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夫低头而入,把个余光细看,触目所见正是锦天绣地,耀目争光,好一片富丽景象,又站着许多少年女鬟,各有容貌,不由更不敢抬头。
却说这内房同堂屋之间的帘子早放下了,平儿引着韩大夫到了帘前指着帘子道:“里头是我们奶奶,五品同知的宜人。”韩大夫原是白身,听说是五品宜人,忙翻身拜倒给王熙凤见过礼。
王熙凤就在帘内道:“先生请起。我是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医礼,我只请教先生,那妇人身子要紧不要紧,可妨碍日后生养不?”韩大夫只看房门这些丫鬟并那个小产的妾侍都是有颜色的,听着帘内女声清脆,分明是个少年妇人,可见这个宜人容貌上也定是极出色的,不由脸上涨红了,颤巍巍回道:“回宜人话。那妇人坐胎之后就不曾好生保养,昨夜又有房事伤了胎,这一跌才格外惨烈些。这回小产虽凶险,好在年轻,与性命上尚不妨碍。”
王熙凤听着这大夫只讲与性命上没有妨碍,心里已猜着了七八分,当着李纨的面故意问道:“先生如何不说那妇人日后生养上可有妨碍?”韩大夫道:“宜人千万恕罪。小人依然尽力了,那妇人好生养息,日后也不是没有生理。”王熙凤长长叹息一声道:“罢了,还请先生好好开方与她调理才好。”又命平儿取银子来赏了韩大夫。韩大夫谢过赏也就出去了。
王熙凤同李纨两个都是经人事的妇人,听着韩大夫这句“日后也不是没有生理”就知道郑雪娥日后生养怕是艰难了。这一句话,在王熙凤是喜,她骨子里却实在还是那个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的性子,不过是汲取前世教训缓缓图之罢了,听着郑氏有孕不过是勉强忍耐,看着她叫傅绿云冲撞小产了,实在是意外之喜。方才在贾母房内,李纨跟前的惊惶哭泣不过都是做戏,这一回听着郑雪娥日后生养艰难,更是求之不得,脸上却做个十分惋惜的模样转脸去看李纨。
那李纨听着郑雪娥日后生养艰难,一下就慌了。是素云叫郑雪娥把有孕的事瞒了王熙凤同贾琏,如今小产不说,日后要是叫郑雪娥知道她日后生养艰难,一时发狂将素云咬将出来可怎么是好。素云是她的近身侍婢,她的言行旁人自然要同她这个奶奶连起来。李纨不由懊恼起来,如何自己一时糊涂,竟叫素云去做了这样愚蠢的事来。想这王熙凤是个笑面虎儿,指不定不能容人,等她自己做出事来岂不是便宜。如今可怎么收场?因看王熙凤看她,忙道:“凤丫头,如今郑氏病得这样,她日后生养艰难的事也该瞒着她一二才好。不然,只怕她一时忍气不过,生出大事来。”
王熙凤看着李纨这样讲说,更是确信了郑雪娥把身孕瞒了下来,李纨有脱不了的干系。不然以她“只知孝亲养子”的做派,如何肯蘀弟媳妇房里一个丫鬟不是丫鬟姨娘不是姨娘的郑雪娥讲话。
王熙凤暗道:“这一世我也没来管着你们二房的事,如何你还要来同我过不去。你即先招惹的我,可怨不着我还敬一二。”脸上依然是个忧愁之色,故意向着李纨道:“这也是她自己不是。若是她自己先说了出来,想那傅氏也不敢冲撞了她。又或是早些告诉了我,我也能叫她好生保养,偏她瞒得好!莫不是想我会害她母子不成!真真是狗咬吕洞宾!”说了做出个恨恨跌足的样子来。
李纨听着王熙凤这几句话,再耐不住,就道:“凤丫头,你如今只说这些也无用。要是郑氏一口咬说她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又能如何呢?你素日是个最能容人的,这回如何不肯宽谅一二呢?保得她的性命,也是你的私德。”
这些话由李纨说来已迹近气急败坏,王熙凤听着也知道差不离了,方道:“话虽如此,我心上总是气不过。罢了,只当我蘀巧哥积些德罢。到底是嫂子,国子监家的小姐,识文断字的,到底会劝人。”说了抿着嘴儿微微一笑。李纨听了王熙凤最后的那话,又看她一笑,才放心的心又提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嗯,其实在原著里李纨虽然一直嫉妒阿凤,可她还真不是老谋深算的那种人,所以我让她出的招数不高明,很容易把自己扯进去。
121黑心人
李纨听着王熙凤说她是“国子监家的小姐,识文断字的,到底会劝人”,她是心里有病的,听着不免有愧,虽久为忍耐,到底耐不住,从王熙凤手上把手抽了回去,脸上一笑道:“凤丫头说笑话了,你的口齿我们哪个敢比呢,连老祖宗都叫你哄得一日也离不了你。我们不过都是些笨嘴拙舌的讨人嫌的罢了。不过是你自己心眼儿多,旁人说的话,你自己就先想出了四五个意思了,倒还说人会说话。”说毕只推着贾兰要下学回来了告辞而去,王熙凤虚留了几句,李纨执意要去,王熙凤也就罢了,亲送至门前。
王熙凤看着李纨去得远了,走在妆台前开了镜匣一照,见眼眶儿依旧微微发红,微不可见地一笑,向着裕儿道:“药取回来了就叫厨房里煎去,你自己看着,郑氏那里不要脱了人才好。你们二爷回来了就说我往老祖宗那里回话儿去了。”说了领着平儿并两三个媳妇就往贾母房里去了。才走过影壁劈面就见一二十来岁的妇人急急走了过来,发髻上插着一根鎏金簪子,下头是米粒大的珠子串成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不住地晃,却是赵姨娘。王熙凤见是她,只做不见,脚下依旧不慌不忙地往前去。
赵姨娘正是听了贾琏房里的郑雪娥小产了赶过来寻王熙凤说话的,看着王熙凤出了房门在前头走,忙笑叫道:“二奶奶慢些走。“王熙凤听了叫声这才缓了脚步,转头看着赵姨娘赶过来,脸上一笑道:“赵姨娘怎么过来了?”赵姨娘紧走几步向着王熙凤道:“我的二奶奶,你还这样悠闲!”
王熙凤听她话里有音,就侧了头把赵姨娘看了眼,见她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却在眼角掩不住露出一丝喜色来,心下就是一哼,脸上却是一叹:“郑氏那孩子已经掉了,我还能如何呢?左右是傅氏胡闹,郑氏自己命不好罢了。赵姨娘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日后再来说话罢,我这里还要去回老祖宗话呢。是有话也请快讲。”赵姨娘忙道:“我的好二奶奶,借一步说话。”说了不待王熙凤答应拉了她的手就往路边扯,一边的平儿正要拦阻,就见王熙凤对着她摇一摇手,假意儿叫了几声也就罢了。
王熙凤跟着赵姨娘到了路边才做个恼怒的样儿道:“赵姨娘,我平日看你也是个知礼的才对你尊重些,你今儿这样拉拉扯扯的个什么!”说了从赵姨娘手上把手扯回来就做个要走的模样。赵姨娘忙道:“二奶奶,你也生育过的人,你怀着巧哥儿之际,你自己一些儿也不知道的吗?”王熙凤听了这话,就知道赵姨娘要借机生事,只怕是冲着王夫人去的,心上一喜,脸上却做个恼怒的样子道:“赵姨娘你好不省事,郑氏她知道不知道的,孩子都掉了,你这会子还同我讲这些废话做什么,老祖宗那里还等着我回话儿呢。”
赵姨娘跺了跺脚道:“二奶奶,一个女人自己身上月事来两个月没来,难道她就是个傻的,真能不知道?”王熙凤这才转回身来,诧异地看着赵姨娘。赵姨娘看着王熙凤不走了,这才凑到王熙凤身边道:“二奶奶怎么不想想,郑氏怎么就瞒着身子不说呢?以二奶奶的为人难道还会为难她吗?其间只怕是有人教唆也未可知。”
王熙凤听着这话,险些儿笑出来,这赵氏真还如前世一般,正是个无用黑心人,竟能想着舀她王熙凤当枪使,脸上却是个不信的模样,叱道:“胡说呢!郑氏怀的是二爷的骨肉,二爷喜欢,我能容得 ,又干旁人什么事,谁要来挑唆这些,能有什么好处。”
赵姨娘就道:“二奶奶,我说句诛心的话儿,二奶奶真当着你姑妈是真心疼你吗?二奶奶只看着自打你生了巧哥后,你姑妈是怎么样待你的?可是教从前疏远了,有没有?那是你姑妈恨巧哥夺了宝玉的宠爱。一样是孙媳妇儿,你又比珠大奶奶得老太太喜欢,这风头都叫二奶奶你一个占去了。你姑妈她是个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我生环儿之时,她嫉恨老爷疼我,拖拖拉拉的不肯请大夫,要不是二奶奶叫人接了稳婆来,险些我母子性命都送在了她的手里!如今她舀你没法子,就舀着你房里人来为难你,挑唆着郑氏同你为难。可怜二奶奶你还不知情一心孝顺她,当她是个好人呢。”
王熙凤明白赵姨娘的心思,左不过赵姨娘怀恨王夫人素日待她苛刻,又怀恨巧哥得老祖宗喜欢,想借着这次的事挑着自己同王夫人生事,她好从中取利,所以才说了这样一串不伦不类的话来。王熙凤心下只觉得这个赵姨娘真是蠢极,倒有些可怜起探春同贾环两个来了,探春养在贾母跟前,是个聪慧机敏的,只是究竟以生母为耻。那贾环在这样的娘跟前长大,能有什么好的。
赵姨娘本来欺王熙凤年轻,又遭了这样一场变故,自然心慌意乱,又看她近来同王夫人也不过面子情,只以为自己那一番话一说必成的,不想王熙凤竟是沉默不语,脸上也是阴晴难辨,心上不由着慌起来,又说:“二奶奶,我是念着你待我们母子的恩情,这才告诉二奶奶知道,莫不是二奶奶不信着我?二奶奶也想想,我同二奶奶又有什么过节,要来害二奶奶呢?”
