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这话,正是同王熙凤料到一起去了。若是当日她王熙凤因难产而死,贾琏迟则三年,早则两年必然继娶。到时再寻了机缘谋害了巧哥,嫁祸于贾琏继妻。这继母为了世袭的爵位谋害前妻嫡子,大半能人叫信服的。到时贾赦这一房必然是家烦宅乱,她王夫人也好从中取利。王熙凤听咬牙道:“二爷,我死也罢了。若是巧哥有个闪失,我死也不能瞑目。”贾琏听了,也道是:“总是没有对证,白便宜了她。”王熙凤听了,也不出声,只叹息了声。

王熙凤是个什么性子,前世里明里一盆火,暗中一把刀。今世虽改了许多,依旧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听着有这样的事,虽不能将王夫人法办,总是要出了这口恶气。是以第二日贾琏才一出门,王熙凤就将几个心腹丫鬟一个个独自叫了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下去,又道:“你们若是办得好了,我自然不能忘了你们的好处。若是办砸了这事,你们一家子老小的卖身契都在我手上,休怪我不念往日主仆恩情。”平儿,顺儿,裕儿,丰儿等看着王熙凤眉梢都立了起来,丹凤眼中满是厉色,全不似往日情形,心中不由得惊怕,满口答应了,各自依着王熙凤的吩咐行事去了。

贾政王夫人虽依旧在荣禧堂住着,可满府里下人们都知道如今老太太一病不起,二老爷二太太已然失势,这荣国府早晚要还在与贾赦邢夫人手上,更有一桩,如今二房的一切琐事都是珠大奶奶李纨当家。李纨面儿上对王夫人还算恭敬,言行上却是阳奉阴违,更有不阴不阳地拿着宝玉无能来刺王夫人,满口说着:“若是大爷还在,何至于今日。只可恨宝兄弟人虽忠厚,却是个绣花枕头再无计算的,偏兰儿又极小,不能撑起门户来,白白叫人欺负了去。”王夫人气苦难言,虽把李纨呼喝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哪里还有威风,反给自己添气,只得赶了李纨出去,自己在床上生气,忽然就听得西窗下有人窸窸窣窣地说话。那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马道婆”“巫蛊”“五鬼”“锦衣府”等话就传进了王夫人耳中。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前段时间出差了。

216慈母心

王夫人正歇息,忽然听着西窗外有几个丫鬟说话。一个声音略高些的把个马道婆如何捣鬼,如何败露的事说得十分动听。又有个声音略低沉些的道是:“你们说这马道婆是宝二爷的寄名干娘,她干的那些事儿可别把我们家牵进去才好。”原先那个声音就笑道:“就是你多心呢。你也知道马道婆是宝二爷的干娘,便是有牵涉,左不过也是同上一层的主子们,哪里就能牵涉到你我了。”又有个道是:“这倒是,只是我们大太太,二太太都是有身份的,要是官府里发下文牒要她们往官府里同马道婆对质去,可是太没脸了。”

听在这里王夫人已然按捺不住,从床上翻下来,顾不得身上只着这中衣,就往西窗前扑过去。王夫人虽是失势,到底还是贾政原配嫡妻,她病着房中伺候的丫鬟依旧如云,便是赵姨娘周姨娘两个也在房中,看着王夫人这样,都过来搀扶,又劝道:“太太快别着急,左不过丫鬟们胡说呢。找出人来,交在赖大手上重重罚她们就是了。”赵姨娘更是笑道:“太太是个善心人。轻易不肯罚人的,何况不过是嚼几句舌头,哪里会当真呢。”

赵姨娘的话说得刺耳,王夫人这会子也心搭理她,用力把窗子推开,就见三四个女孩子的身影散了开去,走得极快,只留个背影叫人看去。瞧这些人的穿着不过是几个两三等的几个丫鬟,仿佛是躲懒儿在这里说话,叫房里声音惊散了。只是这里是荣国府正房荣禧堂的后墙,再没哪个人躲懒儿会躲在主人家卧房的背后。更有一桩,便是躲懒儿说是非,也不能说着前头屋子里住着的那个的是非,分明是受了人挑唆。王夫人,转念想道:“她们即能来这里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受了人挑唆,除了贾琏同凤丫头再无第三个人的。我若是这样问上去,她们有恃无恐,自然是要抵赖的,难不成我还同她们对嘴去?”想在这里十分气苦,更是把王熙凤贾琏夫妇恨得咬牙,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可想。

赵姨娘看着这样,她倒是认准了王夫人必然是心里有鬼的,不然不能急成这样,因此就笑道:“早知太太要拿人。我们就该着悄无声息地遣了人左右两头堵去,就地按下了,好好儿审问一回这满嘴不清不楚地嚼什么呢。难道太太也是她们说得的?”说了就拿着帕子掩着嘴儿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就朝着王夫人溜了过去。她这话听着是为王夫人开解,实则却是刻毒入骨,言语间倒是给王夫人定了罪一般。

王夫人听了这些话,气得颜色变更,把手指着赵姨娘,嘴唇儿哆嗦着,却是说不出话来。还是周姨娘看着王夫人脸色憔悴得可怜,过来拉了赵姨娘一把道:“赵姐姐,你且少说两句罢。丫头们的昏话岂是能当真的?且太太如今病着呢,可是受不得冤屈。”赵姨娘自为贾政偏心她,便是王夫人也不大在她眼中,何况活死人一般的周姨娘,见她过来相劝,就把鼻子一哼,冷笑道:“这话说得可笑。都说是清者自清,太太若是没做那等肏鬼弄神的事,听着我的话自然不能多心,那个要你假意儿讨好!”

王夫人听了这些,手都抖了。论起实情来,王夫人实实的不曾收买那马道婆。倒不是她秉性纯良,更不是她对王熙凤依旧有姑侄之情。只为她知道马道婆为人,最是贪婪,若是差使了她做这等阴私狠毒之事,便是把个天大的把柄放在马道婆手中,日后只怕纠缠个没完,不能了局,是以倒是真不曾收买了马道婆那老货儿捣鬼。可如今马道婆老货已然因巫蛊之事下了大狱,偏她又是宝玉干娘,素日来得也勤,所以叫人借此诬赖她,竟是百口莫辩。王夫人左右思忖了回,不得不强忍了这口气,颤巍巍转回了身,回在了床边,捱上了床,只觉得眼前昏黑心口烦闷欲呕,嗓子眼一阵腥甜,竟是又喷了口血出来。

这口血一吐把赵姨娘也唬住了,倒是住了口不说,脚下挪动闪在了一旁。彩霞彩云等丫鬟并周姨娘过去扶了王夫人,周姨娘又道:“好好的吃着药,如何还吐血。这些太医郎中的,便是不瞧着我们老爷,也该瞧着我们家大姑娘才是。”王夫人吐了口血,心头倒是清明了些,就想:我从前只想着元春丫头在宫里艰难,无事不要打搅她,如今看来也不得不叫她操心一二了。总是要熬过这个关节去。想在这里,脸上竟是有些狰狞。

赵姨娘躲在一旁看着王夫人脸上露出狞色来,倒也惊怕,看着周姨娘等都围着王夫人伺候,悄无声息地就退了出去。才到外间就见宝玉脚下匆匆走了过来。赵姨娘本要躲避,忽然福至心头,过来拦着宝玉,脸上堆满了笑,只说道:“二爷下学了?可瞧见我们环儿吗?

”宝玉看着赵姨娘,把眉头一皱,脸上就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因道:“姨娘。环儿也下学了,同我原是一路来的,这会子往姨娘房里去了。”赵姨娘就故意做个愤愤的神色道:“二爷也是去瞧太太的吗?二爷,太太方才很听了些闲话,正生气呢,才又吐了口血,可是叫人伤心。”说了,拿着帕子遮眼,借着帕子掩藏,就瞧了宝玉一眼。

宝玉这孩子论起外表来十分灵秀,本性也聪慧,只有一桩,他叫贾母,王夫人两个娇养坏了,竟是一点子肚肠盘算也没有,不肯把人往坏处想去,这也算是他的一桩好处了。这会子看着赵姨娘这样做张做致的,竟忘了赵姨娘同他母亲王夫人从来不和睦,只以为赵姨娘是一片真情,就道:“我母亲听着什么闲话了?竟能气得这样,可请太医了没有?”赵姨娘就道:“二爷可记得你那干娘马道婆吗?不想她竟是个毒妇,拿着巫蛊来害人,如今败露了,叫锦衣府拿下了,如今扣在大狱里。太太听说了,竟是气得吐血,二爷若是见了太太,好歹宽慰些。”宝玉这里还未听完赵姨娘的话,已然往王夫人所住的东耳房快步走了去。赵姨娘看着宝玉的身影,脸上一笑,这才得意洋洋转回了房。

宝玉听着赵姨娘的话,也不及多想,快步走到王夫人房里,见了王夫人,丫鬟们正要过来服侍他脱了袍服,宝玉已然在王夫人脚边坐了,向着王夫人道:“母亲别生气,马道婆虽是我寄名干娘,左不过是老祖宗当日怕我养不活,所以认的她,一年之间也不能来往几回的。便是她在外头做了什么,母亲在家里怎么能知道?若是为着这个伤心烦恼,倒是杞人忧天了。”王夫人听着宝玉的话倒也欣慰,便用手摩挲抚弄他,又问道:“我的儿,你才从学里回来,倒是哪个告诉你知道的?这样的事也不该叫你知道,白添了烦恼。”宝玉因道:“是儿子遇着了赵姨娘,她说与儿子知道的。母亲也别怪着赵姨娘,我看她对母亲倒是有敬畏之心呢,说起母亲的病来,也落了几回泪。”王夫人听了这样,暗把赵姨娘恼恨,恨她在宝玉跟前乔装个良善样儿。又悔自己从前溺爱太过,把宝玉养成了目下无尘的性子,竟是不能分辨人心真假好坏。王夫人到了这时候也不由烦恼,如今看来贾琏王熙凤两个正是动不得了,这荣国府大半是要叫他们夫妻两个夺了去,宝玉这样一个纯良的孩子竟是无靠了。如今看来,也只好为他谋一个得力的岳家,也好安稳了下半世。

