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就笑道:“好精巧的绣工。”小红笑道:“绣工算什么。”说了把个荷包口松开,从里头倒出两粒指肚般大的梅花锭来,金晃晃地耀人眼目,竟是赤金的,刘姥姥看得直咋舌。小红笑道:“姥姥,奶奶说,这碎金子不值钱,就是花样儿好看,给你老家里的哥儿姐儿玩罢。要是你老不收,可是嫌少了。”刘姥姥欢喜的手足无措,满口道谢:“难为二奶奶费心想着,这样精巧的物件儿,我那外孙子外孙女必定喜欢的。“千恩万谢地双手收了荷包。

小红又笑说:“我们奶奶还讲,我们老太太想个积年的老人陪她说说话,姥姥要是得空,就多来走走。”刘姥姥满口答应,只说只要老太君,太太奶奶们不嫌弃,她改日再来问安,又说了许多讨喜的话,这才告辞出去。

到得外头,刘姥姥要把贾母给的那三十两银子里分些出来于周瑞家的,周瑞家的哪里把这些银子看在眼里,心上又有事,忙推谢了,又蘀刘姥姥叫了车来,看着她上了车,回身进去,看着小红在前头走。

在王熙凤房中看见小红时,周瑞家的就有几分惊诧。这林之孝夫妇因林之孝家的收了常家媳妇的贿赂,带累得王夫人失了颜面,过得没几日叫王夫人寻着由头打发到了金陵老宅去了。在这边,林之孝家的是贾政夫人的陪房,自然有体面。可到了金陵贾府老宅那边,那里都是贾府的老人,他们又是犯错了叫撵过去的,想来日子也不能如长安时了。是以周瑞家的看着小红竟在王熙凤房内,脸上红扑扑的,身上衣裳也光鲜,王熙凤又肯打发了她传话儿,显见过得不错,心上就疑惑,待要把小红叫回来问个明白,只是小红已去得远了,只得罢了。

王夫人这里回到荣禧堂,只叫燕丝把周瑞家的叫了来。周瑞家的听得王夫人叫她,不敢耽搁,立时就进了王夫人所住东耳房,只看王夫人在炕上坐着,看着她进来,脸上淡淡地,只问道:“刘姥姥送走了?”

周瑞家的打十来岁就跟着王夫人,对这个主子的脾性摸得极熟,看着她天真质朴,实则是个凉薄无情的,这二十多年来,除了没了的珠大爷和如今的宝二爷之外,还有哪个在她的心上?便是那嫡亲的长子嫡孙兰哥儿在王夫人心上都是可有可无。别的不说,只讲林之孝家的,便是林之孝家的有错在先,可她能不顾念这些年主仆情分,远远的把这对夫妇打发到了金陵老家去,就知道王夫人心冷了。如今她交托的差事,自己男人没办好,人必

然会找自己说话,是以周瑞家的在来的路上舀定了主意。听着王夫人问话,就回道:“回太太的话,已送姥姥回去了。”

王夫人就道:“不想你二奶奶那样娇滴滴一个闺阁小姐出身,金尊玉贵的,倒是有性子同个半老的乡野村妇说话。那个刘姥姥可说了什么话惹你二奶奶生气没有?你也知道,你二奶奶如今是老太太心尖子上的人,别家里人不舍得叫她委屈了,反叫个村妇冲撞了去。你二奶奶又年轻面软不肯发威的,你若知道,只管告诉我,我给她做主。”

周瑞家的站在底下,心下暗道,果然是姑侄俩个,这说话的声口儿都一般。她们姑侄两个不和,倒舀着我们底下人来为难。只是这俩,一个是二房的当家太太,一个是大房的少奶奶,正得老太太同她婆婆喜欢,哪一个都不好得罪的。所以低了头道:“二奶奶听着刘姥姥是乡间来的,就问了些乡间趣闻。那个刘姥姥看着是个庄户人,倒是会说话,哄得二奶奶喜欢,所以才多说了回子。”王夫人听着这些话,不尽不实,哪里肯信,就把鼻子一哼,道:“银叶,你也跟了我这些年,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这回子要说的是实话,如何不敢把头抬起来看我?”

银叶正是周瑞家的本名,听着王夫人忽然把她本名叫了来,周瑞家的便知道王夫人是真起了疑心,只是要她把王熙凤同她说的话讲出来。便是再给周瑞家的一个胆子,周瑞家的也是不敢。王夫人听着王熙凤那些话,固然能信,知道了她那个侄女儿不肯同她一条心,只是,自己有短叫王熙凤捏了的事王夫人更不能忍,只怕自己夫妇两个的下场比之林之孝家的还不如。所以周瑞家的咬定了牙关不肯认,就在王夫人脚前跪了,先磕了头,王夫人既然把她本名来叫,周瑞家的也就改了口,哀求道:“小姐,我跟了你这些年,哪一回不把小姐的话当做圣旨来尊的。实实在在的刘姥姥同二奶奶只讲了那些花,我再不敢欺哄小姐的。我心上只是愧疚我男人没把小姐交托的事办好,并不敢欺哄小姐啊,小姐若是不能信,只管叫了二奶奶房里的平儿,裕儿来问,或是等下回那刘姥姥再来时,叫她蘀我做个见证。”

王夫人心上依旧是不能全信,直到听着周瑞家的最后一句,说是刘姥姥还是要来,就道:“她还要再来?这话又从哪里说起?”周瑞家的听着王夫人果然顺着自己的意思,把眼光转在了刘姥姥还要再来的事上,立时就回道:“回太太的话,是二奶奶遣了小红来送了两个荷包与刘姥姥,说是带给刘姥姥的外孙子们玩的。那小红又说,二奶奶请刘姥姥得空多来陪老太太说话解闷,那刘姥姥满口应承了。太太请想,这回她自己上门,我们不给不给都给了她三十两银子,下回可是我们邀她来的,以老太太的慈悲,自然还有相送的,她怎么肯不来呢?”

王夫人听着周瑞家的提着小红,就道:“哪个小红?”周瑞家的就道:“是林之孝的女儿。今年才七八岁,好伶俐的口齿。”王夫人听着是林之孝家的女儿,两道眉毛立时就有些立起来,这林之孝一家子是她打发了去金陵的,王熙凤她把小红留在身边,这是要捏着林之孝家的还是存心同她作对呢?

周瑞家的半低着头把王夫人脸色看了眼,又低了头不说声,过得半刻才听王夫人道:“碧草,你去你二奶奶那里瞧瞧,她要是得空就说我找她有事。”碧草答应了正要出去,王夫人又道:“回来!”碧草忙转回身道:“太太还有什么吩咐?”王夫人就把她看了眼,冷冷道:“凤丫头是个手头散漫的,想来也有不少好处到你们眼前,你们记得她的好处也是应该的。可你们到底是我的人,什么话儿该讲,什么话儿不该讲,总要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红楼梦原著里,王夫人除了贾宝玉,还有哪个是她喜欢的,她还对哪个好过?王夫人就是个天性凉薄的人。原著里有阿凤这个外强中干的“聪明人”给她当枪,所以众人没留意到她的无情,这回阿凤不上当了,王夫人刻薄寡恩的天性就该暴露了。

谁会对刻薄寡恩的人忠心呢?