王熙凤就道:“正是这话,我也想我平日里也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怎么就到我眼前来说这些,莫不是看我年轻,以为我糊涂吗?且不说二太太有没有心要害我,只说这种事她的口入别人的耳,我又能问谁去,问了哪个哪个又能认的。吵将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所以我也在想着,莫不是我平日有得罪赵姨娘的地方,自己不知道?”
赵姨娘听着王熙凤这些话,这才觉得自己看轻了她,只怕她吵将起来,自己就有吃不了的亏,忙道:“二奶奶快别冤枉了我,我正是一番好意,哪里就有害你的心。我就是害你,与我又有什么好处!罢了,原是我多事,二奶奶即不信我也就罢了,只望二奶奶看在我也是为你想的份上,口下超生,不要同人道才是。便是二奶奶说了也不要紧的,二奶奶怕是不知你姑妈的脾性呢,最爱疑心人的,她知道你听了这番话,我自是落不了好,可她怎么想二奶奶的,那只能问她去了。”说毕了,也就从王熙凤身边走了开去。
平儿看着赵姨娘走了这才过来搀扶王熙凤,王熙凤搭着平儿的手,向平儿笑道:“一个郑氏掉了孩子,多少个人到我这里来捣鬼。李纨也就罢了,这赵姨娘,最是愚笨的,也想来从中取利。”说了倒把赵姨娘的话同平儿说了。平儿听了,就啐道:“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当日她生环哥儿之时,要不是奶奶紧着去请大夫,她做了鬼了,如今还要来害奶奶。”王熙凤就叹道:“说她蠢倒也没蠢到极处,竟知道舀着二太太的性子来威吓我,可见心里也是有些盘算的。”说话间几人就到了贾母房前,平儿等人在外等候,王熙凤自己进去回话。
王熙凤走进房内就在贾母跟前跪了请罪:“老祖宗,都是我无能,连两个房里人都看不好。郑氏的孩子没了,日后只怕也难生养了。”说了就将那个韩大夫的话回了,只略去了前一晚有房事这一节。
也是郑雪娥作茧自缚,她有身孕一事自己瞒得密不透风,王熙凤这里又说要抬举个有身孕的做姨娘,出事时她又在贾母跟前,是以这事上她竟是干干净净的。贾母早打听得明白,看着王熙凤跪在地上,脸上是才哭过的样子,就向着金铃道,“快扶你二奶奶起来,这事同她很不相干,看把她吓得这样,真是可怜。”金铃忙走到王熙凤身边,双手去搀扶:“二奶奶快起来罢,老太太都说同你不相干呢,你再跪着,老太太该心疼了。”
王熙凤这才起立身,也不像往日那样捱到贾母跟前撒娇,只是怯生生立在地下。贾母看着这样,就叹息道:“可怜见的。这才几岁,遇着这样的大事,偏琏儿又不在,也怪不得你没了主意,快过来我这里坐。”王熙凤这才慢慢走到贾母身边,侧着身子坐了。
贾母就道:“凤丫头,这事很怨不得你,你又不是大夫郎中,你哪能知道她身上有没有?要是琏儿怪你,你只管来告诉我!只是你心上也要知晓一二。那郑氏看着老实,却是个奸刁的,是个女人自己有了身子,再没不知道的,偏她就能揣着不说,其间必然有她的盘算,我想着,她是要仗着这个孩子翻身的,不能自己舀着孩子下手,左右是打着说你苛待了她哄琏儿怜惜的主意。只要有这个想头,她就不是个安分的东西。还有那傅氏很是尖酸莽撞,心眼儿倒是不多,只是也受不得抬举。我看着你要抬举个姨娘的事且缓着罢。”王熙凤低头轻声答应了,贾母看着王熙凤往日千伶百俐的一个人今儿恹恹的,只当她的吓得很了,倒是安慰了好一会,这才叫她回去。
却说贾琏得知傅绿云将郑雪娥撞得小产,果然是狠发了场脾气,只说郑雪娥糊涂,傅绿云胡闹,倒是把王熙凤劝慰了几句,说是:“真是白辜负了你一番心,我想着老祖宗的话很是,这两个东西,左右都受不得抬举,就照着老样子罢了。”王熙凤听了脸上不露,心内确实十分得意,她说要在郑雪娥傅绿云两个里抬举一个有孕的做姨娘,起先不过是想逼着郑雪娥把自己有身孕一事揭露了,也免得她暗中算计。不想这傅绿云如此乖觉,竟是闯了这样一个大祸出来,省了自己多少事不说,倒还叫自己在老祖宗邢夫人贾琏跟前平白多了几分怜惜。
郑雪娥这里自知道自己小产,又听说抬姨娘的事从此作罢,就把个傅绿云同李纨恨之入骨。她竟是个聪明的,知道就是咬破了是李纨的丫头素云教唆了自己瞒了贾琏王熙凤夫妇两个,自己也落不了好去,倒不如徐徐图之,竟是一声不吭,倒是傅绿云哭闹了几场,直说委屈:“她自己不说,白眉赤眼的,哪个知道她有了身子!自己不知道保养,有了身子还要勾搭二爷去,这才掉了,也是我命苦,才叫她攀诬上了!”气得贾琏就要打她,还是王熙凤这里拦了才作罢。
郑雪娥这一胎才掉了没几日,王熙凤照例带了巧哥到贾母处给贾母解闷,才一进门就见贾母脸上都是笑,一旁的邢夫人和王夫人两个陪着脸上也带着笑模样。贾母看着王熙凤进去,忙把手招了,笑道:“凤丫头,你不是说要同你姑妈亲近亲近吗?好叫你喜欢喜欢,你姑妈明儿就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次傅绿云算是立了大功,o(∩_∩)o
122娇女归
林如海带着贾敏出京一晃也有六七年了,这些年开只有书信往来。贾敏在家时,贾母彷如掌上珍一般,那得不想念。是以自接着女儿女婿的信之后,日夜悬望,离得远倒还好,这看着人要到了,反更难安心,竟是食之无味,坐卧不宁。只是贾母虽是金陵贾氏一脉的老太太,倒是个体谅小辈的性子,也没当着儿孙辈们显露出来。王熙凤挟两世之便,对贾母的心思性子摸得极透,知道这是个在贾母跟前出头露脸的好机会,遣平儿回去同贾琏说了,自己只陪在贾母身边。
贾母得王熙凤这个千伶百俐的孙媳妇解颐,倒是心安许多,看着天交二鼓王熙凤仍不回去,便道:“你这孩子,搁在我老婆子这里做什么?你们小夫妻的,原该在一处,且你房里近日也多事,倒是叫琏儿孤零零一个。”王熙凤因笑道:“老祖宗莫不是嫌我啰嗦所以才叫我回去的?”