王夫人计较即定,就又同宝玉说了回长短,问了回他的学业,慢慢地把话头引在了林瑾处,因道:“我的儿,我看着你表弟林瑾倒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们兄弟两个若是得了空儿,要是能一块儿探讨探讨,我心里也欢喜。”宝玉听着王夫人说林瑾,倒是不喜欢起来,脸上就露出几分不耐烦来,只道:“母亲休要提他。小小年纪,一肚子的仕途经济,同我探讨,倒是耽误了他的锦绣前程。”王夫人听着宝玉不喜林瑾,不免劝道:“你表弟小你五六岁呢,正是不懂事,你何必同他生气。便是瞧着你姑妈的份上,也不该同他计较。”宝玉素来觉得贾敏言行如闲云野鹤一般,听着王夫人这样讲说也就罢了,点头答应,又道:“这也奇了,表弟同表妹是一个父母的,倒是天差地远两个人,林妹妹倒是从不说仕途经济这样的混账话。”宝玉说这话时,全不想黛玉甚少同他单独说话儿,便是说话,也不过泛泛,哪里能说到这个。

王夫人这里看着宝玉夸赞黛玉,更是拿定了主意,又同宝玉说了回话,也就叫彩霞送宝玉回房去。看着宝玉走了,王夫人立时从床上撑起来,命彩云磨了墨,提笔给贾元春写了信,用蜡封缄了,又在妆奁里取了张银票,使人传了赖大来,将银票同信一并交给了赖大,使他往宫里给贾元春贾贵人递信。

217各显能

原是王夫人做得好盘算,她看着贾敏自打回京以来对着一房多加回护,便是这会子的事,也同她脱不了干系。若是没有贾敏插手其中,只怕以贾赦那外强中干的性子,也不能就把她同贾政险些逼到绝处。若是能同她结成儿女亲家,便是贾敏再不待见自己这个嫂子,也不能弃自家女婿不顾。王夫人倒也仔细,在给元春的信上没提着这事,不过说了些骨肉思念之情,要进宫探视的意思。

不想王夫人素日驭下无恩,赖大接着她的差使转头就往邢夫人处去了,王熙凤正带着巧哥同宁姐儿陪着邢夫人说话。邢夫人自己无儿无女的,她到底是个女人,不免引以为憾。如今看着巧哥宁姐儿两个孙子孙女生的玉雪可爱,又聪明伶俐的,便把一片慈母心肠都勾了起来,每回一见面,就抱着不肯撒手,只恨不得把自己所有都拿了出来。这回正抱着宁姐儿逗她说话,就听着夏兰走了进来,悄悄回说:“太太,赖大从二太太那边过来了。”

邢夫人正拿着嵌红绿宝石的蜜蜂恋玫瑰钿子哄宁姐儿玩,她虽生性愚懦,总是当了这些年的家了,听了这句也是心知肚明,知道赖大必然有事来回,把头一抬就道:“叫他进来说话。”夏兰听说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不多久就带了赖大进来。

赖大进得房门,先给邢夫人请了安,又给王熙凤问了好。邢夫人因道:“你二太太身子怎么样了?”赖大低了头回道:“回太太话,二太太叫了我去时已亲手写了封给贵人娘娘的信,想是身子已好得多了。”邢夫人听着这话,就把王熙凤看了眼,又向赖大道:“想是你们二太太病着,想女儿了也是有的。即要你去送信,你自送去。贵人娘娘若是有什么话儿,你也只管过来说一声。”赖大听说,答应一声低头出去了。

王熙凤是经过前世的,对王夫人的性子摸得极透,料着她必不能安分的。听着她在这个节骨眼儿竟是给贾元春去了信,就猜着她必有内情。以贾元春如今贵人的位份,又无子女,便是有意插手荣国府家事也是有心无力,只怕王夫人要把心思动在别处,左右看来,无非是要拉拢贾敏林如海夫妇,只不论从自身说,或是念着贾敏几番援手之恩,总要知会他们夫妇一二,也好做预防。

王熙凤即拿定了主意,从邢夫人房中出来,立时就叫了贾琏近身的小厮兴儿过来。那兴儿为人也算伶俐,只是王熙凤记着他前世里在尤二姐跟前嚼自己舌头,讲说什么“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笑着,脚底下就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只这奴谤主一桩,便不能用他。是以王熙凤这世里待着旺儿也罢了,只不大待见兴儿。贾琏如今也同王熙凤同心一气,王熙凤不喜欢兴儿,贾琏便也不大用他,这会子兴儿忽然听着二奶奶传他,便来了许多精神,扑打了衣帽跟着来传他的丫鬟,匆匆到了王熙凤房前,恭恭敬敬跪下磕头,口中道:“给二奶奶请安。”王熙凤在房里听了,就向平儿道:“你出去问他。二爷器重旺儿,问他心上服气不服气。”

平儿听说答应了一声,转身来在房前,把跪在地上的兴儿上下打量几眼,就道:“兴儿,奶奶问你,二爷抬举着旺儿,你心上可有不服。”兴儿听说这话,只以为自己背地的怨谤言语叫人传在了王熙凤这里,哪里敢认,战兢兢地朝上磕头道:“奶奶开恩,奴才是二爷的人,全凭二爷使用,再不敢有半句怨言的.”王熙凤在房里听了,脸上一笑,对着裕儿道:“你去同平儿说,叫她问问兴儿,若是我给他个差事,他可能办好了。”裕儿答应了,走出来依言同平儿说了。兴儿跪在地上把裕儿的话听得分明,不待平儿说话,直撅撅地跪跪起来回道:“奴才单凭奶奶差使,再不敢有半点不尽心的。”裕儿听了,脸上一笑对着平儿道:“他倒是伶俐。”说了同平儿两个一起回房来见王熙凤。

王熙凤在房里把兴儿的话听得分明,看着平儿裕儿进来,说:“叫他进来!”平儿答应,转头出去说:“奶奶叫呢。”兴儿连忙答应着进来,走到里间门旁垂手站着。王熙凤隔着门帘子把兴儿看几眼,脸上一笑道:“都是你从前做事不牢靠,所以你二爷不肯放心你,这会子我手上倒是有桩事儿,要个伶俐的人去办。偏你二爷将旺儿带了出去,所以我就想起你了,有意抬举你回。你若是这会子把事办妥了,我日后自然劝着二爷抬举你。若是你将事办砸了。也休怪我们无情了。”兴儿听着这话,满口答应了,只躬身侧耳听着。王熙凤低头想了想,便命平儿取了一匣子冰片麝香来,交与了兴儿,因道:“你往你们姑奶奶府里走一回,将这匣子香料交于你们姑奶奶。就说二爷同我给姑奶奶请安,再同姑奶奶讲,老太太是有年岁的人了,不免病势去得慢,我们会好好服侍老太太,请姑奶奶不要挂心。倒是大太太,已好了许多,今儿都能起床,写信给贵人请安了。”

兴儿肃手听了,待得王熙凤讲完了,又重复了回,看着王熙凤答应了,这才捧着香料匣子出去,一马就到了左都御史林府,到了府前下马,转到角门拍门,就有家丁出来应门,听着是荣国府琏二奶奶遣人来请安,立时就传了进去。

贾敏正在房中看《韩非子安危第二十五》卷中说:“危道:一曰,断削于绳之内;二曰,断割于法之外;三曰,利人之所害;四曰,乐人之所祸;五曰,危人于所安;六曰,所爱不亲,所恶不疏。如此,则人失其所以乐生,而忘其所以重死。人不乐生,则人主不尊:不重死,则令不行也。”忽听着紫云来说,荣国府里的琏二奶奶遣了小厮送来了一匣子香料:“夫人,这琏二奶奶倒也是个奇人呢,这节气的,怎么想着送香料过来了。”贾敏脸上一笑道:“你们琏二奶奶素来是个鬼灵精,行事总是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说了就把手卷一搁,命传兴儿进来。

兴儿听传,躬身进来,在贾敏房门外磕头请了安,贾敏便命他进去,兴儿低头而入,就在内房前跪了,贾敏因问:“我母亲身子可好?”兴儿磕了个头就把王熙凤吩咐的话一一回了。贾敏听着,脸上一笑,道:“我如今也老了,竟是没料着这一招儿。”说了就向兴儿道,“你回去同你们二奶奶讲,这盒子香料,我很喜欢,她费心了。”言毕就命人拿了中等的封赏来赏兴儿,兴儿磕头谢赏,依旧回去,见着了王熙凤就把贾敏的话回了。王熙凤也是机敏之人,听着兴儿转述的贾敏的话,知道贾敏已心中有数,也就搁过一旁。

却是晚间林如海回来,贾敏领着儿女姬妾丫鬟们接了,奉坐问安,又奉上茶来请林如海用了,少顷传饭,待得饭毕,黛玉林瑾两个告退,贾敏又挥退了林如海的姬妾们,这才把王熙凤今儿忽然遣了个小厮来送香料,并说了什么话都告诉了林如海,因道:“她如今正禁足,好端端地写什么信?自然是垂死挣扎的。她那个贵人女儿,虽说素来无宠,可自打省亲以来,太上皇皇太后看着我们家节俭,倒是夸了几回,连带着贵人也得了些青眼。我只怕着王氏不肯就此死心,把心思动在我们家黛玉身上,要将我们两家捆在一处。她王氏同贵人两个是嫡亲母女,自然同气连枝,自然要为自家母亲兄弟谋划,她虽无宠,位份也不高,倒是二圣颇得欢心,若是求了二圣的恩典,我们岂不是有冤无处诉去。”

林如海听说,脸上一笑道:“我也曾劝你不要管你大哥哥二哥哥家的事,你只不肯听,这会子倒想着那贵人了,你也不用急。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要同你商议。”贾敏便请问林如海是何主意。林如海因道:“你也知道,你那侄儿的寄名干娘行那无辜之事,如今下在刑部大牢,问成了死罪。刑部侍郎施彦正是我同科好友,今儿来见问我,只说那马道婆在牢里说了多少混账话,其间就有你们家的事,满口说着你二嫂子当日也曾遣了丫头去收买她,要谋巧哥性命。我想着你那二嫂子是个精乖的性子,必然不肯做这等授人以柄的事,其间或是那马道婆胡吣,或是有人陷害你二嫂子。我们倒不如顺水推舟,你二嫂子有了这样的罪名,贵人便是有心要为自家兄弟谋划,只怕也开不出这口来。”

却说元春得了王夫人的信,她二人到底母女连心,竟是猜着了王夫人有要事同她商议,也就命身边的小黄门到荣国府宣谕传,令王夫人在在本月十六的椒房探视之日入宫探视。因是贾贵人口谕传召,王夫人按品大妆,进宫请安。

