知道了,不免不美,倒是坏了姻缘,云云。邢夫人素来倚重王善保家的,倒是答应了。王善保家的得了邢夫人的吩咐十分得意,回去就叫了司棋的娘来,叫她去找潘又安,要探听孙绍组为人。
不想那潘又安倒也有些才干,又同司棋有情,只怕她委屈,就肯出力打听。也是他在当铺上做的,三教九流的认识人极多,得了舅妈王氏吩咐,仔细探听去,不上半个月竟是探听着了孙绍组底细,孙绍组少年丧父,母亲极为溺爱,以至于养得他好色好赌好酒,家里略有姿色的丫鬟媳妇皆是玩物,全然没个人样。潘又安立时就去告诉了他姑妈王氏,王氏又来告诉了王善保家的知道。王善保家的听了,口上念了声佛道:“阿弥陀佛,亏得二奶奶提了一句,不然司棋嫁了过去,可是吃不了的亏。”说了拔脚来告诉了邢夫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得销魂。
228救娇娥
邢夫人听着那孙家少爷孙绍组为人十分荒唐,想着王熙凤的话,只怕坏了自己名声,倒也着急,即让小丫鬟我请琏二奶奶过来。去查问孙绍祖底细的,原是王熙凤的主意,王善保家的得了信岂有不来告诉王熙凤的道理,是一小丫鬟到王熙凤处时,王熙凤早拿捏了主意,听着小丫鬟的话,也就向平儿裕儿等笑道:“这回子太太叫我过去,必是有事商议的。你们看着二爷回来,请他在房里宽坐,只说我有事要请他拿主意呢。”平儿等答应,王熙凤只携带了小红一个摇摇摆摆就到了荣禧堂正房,见着邢夫人就要问安,叫邢夫人一把扯着了,走到塌边坐了,把那潘又安打听来的事同王熙凤说了回,又唉声叹气道:“我的儿!亏得你想得周到!若是贸贸然将你二妹妹嫁过去,只怕就要叫人说我欺负没娘的孩子了!”王熙凤听着邢夫人的话就道:“太太这话说的,我母亲早亡,父亲虽有几个姬妾,也是不成样的,亏得到了家里,母亲拿着我当亲女儿一样,所以太太有什么事没想到的,我帮着想了,也是一点孝心,哪里就值得太太这样夸了。如今即知道孙家不好,总要和老爷说一声,若是能回了这门亲事便是最好。”
邢夫人听说,却是叹息了一声道:“只是你老爷性子执拗,若是他看好了孙家,轻易也不能打动他。我这里倒是没了主意。”王熙凤听说,低眉想了想,就道:“我这里有个主意,也不知道使得使不得。”邢夫人就问底细,王熙凤方斟酌着道:“老爷虽然执拗了些,也疼爱儿子女儿的,只不过一时脸面上下不来罢了,若是有人拿着软语细言私下悄悄劝解,或许老爷就能听得进去。”邢夫人听说,就把眉头一皱:“我的儿,我也知道你一心为我,也是真疼二丫头,只是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最是方正不过,那等子狐媚之事,我可做不来。”
王熙凤早知邢夫人为人木讷古板,不为贾赦所喜,心上早想定了人选,看着邢夫人皱眉,就加着小心道:“太太若是不嫌弃我多事,我倒是能举荐一个人,或能成事。”邢夫人听着王熙凤说这些,也就明白必然是要借重贾赦诸多姬妾里的一个。邢夫人畏惧贾赦,不敢拦阻贾赦纳妾,心内不平也是有的,这回看着还要借助她们,脸上就带出不悦来。王熙凤见话已说到这样,也不好收回的,只得往下说去,脸上陪着笑道:“太太最是贤惠方正,自然瞧不上那些狐媚魇道的做派。只是如今之事,也只好着落在那些人身上。太太,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呢,那孙家不好的事,且不要同人说去,若事不能谐,倒是白叫二妹妹耽心,若是能求得老爷回绝了那孙家,再告诉二妹妹太太为她费了多少心,也好叫二妹妹记得太太的恩情。”