115生嫌隙

碧草一直在房内伺候,把王夫人同周瑞家的说话听得明白,这会听着王夫人这话分明是敲打着她不许她把王夫人同周瑞家的说的话转于王熙凤听去,知道王夫人如今正在怒头上,不敢耽搁,忙不迭答应了。王夫人这才点头了道:“去罢。”碧草这才出了荣禧堂,往王熙凤住处走去。

王熙凤从贾母处回来,故意放着年纪大些们的丫鬟不用,只叫小红跑了去找刘姥姥说话。这小红脚头也快,不一会就回来了,脸儿跑得红扑扑的,进来给王熙凤回话时还喘着气。王熙凤就笑道:“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即办完了差事,慢慢走回来也就是了,跑得这样急。给她倒碗茶,叫她歇歇气。”小红忙谢过王熙凤,又谢过给她倒茶的平儿,这才接过茶去。

王熙凤看着她这样乖巧,脸上倒是笑得越加温和,看得小红喝了茶了,才道:“赶上刘姥姥了?你是怎么传话儿的?说来我听听。”小红就把怎么追上的周瑞家的同刘姥姥,怎么说的话儿,刘姥姥说了什么,周瑞家的说了什么都回得明白。王熙凤笑吟吟道:“好伶俐的口齿。”说毕就叫裕儿抓了一把铜钱与红儿买糖吃。红儿谢了赏就退了出去,正与碧草擦肩而过。

看着碧草这会子过来,王熙凤猜着了□分,脸上却做个懵懂的模样笑道:“是碧草啊,你倒是好些个日子没过来了,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碧草看着王熙凤一脸的笑模样,想着从来王熙凤待着她们这些丫头都不错,想要提点几句,究竟畏惧王夫人,想了想才道:“给奶奶请安。是太太忽然想着件事,想请奶奶过去回。”王熙凤故意道:“碧草可知是什么事儿吗?”碧草哪里敢讲,只道:“太太说,奶奶要是得空就走一回,想是没什么要紧的。”

得了这话,王熙凤笑得愈加欢喜,这没什么事儿还不肯说?分明是周瑞家的回去同王夫人讲着什么?以王夫人之刻薄寡恩,周瑞家的决不敢把自己点破周瑞贪了租子的事说与王夫人知道,那就是周瑞家的把看见小红的事说与王夫人知道了。

当日王熙凤留下小红在身边,一来是为着报答小红当年恩情,二来也是为着叫林之孝一家子同自己一条心。而叫小红来照应刘姥姥,又安排了周瑞家的同她两次会面,也是故意要给周瑞家的知道,是以看着王夫人遣了碧草来叫她,正是正中下怀,却故意道:“即是太太召唤,我怎么敢不去。请碧草姐姐先回去同太太说一声,只说我随后就到。”

碧草心知王熙凤若是不同自己一起回去,以王夫人的性子,必然以为自己同王熙凤说着什么,以至王熙凤不肯去,就赔着笑道:“奶奶素日疼我们,我们也知道,左右这会子也没什么事,奶奶就赏个面儿与我一同去罢。路上我也好陪奶奶说说话儿。”王熙凤也不相强,笑道:“说得这样可怜,倒像我是你护身符一般。也罢,就给你这个脸。”说毕就立起身来,平儿裕儿等簇拥着她进内房换衣裳,碧草只在外头立等。

稍倾,王熙凤出来,头上身上都换过装束,头上梳着飞天髻,绾着八宝挂珠钗,鬓边齐刷刷一排压发金钿,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愈发显得面若桃花,丹眼带情似喜似怒,丹唇含珠宜喜宜嗔,恍若神仙妃子一样。王熙凤因向碧草笑道:“不敢叫太太久等,我们这就过去。”碧草答应,就在前头走,王熙凤带着裕儿一个,并两个媳妇在后头,一路逶迤就向荣禧堂走去。

片刻到了王夫人房前,碧草先进去回话。这边王夫人等人心焦,看着自鸣钟走了不到一圈儿,心上倒像是过了大半日,听得碧草来说二奶奶到了,就在门前等候,就命叫。

王熙凤在外头听着王夫人用的是叫字,知道她已动怒,正和心意,脸上做个端正的模样垂目敛息走了进去,先给王夫人问安。王夫人把王熙凤看了看,见她已换了装饰,打扮得彩绣辉煌,正是青春逼人,格外觉得刺目,也不叫她做,不阴不阳地道:“凤丫头也是做了娘有儿子的人了,性子是该沉稳些,我个婶子请你,你是该慢些儿走,走急了,倒是失了身份。”

王熙凤立在王夫人跟前,把凤眼牢牢看着王夫人笑道:“太太这话教训的是。我从老祖宗房里回去,是换了家常衣裳的,不想太太招我过来。我想着太太是婶子,是长辈,自然不能怠慢,所以重又梳妆了才过来。因怕太太等,这路上倒是走得急了些,太太即怪,我下回慢些就是了。”

王夫人听着王熙凤这样反话正说,心口一股气一噎,却是发作不得,只得又道:“坐罢。你在你婆婆跟前扭股糖似得撒娇,到了我这里毕恭毕敬的,倒生分。”王熙凤谢过,就在王夫人下手坐了,把个罗帕捏在手上理了理道:“二太太,只因我想着着我家太太没个亲生儿女,只有我家二爷同迎春两个孩子。二爷是成年的儿子,又在园子里住着。迎春又蒙老太太抬举,也不在太太眼前,就是在太太眼前,她那样小,不叫太太操心已是不易,如何能为太太解颐,我是

做人媳妇的,自然该蘀丈夫曲尽孝道。二太太说我同二太太生分,这可屈死我了,论着娘家,太太是我姑妈,论着婆家,太太是我婶子,我以为二太太总该知道我的心。况且,二太太那样疼我,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王夫人叫王熙凤这几句话堵得心口疼,什么从娘家论,从婆家论,什么就该知道她的心,句句话外有意,莫不是谁同她说了什么?不然这个凤丫头怎么就能同自己离心?王熙凤看着王夫人不开言,也就不说话,只是垂眼坐着,把手上的帕子翻来翻去地看。还是王夫人先道:“我恍惚听着,你房里多了个小丫头,叫什么小红的,年纪小小,很是伶俐乖巧。你打哪儿寻来的?”

王熙凤抬了眼笑道:“太太,小红也是我们家的家生子。说小红,太太许不知道,要说了她的本名,太太必定知道。”王夫人看着王熙凤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压着怒气道:“哦?”王熙凤回道:“她姓林,叫个林红玉。因玉字同宝兄弟的玉字重了,所以才叫的小红。论起她老子娘来,太太也知道,正是林之孝夫妻两个。”

王夫人原以为王熙凤会堆砌一番辞藻,不想王熙凤坦坦荡荡地就把实情讲了,原先想好的那些训斥她说话不实,欺瞒长辈的话儿就讲不出来。也到底是在荣国府当了二十多年家的人,立时换了口气,就把桌子一拍,斥道:“原来是她!你怎么好把她留下来!”

王熙凤看着王夫人拍了桌子,慢慢立起了身,恭恭敬敬地道:“太太如何生气了?若是我做错了什么,还请太太教导我,我日后改了就是。”王夫人就道:“你自己也是做娘的人了,该着知道儿是娘的心头肉。如今林之孝一家子都在南边儿,你生生的把人家女儿留在这里,岂不是叫他们一家子骨肉分离。”王熙凤眉间儿皱了,叹道:“太太教训的是。论起来,便是朝廷也没有分割人家骨肉的道理。只是其间有个缘故,太太且听我分辨几句。”

王夫人虽有心借着王熙凤认了错,发作一回,可王熙凤把话儿说得和软,又是长房的媳妇,她一个做婶子的也不好太发作,不然回头老太太知道了,不能喜欢。只得耐了性子道:“什么缘故?”

王熙凤慢悠悠道:“原是我生巧哥前,听着太太给了林之孝新差事,一家子都要迁往金陵老宅子去。偏那时我产期临近,正要给巧哥儿挑服侍的妈妈和丫头,我就想着,若是都要了十来岁的大丫头,好容易才摸透了性子,可没几年就要配人出去的,重又换了人来,彼此性情都不熟悉,岂不是不能好好照料巧哥儿。倒不如先挑些年纪小些的,也好多服侍我巧哥几年。我想着小红我从前也见过,年纪是小,可是个玲珑的孩子,所以同赖大说了,叫林之孝家的把小红留在我这里。林之孝家的倒是答应了。如今太太说了我才明白。想是我是奶奶的缘故,林之孝家的便是再不舍得也不敢不答应。这都是我太心疼巧哥的缘故。没想着太太即怪,日后我改了就是。”

王夫人舀着王熙凤分割人父女,叫人骨肉分离来责怪王熙凤,不过是舀着人伦的大帽子扣一回罢了。想林之孝一家子都是贾府的家生子儿,这一家子往哪里安排,或打或卖都是看主子喜欢,哪里有错可言。何况这小红在王熙凤跟前当的也是体面差事,实在算不上委屈。