贾母叹道:“我知道你是有孝心,看着我心神不宁的,故意的来同我解闷。”王熙凤就道:“老祖宗,太太同二太太也是有孝心的,只是她们比不得我年轻,所以才回去的。临去还吩咐我要看着老祖宗睡一会呢。”贾母拍了拍王熙凤的手道:“好孩子,今儿你二太太心里不大痛快,见着你也勉强,难得你还给她讲话,可见不是真孝顺的。”王熙凤就道:“二太太心里勉强,想是我有不到的地方,我自己羞愧都来不及,要是因二太太对我说了几句话,我就记了二太太的不是,那我才是错了呢。这样的理我年纪小,也是明白的。”贾母听了,就笑着点头。她心上虽挂着贾敏,到底是六十多的人了,身子到底撑不住,就是有王熙凤伴着讲话,外头敲了二更的时候还是恍惚睡了过去。
王熙凤看着贾母睡了,这才悄悄退出卧房,金铃等丫鬟忙过来接了,要伺候王熙凤在外头的碧纱橱里歇息。王熙凤摆手道:“我还不困,倒是瞧一瞧宝玉呢。”金铃就笑道:“宝玉怕也才睡下,他听着明儿有表弟表妹来,喜欢得不行呢。”王熙凤听了,就想着前世里宝玉同黛玉两个那一番不知是缘是孽的因缘来,禁不住叹息了声。走到套间的暖阁儿里瞧了瞧宝玉,倒是睡得极熟。
宝玉的奶嬷嬷李氏见是琏二奶奶忙立起身轻声笑道:“二奶奶安好,老太太睡下了?”王熙凤就道:“睡了,明儿你们姑奶奶姑爷一家子要过来,同来的还有林就姐儿和哥儿,宝玉又是个活泼的性子,看着来的新的弟弟妹妹必定喜欢。小孩子家家的,一会子就混熟的,嬷嬷只要看好了别叫他们混跑就是了.。”李氏满口答应。王熙凤才说罢,正要出去,就听身边脚步响,却是有个小丫头叫她和李氏吵醒了,过来请安。
王熙凤站住脚把那小丫头看了几眼,见她不上十岁光景,生得面目秀丽,竟是袭人。王熙凤就道:“这孩子眼生。”李氏忙过来道:“这是珍珠,老太太才赏给宝玉的。说的回话回得好,可见是有主意的。人倒是又懂规矩又伶俐的。”王熙凤也不在意,把头点了点也就出去了。
王熙凤却不知道,这回贾母把袭人赏了宝玉,却是袭人那番话的结果,那日贾母带着王熙凤同邢夫人婆媳两个往梨香院去了回,李纨带着贾兰就寻了过来。贾母虽然老了,可打年轻时就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明白人。只看荣国公贾代善一世只得两子一女三个孩子,还都是出自贾母一个便可知道贾母手段,只是年纪大了,收敛了性情罢了。这回李纨过来,贾母如何不疑心,回到房中一问,这珍珠也是个痴心的,自为叫贾母买了来,便眼里心里只得贾母一个,也是年纪小,不大懂事,旁的人都不说,独她出头,将王夫人身边的燕丝经过一事说了。贾母听了,就知道李纨是自己二儿媳妇遣了来的,贾母是何性情,如何能忍得王氏这样的手段。知道珍珠说的这一番话必会传入王夫人耳中,索性就把这个珍珠赏了宝玉,偏宝玉又带在自己身边,王夫人鞭长不及,硬生生叫王夫人吃了个咽不下吐不出的瘪。
这里金铃等又来请王熙凤去睡,王熙凤就道:“你们姑奶奶明儿就来,老祖宗想是睡不踏实的,我就在外头坐坐罢了,我倒是有些饿,你们替我去厨房里看一看,有什么简便的,拿来我吃。”金铃这才罢了,伴着王熙凤到了外间,换过手炉里的碳,奉与王熙凤,自己出去打发了小丫头往厨房里要东西,自己转来陪着王熙凤说话。
厨房里听得琏二奶奶要吃食,忙披衣起来,也是她们手脚利索,不一样就整了一碗银耳莲子桂圆羹,并一碟栗子糕,一碟金丝烧卖,一碟酥卷佛手,一碟芝麻卷儿,送了过来。王熙凤看了就笑道:“她们倒是利索,只是做了这许多,我一个人如何吃得了。”就叫金铃同吃。金铃笑道:“等奶奶吃完了赏我们也是一样的。”王熙凤也就不再客气,自己喝了半碗银耳莲子桂圆羹,吃了一只烧卖,一块栗子糕就要茶漱口,余下的金铃就命小丫头端了出去,自己同王熙凤告罪一声,也出去吃了些,重又回来伺候。至于厨房里伺候了这一回,到得天亮就得了王熙凤遣了人来打赏,昨儿夜里伺候的几个一人得了一吊铜钱。厨房里的人得了赏,相约着到了王熙凤房前谢了赏,回去了也称琏二奶奶是个善心的,这都是王熙凤做人与从前不同之处。
贾母睡了一回,天方蒙蒙亮也就醒了。外头王熙凤听着动静,忙同金铃一起进房,贾母张眼看去,就见王熙凤依旧是昨夜的装束,眼圈儿微微泛青正是一夜未睡的模样,心里就多了几分喜欢,口中埋怨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自己身子也不牢靠,还逞什么强,一回累出病来,看谁吃苦。”金铃看着贾母佯嗔实喜的样子,这样就笑道:“可不是,二奶奶一副怕我们伺候不好的模样,我请她宽了衣裳歇息一回她都不肯呢。说是老太太必不能睡安稳的,可是叫二奶奶料着了。”
王熙凤扶着贾母起身,口上笑道:“说句不怕打脸的话,正是所谓生儿方知父母恩。若是我没生巧哥前怕是也想不着,可如今自己做了娘了,这才明白母子连心的道理。巧哥少吃了几口奶我这里都不安心,何况姑妈南边儿去了好几年呢,老祖宗这里自然是牵肠挂肚的,夜里自然不能安稳,我旁的替不了,陪着说话解闷也是本分。”贾母听了不由把王熙凤的手拉着,道:“我的儿,都说我偏心你,也该叫他们听听你这话,怎么不叫人疼呢。”金铃这时也倒了茶来,王熙凤接过亲手服侍贾母喝了,又劝贾母躺下歇了会,看着自鸣钟交了卯时才服侍贾母起身不提。
那林如海自接了圣命,待得继任的官员到了,交接了官务这才收拾行李,携带了家眷启程。因圣命未指定回京日子,官船又是逆流而上,是以赶得也不怎么急,路上堪堪走了月余这才到了长安。因林如海是荣国府的娇客,自己是列侯后裔,探花出身,身上圣眷颇重,他虽未张扬,来码头接他的同年同乡倒也不少。到得码头就见贾赦贾政兄弟并贾珍贾琏兄弟也在,彼此过来斯见过。。
天将午时,就见老远一艘官船顶风破浪而来,两侧旗幡招展,顶头的桅杆上垂下一溜灯笼,船至近前,才看清那灯笼上头写着钦点扬州府巡盐御史林,正是林如海的官船。
官场靠岸,就有几个船夫跳上码头,扯过缆绳来将船系住,这才从船上伸下撘板来,先是林府的家人们挑着箱笼行李下船,待得家人们下尽了,船头才走上一个男子来,长身而玉立,年可三十余岁,面白微须,所谓浊世翩翩,参差如是,正是林如海。
林如海在船头见得两个舅兄并许多同年同乡在码头上等候,理了身上的官袍,带了随身书童下得船来,与众人见过,略叙别来寒温。因看荣国府来人接了,那些官员略说几句各自告辞,林如海这才遣书童回船请了贾敏下来,夫妇两上了贾府来接的轿子,林如海自坐一轿子,贾敏携了黛玉坐一轿,林如海同贾敏之幼子林瑾同奶嬷嬷陆氏自坐一轿子,贾赦贾政也上了自己的轿子,郎舅兄妹们先行回荣国府见贾母,贾珍贾琏两个留在码头上看着自家的家人同林如海带了来的人将箱笼行李装车不提。
却说车马轿子一路过来到了荣宁街,先过了宁国府,又往西去,这才到了荣国府林如海是林府娇客,自是由贾赦贾政兄弟相伴走的是正门。贾敏虽是贾代善与史太君之女,却不好进正门,携了子女们走的西角门。
贾敏轿子只由西角门而入。轿子抬着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了轿,后面的婆子也都下来了。另换了四个眉目秀洁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抬着轿子,众婆子步下跟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俱肃然退出,贾敏随身丫鬟紫烟过来打起轿帘,翠缕扶着贾敏下轿,陆氏也抱着林瑾下轿。
贾敏离家许久,蓦然回来,见眼前景物依旧,眼眶不由一红。她这里正在伤怀,她身边的黛玉却将她手拉了拉,轻声道:“母亲,外祖母怕等着呢。”贾敏对着黛玉低头一笑道:“好孩子,倒是你提醒我。”说了携了黛玉林瑾两个,进了垂花门,走过超手游廊,进得穿堂,转过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穿过小小三间厅房,厅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贾敏母子们到了,都笑着过来磕头见礼,口上说:“给姑奶奶请安。”
贾母在里头听着贾敏到了,也顾不得自己年迈,扶着王熙凤同金铃两个的肩膀,口中叫着:“我的儿。”跌跌撞撞就走了出来。邢夫人王夫人两个也早到了贾母房内等候,看着贾母出去,也忙忙的跟了出来。贾敏一见贾母出来,禁不住双泪交流,拉着两个孩子就跪倒了,口中唤道:“母亲,不孝女给您磕头了。母亲别来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林如海是探花郎啊,一想起新红楼里那个脑满肠肥的,我就暴走。
其实,阿幂骨子里喜欢恶搞。为了讨好贾母有意无意出卖了王夫人的袭人跟了宝玉,王夫人还会不会像原著那样对她呢?