邢夫人听了,脸上这才就露出笑来,点头答应。因问王熙凤找哪个去同贾赦说去,王熙凤想了想道:“老爷如今怜惜喜鸾多些,她也不是个轻狂的人,只消太太委了她,她哪里敢不答应。”邢夫人点头答应,即着人叫喜鸾来。喜鸾是贾赦纳的新姨娘,生得娇媚温柔,进门才两三个月贾母就亡故了。贾赦嫡长子为生母服丧,正要守三年,是以虽在新鲜头上,也不好挨近喜鸾。喜鸾也不是个蠢笨的,知道贾赦虽如今对自己还有些情分,谁知道三年丧后又有什么变故,正要奉承邢夫人同王熙凤,听着邢夫人那些话立时就应承了下来。
也是凑巧,这日晚间贾赦到了喜鸾房中同喜鸾说话,喜鸾看着贾赦正是喜欢的时候,半是撒娇半是撒痴地把言语探问迎春婚事。贾赦果然颇为看重孙家,喜鸾想着邢夫人同王熙凤的话,就做个疑惑的姿态道:“老爷说的这家,我仿佛听过呢。可是从前兵部的?”贾赦听着这话,就把喜鸾的纤腰一拉,在喜鸾脸上香了香,笑道:“这家从前也是大户,怪道你知道。”喜鸾抬了眼,把贾赦看了看,又做个欲言又止的模样,把嘴唇儿一咬,低了头不做声。贾赦心中疑问大起,又看着喜鸾脸上带着委屈的模样,就喜鸾问究竟,喜鸾待得贾赦逼问了三回方做个垂泪的模样,把同邢夫人王熙凤商议好的话说与了贾赦知道。只说是她有个表姐因家里贫困,卖进了孙府做丫鬟,因她早就定了亲事,所以卖的是活契,不想那孙家少爷是个好色的,强占了表姐的身子,表姐羞愤自尽了。一行说一行拿着眼角瞟着贾赦,又把帕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哭几声,又故意道:“许孙少爷那时年轻不懂事,如今改过了也是有的。老爷万不可为了这个耽误了二姑娘的亲事。”
也是王熙凤算准了贾赦为人,是从小叫贾代善,史太君,贾政打压惯的,如今翻身做主,格外任性,若是喜鸾一味只说着孙绍组不好,贾赦只怕以为喜鸾听了谁的教唆,从中离间,加了不叫坏了迎春亲事这样的话,贾赦反倒肯听。贾赦听着这样的话,果然就迟疑起来,想了想就道:“你歇着,我明儿再来瞧你。”说了抬脚出去,叫了赖大进来,要他去打听孙绍组为人。这一打听,自然把孙绍组种种荒悖行径问了个仔细。
这一世上荣国公府不曾造那起子劳民伤财的大观园,也不曾把大注银子来供给贾元春花费,更有一桩,如今贾赦承继了荣国府也要看重些体面,明知是个祸端子再把女儿嫁过去,日后在朝堂之上只怕也不能立足,所以就回绝了孙绍组家的提亲。消息传在了邢夫人王熙凤处,邢夫人还罢了,王熙凤便是搬去了心头一块大石一般。
贾琏见王熙凤这番做派,暗自诧异,悄悄地就问王熙凤道:“我倒瞧不出你竟这样疼惜二丫头,撺掇着太太去查那孙绍组底细,好在太太疼你,事事依从。不然走漏风声,仔细老爷恼你。”王熙凤哪里敢同贾琏说是怕迎春再蹈覆辙,只把宁姐儿扯了来说话,因道:“二爷,我原本也不想问这事,只是看着二妹妹太怯弱了,只怕不能自己立足。二妹妹她要是嫁得丈夫待她不好,回来哭诉,你我的嫡亲哥嫂,可管是不管?若是管了,亲事是老爷定的,我们做儿女的插手,老爷脸上岂不是无光?若是不管,叫人说我们做哥哥嫂嫂凉薄也就罢了我只忧愁叫人看轻我们家,日后只怕连宁姐也要受苦。所以我才想着打听打听孙家为人,不想果然是个不好的。也是孔姨娘地下有知,多加保佑。”