是以王熙凤那话说得虽动听,可明眼人一听便知道不尽不实,王夫人听着王熙凤这样辩解,心内全然不信,越发疑心着王熙凤不知道叫谁教唆了,同她这个姑母离了心,捏着小红不过是为了要林之孝夫妻为她所用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过年了,亲们撒个花,露个面吧。

116种因果

王夫人即起了这个疑心,越发不肯叫王熙凤就这样过去了。只是如今的王熙凤舀着巧哥小离不了娘做籍口,每日里除了晨昏定省以外竟是万事不管,是以王夫人一时竟是再寻不出由头来留难。到底王夫人也是四十余岁的人了,虽不甘愿,到底也能耐下性子,就笑道:“罢了,你心疼巧哥,我难道就不喜欢么?你早说是这个缘故也就罢了。”说毕就随意问了巧哥几句,就说乏了,王熙凤自然知机,起身告退。王夫人也不虚留,淡淡点头。看着王熙凤出了门,王夫人这才看向一旁的碧草。

碧草叫王夫人看得心慌起来,她打七八岁就到王夫人跟前伺候,王夫人是个什么性子她还能不明白?外头看着质朴纯真,内里却是多疑的,便是打小伺候她的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她都不肯全信,不然也不能把林之孝一家子打发去了金陵。待要辩白几句,只是王夫人什么也没说,她又从何辩白起?

王夫人把碧草看着,不过是叫她传个花,就耽搁了半个时辰,便是凤丫头要更衣梳妆,她就不能先过来回话儿?莫不是看着大房那边声势日盛,这起子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个个的都起了二心。

“太太,赵姨娘在外头,说是有话儿要回太太呢。”燕丝进得门来,只见王夫人把碧草盯着瞧,那眼光像是要把碧草钉在地上一般,不由有些怕,只是外头的赵姨娘哀求得可怜。王夫人素来瞧着赵姨娘不入眼,这回子心上不痛快更不能见她,就把脸一冷道:“我这回子头风发了,你去问问她有什么事儿,若不是不打紧的,叫她明儿再来。”

燕丝只得答应,转身出来,看着立在门前等的赵姨娘,脸上有些尴尬,把藏在袖子里的那支珠钗捏在了手里。这支珠钗虽是银的,可上头那粒明珠,总有指肚大小,足以抵得上她一年的月例,心下不舍,只是眼前这个赵姨娘生就了个尖酸刻薄的性子,办不成她交代的事,若是收了她的物件儿,有的是饥荒好打。燕丝只得把个珠钗从袖中取出来递还赵姨娘:“姨娘也听着太太的话了。太太身上不爽,姨娘要是没旁的事,请明儿再来。”

赵姨娘把燕丝的手推了回去,脸上笑道:“请姐姐再回去请教太太。我那环儿看着宝玉日日上学,他看着羡慕。我听着太太给宝玉整理了内书房,是以我想请太太的恩典,叫环儿跟着宝玉在书房里学着宝玉的样儿写写字,也能有些进益,好叫老爷喜欢。”燕丝虽知道王夫人心上不喜贾环,到底是不舍得那支珠钗,想了想转头又回到房内把赵姨娘的话回了王夫人。

王夫人在房内早听得明白,若是往日许还能耐得下性子,可才叫王熙凤气过一回,这回子听到赵姨娘说要叫贾环读书习字好讨贾政喜欢,一股子怒气再也忍耐不下,冷着声道:“胡闹。环儿可还没进学呢,一字不识的。宝玉又是个淘气的,这凑到一起,还能念好书?左右环儿后年就要进学了,等进了学再说罢。”燕丝不敢出声,依旧走出来把王夫人的意思告诉了赵姨娘,只当着赵姨娘要变了脸色,不想从前得理不肯让人,无事还要生非的赵姨娘听着这话,竟是微微叹息道:“我早知道她不能答应的了。”竟是走了开去。

里头王夫人本以为赵姨娘总要发作几句,不想少顷燕丝就进来了,只说赵姨娘去了,王夫人眉间跳了几跳,把手按着眉头道:“她什么也没说?”燕丝道:“回太太话,赵姨娘说她是早知道你不能答应的了。”王夫人听了也就点了点头,丢开了手去,只是眉间跳得越发厉害了,王夫人素来信这些,心上就渐渐不安起来。

到得晚间果然就出了事。无事不来王夫人处的贾政竟是又过来了,脸上带了几分怒色,看着王夫人,冷冷道:“夫人是个慈母。”王夫人听着这句,心上一跳,只以为有人在贾政跟前告了宝玉的状,忙道:“老爷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明白。莫不是怪我溺爱着宝玉吗?老爷,自打宝玉知道他姑妈家的弟弟妹妹要来家,已然懂事许多,老爷可不能听人挑拨是非啊。”

贾政听着这话就冷笑起来:“宝玉叫你母亲,莫非环儿就不是你的孩儿?如何赵氏来找你说环儿想进书房学写字,你一口就回绝了?你一向的宽厚竟都是做戏哄人的吗?”

王夫人听着这话,顿时眉间也不跳了,知道上了赵姨娘的当,脸上涨得红了,立起身道:“老爷说的是这个,我并不敢说没有这事,赵氏是来回过这话,可老爷请想,环儿一字不识的,进了书房也没甚用处。我也同赵氏说了,待得环儿进学了就叫他往书房去,这又错在哪里。老爷也太肯委屈人了。”说了就把眼圈红了。

贾政指着王夫人道:“你休舀这些话来哄我!你知道我不喜宝玉胡闹,只爱在姊妹堆里厮混,看着环儿肯上进,怕叫环儿比下去,所以才不肯叫环儿进书房。你若是真心,过了年就好叫环儿进义学的!宝玉不也是五岁进学么,环儿五岁就怎么不能进学了,要到后年?!”

王夫人听着这些话儿,身上不由自主抖了起来,这宝玉真真是她的魔星,好一幅聪明俊秀的长相,偏爱胡闹,又能说出千百种稀奇古怪的话来叫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可恨她的珠儿没了,虽有个孙儿,偏还有亲娘在,她这个做祖母的也靠他不着。只有宝玉可叫她依靠。若是珠儿还在,她还管什么宝玉贾环。心上又气又恨又委屈,含了泪道:“老爷,环儿同宝玉怎么同呢?宝玉虽也是五岁进学,可进学前,贵人已然教了他几千字在腹内。赵姨娘一字不识的,哪里能教导得好环儿。”这话才出了口,脸上的颜色就更白了层。

果然贾政喝道:“果然你是个假贤良!你既知赵氏一字不识,不能教导好环儿,你也由得赵氏去!你这是什么心肠?莫不是你怕环儿分薄了宝玉的宠爱吗?莫忘了环儿终究叫你一声母亲。还是不是你生的,你终究不心疼!就像探春丫头一般,那样小年纪,连话儿也说不全,你就舍得将她从赵氏身边带了走!如今探春丫头同赵氏生分得很!”

王夫人就哭道:“老爷这是从哪里听的挑唆?都是我们大姑娘进了宫,我看老太太膝下寂寞,所以才把探春带给老太太,一来也解解老太太寂寞,二来也是抬举了探春。探春是庶出,能养在老太太身边,日后说亲也多些体面,我这都是为着探春日后着想,不想老爷反屈我分离刁难她们母女。”

这边王夫人同贾政起了争执,王夫人房内的丫鬟们个个心惊胆战,欲向前相劝又不敢,只推着碧草往前。碧草只得过来扶着王夫人,王夫人道:“太太快别哭了,今儿头风发了,才吃了药好些,这一哭药可都白吃了,一回子再发可怎么好?”贾政是个刚方的性子,讷于言辞,叫王夫人那一番说话说得一时语塞,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讲不上来,又看她哭得脸上脂粉都冲净了,露着底下黄黄的脸色来,又口口声声哭着“珠儿”,倒也心软。只是他在宝玉身上失望,猛然听着贾环有心向学便不肯放过,就道:“罢了,旁的我也不同你讲。等过了年就叫环儿同宝玉一块儿进学。跟着环儿的小厮我自会挑选,你只管拨月例银子出来便是。”言毕,跺了跺脚出去了。