贾敏林如海都活着,作为掌上明珠的黛玉还会多愁善感吗?
握瑾怀瑜,是瑾和瑜都是美玉,又比喻人的美德,所以林家小哥儿就叫林瑾。大家觉得怎么样?
123宝黛会
贾母看着贾敏拖着一双儿女跪在跟前,虽是一别经年,依稀是从前模样,又喜又悲,一时之间哪里还忍耐得住,双臂一甩竟是把王熙凤同金铃两个甩了开去,自己脚下急走几步到了贾敏身前就把她母子三个抱着,哭道:“我的儿,你可知为娘的想你想的好苦!”王熙凤这里叫贾母甩了开去,脚下依旧跟随就在贾母身后,准备着搀扶,眼角却是朝着邢夫人同王夫人两个看了过去。那邢夫人倒是眼圈儿微微一红,拿着帕子拭了拭,老老实实站在离贾母有一丈远之处,王夫人脸上却是一闪而过一丝阴郁之色,若不是王熙凤眼尖,险些得就错了过去。
那贾敏抱着贾母也哭道:“母亲,老爷他圣命在身,不得不远离母亲膝下,女儿这些年来,日夜祷告,只求菩萨垂怜,保母亲安康长寿,如今得见母亲慈面,女儿夙愿足矣。”说了又拉着两个孩儿给贾母磕头,指着黛玉向贾母道:“这是女儿的长女,叫黛玉,今年正七岁。”又一指左手边那个三四岁的男孩子道:“这是瑾儿,已然四岁了。”
王熙凤看着贾敏说着黛玉兄妹,忙过来道:“老祖宗,外头地上凉,请姑妈同弟弟妹妹们进去说话罢。”王熙凤这话一说,贾母就笑道:“还是你精细。快起来,仔细冻着。”看着贾敏携一双子女起身了,母子们一行人回到屋内,贾敏便让一双儿女给邢夫人王夫人两个磕头,邢夫人王夫人自然各自备了表礼。因知贾敏是贾母最心爱的孩子,她的儿女贾母自然看中,表礼都备得十分丰厚。贾敏扫过一眼,微笑称谢。
贾母这才指着王熙凤向贾敏道:“这个是你侄子琏儿的媳妇,同你二嫂子正是嫡亲的姑侄,叫个王熙凤。”王熙凤看着这样,过来就给贾敏磕了个头。贾敏忙拉着道:“如何行这大礼。”说了就叫一双子女来见过嫂子。
若说着前世有对不住的人,便是一向敢作敢当,致死尤二姐只悔自己手段不高的王熙凤也不敢把林黛玉轻易提起。前世黛玉幼年丧母,林如海也无心续弦,如此一来,黛玉便属无人教养的,将来议亲事要被人闲话,是以贾母怜惜,接来了身边。不想没过几年,林如海沉疴难起,来信要黛玉回去。一来是临死前再见一面,也有托孤的意思。想林家四代为列侯,偏又子嗣单薄,这一份家业自然都在林如海一个人手上。虽说林氏一族尚有族人,林如海无嗣是要立嗣的,无奈林如海自知不起,不免早做谋划,看着贾琏来了,便将几世积攒的金银同古玩珠宝,名人字画,房产地契等并贾敏嫁妆,总有百万之数一律交在了贾琏手上,以为黛玉将来嫁资。到得林氏一族给林如海择了个远方侄儿为嗣子时,林府其实早不剩什么了。且林如海是死在任上的,里来朝廷王法,官员死在任上,总要盘点衙门的账簿。哪个衙门没有亏空,不过是这任推给后任罢了,一旦有死在任上的,或是在任上获罪的,一概折在这个人身上,林如海便应了此劫。亏得他早做预谋,荣国府也不是好相与的,是以保全了交在了贾琏手上的财产,只是他才立的那个嗣子吃了个闷亏,白喜欢一场。
不想林如海这一番谋划正撞上贾元春从女史超拔为贤德妃,圣上又加恩,许妃嫔回家省亲。荣国府那时早剩了空架子,为着容光体面,竟是把黛玉的嫁妆拿来填补。黛玉正有个七窍玲珑心,如何不知,她虽不把这些俗物看在眼里,心里也不能快活得。到后来她同宝玉的姻缘又落了空,正是无可依靠,心死而亡。那时王熙凤虽哀伤,也还罢了。不想宝钗过门之后,王夫人便捧着自己嫡亲儿媳妇,自然把她这个大房的媳妇抛在一边,王熙凤日渐失势。又因她自己从前蠢,亲近王夫人,不知奉承正经婆婆邢夫人,连着贾琏也渐渐不待见她,王熙凤到了那时才知黛玉之悲苦。
待得今生重来,王熙凤便久欲见见黛玉。这回隔世再会,却见黛玉的形貌同前世颇颇不同。前世的黛玉,初见之时也是这般年岁,想是先后丧了母弟,又远离父亲的缘故,却是眉间若蹙,两靥含愁,行动间总带着些轻愁。这一世的黛玉,虽还是一样的春山横黛,秋水含情,只是眉宇之间意气大不相同,小小年纪竟是看着聪明不露,宠辱无惊。
贾母看着王熙凤拉着黛玉的手不放,就笑道:“你盯着你妹妹看做什么?”王熙凤这才惊觉,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贾母就笑道:“你直夸你妹妹,那你弟弟呢?”王熙凤就笑道:“弟弟生得天庭饱满,额角峥嵘,日后自然是有大功名的,哪里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夸得完的呢。”
贾敏是贾母亲自教导的,自己又当了十多年的家,论性情可算是聪慧权变非常,喜怒不形与色,看着王熙凤这样情状,就把她上下仔细看了几眼,见这个侄儿媳妇不上二十岁年纪,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确是个玲珑人物,也就笑道:“才几岁呢,就这样夸赞,倒是纵得他们没了惧怕了。”说了过来拉着王熙凤的手,倒是细问了王熙凤些话。
这王熙凤前世不信阴司鬼神之报应,最是胆大,这番死后还阳,就有了敬畏之心,因前世愧对黛玉,这回看着她母亲,不免心里发虚,又是从前没打过交道的,不知贾敏性情,虽然贾敏十分的和气,王熙凤这里倒是打起了精神应对,比之在贾母跟前更要谨慎些。
贾母何等人精,看着王熙凤这样,知道她心里有些怕,也觉好笑,正要叫王熙凤过来笑话她几句,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贾敏在林如海同贾政的书信往来间听过这个侄儿,知道宝玉那许多稀奇古怪说不出口的毛病,听着他来了,不免关心,朝着门前一看,却见门帘子一动,进来个男孩子,生得雪白高大,身上穿着大红色百蝶穿花的小袄,项上挂着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王夫人在位上看着贾敏的两个孩儿,那儿子倒还罢了,不过三四岁,哪里看得出贤愚来,倒是那个女孩子,生得娇滴滴的一团俊俏,言语行动之间犹如娇花弱柳一般,还招人爱些。这回看着爱儿过来,待得他给贾母行完礼,忙起立身将宝玉拉着,引着他到了贾敏跟前,向宝玉道:“这是你姑妈。你姑妈随着你姑父在去外任时,你还未出世呢,你姑妈信上也常问你好的,快来见过。”