王熙凤这番话倒也有理,贾琏虽不能尽信,却也无话可说,只得道:“姐儿才多大,你就虑到这里了,也不怕愁白了头去。”王熙凤听贾琏这话,知道他是肯信的了,也就笑道:“都是宁姐是个女孩子。若是巧哥,只凭他自己争气罢了,我才不爱管。”贾琏听了,不由失笑,把王熙凤鼻子点了点,笑道:“都道是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没听着只愁女儿不愁儿子的,赶明儿我把这话告诉巧哥去,看他醋不醋。”王熙凤笑啐道:“爱说就说,巧哥才不吃这个醋呢。”贾琏看着王熙凤凤眼生娇,颜色宜嗔而宜喜。此时七月下旬,一身罗绮,格外显得妩媚娇柔,心中爱得不行,只是碍着在祖母丧期,不能亲近,只好拉着王熙凤一只尖尖细细的玉手捻了一捻,笑道:“罢了,左右都是你的理,由着你罢。”也就到外书房安睡去了。
却说贾赦这头回绝了孙绍组的提亲,消息自然传了出去。因迎春是孙女为祖母服丧,是个齐衰不杖期,只需一年。如今算来早已出了丧期,两三月间就有两三个官媒正式上门来提亲,贾赦因险些上了孙绍组的当,倒是吃一堑长一智,也遣人打听了个仔细,终于择中了户部侍郎叶士松之三子叶荣康。叶荣康与迎春倒是同年,虽是庶出,也是养在正房太太膝下的,年前又中了秀才,前程颇为可可。两家都十分合心乘意,消息传来,邢夫人也就罢了,王熙凤这里倒也喜欢。
叶贾两家定下儿女婚姻,三媒六证行聘放定一套功夫行来,也颇费时日。王熙凤索性送佛送到西,借着迎春备嫁,几次到迎春房中点拨,教她如何孝敬婆婆,伺候丈夫,如何同妯娌相处。迎春这时也知道了前头孙绍组那门亲事作罢,正是得王熙凤邢夫人之力,心中也自感激,王熙凤肯点拨她,迎春更是感佩,也肯听从。待得服满贾母丧期,叶家行过三媒六证,又择了吉日,将迎春迎娶过门。迎春本性温柔乖巧,又有王熙凤点拨,倒是能得婆婆丈夫欢心,日子颇为顺遂,与前世正是天渊之别,王熙凤心上也觉安慰,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就在迎春嫁后不足一个月,荣国府倒是又出了一桩喜事。
229庆团圆
如今荣国府贾政一房,贾政削职为民,王氏圣旨和离,贾元春又失了宠,余下的贾宝玉从前叫贾母王氏婆媳两个娇养坏了,用心全不在正途上,正是个十分无能的,要指望他重振贾政一房,无异于缘木求鱼。贾环因长年随在赵姨娘身边,赵姨娘是个倒三不着两的人物,哪里能教养好儿子。倒是贾兰如今看来倒是聪慧伶俐,颇有些气性的,只是年纪还小,尚不知日后如何。所以贾政一房看着颇有日暮西山大势已去的架势。
王熙凤到这时已松了一口气。待得迎春出嫁之后,更是了了一桩大事,王熙凤更是别无牵挂,只想着好生看待巧哥宁姐长大,也就别无所求了。不想世事都是这样的,时运两济,自是事事顺心,贾赦一房也是如此。那里迎春才得良人,贾琏王熙凤这里也收了喜讯。原是当今圣上下了圣谕,点了贾蕙为三皇子侍读。