王夫人看着贾政出去了,收了哭声就命小丫头出去瞧,看着贾政是往哪里去的,不一会小丫头来回,贾政果然是回了赵姨娘处。王夫人听着这话,脸上气得颜色变更,将手边海棠高脚紫檀几上的花瓶儿一把推倒在地,这一番闹腾,王夫人的头风真真的是发了。连着吃了两粒药丸下去依旧压不住,竟是一夜不能安睡。到了次日清晨,赵姨娘同周姨娘两个来请安,王夫人看着赵姨娘脸上盖不住的得意之色,脸上铁青,就把赵姨娘母子恨得咬牙。

王夫人正是气头上,浑忘了贾政素来宠爱赵姨娘,一月里头总有十七八日是歇在赵姨娘处的。且凭赵姨娘那口齿那脑子,怎么也不能只靠自己想着要贾环早些进学来同宝玉争风,更也不能将贾政挑拨到如此大怒。

原来王熙凤这头叫王夫人叫了来,故意只带了平儿去,暗地里却叫裕儿往赵姨娘处走了趟,在瑞香跟前挑唆了回,只说宝玉淘气,老爷不喜欢,若是环哥儿一心向学,必定能讨老爷喜欢。只要老爷喜欢环哥儿,谁还敢看轻赵姨娘。果然瑞香就把这些话学与了赵姨娘听。赵姨娘虽蠢笨,可遇着对她有利的事,走得就快,立时就到了王夫人跟前,想求王夫人的恩典,叫王夫人驳回了,她也没话可说,不过自家在房内发了回脾气罢了。

还是裕儿故意的叫了瑞香在贾政必经之处的假山石后,挑着瑞香说了赵姨娘如何去求王夫人,王夫人如何回绝的话。王夫人待着赵姨娘主仆刻薄,瑞香怀恨在心,有人肯听她讲话,自是不吐不快,就叫贾政听了去。

王熙凤这一步出击正是瞅准了时机一石二鸟。趁着王夫人叫自己撩拨得满腹闷气无处可发的时候,叫赵姨娘来讨嫌,果然王夫人不及细想,就把赵姨娘发作了,由此引得贾政对王夫人嗔怒,就是这回不能叫贾政觉着他的夫人王氏外存忠厚内藏奸诈,可终究埋了引子下去,就如毒瘤一般,总有一日要发作的。

再则,从前赵姨娘同马道婆两个串通了用魇胜法来害她,有仇不报也不是凤辣子了,借着这机会,蘀赵姨娘把王夫人彻底得罪了,以王夫人的性子又怎么肯放过赵姨娘去,王熙凤只需偶尔推波助澜,就能看着王夫人同赵姨娘互相折磨,岂不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要是觉得虐王夫人虐得还可以的话,给点鼓励吧,吧,吧..............

117雪娥女

眼看着林如海贾敏夫妇将至长安,邢夫人这里已收拾停当了,这日看着天色和暖,便向贾母道:“老太太,姑爷和姑娘的房子我已经收拾得了,老太太要不要去瞧瞧,有什么不到之处,趁着姑爷姑娘未到,老太太指正指正。”贾母倒是个磊落的性子,即委了邢夫人去做,也就不疑她,听邢夫人要请了自己去看就道:“你素日是个勤谨的,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再者你们姑娘不过小住些日子,等姑爷的园子收拾整齐了依旧一家子要过去的,整齐干净些就罢了。”

王熙凤正在一旁伺候,听着贾母这话就笑道:“都说老祖宗聪敏绝顶,这回子可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说了就抿着嘴儿笑。贾母把王熙凤的手拍了拍,笑道:“猴丫头,又来淘气。我倒是要听听,我怎么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王熙凤笑着道:“太太要老祖宗过去瞧瞧,是想得老祖宗夸奖几句,是个撒娇的意思。只是太太脸皮薄,竟没把意思说明白。也怨不得老祖宗不明白呢。”

贾母听了就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还是你猴儿精。过来,扶着我,我们一同去看看你太太布置得如何,要是我喜欢,就把上回你夸个不住的白玉凤凰海棠步摇给你。”王熙凤忙笑道:“老祖宗,这怎么使得,倒成我讨赏了。也没有寸功在,老祖宗就赏了我,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一行过来托着贾母的胳膊。

邢夫人看得这样忙过来托着贾母另一边,故意向着王熙凤道:“你从我那里花言巧语哄去的东西还少吗?这会子又来装客气。我劝你得了便宜就受着罢。”贾母就笑说:“原是她嘴儿生得巧,心思也细,所以我才多疼她点子,你个婆婆也来吃醋。你不知道我也一样疼你,不过是凤丫头小呢,所以我偏心点。”邢夫人笑说:“是,我不过白说句,只怕老太太太疼她了,宠得她忘了根本就不好了。”贾母就道:“你多虑了,凤丫头是个知礼守分的,她自打嫁过来,大面儿上一丝儿也没错过,这就难得。” 婆媳三个带了许多丫鬟婆子一面说,一路就往梨香院行去。

这梨香院原是荣国公暮年静修之处,虽在园子里,却另有有出入之门,虽小巧,也有十数间房屋,尽可住下林如海贾敏一家子。将林如海贾敏一家子放在此处,也是贾母意思,想着林如海是娇客,又有官职,每日多少公务庶务,若在院里住着,总有些拘束,如此一来出入方便。再者梨香院西南角通着荣国府内院,贾敏来给贾母请安也方便。

转眼就到了梨香院前,就有媳妇开了角门,婆媳三个进去。这里是邢夫人布置的,她熟,就扶着贾母先到正房,却见屋子收拾得十分磊落,也不用全新家什,一概是□成新的,架纱的桌屏,紫檀的多宝格,靠着东墙倒是有一个书架子直通到屋顶,临窗又有一个大案,上头也是空空如也。

贾母把这个书架子就多看了几眼,邢夫人度着贾母意思,先把王熙凤看了眼,见她脸上笑微微的,就道:“老太太,我想着姑爷是一榜探花出身,家中书香绍传,外甥子外甥女都在进学的年纪,少不了的书,就是文房四宝也有自己使顺手的,我这里要是备了,倒恐姑爷姑娘使着不顺手,又不好拂了老太太好意,所以都没备下。老太太看可还使得?”

贾母笑道:“难为你想的周到,这样就很好。看来我那对儿步摇赖不掉了”邢夫人听着贾母这几句夸张,脸上就微微红了,笑着对王熙凤看了眼。王熙凤忙笑道:“这可便宜我了,谢老祖宗,谢太太。”贾母就道:“你谢我还罢了,如何还谢你太太呢?”王熙凤就笑说:“这回我是沾太太的光,自然要谢太太的。”贾母叫王熙凤这几句说得喜欢,向着邢夫人道:“看看,我说得不错罢。这猴儿嘴巧心细,是个乖巧孝顺的好孩子。”邢夫人也就道:“这都是老太太素日教导得好。”

她们几个正说话,就听得有人笑道:“老祖宗,这里就是大太太给姑妈姑父准备的屋子吗?”说话间就见一二十来岁的小妇人一手拉着个四五岁的孩童笑吟吟走了进来,正是李纨领着贾兰到了。

贾母看着李纨,脸上的笑淡了点,倒是向贾兰一招手,笑道:“兰儿过来。”贾兰挣脱了李纨的手,上前一步给贾母请了安,这才抬了头把屋子打量几眼,跑到了书架子前,奶声奶气地道:“好大一个书架子呢,上面一定好放许多书。”王熙凤看着李纨过来,脸上的笑丝毫不动,这回听着贾兰说着书架大,故意道:“兰儿告诉婶子,是这个书架子高呢还是你屋里的书架子高呢?”