宝玉对着贾敏看了看,见这个姑妈三十来岁年纪,珠神玉貌的,心里就羡慕起来,规规矩矩跪下磕头。宝玉这个孩子,平日虽十分顽皮,却也是个聪明知礼的,他要是乖觉起来,比大人的礼数还周全些,这回看贾敏气度雍容,言谈和气,心里喜欢,行礼也恭敬几分。贾敏看着宝玉磕下头去时立起身拉着,也把宝玉看了看,向贾母笑道:“这孩子好相貌,倒是仿佛有父亲的影子呢,怨不得母亲喜欢,我也怪喜欢的。”
王熙凤正立在贾母身边,听着贾敏这话嘴角儿不由得一弯,这姑嫂正是天敌呢,贾敏这些话听着是赞宝玉长得好,实则不过是说,你这儿子没什么好的,不过是占着长得像他爷爷罢了。王熙凤这一笑,就落在了贾敏眼中。贾母同贾敏书信来往之时也曾提过王熙凤,夸过这个孙媳妇伶俐孝顺,今儿见了,倒觉得王熙凤拘束,就有些失望,这回看她一笑,显见的明白了自己话里意思,不免另眼相看。
王熙凤听得出的,王夫人如何听不出,正要反唇相讥,就听宝玉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王熙凤听着前世这些话,心里如何不急,忙张眼去把黛玉看了眼,看着黛玉正看宝玉,不免更加慌张些,忙去看贾敏。贾敏听着宝玉的话,心上怫然不悦,只是看着宝玉是贾母心爱的孙儿份上不好发作,只淡淡笑道:“都说小孩子见面熟,果然是不差的。只是宝玉,你看着妹妹熟同妹妹和睦,可也要一样看待弟弟呀。”
宝玉这才把黛玉身边的林瑾看了看,见他年纪极小,生得也可爱,倒是大力点头,笑道:“我久愁没有弟弟,如今倒有了一个了,自然是极好的。”这话一出,在座的诸人脸上的颜色都变了,便是贾母,素来和蔼,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一直觉得说林妹妹穷的人不了解实情。
林如海家一开始上来就说了,四代列侯,人口单薄。古代的继承制度是这样的,爵位和祖产,以及明令不能分割的财产是属于嫡长子的,哪怕是嫡次子也是他继承了爵位的哥哥一起和其他庶子一样均分父亲的收入,这个分割里还得刨除女儿的嫁妆。
这样的话,子女越多,分到每个人手上的越少,林如海家人口单薄,就能保证,这笔财产没有被分薄,林如海的父亲是继承爵位的,而林如海之所以去考功名,是因为爵位只能传四代,他这代不能继承而不是林如海没权继承,所以,四代列侯累计的财产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再说,林如海干的是盐道,绝对是个大肥缺。就冲林如海能写信叫自己大舅子帮贾雨村开后门就知道,林如海不会是个清水官儿。
还有贾敏的嫁妆呢?书里几次提及贾敏如何得贾母喜欢,日子过得怎么精致,以至于现在黛玉迎春她们完全不能比,她的嫁妆能少了?要知道女子的嫁妆,婆家是不能动用的,只能传给她的儿女们。而贾敏唯一的孩子就是林黛玉。
哪怕林家四代为侯都没攒下钱,哪怕林如海是个堪比海瑞的清官,就凭贾敏的嫁妆,她林黛玉也不能说没钱。
124斥不贤
宝玉看着林瑾生得俊秀可爱,心里就喜欢,笑道:“久愁没有弟弟,如今倒有了一个了,自然是极好。”可在座哪个不知道,他有个异母弟弟贾环,他讲了这话出来,分明就是嫡母容不得庶子;嫡兄不友爱庶弟,也亏得是在贾敏跟前,若是换了别家夫人娘子,岂不是就要把荣国府二老爷王氏淑人不贤不慈笑话传扬出去。是以便是贾母从前和蔼,脸上也不由得变了颜色。
王熙凤这里看着宝玉先是对着黛玉说了些“从前见过”话贾敏脸上已然不大好看,待得说了他没弟弟之时,贾敏眉毛已然微微有些立了起来,本要推邢夫人出来解围,又看邢夫人脸上先怒后喜,只得自己过来解围,笑道:“宝玉这孩子也寂寞。们荣宁两府里满算起来,也就宝玉,贾环两个差不多大男孩子,兰儿小呢,巧哥更小,还差着辈也怨不得宝玉看着多了弟弟妹妹喜欢。”
贾敏就笑道:“听着大哥哥信上也说过,说是巧哥生得聪明伶俐,怎么不抱来瞧瞧呢?”
贾母听着贾敏这话,脸上才好看些,也不理王夫人,向着王熙凤道:“巧哥这会子也该醒了罢。还不抱了来给他姑奶奶磕个头,也好讨要些见面礼。不然,回头又要心疼们只出不进了。”王熙凤笑着答应,走到门边点手叫来了平儿吩咐一番,又回身来贾母跟前伺候。
其实从宝玉说来,这话倒是真不能怨他,这都是王夫人深厌赵姨娘,以至于瞧着贾环也不能入眼,拢着宝玉不许他同贾环在一处,这宝玉从小到大,除了年节时竟是极少同自己这个庶弟在一处,心里虽知有这人,倒是淡得很,他到底还是孩子,不免就有寂寞时候。这回猛然见了林瑾,人物俊秀,年纪也不能小自己许多,是个有伴意思。再不想自己一句话说出来,房中诸人一时竟都无语。他虽顽劣,却不是个蠢人,自也知道说错了话,脸上飞红,低了头脚下挪动着走到贾母身边站了。
贾母把宝玉看了看,到底是她最喜爱孙儿,舍不得怨怪,且他还小呢,便是错了总是他母亲没教导好缘故,所以就把宝玉头摩了下道:“先去换了衣裳,今儿姑妈弟妹三个陪吃饭,也一起来。”宝玉得了这话,才振作起来,向房内诸人行了礼,欢欢喜喜退了出去。贾母说这些话时,眼角都不朝王夫人那里瞟一眼。王夫人正是又羞又愧,又看坐在她上手邢夫人端着盖钟儿喝茶,嘴角掩不住微微笑意。便有些恼羞成怒,只是宝玉是她心爱孩子,自然舍不得怨怪,看着贾母转脸同王熙凤说话,不独不谢王熙凤替她解了围,反倒衔恨起来,只怪着王熙凤不早提点宝玉,以致宝玉失了分寸。
王熙凤所住之处离着贾母之处也不远,平儿回去之时巧哥已然睡醒了,才吃过奶,正由孙氏抱着在园子里耍,听着要抱去见姑奶奶,少不得洗脸换衣裳,这才抱到了贾母房内。王熙凤看得巧哥到了,亲自过来接了,抱在贾敏身前请贾敏看了。
这是贾敏头一回见着巧哥,起先不过是面子情分,待得王熙凤把孩子抱在了跟前,见这孩子生得白白嫩嫩,眉秀而目清,点漆似双眸咕噜噜地转着,见人就笑,全不怕生,倒也喜欢,伸手抱过。也是缘分,巧哥到了贾敏手上,也不要人逗,竟是对了她一笑,咿呀了几声。贾敏就笑道:“好个聪明孩子,倒像认识一样。”贾母在上头笑道:“也是做姑奶奶人了,倒好意思说这样话,莫不是说这孩子不认识就不聪明了。”贾敏笑道:“琏儿从小是个聪明,琏儿媳妇也伶俐,他们孩子还能差了?”