贾琏在朝堂上奉了旨意,回在家里对王熙凤说了,王熙凤虽早有所闻,骤然听了圣旨,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三皇子养在皇后身边,当今圣上又无有嫡子,这三皇子的身份可谓诸皇子里最尊贵的,日后身登大位也为未可知。忧的是,若是身为皇子侍读,皇子有进益,侍读未必有功,皇子有过,皇子罚不得,领罚是自然是侍读。更有一桩,侍读是要伴着皇子在宫中住的,行动言语一些儿错不得,而巧哥年不过六七岁,王熙凤自是忧心。只是圣旨已下,只得遵从。也是王熙凤不曾读书,虽有七窍玲珑心,这涉及前朝之事,却也是一知半解,贾琏更是个不上心的,论起世务来是个明白人,说起这朝堂是由,也同王熙凤差不离,夫妇两个不免发愁。
倒是贾敏那里从林如海处得了消息,知道巧哥叫圣上点做三皇子伴读,正是事关重大,又晓得自家侄儿侄媳妇虽都是明白人,却不长于此,所以同林如海商议了回,第二日上带了林瑾一轿过来荣国府,先见过邢夫人,姑嫂两个说了回话,见了王熙凤巧哥母子,就把“少看少说少做,多听多思多想”十二字箴言细细解说了。
巧哥性子上却是像王熙凤更多些,年纪虽幼,也是个七窍玲珑心,知道这姑奶奶一番话正是在教导自己母子两个,听得十分认真,又不住点头,看得贾敏解说完了,又道:“姑奶奶,母亲请放心,巧哥一定乖乖听从姑奶奶教诲,不给家里惹事。”贾敏听着巧哥这些话,更是喜欢,拉着巧哥的手道:“好孩子,姑奶奶知道你是个聪明的,这些话儿你只要细细放在心里。你也算是有圣眷的,又有世袭的爵位在,我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有什么事儿,你回来同你父母商议再行得。”巧哥又点头答应。贾敏看招呼完了,就叫林瑾带了巧哥出去。
王熙凤看着贾敏这样,自是知道贾敏有要事吩咐,堆了笑容道:“姑妈有什么教诲?”贾敏把王熙凤打量了几眼,王熙凤叫贾敏看得心惊,脸上的笑慢慢都收敛了。贾敏方道:“巧哥做了皇子侍读,原是我们家的殊荣。从前谋这出身,也是想着你二叔一家子心心念念在这爵位,元春又在宫里侍候圣上,为着巧哥日后前程的缘故。如今王氏作孽,把你二叔一家子的前程都折了进去,这爵位是没人算计了,只是这皇子侍读哪里是好做的。说句犯忌讳的,统共一个大位,哪个不想?哪个能不争?若是赢了,扈从们自然一起富贵荣华,若是败了,也是一损俱损。所以我们家也要格外谨慎才好。巧哥虽聪明,到底还小,琏儿又不是个稳重的,倒要委屈你多操心些,左右劝着琏儿巧哥两个谨言慎行。”王熙凤听着贾敏的话,唬出一身汗来,忙不迭答应,又道:“劳动姑妈操心至此。”贾敏听了点头而笑,又唤了林瑾进来,折出去同邢夫人说了回话。邢夫人要留贾敏用饭,贾敏笑辞,只说是黛玉一个在家,她不能放心,就要回去。
邢夫人听着黛玉一个在家,就道:“大妹妹怎么不带了黛玉来?”说了想起从前宝玉对着黛玉颇有亲近之意,只以为贾敏忌讳这个,顿了顿又道,“如今不比从前。从前你二哥哥家在这里,老太太又喜欢孙辈,自然热闹,如今也冷清了许多。”贾敏听着邢夫人的话,垂了眼笑道:“黛玉那孩子也是有些怪癖,格外爱静。说是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倒不如不聚的好,我也只得由她。”邢夫人笑道:“这也是女孩子家大了,文静的缘故。”贾敏一笑,又要告辞,邢夫人见留不住也就罢了,同王熙凤两个亲送至二门,看着贾敏上了轿这才折返。