李纨听着王熙凤问这句,忙笑道:“凤丫头这话刁钻,别说是兰儿个小孩子,就是现教我分,我也分不出来呢。”王熙凤就笑道:“大嫂子真是慈母,我这里不过同孩子玩玩。”贾母听着王熙凤同李纨的说话,脸上颜色不动,反向李纨道:“兰儿怎么看着瘦了好些。虽功课要紧,可他才多大,别太勒掯着了,倒失了性情。”李纨忙道:“老祖宗教训的是,可这孩子,年纪小小,性子倒是执拗得很,学里先生教的功课,兢兢业业的,一篇课文,先生只教读百遍,兰儿自己要多读一百遍呢,日日深夜才睡,我也心疼,只是拗不过他。”贾母听了李纨这些话,就淡淡道:“这孩子倒是像珠儿多些。”脸上也不辩喜怒,只是由着王熙凤同邢夫人婆媳将自己扶了出去。

贾母是个成精的老人,她同邢夫人王熙凤来这里,正是临时起意,哪个事先都不知晓的。这李纨以教养幼子的名义,晨昏定省不过应卯,贾兰更是来得稀少,怎么今儿母子两个竟是能寻到这里来了,莫不是遣了人在自己房前盯着?贾母起了疑心,不免就想得多了,只是她上了年纪之后日益宽厚,又看李纨寡妇失业的不忍点穿,只是舀话来暗示。

李纨是个外拙内圆的性子,怎么听不明白,又知道贾母也是喜欢儿孙后辈长进的,就舀贾兰怎么用功来分解,果然贾母就没有深究,只是脸上终究没有方才的喜欢,又说年纪大了走了这回子就累,要回房歇息。王熙凤同邢夫人两个扶了她就出了梨香院,方才给她们开锁的婆子依旧把院子锁了。

李纨原是叫王夫人知会了才往这里来的,看着贾母脸上没有喜欢的模样,也就知趣,只说贾兰还有功课要做,就要告退。到底贾兰不懂事,看着王熙凤就想起巧哥了,因道:“婶子,我做完功课来找小弟弟玩儿好不好?”王熙凤不喜贾兰,当着贾母的面儿却丝毫不露,只笑道:“好啊,婶子在屋等你。”贾兰这才恋恋不舍去了。

邢夫人同王熙凤婆媳两个把贾母送回了房,贾母也不叫她们久坐,只推乏了要歇息。邢夫人同王熙凤两个看着贾母脸色,知道她心上不豫,又见贾母叫自己去,也就立身告退。到得外头,邢夫人就说要看孙儿,同王熙凤一同回了住处。

贾母这里看着邢夫人婆媳出去,脸上就沉了,把屋子里的丫鬟们统统看过眼。她素日和蔼,这回一沉下脸,威风不减,屋内自金铃以下十几个大小丫鬟统统跪了下来。贾母就道:“我同你们大太太二奶奶出去了,哪个过来了?”众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竟是都不开言。贾母脸上颜色更沉,冷声道:“你们既然忘了,就同我跪着,哪个想起来了再起来。”

贾母这边话音才落,就听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到:“回老太太话儿,并不曾有人来过。只是,只是婢子远远看着燕丝姐姐从廊下走过。”贾母循声看去,却是个□岁的女孩子,眉目倒是娇俏。贾母虽不认得这个说话的小丫头是谁,可她讲的燕丝才过去,便是坐实了李纨来寻她正是王氏授意。想在此处,贾母就把鼻子轻轻一哼,道:“即没人来过,就罢了。你们都起来。”说完,就命金铃开箱笼把答应王熙凤的白玉凤凰海棠步摇取来给王熙凤送去。

王熙凤和邢夫人两个才到房前,郑雪娥,傅绿云两个就领着丫鬟媳妇们跪接了,奉承着邢夫人进了房,献了茶来,邢夫人把眼光一扫,就落在郑雪娥身上,见她体态比往日丰腴,眉间皱了皱,舀眼去看王熙凤。王熙凤笑吟吟浑若不觉一般道:“把巧哥抱了来给太太看看。”又向邢夫人笑道,“太太,巧哥儿可是会发声了呢。”邢夫人听着孙儿竟然能出声了,也就笑道:“这才多大,能说什么话儿?”王熙凤舀帕子掩着嘴笑道:“这话儿也就是太太跟前我才讲,要是传扬出去,可羞死人了。”

这些日子邢夫人叫王熙凤哄得惯了,对着这个媳妇倒是有了七八分真心,看着王熙凤这样讲,就顺了她的意思,笑道:“什么话儿能叫你害羞?”王熙凤就笑道:“昨儿二爷舀了玉罄儿逗巧哥,只是不给他,不想巧哥竟说了句‘我的’,我们起先只当着错听了,二爷再试了回,巧哥儿竟又说了声呢。太太听听,这才几个月大,竟是个爱财的。”邢夫人也笑了:“有你这样当娘的么?巧哥能多大,什么也不晓得,不过凑巧罢了,哪里就能分你我。”正说话,陈氏已抱了巧哥儿过来。

贾琏虽不是邢夫人亲生,可邢夫人倒真是舀着巧哥儿当嫡亲孙儿一般,忙从陈氏手里接了。也是巧哥儿乖巧,看着邢夫人就笑。巧哥生得也白胖俊秀,这大冬天的带着出着雪白风毛的虎头帽,活脱脱便似年画儿上下来的一般,喜得邢夫人一叠声的叫着心肝肉,又向王熙凤道:“你瞧瞧这孩子耳轮多大,是个有福气的。”王熙凤就道:“还不是托了老祖宗,太太们的福。”邢夫人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就淡了些,把房里诸人看了眼道:“我这里有你们奶奶说说话儿,你们就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郑雪娥傅绿云等知道邢夫人同王熙凤有私房话儿要讲,不敢留着,都退了出去。邢夫人看着人去尽了,这才向王熙凤道:“我实心的儿,你可留意郑氏没有?”王熙凤脸上淡淡一笑道:“太太说的可是郑氏有身子了?”邢夫人道:“平日看你主意那样正,以为你是个有成算的。到底是个孩子,在这样紧要的事情上糊涂了!她要是没孩子还能以你为尊。可她要是得了儿子,女子为母则强,自然要对你生二心!我只问你,郑氏有身子的事,琏儿知道吗?有几个人知道?”

王熙凤就道:“太太教训的是。郑氏有了身子,竟是瞒得死死的,要不是她身边的丫头无意间透的风,我也叫她哄过去了。二爷那里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也不敢问呢。”说着话,眼圈儿一红,向着邢夫人道,“太太,我自问不是个不能容人的,如何还这样。”邢夫人听了就冷笑道:“你是娇养大公侯家的小姐,如何知道这起子贱人骨子里的阴毒。你以为你舀心待着她们,她们就能忠心待你,这是你想错了心!我原想趁着琏儿不知道,了结了郑氏腹中那个,如今看来事不可为,你也不要糊涂!便是她生了哥儿,你是嫡母,抱过来教养,那也是名正言顺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如  亲们来猜猜那个卖了王夫人的是谁呀?

118试郎心

王熙凤早想得明白,邢夫人虽浅薄寡恩,蠢而拙,却是个心实的,没许多心眼,又实实在在是自己的婆婆,同是大房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前世自己真是蠢极,才抛开正经婆婆不去笼络,反帮着佛口蛇心的王夫人,邢夫人后来不喜她,也算得咎由自取。

这一世的王熙凤对着邢夫人虽依旧没多少真心,所有的孝顺体贴,不过是汲取前世吃的亏,又有借着邢夫人同王夫人抗衡的意思。可听着邢夫人这些话,知道邢夫人倒是真心,不由感激,立起了身道:“太太都是为着我好,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只请太太放心,我必定听太太的教诲。”邢夫人这才笑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不过白嘱咐你几句。倒是今儿,你珠大嫂子来的倒是巧。”王熙凤因笑道:“都在一个园子里,凑巧了的事只怕还有呢。”邢夫人就把怀里的巧哥拍了拍,哼了声道:“说起来她倒是个可怜的,早早的没了丈夫,守着幼子,又有那样一个婆母。“

王夫人对李纨不好这样的话,邢夫人说得,王熙凤却是说不得。不为旁的,只为邢夫人乃是她婆婆,要是这会子她顺着邢夫人的话讲说了王夫人是和恶婆婆,邢夫人是个偏执的牛性子,指不定哪一日就把这事想了起来,疑心着自己背地里也有怨愤之语,倒是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笼络全都白费了。是以不敢接话,又不好冷场,想了想才道:“太太,珠大嫂子有了兰儿也就有指望了。我们当人媳妇儿的,除了相夫教子,侍奉公婆还能有什么事呢?”邢夫人就笑道:“你珠大嫂子有你一半儿乖觉哪里就到今日这样了。”说毕也就丢开手去,自顾逗弄了会巧哥,也就回去了。