贾敏一面说一面就襟上解下一串羊脂玉手串来在巧哥眼前一晃,若只论那些羊脂玉还罢了,只是这手串正中却是指肚大一粒红宝石,滴溜滚圆,犹如凝结鲜血一般,将滴未滴。幼儿从来喜欢鲜丽颜色,巧哥一见这手串,张了手就要抓,贾敏有意逗他,往回缩了缩手,这巧哥不到一岁孩子,竟是能抬身跟上,贾敏笑着就把手串递在了巧哥手上,又向王熙凤笑道:“这给巧哥玩,待得箱笼都收拾好了再送表礼罢,可不许推辞,要推辞,只当嫌少了。”又向王夫人笑微微道,“二嫂子,侄儿珠儿之子兰儿怎么不见呢?莫不是二嫂子怕惊吓着宝贝孙儿么?”
王夫人听着贾敏忽然提起李纨母子来,这才惊觉自己竟是忘了把李纨母子叫了来,眼角瞥见贾母脸上笑意又淡了几分,知道不好,背上隐隐出了汗。
王熙凤也是个七窍玲珑心,知道贾敏这一番做派,要说全是喜欢巧哥大不尽然,只怕是厌着宝玉对着黛玉林瑾两个说话失了分寸,要知道,巧哥叫贾敏一声姑奶奶,王夫人可也有个孙儿贾兰比之巧哥更要大上几岁,贾敏故意要在巧哥之后才把贾兰提起,正是拿着巧哥做幌子叫王夫人没脸罢了,果然,这由贾母亲自教导出来贾敏姑奶奶一张口就戳在了王夫人痛脚处。
贾母听了贾敏话就道:“是不在家不知道,兰哥儿这孩子倒是招人疼,论性子活脱脱像他父亲,钻在书本里就出不来,这回子怕还在书房里呢。”说了就向王夫人道,“也是个做祖母人了,做事如此马虎,从前竟不知道!今儿敏丫头才回来,原不该讲这些叫没脸,可也瞧瞧做事儿!看着今儿敏丫头回来了,她也没见过兰儿,就该叫媳妇同兰儿早早过来候着才是,如何到这个时候还不见人?便是宝玉多病要操心,也不该疏忽至此。好在敏丫头是自家人,若是换个旁人,岂不是要说们家容不得他孤儿寡母了,也有个不贤不慈名声,这就好了!”
这不贤不慈正是贾母借着贾兰一事发作王夫人,指着她嫉妒容不得侧室庶子,又因王夫人是个皮里秋阳,平日里对着赵姨娘母子虽没什么好,可也挑不出不好来,贾母也不好说到儿子媳妇房里事去。李纨母子又不同,李纨正是个青年守寡节妇,贾母拿着她说话,正是光明正大,反还能占个慈字。
王夫人听着贾母这几句,脸上涨得通红,立起身来待要辩解几句,不想叫一旁邢夫人抢了先,邢夫人道:“老太太息怒,李氏这孩子看着也可怜,平日里讷言罕行,只知教养兰儿,又一心侍奉弟妹,本就不大出门。倒是同弟妹不怎么相干呢。”
邢夫人这些话看着是同王夫人辩解,可字字句句却是落实了王夫人不喜欢李纨,李纨又是个孝顺木讷,平日所作所为都是出自王夫人授意。这也是邢夫人从王熙凤处得知了是李纨教唆了郑雪娥隐瞒身孕一事。想李纨是个孀居寡妇,孩子又小,便是揭破了她,也没有多大好处,倒不如把她牢牢捆在王夫人这条船上,待得日后李纨教唆郑雪娥一事揭破了,王夫人也难洗清嫌疑,何况李纨能想出这样刁钻主意,也不是个良善,看着可以推卸责任,岂能放过王夫人去。所以看准今儿机缘,邢夫人竟是出头讲了这些叫王夫人连驳也驳不得话。
王夫人正是不知道李纨暗中手脚同邢夫人王熙凤婆媳打算,听着邢夫人这话,只以为邢夫人借着贾母话说她不贤不慈罢了,所以辩道:“老太太,也不敢辩说没忘了招呼李氏前来,只是以为她是国子监家用女四书教导出来,平日也是个极守分寸,想是想是今儿是喜事,她自觉是孀居不详之人,不得召唤不敢前来缘故。老太太即说,这就派人叫去。”说了忍羞含愧叫了碧草来,吩咐了几句,碧草领命出去。过得片刻竟是转了回来,身后却是只跟着李纨一个。
这里孙氏早抱着巧哥出去了,贾敏一双儿女也叫他们奶嬷嬷王氏同陆氏两个带到里间歇息去了,只余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贾敏并王熙凤几个。李纨低着头过来给贾母请安。贾母陡然见着李纨倒是一惊,这才多少天,这李纨硬生生瘦了一大圈儿。这李纨本就身形纤瘦,这一清减,一张脸上竟是只剩下一双眼睛幽深深地大。
贾母知道王夫人把贾珠之死迁怒在李纨身上,因她自己也是做娘,到能体谅王夫人心情,再者王夫人也没做什么出格事儿,所以贾母从来也是睁一眼闭一眼,这回猛然看着李纨这样,觉着叫人看着一个寡妇这个模样,显见是叫自家亏待了,这是叫自家女儿看了,她是不知李纨从前模样还罢了,要是叫旁人看见了,只怕满长安都要传说荣国府连个守节寡妇也不能容,叫贾赦贾政两弟兄如何在同僚中做人,心上对王夫人不快就有加了几分。
贾母却不知道,李纨之所以瘦成这样,却是自郑雪娥小产之后,她只怕郑雪娥将她攀扯出来,又不敢上门去打探,心中十分不安,这人就瘦了许多。今儿李纨倒是知道姑妈贾敏到家了,只是惧怕见着王熙凤就拖延着不敢过来,直至王夫人召唤,这才勉强前来。
125火上油
李纨之父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李氏一族,正是以诗书传家的,便是女子,虽没有出什么能咏絮的才女,也是都诵读诗书的要。偏到了李守中这一代,说是"女子无才便有德",,便不十分令李纨姐妹读书,不过将《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并<<列女传>>,<<贤媛集>>等书拿来训导李纨姐妹。是以李纨本性上倒不算个狠毒之人,且从前父母慈爱,同贾珠也算和顺,这一回因妒生恨做了亏心事,却也是头一遭,旁人还没揭破她,她这里先慌乱了,战栗着过来,给贾母行礼时,却见王熙凤立在一旁,脚下就顿了顿。
邢夫人看着李纨这样,倒是大感快意,正要趁势再说几句,就觉得衣襟叫人扯了一扯,转头看去时,却是王熙凤,也就住了口。王夫人看着李纨这样,脸上也不大好看,她才叫贾母训斥过,忙转脸去看贾母,却见贾母脸上倒如平常一样。贾母待得李纨请完安,就指了贾敏道:“这是你姑妈,今儿才到京,你去见过。”
李纨看得贾母和蔼,这才把心放宽了些,过来同贾敏见过,贾敏也知李纨青年守寡,看她这样清瘦,倒是怜悯,温言抚慰了几句,李纨立着一一低声答了。王夫人自己才叫贾母教训,看着李纨这样,少不得摆一副慈母的样子出来道:“这孩子倒真是个知礼守分的孩子,只可惜我珠儿没福罢了。”说了,拿着帕子遮了遮眼,贾母看着她这样,脸上一笑,叫了李纨过来,倒把李纨母子抚慰了番。
她们这里正说话,有个小媳妇在门前一探,王熙凤见了,忙走出来道:“你们姑奶奶才到家,你有事就直说了,鬼鬼祟祟的做什么?”那小媳妇见了王熙凤,蹲了蹲身道:“奶奶,该摆饭了。大老爷使人传话说,他同二老爷,连二爷,东府里珍大爷,蓉哥儿在外头作陪姑爷,问老太太这里怎么样。”王熙凤听说这才和缓了脸色道:“原来是正经事,你也该正正经经地过来回话才是,这样探头探脑的,你也知道,二太太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最容不得这样鬼祟。” 那媳妇听了忙笑道:“二奶奶教训的是,都是我糊涂,看着主子们说得热闹,怕搅了主子们的兴致,二奶奶即吩咐了,我下回再不敢的。”王熙凤也就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当差不容易呢,不过白说几句罢了,难得你肯听。你且在这里等了,我进去问一声。”
贾母看着王熙凤出去同个媳妇说了半日话,就向金铃笑道:“去瞧瞧你们二奶奶捣什么鬼呢。”金铃答应了才要过去,王熙凤那里也听着了,忙笑道:“老祖宗,我就是再调皮,也不能在老祖宗跟前捣鬼,我就是那孙悟空,还能翻出老祖宗的五指山吗?”贾母呵呵笑道:“这凤丫头才老实了多久,就现出猴儿样了,看你姑妈笑话你。”
王熙凤笑道:“姑妈才不会笑呢。”说了已走到贾母身边向贾母笑道,“老祖宗,方才是大老爷使人来说他和二老爷,我家老爷,东府里珍大哥,蓉儿陪着姑丈用饭了,问老太太这里怎么样。”贾母听着这句脸上就不大好看,贾敏脸上也变了颜色。 原来林如海到了这里,他是贾母女婿,自然是要过来给贾母磕头请安之后再同舅兄叙旧的,想林如海正是四代列侯的出身,又是探花出身,如何连这点子礼也不知道了。
王熙凤虽是十分的伶俐,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敢说话。贾母脸上过得一回也就恢复了颜色,向着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几个道:“今儿你们就同我一块儿吃罢。”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李纨齐声答应,贾母又命人把宝玉,黛玉,林瑾几个也叫了来。王熙凤就出去传饭,丫鬟们安设桌椅.