218祸将至

自打贾元春入宫,王夫人心中虽挂念,只是教贾政耳提面命着,又怕连累贾元春难做,轻易不敢进宫探视,这回实在是打熬不住了,这才寄信过去。贾元春知道母亲近来日子艰难,见着信上叙说家中情景同她进宫前竟是迥异,也有些按捺不住,就传了口谕,叫王夫人递牌子求见。

原是自省亲以后,只说是贵人贾氏元春温顺纯孝,上承圣意下恤父母,竟能两全,颇受二圣青眼,就有年下要晋嫔位的消息传来。素来这后宫有宠的要固宠,无宠的要邀宠,个个巴高望上,乃是红粉修罗场,胭脂虎狼地,这回听着贾元春有晋封的消息,贵人晋嫔位,虽说只升了一级,可贵人要依主位而居,嫔却也算是一宫主位了,也颇惹眼。是以位份在贾元春之上的,虽不至于嫉妒,总也含酸,更别说那些平级低等的,更是怀妒,因此上贾元春日子倒是反倒比从前无恩无宠之际更艰难些。

王夫人入宫,依着规矩先见皇后,而后来见承香殿主位宋明妃。宋明妃倒是个性如风光月霁,待着她同从前仿佛,这回看着王夫人过来请安,十分和蔼,问长问短,又提着巧哥说话,只夸说:“贾蕙这孩子我也见了两回,聪明伶俐之处人所不及,将来雏凤清与老凤声,令公府必定在他手上发扬光大。”

王夫人听着这话心中酸妒难言,只是女儿要依她而居,脸上不敢露出来,反得赔笑,道是:“娘娘谬赞了。巧哥到底小呢,如今看着聪明,也不能就说日后如何。”宋明妃听说,脸上一笑道:“王宜人也太谦了。贾蕙是连皇上都满口夸赞的,还能错得了吗?”她言语虽风平浪静的,话里意思却是十分刁钻,正是说贾蕙连皇上都夸,你这里反说他不能成器,可是说皇帝错了?王夫人虽凡事不经心,这样刻骨的话却还是听得明白的,忙跪倒在地请罪:“臣妾昏聩。”宋明妃看着王夫人结结实实跪了才命宫娥搀扶起来,因笑道:“我也不拦着你们母女说话了。”言毕就命宫娥送了王夫人去贾元春所住偏殿。

贾元春早命抱琴在殿门前侯着,看着宫娥领着王夫人前来,忙迎了过来,先谢过宫娥,这才接了王夫人进了偏殿。贾元春已等候多时,见着王夫人忙上前厮见,母女两个手拉着手儿,相对垂泪,贾元春看着王夫人比上回来时瘦了许多,两鬓已现了白发,心中更是酸楚,因道:“母亲瘦了许多。”王夫人听说心内更是委屈,呜咽道:“我的儿,你哪里知道家里的事。”贾元春听说,就把抱琴看一眼。抱琴会意,带了在偏殿里伺候的太监宫娥退了出去,留着王夫人贾元春母女们说话。

王夫人看着人都去尽了,方把王熙凤嫁于贾琏后的点点滴滴都说了与贾元春知道,含泪咬牙道:“我从前只当着我们是骨肉至亲,一荣俱荣,她自然一心向我,再不想她女生外向至此!满心只挂住贾琏,全不念我待她如亲女一般!处处同我作对,深谋远虑之处,令人寒心。”说了拿着帕子拭泪。贾元春听说,忍悲强笑,安慰道:“事情未到盖棺定论之时,总有转圜余地。母亲特写信来要见我,想是有什么主意了?”王夫人听说方止住眼泪,吞吞吐吐就把想让宝玉同黛玉定亲的事说了,因道:“黛玉那女孩子,论起品貌来也算得上佳,只是有些冷淡,不过女孩子家家的矜持些也是有的,更何况是你林姑妈的孩子,自然像她。只是你林姑父现任着左都御史,正二品的大员,圣眷优渥,日后封相入阁也在指日之间。你也知道你兄弟,都叫你祖母骄纵坏了,竟是个没心机的,有这么一个岳家,总是个依靠。”

贾元春听着王夫人的话,因此就道:“若是宝玉黛玉表兄妹两个定亲,与宝玉自然有益,与黛玉倒也不是无益,京中王孙公子虽众,只是彼此性情都不熟知,倒是自家人知根知底的好些。不知姑妈那里怎么想?”王夫人听说,不由冷笑道:“你姑妈的性情你还不知道吗?目下无尘,看得天下人都不如她,她的女儿自然天仙一样,配给哪个凡人都糟蹋了。”贾元春脸上就露出些难色来,就道:“即这样,也就罢了。京中好人家的女孩子也多,慢慢寻去也就是了。”

王夫人哪里肯听,拉了贾元春的手就道:“我的儿!你姑妈一心偏着你大伯父家,连同着你大伯母和琏儿媳妇将我逼得走投无路。如今我们一家子就要迁出荣禧堂了。若是叫宝玉黛玉定了亲,只看着黛玉的份上,你姑妈也不能再偏着你大伯父家。没了你姑妈,你大伯母又是个糊涂的,所谓独木难支,料想琏儿媳妇也不能再捣怪。”贾元春叹息道:“母亲这话虽有理,只是同我说又有什么用?我开了口去,难道林姑父林姑妈就能答应吗?”王夫人就道:“我的儿。你如今很得二圣青眼。不如你求了二圣恩典去?二圣下了旨意,便是圣上也不能不答应呢。”贾元春看着王夫人面上七情毕露,全然没有从前宽厚仁慈的模样,心中也不免一凛,口中有些发苦,强笑道:“母亲,二圣虽有抬爱,只是贸贸然就在驾前提这些,又没个由头,只怕二圣不能喜欢。”王夫人本以为一说必成的,不想贾元春竟有回绝的意思,倒是急了,双泪交流道:“贵人在宫中纳福,哪里知道我的苦!你父亲不念夫妻情分。莫非你连母女情分也不念了吗?”

贾元春听着王夫人这句,又气又是委屈,含泪道:“母亲是气胡涂了,这话倘或叫人听见,岂不笑话?”王夫人看着贾元春落泪,心上也有些后悔,因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不过一时情急,才说了那些话,只是你兄弟的事,你也要尽心才好。”贾元春心中委屈,可看着王夫人脸色颇为憔悴,也不忍坚拒,只得勉强答应。王夫人这里见贾元春答应,脸上这才露了些欢喜的神色。又因椒房贵戚们进宫探视也有时辰限定,在皇后,宋明妃处耽搁了这些时候,又说了这些时候话,时辰也差不多了,就有小黄门来回,请王夫人出宫。王夫人同贾元春母女两个听着这话,不由的满眼又滴下泪来,却又勉强笑着,拉了手各自叮嘱了好生保养的话,这才洒泪而别。

王夫人出得宫来回在荣国府,李纨带着丫鬟们接了。原是李纨看着贾元春贾贵人忽然召了王夫人进宫,也有些心虚,因此早早带着丫鬟们在荣禧堂东耳房前等候,看着王夫人回来,率众来接,簇拥着王夫人回房,伺候着王夫人换下朝服,更换了家常衣裳,又捧了热水来请王夫人净面,而后又奉上热茶来,笑着道:“太太见了贵人,贵人娘娘身子可好?”王夫人看着李纨这幅模样,脸上一笑道:“贵人身子康健。”李纨又道:“不知贵人可有什么吩咐,太太说了来,我们也好依着旨意做去。”王夫人听了这话,倒是气略平些,又想着贾元春若是能讨下旨意来,便是林如海是天子近臣也不能违拗,倒是贾敏怕也得翻转面皮来,不由更是得意。

不想她在这里得意,刑部大牢那头却是出了大事。却是刑名师爷刘敬在整理马道婆巫蛊一案时,从马道婆记的小账里又发现了一行小字,竟是从前疏漏的,记着某年某月某日收了荣国府某太太一百二十两银子,咒荣国府长房嫡孙媳产难。师爷立时拿了账本子就去回刑部尚书孙彪。

孙彪看着这行小字,也觉头疼。虽荣国府里也有几位夫人太太,可论起远近亲疏来,要害长房嫡孙媳的,除了二房,也没有旁的人了。荣国府虽今时不同往日,到底是国公府,里头诸位内眷,大都是受过朝廷封诰的诰命,兹事体大,若真要处置,总要回禀了圣上才可行的。只是员外郎贾政之妻王氏宜人更是宫中贵人生母,贾贵人日后若是得宠起来,记着今日之仇,岂不是自家弄自家了?左右那马道婆是个死罪,倒不如抹了这事,只是为善不为人知,就譬如锦衣夜行,总是不能甘心。

刘敬看着孙彪迟疑,因劝道:“大人也不需着急,不如请了贾大人来商议,。”孙彪听说,也觉有理,刘敬看着孙彪答应,更道:“小人觉得,贾大人是个公正清廉的人,若是在刑部公堂里说了,倒是下不来台,反辜负了大人的美意了。依着小人浅见,倒是请贾大人闲暇了到大人府上,大人缓缓说与贾大人知道,到时便是贾大人要公正无私,或是因循一二,也再无他人知道,岂不是大人的全情?”