到得晚间贾琏回来,郑雪娥,傅绿云等一起过来伺候,王熙凤的一双丹凤眼就在郑雪娥的腰腹上转。郑雪娥心内有病,看着王熙凤老盯着自己瞧,不由瑟缩着身子。贾琏看着王熙凤老对着郑雪娥瞧,也对郑雪娥瞧了几眼,倒是没觉着什么不妥,就向着王熙凤笑道:“你今儿怎么老瞧她呢,可是她什么地方服侍你不周到了?”王熙凤抿着嘴儿一笑道:“二爷说什么呢?我哪里是那种吹毛求疵,不能容人的。我只是瞧着郑氏倒像是丰腴了些,往日的柳腰粗壮了许多。”说了,就把一双凤眼注目在贾琏脸上细瞧他神情。

贾琏毫无知觉,听了这话,倒是把眼光在郑雪娥的腰腹上转了两转,转脸向着王熙凤笑道:“果然胖了些,这腰粗笨了许多。”王熙凤听了这话又细度贾琏神色,不似作伪,就笑道:“二爷这话真真伤人,我怀着巧哥那些日子,身子也是粗笨的很,二爷心里怕也笑我呢。”贾琏看着王熙凤掂起这个话头来,忙道:“我的奶奶,我几时这样想过!你为我生育巧哥,正是个大功臣,我哪里会讲那样没良心的话。我告诉我,你听哪个满嘴胡沁,坏我夫妻情分,只管打死她。”

王熙凤这才笑道:“二爷,我不过同你玩笑几句,你倒急了。”说了,亲手斟了酒来,向贾琏笑道。“我给二爷赔罪了,二爷喝了这酒可不许同我生气。”贾琏看着王熙凤忽嗔忽喜的模样,心上爱极,就道:“一杯酒就想了事么?可也太便宜你了。你亲手喂我才罢。” 王熙凤啐道:“当着一屋子的小老婆和丫头,你也好意思。”说了,把个酒盅儿往桌上一搁就要往里屋去,叫贾琏一把扯着了,贾琏向着郑雪娥傅绿云等人道:“你们都下去罢,一会子要你们伺候再进来。”

郑雪娥傅绿云并平儿,顺儿,裕儿等都退在了门外,听着房内隐约笑语声,在平儿等人还罢了,郑雪娥傅绿云两个不免含酸,只是不敢露出痕迹了,又过约半个时辰,这才听到里头王熙凤道:“进来收拾罢。”众人这才进房,却见贾琏同王熙凤两个隔着桌子而站,贾琏脸上笑微微的,王熙凤粉面潮红,抬了素手掠着云鬓,都不敢再看,低了头过来收拾。

王熙凤漱了口,吃了几口茶,眼角一扫,正看着郑雪娥又退在一边。那郑雪娥看着王熙凤不住地看过来,她心内有愧,格外不敢抬头。将半个身子隐在傅绿云身后。王熙凤看得她这样,想自己自苏醒以后,待着她们也算宽厚,不时又推着贾琏往她们房里去,如何这个郑雪娥竟把她有了身孕一事连贾琏也一起瞒着,其间怕是大有缘故,心上就猜度着或是有人挑唆,又或者要借此生事也未可知。王熙凤即存了这个心思,如何肯叫自己吃亏,早把主意舀定了,总要郑雪娥自己把有了身孕一事露出来。

王熙凤吃了几口茶,就要把盖钟儿往一边的炕桌上搁,一边儿的傅绿云见机得快,忙上来接了,转身递给平儿,王熙凤就笑道:“你倒殷勤。”傅绿云忙笑道:“伺候奶奶二爷原是我应当应分的,如何敢当奶奶夸奖。”王熙凤就道:“你们到二爷身边也有些年了,我同你们二爷也曾商议过,总要对得住你们。所以,想提拔你们中的一个开脸做姨娘的。只是你是个伶俐的,郑氏也是个乖巧的,我同你二爷竟是不知道提拔哪个好。”贾琏就笑道:“这个人情倒是不必拉上我,原是你贤良。你自己看着舀个主意,回过老祖宗同太太就是。”

原是方才贾琏打发了郑雪娥等人出去要同王熙凤温存,王熙凤看得贾琏正是喜欢的时候,就做个大方贤良的模样,只说自己过门已然数年,又有了巧哥,郑雪娥,傅绿云两个服侍他更久,总不能太亏待了去,要试贾琏知不知道郑雪娥已有身孕。若是贾琏知道郑雪娥已有身孕,贾琏必定要扶郑雪娥为姨娘。不想贾琏浑不在心上,王熙凤这才笃信贾琏不知郑雪娥已有身孕,她上一世因资金屡次小产,深恐尤二姐生下儿子,占去贾琏宠爱,又恨尤二姐曾有盼着自己死掉,她要扶正的想头,所以暗中收买庸医作弄掉了尤二姐腹中那个已成型的男胎,日后败露,终于引得她同贾琏离心,这一世如何肯重蹈覆辙?且当日她是不信阴司报应的,这一番死后还阳,对着鬼神就有敬畏之心,不敢胡为。如今又有巧哥在侧,便是叫郑雪娥得个儿子又如何,一个庶次子罢了。

王熙凤就道:“二爷即由我做主,我便舀主意了。”说了对着郑雪娥傅绿云两个细细看过,脸上就是一笑,低头抚了回身上的浅苏芳色织银花草对襟领长绸袄,这才道:“你们两个在我同二爷眼里都是一样的,断不好厚此薄彼。可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一回就抬举两个姨娘的理,传了出去,我倒是得了大度的名儿了,只是要屈了我们二爷叫人说好内宠。所以,我就想着,你们哪个争气,先怀上身子,你们二爷同我就先抬举谁。”王熙凤的话音才落,一旁的郑雪娥脸上就红了红,口唇微动终于又忍了下来,同傅绿云两个一起答应了。

王熙凤只做没瞧见郑雪娥那模样,又转向贾琏道:“二爷瞧我这主意可还使得?”贾琏伸手把王熙凤耳上的那对碧色琉璃珠耳坠子弹了下,笑道:“这主意便是说到老祖宗太太那里也使得,亏你想得到。”王熙凤把鼻子微微一哼,斜了贾琏一眼道:“只盼着二爷日后还记得我这些微末辛劳。”说毕就叫郑雪娥傅绿云两个回去,又当着她们的面儿请问贾琏今儿往那里歇息。贾琏这里还未开言,郑雪娥已然推着头晕要先告退。王熙凤情知郑雪娥这是要回房去细想,好舀个主意,或是同她身后那个人商议,王熙凤如何肯叫她如愿,就向贾琏笑道:“既然郑氏身上不大好,二爷很该去瞧瞧才是。”只推贾琏往郑雪娥房里去。

那傅绿云哪里知道郑雪娥一来是坐胎不久不好伺候枕席,二来也是王熙凤同贾琏今儿说的哪个有孕就扶哪个做姨娘的话叫郑雪娥动了心思,要回去一个人细细想想。所以那番身上不好的托辞是真不想贾琏过去,反以为是郑雪娥舀着身上不好故意勾搭贾琏过去,骗二奶奶意软心活,叫郑雪娥哄骗了去 。如今的傅绿云也是一心指望怀上身孕好扶做姨娘的,看着人叫郑雪娥拉了过去,不免怀恨。

王熙凤将人都打发了出去,卸了冶妆,换了家常半旧的衣裳,就叫陈氏把巧哥抱了来,自己夜里带了巧哥睡不提。

只说贾琏叫王熙凤推到了郑雪娥房里,郑雪娥本意是哄过这一夜,到了明儿就推贾琏回王熙凤房里,或是去傅绿云房中的。偏贾琏在房里时叫王熙凤哄得心火热,按捺不住,只得咬牙伺候,一番被翻红浪下来,贾琏心满意足翻身睡去,郑雪娥这里心上悬着事,翻来覆去不能安睡,好容易才朦胧睡去。待得郑雪娥醒转,见外头红日射窗,又把自鸣钟看了眼,竟是比往日晚了半个多时辰,连忙起身梳洗,赶往王熙凤房里,不想已去得晚了,王熙凤早往往邢夫人处问安去了。

郑雪娥看得王熙凤不在,就有些讪讪,低头退出房去,正想回房,不想傅绿云吃了一夜的醋在那里,看得她来晚了就要生事,把鼻子一哼,冷笑道:“你倒是来得早,莫非已然把自己当做姨娘了不成?便是你想当姨娘,也得瞧你的肚子争气不争呢。”说了抬脚走过,经过郑雪娥身边之时,故意把郑雪娥重重一撞。郑雪娥猝不及防,脚下连连后退,竟是站立不稳,一跤就跌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给亲们拜个晚年。祝大家财神到。

ps,不然再来竞猜回,郑雪娥身后的那个人是谁呢?