黛玉之所以没跟着贾敏过荣国府来,倒不是喜静的缘故,这不过是贾敏的藉口罢了。自打前年皇帝问着林如海黛玉年纪,又说了不急的话,林如海贾敏两个就知道皇帝必然是对着黛玉的亲事有了盘算。其间因贾母之丧耽搁了,如今贾母丧期已过,从宫中就透出消息来,说是北静王水溶年将弱冠,因父丧耽搁至今未娶王妃,皇帝有意将林黛玉指于北静王为正妃,择日就要下旨的。
原是当日开国四王,惟北静王功最高,是以今子孙犹袭王爵,这异姓王做久了,便是为人再谦逊温雅韬光养晦,手上也有人脉,且当日老北静王也是军功上起家的,如今领着细柳营的程力程将军之父祖父正是从老北静王手下出来的。这军队之中最讲传承,程力年纪虽较北静王水溶为长依然对着北静王持子侄礼。想那细柳营驻扎地正在长安西南,长安略有个风吹草动,细柳营驻军转瞬即到,连同天子近卫羽林军,正是拱卫天子的双翼。
圣上钦点贾蕙做三皇子侍读,看着他聪慧伶俐是一回事,更是借重他的身份,他是荣国公贾代善嫡重孙,身份上虽不显赫,但是他有一个嫡亲祖姑丈林如海。林如海正是当今圣上最信得过的臣子之一,不然也不能将兰台御史、巡盐御史、左都御史等要职连着与他做,拿着他的嫡女嫁与那异姓王身份上也算得匹配。将林如海之嫡女林黛玉指与北静王为正妃,便是将北静王同荣国府林如海系成一脉。因贾蕙是三皇子侍读的缘故,自然是俱损俱荣,这样一来北静王,林如海自然都是成三皇子一脉。
这都是当今圣上为三皇子谋划深远。想三皇子母族不显,虽养在皇后身边,皇后母家也不过占个清字,与贵字无关,要与大皇子二皇子抗衡不免不足,有了细柳营为后盾,又有皇后之父在朝野清流中的名声,三皇子与朝野中的声望也好于大皇子二皇子并肩了。
以林如海贾敏两个的精明,自是明白皇帝用意,虽有不足之意,也只得从命。如今即知道黛玉将嫁,想林如海同贾敏两个中年得女,如儿子一般教养,黛玉能诗文善琴棋,在女工上欠缺,虽说她们这等人家,自然有针线上的人,只是女子定亲过门,嫁妆里总要有一两件亲手绣的物件儿才成话,只得督促黛玉习学女工。因圣旨未下,这事自然不能宣扬,只得找了些藉口来搪塞邢夫人罢了。
果然贾蕙进宫侍读后不过十日,圣上就又下了一道圣旨,将林黛玉指于北静王水溶为正妃。那北静王外头是个闲散王爷,也少上朝,便是上朝与大臣们也不是同侪,是以林如海倒是不曾好好儿的打量过这个少年王爷。这回翁婿两个一起进宫谢恩,林如海不免把这未来的东床仔细打量了,见水溶年方弱冠,头上戴着争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水溶见着林如海四十来岁年纪,眉目清朗,颌下五绺长髯,体统秀雅,倒也心生敬重。虽论着官阶,林如海如今身任吏部尚书,是个从一品,可谓高官,可水溶身袭王爵,是个超品,正该水溶在前。可论起亲谊来,虽水溶同林黛玉不曾过定,可圣旨已下,也算是名分已定,林如海正是水溶的岳父,该着林如海在前。林如海同水溶两个各自谦让,叫小太监们催了两三回,这才并肩而行进长乐宫磕头谢恩。