孙彪听说,自是称善,也就委了刘敬写请帖邀请贾政过府商议,不想请刘敬下的请柬请的却是一等将军贾赦。

219阋于墙

贾赦看着刑部尚书孙彪请他过府吃酒,他们之间素无往来,见面也不过点个头罢了,这冷不丁的来下个请柬,倒也摸不定孙彪意思,若是去了,怕也无话可说。若是不去,只怕平白的要得罪人。还是贾琏在一边儿看了,因他早与王熙凤,贾敏说着的,要使贾赦过孙府去,忙过来道:“许是孙大人看着我们家大姐姐在宫里,林姑父又有前程,且父亲如今又做了族长,有意结交,父亲不如走一遭儿,也叫那些俗人们瞧瞧,我们金陵贾氏一族不独二叔端方正直,父亲也是个谦虚平和的。”贾赦听着这话,啐道:“满嘴放屁!你二叔也是你说得的?这话要是传在你二叔耳中,岂不是要我们兄弟生出嫌隙来!”话虽如此,脸上却是一笑。贾琏看着贾赦露出笑意来,忙道:“父亲教训的是。”贾赦本就有意思去,听着贾琏的话,更是动了心,吩咐了邢夫人几句,也就出来随着孙府管家往孙府去了。

孙彪这里只以为来的是贾政,听着管家孙贵进来报说贾大人到了,忙迎了出来,劈面见是贾赦,就是一怔,原先备好的话竟是全不能说,只得堆了一脸的笑道:“难得贾大人拨冗到此,迎接来迟,恕罪恕罪。”贾赦也是一脸是笑,笑道:“孙大人太谦了,难得孙大人不嫌弃我昏聩,肯折节下交,我哪里敢不来。”说了两个平礼见过,倒是把臂而行,一同进了室内,分宾主坐了,丫鬟上来奉茶,孙彪同贾赦两个各自寒暄一番。

不一会酒席齐备,丫鬟就过来请孙彪贾赦入席,席间又有刑名师爷刘敬,刀笔师爷潘浩昌两个师爷作陪。两位师爷是一团的恭维,哄得贾赦颇为欢喜,连着吃了几杯酒,就有了些许酒意,不由忘形起来,向孙彪笑道:“孙大人!从来你我素无交情,我只以为孙大人是个清高的,瞧不上我们这等承袭父荫的庸庸之人,原来竟是如此诙谐。”说了哈哈笑了几声,这话就说得轻浮,倒把个朝廷大员看得轻了。

孙彪听着这话,脸上果然有了几分不快,正要说话,就觉得袖子叫人一扯,转脸一瞧,却是刘敬。孙彪原本已有不快,看着刘敬更是添多了怒气,只是当着贾赦的面儿,也不好发作,只是把脸一冷,端起酒盅来正要饮,不想胳膊叫人一撞,一盅子酒尽数翻到在孙彪身上,却是刘敬撞的他。孙彪顿时大怒,先同贾赦道:“贾大人且宽坐,我换件衣裳即来。”说了,向着刘敬一瞪眼,甩袖进去了。孙彪前脚才进去,刘敬立时起身跟了进去,贾赦同潘浩昌两个只当着刘敬是自愧莽撞,进去赔罪的,不想刘敬跟着孙彪到了二厅,即问孙彪:“小人敢问大人,如何不把马道婆那账本子拿与贾大人瞧?”

孙彪满是不耐之色,只道:“你也瞧见那贾赦是个什么人,糊涂任性至极,若是叫他知道了,必闹得沸反盈天的,得罪了贾员外郎也罢了,若是圣上因此着恼,那雷霆之怒,岂是你我承受得起的。”刘敬因笑道:“大人多虑了。大人请想,若是贾大人得皇上青眼,岂会仕途滞滞?更何况,这闹的又不是大人。大人不过是怕伤了贾将军同贾大人的兄弟情分,一时因循,请了贾将军来商议。贾将军要如何做,又岂是大人能左右的?”孙彪听着刘敬的话,心内虽有所动,转念一想,自己又不能得了益处,反要担心受连累,只是执意不肯。不想那刘敬倒像是知道他心意一般,又劝道:“大人莫不是忘了,贾赦贾大人之孙贾蕙的名字怎么来的吗?”孙彪听了这句,这才动了颜色转头把刘敬仔细看了几眼,冷笑道:“好你个刘敬,倒是会做说客,莫不是受了哪家的好处?”刘敬听说忙后撤几步,向着孙彪行了一礼道:“大人果然明鉴。”言毕就说了番话来。

原是林如海贾敏夫妇自得知王夫人进宫去见贾元春,知道王夫人为人最是外宽内紧,佛口蛇心的,必不肯轻易罢休。他们一家子如今已把她得罪了,以她的性子,只怕什么叫人难堪的事都做得来,因此林如海就想了一个主意来。他那御史衙门里有个姓高的差役正有个表兄在刑部里当着刑名师爷,说来刘敬也是举人出身,只是时运不济,连考了三场都不中,心灰意冷之下做了师爷。林如海就令高严请了刘敬来,把日后放他一任县官为饵,要使马道婆攀咬上王夫人。

刘敬也是个名利薰心的,听着日后有县官可做,自然一口答应了,从在马道婆的小账上添字也是出自他的谋划,便是这回贾政忽然换成了贾赦,也是刘敬的手笔。这回听着孙彪揭穿了,刘敬也不否认,竟是一口认了。孙彪听着连着天子近臣也在其间,倒是有了底气,反怪刘敬道:“你如何不早说!倒叫我忧愁了这些日子!”说了进房更衣,又把马道婆的那本小账揣在袖子里,依旧出来,先叫人取大杯来,满满斟了一杯,送与贾赦道:“贾大人先饮了此杯,下官有事相告。”贾赦听了,接过大杯来饮尽了。

孙彪见贾赦喝了酒了,这才从袖中取出马道婆那本小账来,翻至记着荣国府事情那页,递与了贾赦。贾赦正是有了七八分酒意,接过账簿来,张着惺忪醉眼看过去,顿时把双眼睁得大了,怒道:“这是什么!”刘敬看着贾赦眉横目立的模样,忙过来道:“贾大人,这行小字原是我们从前一时疏忽,竟没瞧见,这回要复审,我几个复核供词才瞧见的,大人恕罪。”贾赦原是个粗心的人,听着这样,竟是信了个十足,拍着桌子就立了起来,大声喝道:“好你个贾政!我真心当你弟弟疼爱,便是母亲偏心,我也不能有怨言,你竟如此待我!”说了对着孙彪一拱手,竟是大步去了.

孙彪看贾赦怒得这样,只怕连累这自己,不敢大意,忙追了上去。到底他是个文弱书生,贾赦又是酒气两字冲了头的,走得极快,哪里追得上。孙彪看着这样,不由跌足,把刘敬埋怨了回,只怨他出了这样一个主意。只是事到如今,也无法可想,只好叫潘浩昌过书房来,替他拟了一本奏章,要把王夫人图谋暗害侄媳一事上奏。

却说二厅外头候着的小厮们看着贾赦脸色铁青地出来,都不敢大意,上来招呼,贾赦把眼一斜,一声不出大步走到门前,钻进轿子,跺着脚只命快走。轿夫们不敢大意,脚下飞快,转眼轿子就到了宁荣街前。因贾赦住着的宅子是从荣国府里隔断出来的,素日里不走正门,只从西甬道里过去,今儿轿夫们依旧要走前路,贾赦在轿里察觉,火气更胜,顿了脚喝道:“一群废物,,没脑子没心肝的东西!我是堂堂世袭一等将军!这荣禧堂是我的,我如何走不得正门!走正门!”

轿夫们看着贾赦怒得这样,不敢出声,轿子一转就向荣国府正门走去。三间兽头大门,朱红油漆铮亮,门前列坐着四个冠帽清楚的家丁,.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家丁们看着轿子过来,认得是贾赦的,不敢大意,连忙都站起身来,赶过来行礼,又打起轿帘搀扶贾赦下轿。贾赦搭着家丁的手下了轿,脸上依旧铁青,转头问道:“贾政在何处?”

家丁们听着贾赦竟是直呼贾政名字,都有些着慌,低了头不敢出声。贾赦本就有怒气,看着家丁们不出声,更是大怒,起一脚就把身边的一个家丁踢翻了,叱呵道:“狗奴才!张开眼看看我是哪个!我才是这荣国府的主子!开门!”其余家丁们看着贾赦这样,格外惧怕,又回了贾赦,贾政正在外书房,又赶着过去把荣国府的大门打开了。贾赦冷哼一声,甩开了家丁们,自己大步进去,不想他是有了五六分酒意的,脚下踉跄,险些在门槛上绊倒了,还是小厮们扶得紧,这才没摔着。贾赦哪里管脚下,摇摇晃晃就往前赶,转眼来在外书房前,掐遇上贾政养的几个清客相公从书房里出来,见着贾赦忙见礼问安,贾赦连眼角也不掐这几个相公一下,飞起一脚把书房们就踹了开去,大步走了进去。

这日贾政下了朝,了了公务在书房里同清客相公们闲谈了回,打发了他们出去,自己从书架上取了《朱子治家格言》来看,就听得身后一声巨响,转回头看去,却是自家哥哥贾赦脸色铁青,两道眉毛几乎都直竖了,正疾步过来,搁了书正要招呼,却不防备贾赦挥起一拳来就朝着贾政脸上招呼过去,贾政猝不及防哪里闪躲得开,就叫贾赦打了一个正着。

220假正经

贾赦进房见着贾政,顿时怒从心头起。从贾母偏心叫贾政占着正房的羞恨,到贾政这二三十年来不把他这个哥哥敬重,到如今他的妻子王氏几次三番对着他大房的子嗣下手。贾赦的怒气如何能忍,对着贾政就挥去一拳。贾政原是猝不及防,又兼他已是中年,哪里躲得过去,一拳就叫贾赦打个正着。贾政脚下连连倒退,就撞在了书架之上。书架上的书纷纷落在地上。贾政忍怒道:“哥哥做什么发怒?便是哥哥叫教训做兄弟的,也该说个罪名来。我即向哥哥赔罪,这样贸贸然就挥拳,打了我也没甚么,万一传出去岂不是叫笑话!”贾赦听了这几句,朝着贾政劈面就啐了口,骂道:“好你个贾政贾存周!真是半点儿也没叫错名字,果然是个假正经!”