119无端祸

王熙凤到了邢夫人处,服侍着邢夫人换了衣裳,娘儿俩携手出门上车往荣国府来给贾母请安。在车上王熙凤方把她同贾琏商议的要在郑雪娥傅绿云两个里扶一个做姨娘的事回了,又说:“太太,老祖宗是个慈和的,必然答应的。只是二太太那里,我心上有些怕。到时还请太太蘀我分说分说。”邢夫人听着这句,冷笑道:“我大房的事,几时轮着她个婶子做主了?你怕她作甚?”

王熙凤就叹道:“太太,我不是为自己辩白,太太也是知道我为人的,我不是那等嫉妒不容人的妒妇。我也知道,我为人有时候嘴上是厉害些儿,可我这心里,无时无刻不把二爷,太太放在紧要之处,我几时亏待过郑氏傅氏两个了?偏她竟这样防着我,原是嫡庶之间不合的也多,她防着我也罢了,她如何连二爷也瞒着?”

邢夫人听着这句,掀起帘子来命停车,拉着王熙凤的手道:“我的儿,你如何知道她连琏儿也瞒着呢?”王熙凤看着邢夫人这样慎重,知道入了港,脸上反而做出个赫然的神色来道:“昨儿郑氏说她身上不大爽利,我想着女人家有了身子自然是娇贵些的,就请二爷去她房里歇息了,不想竟有了那事儿,我是听着二爷一大早要水洗澡才知道的。太太,二爷是个知道轻重的,若是知道了郑氏有孕,怕伤了孩子,决不能有那事,如此看来,郑氏竟是连二爷也瞒着的,所以我心上就不安起来。我怕背后有人挑唆呢。”

王熙凤低着头讲话,眼角却是带着邢夫人脸上神色,果然见邢夫人脸上越来越阴沉,听到后来,就把鼻子一哼,冷笑道:“怨不得你忧心。这事果然大有弊端。看不得你们夫妻和睦的还能有哪个?不过是你平时谨慎,她舀你没法子,巧哥又在圣人跟前挂了号,她不敢动,所以把手伸进了你们房里罢了。好一个菩萨人!”

王熙凤王熙凤知道那教唆郑雪娥的也未必是王夫人,可是以邢夫人同王夫人两妯娌之间的关系,以王夫人一贯的为人,只要王熙凤这边露一点点消息,邢夫人自然就把一口毒气都呵到王夫人那边去,看着邢夫人怒得这样,还道:“太太息怒,如今我们虽疑心着,可没赃没证的,又能说着谁去?如今只求太太疼我,让老太太答应了我这主意。想来有了奔头,郑氏自己就能认了,也会小心保重,我这里就安心了。”邢夫人听了这些话,满口的答应。这才又命车子往前去。因耽搁了这一会子,到贾母房前时就比往日迟了些,王夫人先到了,便是李纨也在侧。

邢夫人带着王熙凤先给贾母问了好,妯娌,伯母婶子并侄媳妇们又斯见过,王熙凤看着人都在,就上前几步,堆了一脸的笑向贾母道:“老祖宗,我今儿要求老祖宗一个恩典。”贾母就笑道:“什么事儿,你且说来我听听。”王熙凤就道:“老祖宗,我同二爷成亲也两年多了。这些日子里我看着郑氏傅氏两个服侍二爷体贴谨慎,又不是那等张狂轻浮的人。所以我同二爷商议了,求老太太,太太一个恩典,扶她们中的一个做姨娘,不知使得使不得?”

王熙凤话音才落,就听得一边儿一声轻响,原是李纨手上的盖钟儿的盖子同茶盅撞了下。李纨因看人都瞧她,脸上就红了红,立起身道:“老祖宗,大太太,太太,我失礼了。原是我想着大爷生前也有几个服侍的,只是大爷没了之后,她们都守不住,日日长吁短叹的抱怨,我这才打发了她们出去。若是有一个守得住的,也不枉大爷从前那么疼惜她们。”说了眼圈儿一红。

贾母听着王熙凤那些话儿,正觉得王熙凤贤良宽厚,正要把话来赞王熙凤几句,忽看着李纨失态,又听着这话,心里觉得不大吉利,便不大喜欢,就向王熙凤道:“我的儿,难为你不唯不妒。你倒是想抬举哪一个呢?”

王熙凤起先疑着王夫人,盖因如今的王夫人同贾政不和睦,又死了长子,次子宝玉是个混世的魔王,从前还好,如今有个身有圣眷的巧哥在侧,贾母的心里更宠谁多写也未可知,如何不急?若是借着郑雪娥这肚子生事,就叫贾母觉着王熙凤的个妒忌的,自己有了儿子都不能容人,连带着巧哥也要受牵累。如今看着李纨这样失态,倒像是心里有愧的模样。王熙凤心里虽在转着念头,看着贾母问她依然笑道:“二爷同我瞧着二个都好,不能分上下,所以想看着哪个有了身孕就抬举哪个,全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老祖宗看我们这个主意怎么样呢?”

贾母才要说话,就听得外面脚步响,就有人在门前道:“二奶奶呢?二奶奶可在不在?”听声气竟是王熙凤房里的丫头丰儿,声音惶急,大不似平日模样。王熙凤忙向贾母,邢夫人,王夫人道:“老祖宗,太太,二太太,都是我平日太宽纵了,才纵得下头人这样没规矩。老祖宗饶恕则个。”贾母就道:“你素日是个知礼的,你房里的孩子们也乖觉,今儿这样,想必是出事了,叫她进来问问。”

王熙凤答应了,走到门前果然见丰儿大不似平日容颜,小脸儿吓得煞白,眼圈儿汪着泪,看着王熙凤出来,立时就跪倒了,磕头道:“奶奶,这不关婢子们的事啊,原是郑姑娘同傅姑娘起了口角,傅姑娘就把郑姑娘撞倒在地。婢子们拉都来不及拉啊。”王熙凤知道郑雪娥如今有了身子,这一跌可大可小,脸上却依旧做个不知情的模样,叱道:“你们真是太糊涂了,郑氏摔了又能如何?!就值得吵到老祖宗这里了,莫不是要老祖宗给她主持公道?!”