皇帝已听着小太监回说路上情景,看着水溶林如海并肩进殿,可以谢恩,就命小太监将两个搀起,向着水溶笑道:“朕给爱卿选了一个名门佳女。尔岳父也是四代列侯的出身,他的嫡女配你正是天造地设,门户相当,哪个也不委屈。朕难得做个媒人,还做得恰当罢。”水溶忙又跪倒谢恩。皇帝亲手搀起了水溶,又命宫娥们将一套王妃的封诰捧了来,同林如海笑道:“这是皇后的主意,她瞧着令千金秀丽脱俗,十分喜欢,定要添妆,朕拗不过她,只得依从,你拿了家去吧,不必谢恩了。”林如海复又跪倒谢恩,皇帝又也亲手搀起了林如海,就命他翁婿二人退去了。
圣旨即下,水林两家自要商议婚期,请了钦天监来择吉日,钦天监翻了历书,又掐指算去,三个月后的十七日,正是易嫁娶的黄道吉日,必是夫妻和美百子千孙。水溶林如海二人将吉日回了皇帝,皇帝自是准奏。由此北静王府备娶,林府备嫁,正是忙忙碌碌,转眼就是十三日,聘礼押送至林府,诸般奇珍异宝不足为奇,中间一副郡王正妃封诰,耀人眼目。吉日当日,水溶亲至林府迎娶。
花轿到林府,鼓乐催请新人上轿。林府上下黎明即起身,林黛玉开脸梳妆,凤冠霞帔装扮了,恍如神仙一般,拜辞了父母,出来上了大轿。王府一对对执事,鲜艳耀目,又是一派笙箫鼓乐,声接云霄,又是少年郡王亲迎正妃,可谓赫赫扬扬好不威风。林黛玉人物超逸聪慧秀雅,水溶也是极秀丽人品,新房中相见,心中各自满足。虽水溶从前也有诸多姬妾,自迎娶林黛玉后,俱都冷待,只一心看重林黛玉,一夫一妇十分相得。林如海到此时才放下心来。
黛玉嫁后一年,正是朝廷三年一次的春闱,林如海又点主考,广收天下门生。林如海知道这是皇帝为三皇子计,要拔选英才,是以这一科倒也公允,颇颇选了些出色的人物。待得林如海出闱,黛玉已然生下北静王嫡长子。自此北静王一系同林府,荣国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是同进共退。
又过得三年,贾赦酒醉糊涂,失足跌伤,自此不良于行,只得将爵位传于贾琏,虽依着炒律该着降等袭爵,不想皇帝以贾赦之孙贾蕙纯孝故,叫贾琏依旧袭了贾赦一等将军之职,只是彼此邢夫人尚在,这一等将军夫人的封诰还是她的。当年皇帝下了圣旨,立三皇子为皇太子。巧哥身为太子侍读,祖上又有世袭的爵位,正是前程不可限量,因此上不足十岁的人儿竟已有人前来提亲,要定下这个东床快婿。王熙凤得贾敏提点,又看着林黛玉的先例在,自是知道巧哥的婚事怕自家也做不来主,告诉了贾琏知道。贾琏如今叫王熙凤哄惯了,外头看着威风赫赫,内里却是唯从王熙凤之命,王熙凤的话,自是遵从,全都推却了。果然皇帝听着这样,十分喜欢,也是温言嘉奖了几回。
又过得十年,皇帝驾崩,三皇子即位是为新帝。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贾蕙从小儿伴着他,情分自是非同寻常,因贾蕙年轻无功,不好加恩,又看贾赦之妻犹在,是以贾琏倒是一品,王熙凤却无一品诰命,是以王熙凤事婆婆至孝为由,赏了王熙凤一品夫人衔。王熙凤接着这道圣旨后,自打重生以来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贾琏看着贾蕙这样有出息,再无所求,也就绝了纳妾之念,同王熙凤两个夫妇齐眉,贾琏活了七十三岁,王熙凤又过了十年才无疾而逝,此时贾蕙已做到极品,王熙凤安享了数十年的富贵尊荣,总是全了前世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