贾政听着贾赦骂他假正经,顿时羞恼,一把就把眼前的贾赦推了开去,冷冷道:“哥哥也太夸张了,这名字是父亲起的,莫不是哥哥说父亲起的名字不对?哥哥,你如今好歹也是我们金陵贾氏的族长了,这样昏聩的话还是少讲,若是叫底下人听了去,与哥哥的名声无益。”贾赦叫贾政说了这几句,气得脸红,拍着桌子骂道:“放屁!你若是正经人,会在老婆生孩子时摸了老婆丫头去?!你若是个正经人,母亲叫你住着这荣禧堂,你就有脸真占着了?莫不是以为我是个死的!”贾赦越讲越有气,冲到贾政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对着贾政问道:“你真当我是个蠢的?你老婆几次三番害我孙儿,无非是瞧着我身上的爵位!你也一心贪图,所以当不知道!”贾政叫贾赦说中心病,脸上涨得飞红,起手去推贾赦,口中只道:“哥哥吃醉了。”说了就往门外走,要叫人来。不想贾赦是叫酒盖了脸的,脚下无根,叫贾政含恨带羞推了一把,顿时站立不稳,亏得他抓着贾政的衣襟,这才没跌倒。

贾赦本就是借酒装疯,叫贾政这么一推,哪里还顾得体面,竟是张口就往贾政脸上咬去。贾政眼看着一口森森白牙咬了过来,吓得心惊胆战,顾不得其他,用足力气挣开身去,又使力把贾赦向后一推。贾赦本就是酒意上了头的,哪里站得稳,一跤就跌在地上,也亏得书房地上都铺着地毡儿,这才没摔痛。贾政看着贾赦跌了,也不过去扶他起来,跺了跺脚道:“哥哥真是醉糊涂了。”说了脚不沾地地走了出去。

却说贾赦来同贾政撕扯之际,两个的贴身小厮们看着他们俩兄弟说的都是阴私之事,哪里不敢进来,只在门外看着,这回看着贾赦跌了,贾政不顾而去,这才涌进来,搀扶贾赦起身的搀扶贾赦起身,收拾书房的收拾书房。

贾赦倒是没摔伤,却是颜面尽失,若是说来前他还不过是找贾政辩个是非曲直,到了这回便是把旧怨新仇都并在了一处,冷笑道:“好!好!好个弟弟!”言毕扶着小厮们一瘸一拐走了出去,原是跌倒时把脚扭到了。贾赦到了自己书房,立时就命小厮去叫贾琏过来。

贾琏同王熙凤两个正在一处说话,听着贾赦叫他吓了一跳,忙翻身起来,因向王熙凤道:“想是父亲得了信了,我去去就来,你自己吃饭,不用等我。”王熙凤听说,只怕贾琏还有怜悯,忙拉了贾琏的手道:“二爷,我同巧哥宁姐儿只靠着你了。”贾琏听说,拍了拍王熙凤的手,道:“你只管放心,我必然绝了这个后患,也免得日后那毒妇再生计谋来害我们的孩子。”外头守夜的平儿裕儿等都听着了,忙进来伺候贾琏更衣带帽,又点起了两只灯笼分别交在了两个小丫头手上,吩咐道:“天快黑了,奶奶吩咐,叫你们仔细照着二爷脚下的路,若是摔着了二爷,奶奶可不能答应。”小丫头们答应了,在前头照着路,引着贾琏出去了。

贾琏到了贾赦房中,见贾赦坐在塌上,一只脚搁在鼓腹圆足凳上,脚踝肿得老高,两个年少美貌的姬妾在一旁伺候,一个绞了热水手巾来给贾赦敷脚,一个端了热茶来与贾赦吃,因见贾琏进来,双双过来行礼。贾赦把手一挥,叫人退了下去,方指着自己下手叫贾琏来坐。贾琏依言过来,斜签着身子坐了,脸上做个糊涂赔笑的模样道:“父亲找儿子过来,想是儿子做错了什么事,父亲教训儿子便是。”

贾赦看着贾琏体态风流,面若傅粉,唇若施脂,一双眼儿似笑非笑,端的也是个俊秀孩子,只是在贾母心里终是偏爱着宝玉,对这个长子嫡孙始终差了一层,不由对着自己儿子多了几分疼惜,就道:“好孩子,这些日子来委屈你们了。”说了,就把今儿怎么去的刑部尚书府,孙彪怎么出示的账簿,一一向贾琏交代了,又拍着桌子恨恨道:“你二叔叔竟是一些儿不肯认错!我去问他,他反把我推倒在地,哪里还有半分兄弟情义。左右是扯破了脸,索性就到圣驾前分辨个明白!我今儿叫了你过来,正是要同你商议,怎么写奏章。”

贾赦所说,贾琏早就知情,当着贾赦的面儿依然做个惊怒的模样出来:“我也诧异呢,生宁姐时好好的,她怎么就睡了过去,多少个太医也瞧不出病来,还是巧哥在菩萨前求了才好,原来竟是她害的!”又拍了大腿道:“只是前头已然有了巧哥了,便是凤丫头叫她害死了,又有什么好处?哦,我知道了,想是她想除了阿凤,我年轻,日后总要娶填房继室,到时,她再嗦摆了新人谋害巧哥,或是害了巧哥嫁祸在新人头上,她好从中取利。好个二太太!枉费阿凤素日那样敬重她,她竟是要阿凤的命呢!”

贾赦听说,更是深信无疑,也道:“都是这个爵位害的。你瞧瞧你二叔一家子在荣禧堂住着,哪里有半分羞愧。总是你也长大了,不好对你下手罢了,所以害你媳妇儿同你孩子呢!”贾琏也做个愤恨地模样出来,同贾赦商议,如何拟写奏章,只要叫王夫人罪有应得,更求同贾政一房分开。

只是大臣们私下结交也就罢了,孙彪把手上的罪案证据悄悄与贾赦看,贾赦虽是苦主,也是与法理不容,是以贾赦这头倒是不能说这事。所以贾赦贾琏两个商议定了,叫了师爷来,令他把王夫人从前唆使侄儿小妾给另一个小妾下毒,以至于气得贾母中风卧床不起的事写了一本,洋洋洒洒,一副儿孝子为母亲的病忧愤痛心的模样。师爷写毕,交与贾琏贾赦两个看了,贾赦倒也满意,收了账簿自往小妾房中歇息,贾琏也告退回来,见了王熙凤,一样把事情交代了。

王熙凤听了,同贾琏商议了,要知会林如海一声,也好叫他们早做预防。贾琏答应,叫了兴儿进来,只叫他往左都御史府,把今儿大老爷同二老爷闹的这一场告诉林姑爷知道。看着兴儿出去,贾琏又回过来同王熙凤商议了,待得明儿贾赦一本奏上,要是圣上点他过去问话如何奏答,夫妇两个商议了半夜才拿定了主意。

不想他们计划得好,却还是生了变数,原是刑部尚书孙彪看着贾赦冲冲大怒,想着他是个昏聩蛮横的,若是一本把马道婆的事先奏上了,他原是主审的,倒是要吃挂落,索性抢先一本奏上,就把马道婆如何以巫蛊害人一事奏明,其中荣国公府一事,虽未写明那主使的夫人是哪一个,只是被害的荣国公嫡孙媳王氏也是受过诰封的,是以上奏圣听,以请圣断。

偏是王熙凤生产之后昏迷不醒一事便是圣上也知道得清楚,又看着账本子,竟是深信不疑,就命孙彪彻查。贾赦看着这样,真算是喜心翻到,忙出班启奏,把昨儿拟写好的奏章一本奏上。贾政看着贾赦这样,连忙出班,跪倒在地,满口称着冤枉,只说是下人们衔恨王夫人素日管家严厉,挟私报复。又道是:“皇上,左都御史的夫人原是舍妹,林大人林夫人都是饱读诗书的,若是贱内当真不孝至此,林大人林夫人岂有看着母亲气病,而放着罪魁祸首不去问罪的道理?这岂非也是不孝?”

原是贾政自昨儿同贾赦闹了那一场,心中就十分不安,只怕着贾赦含恨把往事揭穿,王氏因此得罪也就罢了,只怕他的前程也尽毁了,再有宝玉,元春也要受连累,因此亲自往林如海处走了一遭,只求他念着从前的交情,若是看着贾赦把从前的事揭破,千万回护一二。林如海倒也豪爽,只叫他放心,贾政得了林如海这话才略略定了神。

贾政回在家里也顾不得去寻王夫人的不是,也不进赵姨娘的屋子,自己在内书房歇看,把事情从头至尾想了回,只是林如海还罢了,那贾敏从来偏心着贾赦一房,可林如海到底有些惧内,贾政只怕林如海怕得罪贾敏,到时翻转脸皮来,故此先发制人,竟是把林如海夫妇一块儿扯下了水。

221断和离

依着贾政的心思,只以为林如海以四代列侯之后,一榜探花之身,自然要爱惜羽毛,必然不能直认。只消林如海不认,贾赦所奏自然不能成立。不想林如海同贾敏夫妇两个即有意借着这回同贾政一房决裂,早知他们必不能安分的,听着贾政这番做作,倒也不意外。待得贾政启奏完毕。林如海就从班中转出身来,在阶陛下跪倒回道:“臣左都御史林海启奏。一等将军贾赦所言句句是实。王氏宜人谋害丈夫兄弟子嗣,致荣国公夫人史夫人病倒,此乃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又怀妒含恨,为其乱家也。然,王宜人之所以掌家,皆出荣国公夫人史夫人之意,臣为子婿,若是直言此事,便是言父母之过,此乃不孝,更有伤老夫人贤明名声,臣是以隐忍。臣不能为岳母张目,实属不孝,请陛下降罪。”林如海所说,正是为尊者讳。贾母叫贾政一房住着荣禧堂,让贾政之妻王氏管着荣国府家事正是贾母主使。

贾政说着林如海不孝,也不过是强加的罪名罢了,从来儿子尚在的,哪里说得上要女婿,出嫁的女儿曲尽孝道的?且林如海在当今圣上为郡王时就在一旁陪侍,彼时储位虚悬,当今圣上之母不得圣宠,身后又无得力外家支撑,论年纪也非嫡非长,只怕与大位无缘,因此朝中大臣们虽不敢得罪了这个郡王,也是多有忽视。那时是林如海身为翰林侍读,倒是拿着这位郡王十分尊重,这少年时结下的君臣情谊,哪里会为着这种小事责怪,故此道:“林爱卿且起身。贾员外郎,即是你妻身犯七出,如今可休了没有?”