少顷传来两个笼屉,贾母正面榻上独坐,就由李纨捧饭,熙凤安箸,邢夫人放碗,王夫人进羹,贾敏因是出嫁的女儿,也属娇客,就在贾母身边站了,看得嫂子们执礼毕,这才分长幼坐下,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寂然饭毕,漱口吃茶。贾母又留了贾敏说了回话,这才道:“你远道而来想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如今你夫妻两个都在家里住着,我们母女时刻都能见着。”贾敏答应,拉了黛玉同林瑾两个给贾母磕了头,又来辞过邢夫人,王夫人,这才出去。
贾母看着贾敏出去了,就向邢夫人道:“我竟是错看了你!我只当你素日孝顺,不想也是个假的,只是哄我罢了!”邢夫人听得贾母做此言,脸上就失了颜色,忙从位上站起来走到贾母跟前跪了,磕头道:“老太太说这样的话,可是冤杀媳妇了。媳妇虽出身寒门,也知道孝顺二字,不敢疏忽。”王熙凤看着邢夫人立起来时就立起了身,看着邢夫人一跪就走过来在邢夫人身边跪了。
贾母看着邢夫人冷笑道:“你不敢?我料想你也不敢,可不是不想。你若是真孝顺,怎么不知道劝着你老爷?今儿的事再没旁人的,必然是你的老爷,拿着大舅子的款儿,又要显示他一等将军的威风,就勒逼着我女婿叫他吃酒的。若是你平日是个真贤良真孝顺,频频劝诫,你老爷哪至于这样糊涂!”因见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你也是哄我的!旁的我且不问,我只问你,宝玉如何能说出他没有弟弟的话?莫不是环儿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就不拿着他当儿子了!你也是个公侯人家的小姐,怎么做事这样心狠!环儿他姨娘不着调,可环儿到底也是我贾府的子孙!也叫着你一声嫡母!”一行骂,一面拿着手拍桌。
王熙凤看贾母怒得这样,大胆膝行几步到了贾母跟前,伸出双手托着贾母的手说道:“老祖宗,仔细手疼。”贾母叫王熙凤把手托着了,就想起她来,愈加有气,指了王熙凤向王夫人道:“你看看你侄女儿!她才几岁!就这样懂事!你想想你怎么对的环儿母子,凤丫头怎么对的链儿的房里人,你可愧不愧!再瞧瞧珠儿媳妇!她瘦成这样儿,你做婆婆的可知道不知道?还好今儿没个外人,要是有别家的女眷在,我荣国府三世的体面都叫你丢尽了!”这王夫人嫁与贾政二十余年,这样的事传扬开去,王夫人跑不了一个不贤不慈,她只怕也要叫人在背后讲她不会调理媳妇,几十年的老脸可没处寻去。
王夫人叫贾母骂得羞愧已极,不敢还一言,只是低着头拭泪。一旁的李纨看着王熙凤得贾母夸奖,心中酸苦嫉妒,又看王夫人叫贾母责怪,却也快意,一时间竟是滋味难辨,只是低着头不做声。
王熙凤看着贾母竟是拿着自己来比王夫人,忙松了贾母的手,把个身体都伏在地上,哀求道:“这都是孙媳妇分内的事。老祖宗这样夸奖,孙媳妇当不起。宝玉今儿说的那话,孙媳妇大胆替二太太辩白句,倒也不好全怪着二太太。环儿同宝玉差着几岁,不在一起玩,一时之间想不到也是有的。”邢夫人猛然听着王熙凤不为自己辩解反为王夫人辩解,脸上颜色顿时就不大好看,也是她低着跪着,贾母这才没有看着她脸上变色。
贾母听着王熙凤辩了这几句,倒也听得进。说起来就是为着她自己的脸面,她也不欲就这样坐实了王夫人的罪名,就顺势道:“这话也有些道理。只是宝玉胡闹,她一个做娘的不知教导,终究是她的不是。”说了就看王熙凤,这才发现她也跪着,就道:“凤丫头,你起来,今儿的事同你很不相干。”就要命金铃扶王熙凤起来,金铃答应了过来要扶,王熙凤闪身避开,回道:“老祖宗疼我我知道。可是这回我婆母跪着,我做人儿媳妇的岂有站着的道理。我若是站着,岂不是不孝,也就白辜负老祖宗方才夸我的那些话了。”
贾母听了这话,脸上才有了些笑模样,向着邢夫人道:“你比我好,有个真孝顺的媳妇。我也不忍心叫她无辜罚跪的,你就起来罢。”王熙凤这才起身,过来扶邢夫人,就在邢夫人耳边道:“太太也替二太太求个情,也好叫二太太承你的情。”
邢夫人听了这句才晓得王熙凤怎么要替王氏那个假慈悲求情,原是要叫王氏承情,就把王熙凤的手拍了拍,算是应了她。这也是邢夫人虽比王熙凤长了十多二十岁,心思上却是糊涂很多。王熙凤之所以求情,一半儿是贾母夸着她来训诫王夫人,不过是贾母气急了,一时顺口,若是自己就这样受落了,日后贾母想起来,只怕对着她要存些心思了,这一求情,正好显得她王熙凤孝顺谦逊。再有一半,全不是要王夫人承她的情,而是要叫王夫人受气。想贾母才拿她做例子说她王夫人不贤,王夫人这里必然羞愧,自己再一求情,必然能叫王夫人更添上一重气。
邢夫人哪里知道王熙凤的盘算,扶着王熙凤的手待得站稳了,就向贾母道:“老太太,我也知道我老爷糊涂,我只知顺从,不知劝诫,也不算个贤惠的。老太太教训了我就明白了,日后我定然改过。”贾母这才嗯了一声。邢夫人看着贾母答应了声,就朝着王夫人撇了眼,见她依旧跪着,脸上险些就笑出来,也是想着王熙凤的话才强忍住了,低了身向王夫人道:“弟妹,我们做人儿媳妇的,总要孝顺婆母。这孝顺孝顺的,总是要婆母顺心了才是孝,我如今知错了,你可知不知道呢?”
126反戈击
因林如海叫贾赦贾政两个绊住了,没立时过来请安,贾母就把一口气都呵了两个媳妇身上。邢夫算是受了贾赦池鱼之殃,王夫却是自作孽。说来王夫也不是个蠢,自然不会把她厌恶赵姨娘母子的话宣诸与口,只是日常言谈举止之间自然流露,叫宝玉瞧眼里,自然耳濡目染。宝玉到底又还小,不晓得其中厉害,一时错口就贾母跟前露了形,是以贾母对王夫之怒更甚于对邢夫之怒。邢夫这里已然起来了,王夫这里依然跪着。这久叫王夫压制的邢夫看来是何等得意之事,得意忘形之下,竟是忘了王熙凤要她替王夫求情的话,反出言讽刺。
王夫听着邢夫那几句,更是羞恨,脸上涨得通红,泪珠儿不断落下来,手上的帕子扭来扭去,想要反唇相讥,碍着贾母上头坐着,竟是开不了口。还是一旁的王熙凤看不过去,反出声道:“太太,家时,父亲常同说,二太太是个天真烂漫真实无伪的,一言一行皆出心意,想来赵姨娘母子,是二太太一时事多,疏忽了,这一回得老祖宗教导,二太太定然能明白的,二太太,说的可是不是呢?”王夫叫王熙凤软绵绵的这几句话,气得手上微微发抖,什么叫“二太太是个天真烂漫真实无伪的,一言一行皆出心意”,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说,她为难赵姨娘母子,忽视李纨母子都是本意?