这话问的是贾政。林如海方才的那番话,直说王夫人身犯七出,且是两条,虽王夫人为荣国公贾代善服过丧,奈何她先是气病婆母,又意图谋害贾赦一房子嗣,真要休了她去,怕是统制县伯府也不能辩驳。贾政听了这话,脸上一红,暗自把王夫人恨得咬牙,知道这回怕是难以脱身了,回道:“启禀陛下原是王氏曾为亡父服过三年丧,正是与更三年丧,且王氏乃贵人生母,若是休了王氏去,与贵人脸上无光,是以臣不曾休妻。”这话听着倒是冠冕堂皇,却是犯着了皇帝忌讳。当今皇上不是皇太后亲生,皇上得继大位之后,以孝天下,奉养二圣,曲尽孝道。贾政说着与更三年丧还罢了扯着贾元春的脸面说话,正是当着臣子们下皇帝的脸面。

皇帝听了笑几声,反向王子腾道:“王爱卿,以朕所知,王氏乃是你的胞妹,你怎么看?”王子腾看着贾赦扯着王夫人从前的事说话,脸上已然有了赫色,这回听着皇帝点名,只得越众而出,在贾政身边跪了,磕头道:“臣羞愧。臣一门世代仰赖皇恩,不独不能报孝,反出此不孝,实实的羞愧,一切全凭皇上裁决,臣奉行。”

皇帝把孙彪的奏章,贾赦的奏章在手上看了看,这两本奏章相互为证,足能证明马道婆所说荣国府里的夫人是王氏无疑,倒是不用再查的,便是查了,也只好使知道的人更多,于事无益。且王氏身上到底也有封诰,若是把她所作所为公诸于众,只怕要叫乡野上庶民们笑朝廷昏聩,赏这样一个毒妇诰命,所以就是为着朝廷的脸面,也是不好送与刑部公审的。皇帝略想了想,下了旨意,以王氏身有恶疾,神智昏聩,以致顶撞婆母,不堪为大家主妇为由,使贾政与王氏和离。又令王子腾把王氏送入家庙剃发修行,以赎前衍。即已和离,王氏因贾政而得的五品诰封也一并薅夺了。贾政也因家室不修,不堪重用,削了官职,令其归家。贾政听着这旨意,心灰意冷,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说来皇帝之所以临幸了贾元春,封了贵人之后便不闻不问,又一力抬举巧哥贾蕙,这回更不问是非曲直,直接就下了旨,将贾政一家子都撸到了底,这都是拜贾宝玉那块玉所赐。贾宝玉那块在京都里传扬沸沸扬扬的玉上有八个字,却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这八字个正是同传国玉玺上的字冲了。那传国玉玺相传乃李斯奉秦始皇之命以和氏璧(一说是用蓝田玉)所镌。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一个“仙寿恒昌”,一个“既寿永昌”,这当皇帝的哪个不是多疑爱忌讳的,看着那八个字怎么能舒坦了,也亏得宝玉是个“无能天下第一,不肖古今无双”的,这才得以保全至今,若宝玉是个上进的,只怕早有祸事了。只是这“胎里带来的祥瑞”终究是叫皇帝心里不舒服,皇帝心里不舒服了,令他不舒服的,又哪里有好果子吃,是以借着这回的事,立时下旨就将贾政夫妇皆贬为庶民。

又因贾政在朝堂之上直指林如海亦有不孝之举,皇帝纵然偏心林如海,亦不能置之不理,也只得将林如海从正二品左都御史降为正三品副左都御史。然而转过四个月,又迁为正三品詹事府詹事,詹事府置詹事一人,少詹事二人,府丞二人,主簿厅主簿一人,录事二人,通事舍人二人。詹事府詹事掌统府、坊、局之政事,以辅导太子,身为帝师,日后位列三公,位极人臣,也是有的,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只说贾政叫皇帝夺了官职,含羞带愧回到家里,如今他即是白身,自然不能再占着荣禧堂,只得叫了家下人等来收拾行李,又命小厮们传告李纨同宝玉并赵姨娘,周姨娘等,都把金银细软,书籍玩物等收拾齐备,预备着同贾赦一房把屋子对换过来。

贾政看着小厮丫鬟们往来穿梭着收拾,又看看荣禧堂里那对镶着錾金字的乌木联牌,就听着背后脚步声急匆匆响起,转过头看去时,却是王氏跌跌撞撞奔了过来,不过是大半日不见,王氏竟是老了十岁一般,头发竟已花白,脸上蜡黄,一双眼睛早哭得红肿了。

原来是贾政还未到家,来宣皇帝圣旨的太监已然来过了,王氏听着自己叫皇帝亲自下旨断了同贾政和离,知道这名为和离,实在是被休,又是委屈又是不服又是羞恨,只瘫在堵上哭得声哽气咽,起不来身,还是丫鬟们过来,左右扶持了,这才叫把王氏扶了起来,一旁的邢夫人看着压在她头上十多年的王氏终于休归,正是万分得意,脸上还装个惋惜的模样道:“好好儿的,怎么就糟了这样的事?好在皇上恩典,不曾籍没你的嫁妆,有这些私房,到了庙里,日子也好过些。”

说了,即命丫鬟们将王氏送回房中,依着从前的嫁妆单子收拾行囊,以备王子腾派人来接。

王氏当了荣国府这些年的家,哪里能一些好处没有,偏邢夫人这次乖觉异常,竟是叫人拿着嫁妆单子对,这也就是说王氏这些年来暗自藏下的私房都不能带走,王氏又气又恨,只是无可奈何。忽然听着丫头说是老爷回来了,正在外头叫人收拾,也一样要搬出去,将荣禧堂还与贾赦一房,抛下了正在清点的嫁妆,跌跌撞撞就往贾政屋子跑去,踉跄着直奔到贾政跟前,起个双手把贾政的袖子扯着,贾政本就恨毒了她,见她过来,半点怜惜之情也没有,把袖子一扯,将王氏甩在地上,戗指骂道:“贱人!你还有脸哭!你害得我好苦,半世辛苦都付诸了流水,只恨皇上下旨和离,不然,我必然送你一封休书!”

王氏哭道:“老爷如何这样狠心,不念半分夫妻情谊吗?便是我一心对付琏儿同他媳妇,我也是为着我们的宝玉。我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我还能为着我自己不成?!何况,我便是真要琏儿媳妇性命,也不能委托马道婆,马道婆那毒妇,眼皮子既浅,心思又毒,我便是再蠢也不能平白的就拿着刀子往人手里!老爷便是不念我们夫妻情分,也总该看这我们两个孩子的身上在圣驾前为我辩驳一二。如今你我和离,我即不是你嫡妻,宝玉怎么办?贵人又怎么样?”王氏越想越是伤心惊恐,说了匍匐在地上放声而哭。

贾政看着王氏说得十分可怜,双目之中也不禁流下泪来,向着王氏道:“你还有脸说,若不是当日你对花珍珠下手,又做得不干净,叫贾琏夫妇抓着了把柄,这回便是有马道婆的证词在,尚可辩驳辩驳,也不至于就这样定了罪名,累我一声名声不说,便是宝玉也叫你害得好惨,日后还有什么前程,还能娶什么妻室!”

王氏同贾政和离,就失了嫡妻身份,宝玉就从嫡子而成庶子,他虽是个男子,贾政又成了白丁,又无爵位叫儿子们继承,嫡庶之分倒无大碍。只是王氏对外虽是因病至休,可满朝文武哪个不知实情,都知道王氏恨毒妒忌,为着荣国府的爵位,意图谋害侄子,侄儿媳妇性命。有这样一个母亲在,日后哪里还有官宦名门家的女儿肯许配给宝玉,便是宝玉日后有心上进,这样一个母亲在,名声上也有大碍。

王氏听着贾政的话,心突突地发冷,倒是收了眼泪,双目之中透出光来,强撑着立起身来,向着贾政道:“老爷也休再怨我,总是我一时糊涂,把事情做差了,总要弥补一二。”说了,对着贾政福了一福,转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加班回来赶着写的。

222姑侄别

贾政看着王氏转身出去,脸上颇有决绝之意,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妇,也觉动容,就要拦阻,想了想又止住了,眼睁睁看着王氏走了出去。王氏脚下晃晃悠悠地出得门去,只觉得阳光刺眼,又把四周看过一眼,却见眼前黄花满地,白柳横坡,香草勾衣,疏篱花障,委委曲曲,。一带长堤,桃柳相间,密密层层,疏林如画,西风乍紧,犹听莺啼;暖日常暄,又添蛩语。笙簧盈座,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长廊曲槛,画栋雕梁,好鸟醍醐,名花摇曳、正是往日看惯的景致,这一回瞧来,却是悲从中来。

王氏在青溪畔略站了会,临水自照,却见水中人两鬓斑白,脸儿蜡黄,不过一二个时辰,竟是老了许多,眼中不由垂下泪来,心中对王熙凤恨欲食其肉,只恨她不独不念骨肉情谊,反串通了贾敏那个奸诈之人来害她。王氏一面恨恨,一面折返回在东耳房,却见箱笼都收拾得了,正要上锁,定了定神,开口道:“你们都在这里等了,总是姑侄一场,凤丫头她不念骨肉血脉,我这个做姑妈的也不能不理她,这会子我要去了,去看看凤丫头,同她道个别,要是我家来人了,叫他们等一等。”说了自己走到装着妆奁的那个箱笼前,双手把箱子盖掀开,从里头翻出一只黑漆填金描红的小匣子来,搁在桌上打开,里头躺着一对宝光灿烂的蝶恋花金镶红蓝宝石对簪来,瞧了瞧,又把匣子阖上,握在手上转身出去。

屋内的彩霞彩云等丫鬟瞧着王氏这样做派,想着王氏之所以被休,根源都在王熙凤身上,若不是王氏一心同王熙凤为难,几次三番下手谋害,也不能有今日之祸,这会子怎么不独不怨恨王熙凤,反倒是一副慈母样子了?丫鬟们心中疑惑,只是面面相觑,不敢出声,还是彩霞见机得快,只托说不放心夫人,立时就跟了出去,却是远远缀在王氏身后,只看着她一路往琏二奶奶王熙凤住处去了。

王熙凤正在房中逗着宁姐儿喊娘,又拿了块桂花糖蒸藕粉糕掰了小块喂与宁姐儿吃。宁姐儿小脸粉团似的,张了乌溜溜的眼珠子对着王熙凤看,吃一口桂花糖蒸栗粉糕就对了王熙凤笑一笑,一旁陪着王熙凤说话的郑雪娥因笑道:“姐儿真是聪慧,都不足周岁呢,就认得亲娘,我瞧着姐儿虽吃着杨氏的奶,倒是不大肯同她亲近。”王熙凤摸了摸宁姐儿的头,笑道:“这孩子同我倒像是宿世有缘,所以这世才能做得母女。”说了竟是眼圈儿微微一红。

郑雪娥哪里知道王熙凤指的是宁姐儿是她前世的女儿,只以为王熙凤是说王夫人买通了马道婆来害她,好不容易才母女平安的,因就劝道:“奶奶也不用伤心,总是吉人天相,害人的终究没好下场。”王熙凤抬眼瞅了瞅郑雪娥,就道:“你也不用伤心,我只告诉你一句实话,二爷叫傅绿云,张秋桐两个吓过,也如惊弓之鸟一般,不想再纳新人了,且这回花珍珠的事,你也有功劳,素日为人也算懂事。二爷身边只剩了你一个房里人,所以我和二爷说了,就提拔你做姨娘,你二爷也答应了。总是近日事多,等老爷,太太搬了过来,把家务料理停当了,我就回太太去,把你开了脸摆酒请客,好叫你名正言顺。”

原来自傅绿云受了王夫人嗦摆毒害了花珍珠以后,花珍珠小产而死,傅绿云也是叫贾琏厌弃,原本是想了人牙子来卖了出去,还是王熙凤劝道:“二爷莫不是气糊涂了。我们家从来只有买人的,这是其一。且傅绿云从前是二爷的人,若是卖了出去,若是卖在好人家做她的丫头也就罢了,若是落在那等尴尬人手上倒是带累二爷。我这里只请二爷给个恩典,把她打发去庄子上,不拘哪一个,只永远不许回府就是。”贾琏听了,倒是想了想,也怕叫哪个混账男人买了傅绿云去,傅绿云又是个眼皮子浅,心思大的,只怕要闹笑话,倒是扣在庄子上的好,故此也答应了王熙凤,就把傅绿云赶在了最远的庄子上,又令乌庄头好生看管,只不许她出门走动。而张秋桐因是邢夫人所赐,王熙凤同贾琏也不好处置,捆了来送与邢夫人,邢夫人因恨张秋桐坏了她名声,急怒攻心之心叫了人牙子来,半卖半送的将张秋桐打发了,身边只剩了一个郑雪娥。

郑雪娥自打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倒是灰了做姨娘的心,只是想到自己终身不过是个通房丫头,死后也不过一口薄棺胡乱葬了,做个孤魂野鬼的,心里就凄凉,不想王熙凤这会子忽然提着要提拔她做姨娘,自以为以后终身有靠,心下对王熙凤十分感激,双眼通红,提裙子站起来走到王熙凤身前双膝跪倒,恭恭敬敬给王熙凤磕了三个头,道是:“谢奶奶慈悲,日后我唯奶奶马首是瞻,不敢违拗,若违背此言,就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王熙凤同贾琏说要提拔郑雪娥做姨娘,都是看她不能生育的缘故。一个女人若是不能生育了,争强好胜的心也就灰了大半,日后自然更安分些,且是打惯交道的,放在身边更安心些,所以向贾琏建议了,贾琏倒是无可无不可的,也就答应了,笑道:“这是你提议的,你自己同郑氏说去,也好叫她承你的情。”王熙凤笑道:“二爷说得我倒像是专爱掐尖儿一般。”话虽如此,也是在郑雪娥跟前说了自己如何与她有恩的话,这回看着郑雪娥跪倒谢恩,也结结实实受了她三个头,方笑道:“快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够了,你何苦发这样的毒誓来。”说了就叫平儿过去扯郑雪娥起身,郑雪娥含泪又磕了个头这才起来。

这里头才说完没看着大红门帘子一动,走来一个女孩子,不过十三四岁,却是小红。小红脸上就有不耐烦的神色,看着王熙凤就道:“奶奶,二太太,不,是王氏在外头呢,说她要家去了,要来同奶奶告别,我说了奶奶这会子怕没时间,她只不肯走,奶奶看怎么办呢?”

当今圣上下旨令王氏同贾政和离一事,荣国府上下全都知道了,王熙凤自然更是明白,这回听着王氏要见她脸上的笑模样就淡了几分,向着郑雪娥,平儿等道:“我姑妈真是疼惜我,做了那许多事,这会子了还要来同我告别,我这会子要不肯见她,岂不是要叫人说我凉薄衔恨了?我自己也罢了,要是连累巧哥宁姐儿叫人指指点点,岂不是我的不是?”说了就说了声请。小红听说转身出去,不过片刻就引着王氏进来。王熙凤觑着眼儿把王氏上下打量,见她脸容憔悴,眼儿肿得核桃一般,心里自然畅快,脸上不由一笑,就立起身来向着王氏行了家礼:“姑妈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做侄女儿的没有远接,姑妈可别同我一般见识。”言毕就请王氏坐。

王熙凤这里打量王氏,王氏一般打量了王熙凤,见她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正是春风得意的模样,不由更是咬牙,忍气道:“亏你还记得我是你姑妈,我只当你不肯认我了。”王熙凤脸上一笑道:“姑妈说这话,我实实的当不起。从前不叫姑妈,都是出嫁从夫,自然得从二爷这边论,如今圣人恩典,许姑妈回家养病,自然要从娘家论了。“王氏把王熙凤看着,脸上竟然也是一笑,道:“这是宁姐儿罢,我还没好生看过呢?左右我要家庙里去了,日后也不容易见着,这会子抱来我瞧瞧是长得像你呢还是像琏儿多些。”

王熙凤听着王氏竟是要看宁姐儿哪里肯抱过去,就笑道:“这孩子方才闹困,要不给她睡,该哭了。太太若是真要看姐儿,等得闲了我带着巧哥姐儿到姑妈休养的地方给姑妈问安去。”说了反手把宁姐儿交在裕儿手上,要叫裕儿抱出去。裕儿也知道王氏心胸,看着王熙凤把姐儿交在她手上,忙同平儿一起用身子护着把宁姐儿送出去。

王氏看着宁姐儿出去了,泪珠滚滚而下也不用帕子擦,向着王熙凤道:“凤丫头,从前是姑妈糊涂了,一心想为宝玉谋个前程,所以几次害你,这原是我的不是,我如今也知错了。好在没有得逞,你母子们平安,我这里也安心些。只看着年近半百落得今日这个模样,你就是有气也该出尽了。凤丫头,我只得你这么一个嫡亲侄女儿,难道你心里只记着我对不住你的地方,却不记得我疼你的时候了吗?防贼似得防我,竟是不给我留一点子脸面!”

王熙凤听王氏这些强词夺理的话,柳眉险些立起来,转念一想,脸上就笑了,向着王氏道:“姑妈对我的恩德,我这世也不能忘,等姑妈到了家庙里,我定时时来探望,照料姑妈,也好叫世人知道,总是统制县伯家家风醇厚,我们姑侄前嫌尽释.”王氏本就气恨着王熙凤,再听着话里意思这琏二奶奶使计赶她出了荣国府还不罢休,竟是还要靠着她挣个宽厚的名声,哪里还耐得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将手上的黑漆填金描红的小匣子打开,冲着王熙凤一亮道:“凤丫头,你可认得这对簪子吗?”

223鬼门关

王氏把簪子向王熙凤亮了一亮,这对蝶恋花金镶红蓝宝石对簪原是她曾祖母之物,而后传于了祖母,依着曾祖母的意思,是要祖母传于长子长媳的,便是王熙凤之母,只是祖母亡故下葬之后,整理遗物,这对簪子却是寻不着了。王熙凤之父同王子腾兄弟两个只以为是忙中出错,将簪子随同母亲葬了下去,也不以为意,不想今儿在王氏手上看着了。王熙凤不由立起身来,道:“这簪子怎么在姑妈这里?”王氏把个簪子仔细摸了几回,脸上一笑道:“这簪子原是我出嫁时母亲放在我妆奁里的,说是荣国府上上下下都生了双势利眼儿,不能叫人小瞧了我去。倒是委屈你母亲了,论起祖母遗训,这簪子是该传给你母亲的。”

王熙凤看着王氏蜡黄憔悴的脸上的笑纹,心中警惕起来,倒是又做下了,拿着帕子掩了掩口,笑道:“虽是曾祖母赐的,可祖母爱给谁给谁,我们做子孙的,哪里敢说委屈二字。”王氏看着王熙凤不接口,眼角儿抽了一抽,脸上的笑纹倒是深了些:“凤丫头,如今我要往庙里去了,这簪子很用不着了,倒不如物归其主。”说了把手上的匣子递过去了些。王熙凤却不接,笑道:“姑妈厚赐,原不该辞的,只是姑妈还有贵人表姐,珠大嫂子,便是宝玉,将来也总是要娶妻的,该给她们留着。”

王氏却是立起身来,把个匣子往王熙凤眼前递过去,里头那对簪子所用的金子也就罢了,上头镶嵌的红蓝宝石倒是十分瞩目,颗颗红宝石大如指肚,犹如鸽血一般,正是极为上品的鸽血红。王熙凤便是看惯了好东西,蓦然见着这簪子,也不由得瞩目。王氏看着王熙凤把双眼看在金簪上,脸上就是一笑,探出手去把金簪握在了手上,尖锐的簪尖指着王熙凤,笑道:“凤丫头,你这样待我,可后悔不后悔?”说了就把手扬了起来,竟是朝着王熙凤就刺了下去。

王熙凤哪里向着王氏竟会狠毒无知至此眼瞅着金簪朝着自己胸口就刺了过来,,猝不及防下竟是呆住了,只以为是必死的,不想一旁的郑雪娥看着,她倒是见机得快,立时就扑了过来挡在王熙凤身前,王氏的一金簪就刺在了郑雪娥腹部。王氏看着郑雪娥竟是以身相挡,格外眼红,起手把簪子拔了出来,立时鲜血迸溅。这样的情景两世以来王熙凤都不曾经历过,吓得腿都软了,只瘫在塌上动弹不得。郑雪娥匍匐在地,口中还叫道:“奶奶快走!”王氏哪里肯放王熙凤过去,看着她动弹不得,哈哈笑了两声,抬手朝着王熙凤刺了下去。王熙凤这里动弹不得,只以为是必死的,不想扑过来几个身体,拦着王氏的拦着王氏,扶了王熙凤的就扶着她闪在一旁。原是王熙凤房里几个小丫头这时也回过了神,知道若是叫这疯癫的王氏伤了奶奶,待得二爷回来自己这些人都不要想活了,故此虽然心上害怕,还是涌了过来护主。

王氏叫两三个小丫鬟压着,还在挣扎,咬牙切齿向着王熙凤骂道:“呸,你个小贱人!胳膊肘儿朝外拐,竟同外头人串通了来陷害我,左右我如今叫人休了,总是同你把这条命拼了,也不枉担个虚名!”