王熙凤笑吟吟说完这几句,果然看着王夫把头抬起来朝自己看了眼,脸上挤出一丝笑来,转向贾母道:“老太太,是糊涂。怨着赵氏乘产育之时伺候了老爷,所以很不愿意见她。且赵姨娘屡屡借着环儿生事,环儿这才多大,连自己穿衣都不能,赵姨娘就挑唆了老爷要把环儿往书房送,这里只说了待环儿长大些,她就老爷说嫉妒。老太太,对着这样的,实是亲近不起来。连着环儿,也因母及子,不大乐意亲近。这都是一时糊涂,竟叫宝玉误会了”说到这里,也正到了伤心之处,泪珠儿扑簌簌地往下落,王夫也不擦泪,又道,“宝玉只看着不叫赵姨娘母子到跟前来,却不晓得吃穿用度把环儿同宝玉是一样看待的。也知道,今儿宝玉的话实实的丢了,丢了的脸面事小,伤了们家体面事大,日后定好生教导宝玉,再不会像今儿这样了。”
这也是王夫老辣之处,知道这事再强硬不得,索性就直认了自己厌恶赵姨娘。只是她那番话说得极是高明,先是把赵姨娘的错处明说了,想荣国公贾代善当年一般的也有几房妾侍,贾母正是手段高强,方镇压住了这些,对丫头趁着主母有孕爬上老爷床的事,又不肯安分,屡屡生事,这样的,贾母自是恶痛绝。有这个做铺垫,她的厌恶之情也算事出有因。果然贾母听了这番辩解,又看王夫哭得十分可怜,眉头就松了些,道:“这事儿怎么不知道?”说了拿眼睛看了李纨同碧草两个。
李纨也王夫身边跪着,听着贾母这话,嗫嚅了几声,把个头低了下去。碧草跪一边,她是收了赵姨娘一支珠钗的贿赂的,心里自然发慌,脸上就有迟疑之色,贾母把碧草的脸色一看也就明白了几分,冷笑道:“好个丫头!主母有冤没冤的,竟不知道,那留还有何用!”
碧草听得这句,忙爬行几步磕头道:“老太太,听着了,真的听着了。是赵姨娘听着宝玉得了新书房,就想让环哥儿跟着去,那日太太正好头风发,没耐烦见她。后来老爷就来了,说了些话,总是赵姨娘背后讲的那些话,婢子们不敢出口。” 贾母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儿子只怕是听了赵氏的话找王氏说了些狠话,要是这样,王氏不愿见赵氏母子也是事出有因的。要说她王氏乃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嫡妻,不待见个偏房也没什么,只错不该扯了宝玉进去,又敏儿跟前露了风。想这里,贾母只得叹了声,向李纨道:“扶太太起来。”李纨答应了,自己先立起身这才过来把王夫扶起。
邢夫看着王夫叙说了番竟是叫贾母动容,放了她去,这才有些后悔没替王夫说几句话,这个顺水情竟是白白错过了。邢夫心内正是懊恼之间,就听得贾母道:“今儿的事,也亏得们姑爷不,不然,们姑爷是一榜三甲的探花出身,真是要叫他小瞧了去,连带着们姑娘也要没脸。如今也老了,精神日短,顾不到许多,日后们都谨慎些就是了。都散了吧。凤丫头,且留一留。”邢夫王夫等肃立着答应了,这才鱼贯退出。
到得外间,离得贾母正房有些路了,王夫连着许多日子来王熙凤手上吃的暗亏,再加上今儿贾母处受的那一番气,再忍耐不住。因见王熙凤不,正是个机缘,把脸一笑,向着邢夫道:“嫂子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千伶百俐,七窍玲珑的好媳妇,什么事儿都能替嫂子分担解说,嫂子只要听着去办就好,再不用自己操心的,可是省多少事。也是无福,只有李氏这样一个锯了嘴的葫芦,凡事能靠着自己罢了。这倒也好,是祸是福,也不连累。”说了带着李纨,碧草等丫头大步往荣禧堂去了。
王夫这番话可谓刻毒已极,知道邢夫是个愚倔又尖酸的性子,她同王熙凤好,不过是王熙凤能奉承她,又能给她出些主意,好使她能同自己抗衡罢了,所以就要离间她们婆媳关系。王夫话虽说得好听,字字句句间却是指着王熙凤拿邢夫当枪使,那句“这倒也好,是祸是福,也不连累”正是暗指,要是闯出祸来,必然是她邢夫去担着,同王熙凤无涉。
也是王夫同邢夫做了二十来年的妯娌,对邢夫的性子了解的透透的,知道这些话她必然听得进去。以邢夫的性子,这些话只要听进去了,便会对王熙凤生出嫌隙,日后便不会对王熙凤言听计从。以邢夫之愚蠢,失了王熙凤这个智囊,还能贾母跟前讨好吗?王熙凤这个死丫头之所以敢抛开自己这个姑妈,所依仗的不过是她奉承好了两层婆母,只要邢夫不待见她,她的日子自然不能跟现时一样悠闲,也算出一口气。
果然邢夫听着王夫的几句话,脸上就有迟疑之色,脚下踌躇着往回走,一面暗自回想,细细思量起来,果然是王熙凤她跟前出主意,一概都是她去做。莫不是琏儿这个媳妇真有拿自己这个婆婆当个冲锋的士卒么?虽说她的主意都能得贾母喜欢,要是万一错了,第一个倒霉的怕就是自己这个婆婆了。
邢夫想到这里,脸上格外难看起来,不想她身侧的王善保家的正是个眼内空空的。王善保家的自为贾赦才是承继了荣国府爵位的那个,她家小姐嫁了贾赦为妻,这荣国府该她小姐做主,她是她小姐陪房也应该比周瑞家的同林之孝家的有体面才是。偏从前王夫一个得势,她的陪房周瑞家的同林之孝家的都比她有体面,王善保家的久为嫉妒,好容易邢夫肯听二奶奶的劝,得了老太太喜欢,连她这个陪房脸上也有光起来。这回看着王夫说了那些话,眼看得邢夫要对二奶奶生了意见,顾不得什么,赶上来几步道:“太太,大胆说一句,太太谁的话都听得,独有二太太的话听不得。”
邢夫站住脚,皱眉把王善保家的看了看道:“这话也是说得的?”王善保家的看着邢夫有发怒的意思,心里惧怕,但话已出了口,又虑到日后,说不得硬着头皮道:“太太请想,想二奶奶原是那边的侄女,可二奶奶都能抛了那边不理,由此可见二奶奶是真孝顺太太,也是那边真不能容呢。再冒死说句话儿,太太请想想,论起们府里,哪一个最不想看着们大房里母慈子孝,夫妻和睦的?”
王善保家的说得完了,还怕邢夫不肯听,悄悄拉了拉春柳。春柳王熙凤手上得了不少好处去,自然肯为她分说,待得王善保家的讲完,假意道:“妈妈真是糊涂!们太太何等聪明的一个,哪个是真心待们太太好,哪个是看不得们太太好,太太还能分辨不出吗?要这里啰嗦。”也是春柳深明邢夫的左性,知道要是自己再为二奶奶讲话,保不齐这位太太就犯了性子,倒是顺着王夫的意思去了,这还罢了,只怕还要说替二奶奶讲话的都是得了二奶奶好处,要架空她一个的。所以春柳就把话儿都反过来讲了,把邢夫高高捧起,夸赞一番,只说她如何**,必然不能上当。
果然,邢夫听了春柳这些话,脸上就笑了,指了春柳道:“就一张嘴乖,惯会哄喜欢。还不知道她王氏是个什么吗?哪里会上她的当。只是们都给嘴紧着些,今儿的话万不能叫们二奶奶知道。她年纪小,性子直,知道了她姑妈这样算计她,是要伤心的。”
王善保家的同春柳两个听了邢夫说道不要告诉王熙凤,免得她伤心的话就知道今儿这是算是暂时揭了过去了,只是以自家主母的性子,保不齐哪日就发作了。也是王熙凤平日肯笼络她们,王善保家的终究找了个机缘把这信儿透给了王熙凤。
127慧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