王熙凤知道马道婆那本账本子是假的,不知道林姑父同林姑妈使了什么手段造出来的,这回听着王氏这样喊叫,只怕传扬出去叫皇帝听见了,就是个欺君之罪,脸上顿时涨红了,扶着小红的肩向王氏道:“姑妈虽不拿我当着侄女,我也一样敬你是我姑妈。自我嫁了过来,你看着疼惜我,暗里处处挑唆着我同二爷生分,姑妈打的什么主意,左右我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只看着你是我嫡亲姑妈的份上,我都忍了下来,便是在二叔同二爷份上,我也不曾提过半个字。姑妈说我害你,想我一个深闺妇人,同外人概无交通,我倒是同哪个串通?也请姑妈明示了我知道。”

这里闹得声响,平儿裕儿等在宁姐儿房里也听着了,赶忙冲了过来,看着郑雪娥委顿在地,胸前都是血,脚下也发软了,听着王熙凤的话。裕儿也过来帮着王熙凤说话:“姑太太如何冤屈我们奶奶?我们奶奶对着老太太,太太,姑太太哪一日不是恭恭敬敬的?奶奶若是真有这样的手段,何至于生宁姐儿时险些把命都丢了。”

王氏原是久病的人,这会子刺杀王熙凤原是凭着一股气,叫郑雪娥拦了拦,又叫小丫鬟们拦阻了回,已经十分疲累,匐在地上挣扎不起来,听着裕儿的话,还是冷笑了声道:“你们奶奶生宁姐儿时已有巧哥在,我害她有什么用!必然是你们奶奶好心思,故意装病来为你们巧哥谋前程的,这会子还拿来害我!也不怕天雷劈你们!”

王熙凤听着这几句,手上都发抖了,向平儿道:“罢了,我知道了,姑妈已然疯了。你去叫两个粗壮的婆子来,把姑妈扶了回去,不许她再胡乱说话。你一起等着,看着我娘家二叔来,再把人交过去,就说是姑妈不服圣人裁决,满口胡言乱语,那些话我们家里头听着也罢了,要是流传出去,可是有大祸的。”说毕看了看地上的郑雪娥,,拿着帕子遮了遮眼,做个惋惜神色道,“郑氏舍了性命救我,快请太医去。”平儿同裕儿两个连忙出去办差。

郑雪娥她所以舍身相救王熙凤,也不过是因着她就在王熙凤身边,若是眼看着王熙凤叫王氏杀伤,贾琏必然不能放过她,所以才扑了过来。不想叫王氏一簪子扎在了要害处,这时已觉得身上发冷,眼前发虚,王熙凤说的那些话竟是听不清楚,知道自己已然活不得了,挣扎着向王熙凤道:“奶奶,别请太医了。奶奶原要抬举我,都是我命运不济,没这福气了。”王熙凤看着郑雪娥说这几句,也有些凄然,扶着小红的肩走到郑雪娥跟前蹲下了身,执起她的手道:“你也不要这样灰心,等请了太医来,自然能治好你,这回你救了我性命,我同二爷必然不能忘了你的恩情。”

说了便命小丫鬟们过来把郑雪娥扶在床上,锦被抖开替她盖了,只等着太医来诊治,不想郑雪娥伤得极重,不过片刻已然殒命,郑雪娥素日为人温和顺从,且她这回是为着救王熙凤死的,王熙凤倒也陪着尸体落了回眼泪。

王熙凤这里的这场闹剧,不一会就传在了邢夫人处,邢夫人只吓得手足无措,立时就赶了过来,看着郑雪娥死在王熙凤床上,王熙凤又哭得双眼红肿,也是心痛,拉着王熙凤的手道:“我的儿!你可吓死我了。你如何要见这个毒妇!亏得郑氏忠心,不然你出个好歹,可叫琏儿和孩子们怎么是好!就是我,我也要疼死的。”说了同王熙凤两个抱头痛就哭。

王熙凤在邢夫人哭了回,慢慢定下神来,想起王氏竟是对自己痛下杀手,身上就发抖,又想着王氏即能在自己跟前说自己陷害她,到了家庙里只怕更要传说,到时那些话传扬出去,叫皇帝听见了,只怕就有祸事,如今当务之急,,就要王氏闭嘴,王熙凤想了回,也就拿定了主意,挣脱出邢夫人的怀抱,向着邢夫人就跪了下去。

邢夫人看着王熙凤跪倒,忙要去拉,王熙凤却是挣开了邢夫人的手,磕头道:“太太,我自问不算个好媳妇,只是心里也尊重着太太,不敢有半分轻忽。求太太看着我素日勤勉的份上,为我做回主。”邢夫人忙把王熙凤扯了起来抱在怀里,拍着王熙凤的肩背道:“我的儿,你待我十分孝顺,便是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同我讲,我能做主的,一定给你做主。”

王熙凤听完,含了泪道:“太太,我从前把王氏当婶子,当姑妈,就是知道她几次三番要谋我性命,我也不能恨她,可这回累了郑氏性命,我若是再放了她过去,就是对不住郑氏,是个不义。只是王氏究竟是我娘家姑妈,我也不能出首她,我若出首她,也是不义。只是究竟郑氏死的太冤,我们若不能为她张目,岂不是寒了家下人等的心吗?好在今儿已是十四,请太太在这回椒房探视时求见皇后娘娘,将今儿的事回了,求皇后娘娘做主。”说了,又匍在邢夫人怀里哭了几声。邢夫人叫王熙凤哭得没了主意,也就答应了,当日就写了折子递了进去求见皇后,又同王熙凤商议定了见皇后时如何回话。到了第二日,宫里传出懿旨来,准邢夫人进见。到了十六日凌晨,邢夫人按品大妆进宫拜见皇后,就把王氏意图刺杀王熙凤的事回了,又说是:“这样肮脏的事原不该拿来脏了娘娘的耳,只是那王氏不服皇上裁决,其心可诛,臣妾不敢隐瞒。”

224计落空

且不说邢夫人在皇后跟前哭诉王氏如何借着辞行的机会,竟是意图刺杀贾同知贾琏之妻王氏熙凤。所幸贾琏之妾郑氏忠心,舍身护主,王氏熙凤这才幸免于难,郑氏却是死于非命。皇后这里听了,脸上也有了怒色。

原是虽明旨上说的是贾员外郎贾政之妻王氏病昏聩顶撞婆母贾史氏,致使贾史氏重病,此为大不孝,圣上念王氏因病所致,不忍以不孝之罪加之只令和离。实则却是因为王氏种种作为,都是冲着荣国府那个爵位去的。王氏刺杀王熙凤,看着是这姑侄两个的私下恩怨,细细论去岂不是王氏不服圣上裁决,这才有这等狂悖恶毒的行为,实在是大不敬。皇后向着宫娥道:“扶贾夫人起来。”又命赐坐。邢夫人谢过恩坐下。

因皇帝拿着贾元春同皇后置气过,皇后虽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也是个以直报怨的人,只是贾元春从来谨慎,倒是捉不着她把柄,这回看着这事闹在跟前,有意要叫贾元春没脸,因此皇后就笑道:“王氏原是一个疯子,哪里能以常人论之,也是卿家太不小心了,拿她当着常人看待,这才有了这样的祸事。好在令媳没伤着也就罢了,倒是那个郑氏一片忠心,卿家总要厚葬才是。”邢夫人听着忙立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皇后又道:“即是王氏如今疯成这样,叫她从庙里走脱出来再伤了人,倒是辜负了圣上美意。”说了令宫娥传了昭阳宫太监总管戴昌来,令他往九省检点王子腾府去宣皇后口谕,只说是王氏疯癫恐其伤人,令其只在家庙中的静室里修行,命健壮仆妇们看守了,无诏不得出房门半步。|”

这道旨意一下,便是令王氏生不如死。想王氏如今已经庶民,若是没有大事,皇上皇后哪里能想起这样一个人来,王氏余下的半世自然都要在静室里过了。王氏所为叫王子腾一家子丢尽了颜面,王子腾起先念着同王氏乃是一母同胞,倒还善待,便是薛姨妈也常来探望王氏。只是但凡有人去,王氏必定恶狠狠把林如海,贾敏,贾琏,王熙凤,贾蕙一个个诅咒一番。这一回两回的还罢了,回数一多,不免叫人憎恶,渐渐的也就没人去探望了。到得王子腾死后,那些子侄辈们,哪里还能记起这个姑妈来,自然是任其自生自灭。王氏直至贾赦病故,贾琏依律承继之后,方恨恨悬梁,至死没能出房门半步。

却说贾政与王氏叫皇帝下旨令夫妇和离一事虽是在朝堂之上的,可前朝后宫到底关通,不上两个时辰整个后宫早传遍了,上至二圣,皇后,下至清扫的太监宫娥,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和善些的还说着贾元春可怜,身在后宫无辜受父母连累,一个罪臣之女,自然是前程尽毁。刁钻些的,就说那王氏在家不安分,只怕也是仗着贾元春在宫里的缘故,贾元春也没什么冤枉。

这些话自然传到了贾元春耳中,贾元春自是知道王氏没有疯癫,只怕是谋夺荣国府爵位的事发了,皇帝不愿闹笑话儿,这才拿着疯癫做幌子罢了。贾元春自知有了这样的父母,自己要想再得宠只怕是难于登天。一面又暗自侥幸,亏得她一时拖延,没有依着王氏的意思往二圣驾前求恩典给宝玉黛玉两兄妹指婚。若是开了这口去,这会子只怕降罪的旨意也到了。

贾元春这里的侥幸之喜只过了两日,昭阳正宫里的副总管太监魏承恩就过来了,把邢夫人怎么告的状,皇后娘娘下的什么懿旨都宣了,而后堆着一脸的笑向贾元春道:“贵人娘娘,令堂所作所为实在的狂妄悖旨,实在是大不敬。若不是皇后娘娘慈悲为怀,便是赐令堂三尺白绫也是令堂罪有应得。如今只叫令堂禁足在庵堂之中,已是大恩了。贵人娘娘很该去谢恩的。”

贾元春听着魏承恩的话,口中发苦。一个妃嫔之母,先叫皇帝下旨于其父和离,而后又以被皇后以疯癫为由长禁在佛门中,这个妃嫔这一世都没了出头之日。只是魏承恩特特过来说这番话,只怕是皇后有所授意,只得忍气吞声道:“多谢公公体现,我知道了,请公公稍候,我更换了衣裳随公公同去。”魏承恩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斜着眼冷笑。贾元春心上明白,这是索贿了,哪里敢不给,不独要给,更要重重的。因此借着进去换衣裳的时机,自妆台里取了两锭金子来总有十两之数,塞在荷包内,令抱琴出去送与魏承恩。自己洗净了脂粉,拆散了发髻,重梳了个懒梳妆,只插着一对儿银簪,又更换素服,又自己碾墨,写了一封奏章来,吹了吹墨迹拢在袖中,这才走了出来,随着魏承恩到了昭阳正宫,报名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