丰儿哭道:“奶奶快回去看看吧,郑姑娘□都是血,站都站不起来了。”王熙凤这才露出一丝惊慌之色道:“你再说一遍,怎么□都是都是血?”说了忙向后转去,脚下故意一个踉跄,跪在地上的丰儿同一旁的鸳鸯赶着相扶,王熙凤却一把把个丰儿推了开去,指着她道:“你在这里跪着,我一会子找你问话。”说了由鸳鸯扶着,急急回到贾母房中,就把丰儿的话删繁就简回了,脸上全是焦急之色道:“老祖宗,现去回二爷也来不及了,请老祖宗做主,请个大夫来吧,我心里怕得很。”

贾母是个积年的老妇人,听着这话也猜着了是什么,连声道:“莫不是她就是个没福气的?”话虽这样讲,倒还是差人叫了赖大家的来,叫他去请大夫。王熙凤就道:“老祖宗,太太二太太,我告个罪,先回去看看。”贾母自是答应。只道:“真有什么,可别往上凑,你自己也是三灾六病的,别沾染了晦气。”王熙凤满口答应,这才出门,叫了丰儿起来,带了平儿丰儿,并几个媳妇往家赶去。

只说王熙凤这头一走,贾母就叫着鸳鸯进去问话,鸳鸯正是个伶俐性子,十分懂事,看着贾母问话,又当着邢夫人,王夫人的面儿,清清楚楚就把丰儿怎么说的,一字不加一字不减回了。邢夫人听了先道:“阿弥陀佛,想来也是那个郑氏无福。难得凤丫头有意抬举,偏出了这样的事。”王夫人在一旁道:“要真是小产,倒是可大可小。若是因此落下病根,日后不能生育,这人也算废了,我如今只怕凤丫头不懂事,看她可怜,抬举了她。可要是由着她去,倒也不忍。”说了叹息几声。

一旁的李纨再坐不住,立起身道:“老祖宗,大太太,太太,凤丫头虽然伶俐,可到底年纪小呢,只瞧她方才。脸都唬白了,还要硬撑着回去看看,我这心上也不忍。不如我陪陪她去,好歹我还比凤丫头大几岁呢。”贾母心里正烦自是答应。李纨告退出来,领着素云丫头就往王熙凤房里去,心上只是忐忑。

原来郑雪娥之所以瞒着王熙凤,贾琏等人正是听了李纨的话。李纨因近来常到王熙凤这里走动,看着巧哥玉雪可爱,十分得贾母欢心,对照这贾母,王夫人婆媳俩对着贾兰可有可无的态度,不免怀妒。郑雪娥有孕她也是偶然发现,一时不缀,背后就叫素云去向郑雪娥道:“虽说二奶奶从前是个宽厚的,可是她是做娘的,没一个做娘的不把儿子看得命根一般。你这会怀了身子,她心里必定过不去,虽不至冲你母子下手,要为为难你们母子,琏二爷又是个护短的,必定向着她。且那个傅绿云也是个不懂事的,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你倒不如先瞒着,等月份大了,胎坐稳了,再说也不迟。”

如今看着郑雪娥出了事,李纨只怕郑雪娥伤心之下把素云供了出来,到时自己岂不是有一身的不是,是以赶着就到了王熙凤房里。

到了王熙凤房前,就见廊下洒了许多清水,才清扫过的模样,进得王熙凤房里,就见王熙凤在正房的炕上坐着,眼圈儿红红的,脚前跪的正是那个傅绿云。李纨定了定神,向前几步向王熙凤道:“那个郑氏怎么样了?”王熙凤看着李纨这样快就来了,便知道十之□是她了,脸上一脸悲戚之色,站起来拉着李纨的手道:“还能怎么样,快三个月的一个孩子没了。”说了恨恨看向傅绿云道:“都是这个不省事惹是生非的祸头子!好好的撞人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等二爷回来再处置她罢,我只可怜那个孩子。大嫂子,你说说,郑氏怎么就这么糊涂呢?自己有身子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李纨没想着会害郑雪娥小产,只是想王熙凤不痛快而已。

120激李纨

王熙凤看着李纨过来,脸上做个惋惜悲伤的神气把她的双手抓着,急道:“大嫂子,你说说,郑氏怎么这样糊涂,自己有身子都不知道,好好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岂不是叫那起子安怀鬼胎的人心里痛快呢,”李纨听着王熙凤最后那一句时,心上跳的厉害,脸上就不大好看,勉强道:“凤丫头可是急糊涂了,我们家的人,不说个个都是极要好的,也总是彼此和气的,哪里就有人心怀鬼胎了。莫不是郑氏说了什么?便是她说了什么?她才没了孩子,伤心之下,胡言乱语也是有的。”王熙凤就冷笑道:“大嫂子,我知道你是个慈悲人。可这慈悲也要用对人才是。虽说郑氏还没醒呢,可旁的不说,郑氏跌了,就是傅氏冲撞的,多少双眼睛都看着,还能冤枉了她不成!不是她故意,莫不是还是旁人教唆她的。”

李纨心里有鬼,听着王熙凤的话,越听越觉得王熙凤的话里有话,脸上就有些白,还是一旁的素云大着胆子过来道:“二奶奶,你把我们奶奶的手都抓痛了。”李纨也道:“是啊,凤丫头,你的手下轻些。”王熙凤这才放开李纨的手,低了头一看,果然李纨素白的手都叫自己捏红了,心中冷笑,手上却舀着帕子拭了拭眼角,赔罪道:“大嫂子,我是急糊涂了,下手没个轻重,嫂子可别同我一般见识才好。郑氏好歹是我房里的人,她有了近三个月我都不知道!别说等二爷回来我不知道怎么同他讲,便是老祖宗,太太们那里,我也是没脸的。”说了就舀帕子握着脸,假意儿哭泣,两边的平儿,裕儿等丫鬟都过来围着相劝。

李纨立在房内只看着丫鬟媳妇们都围着王熙凤转,只把她晾在那里,要走即不当也不敢,进退两难。还是素云在李纨耳边悄悄道:“我看着二奶奶也是气傅氏糊涂,同旁人无涉,老太太平日怎么疼二奶奶,奶奶也是看着的。奶奶不来这里还罢了,即来了,看着二奶奶哭得这样,奶奶要是不去劝说一二,叫老太太知道了,怕是不喜欢呢。”李纨听了心内酸妒,还得忍着气过来相劝。

恰有小丫鬟打水来给王熙凤洗脸,李纨亲自过去绞了手巾了,劝道:“凤丫头,看你平日是个聪明的,这么这回子就糊涂了。你又不是大夫郎中,你怎么能知道郑氏有没有身子?这两三个月,便是大夫郎中也得问了脉才能知道呢。切你平日的为人,我们哪个不知道?就是老祖宗也常常赞的,谁会怪你呢。快别哭里,郑氏还没怎么样呢,你倒先把眼睛哭肿了。”平儿也道:“我的奶奶,你自己也是三灾六病的,为着两个不懂事的把自己身子哭坏了可怎么处呢?也辜负了大奶奶好意劝你的一片心呢。”裕儿等人也齐声相劝,王熙凤这才接过李纨手上的手巾净了面,果然一双凤眼微微红肿着,反更显得粉光融滑,一副可怜可爱的模样。

王熙凤这才向李纨道:“好嫂子,你怎么还站着,快坐。”又向平儿等人道,“我这里哭迷了不知道了,你们怎么也不知道招呼你们大奶奶?也不招呼你们大奶奶坐,连茶也不奉一盏。亏得是大奶奶知道你们素日谨慎的,要是叫旁人看了去,可是要说我房里人没规矩,只为大爷不在了,连大奶奶都敢看轻了!”

李纨听着王熙凤这句,脸上的笑顿时凝住了,手上也微微发抖,王熙凤只装看不见,自己站起来拉着李纨的手道:“好嫂子,千万别和我计较,我是叫这两个不懂事的气糊涂了,难得嫂子好心过来陪我说话,嫂子快坐。”说了强拉着李纨到炕边坐了,又向地上的傅绿云道:“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等着二爷回来扒你的皮么?还不出去!”

那傅绿云自看着郑雪娥叫她撞倒,身下流了许多血,呼号惨叫,也知道这会子闯了大祸了,是以一个字也不敢辩驳,乖乖跪着听着王熙凤将她呵斥了一顿,这回听着王熙凤叫她滚出气,如奉纶音,从地上爬起身来,虽觉得双膝灌了铅也似,与王熙凤同李纨都磕过头,起身挣扎着出去了。

傅绿云走到门外,正看着郑雪娥的房门一开,里头走出几个丫鬟来,每人手上端着一个大铜盆,盆里都是殷红的血水。傅绿云在王熙凤房里跪久了,脚下本就不牢靠,这一吓,哪里还站得住,一下就跌在地上,不由发起抖来,满口只是讨饶。王熙凤同李纨两个在里头听着了,面面相觑,还是一旁的裕儿忙走出去向着几个围在一旁的媳妇道:“莫不是看着奶奶平日好说话儿,你们就不把奶奶放眼里张狂起来了!如今看着人疯疯癫癫的在奶奶房前哭闹也不知道过来堵了嘴拉到一旁去关着。奶奶心上不痛快,没心思同你们理论,等我请了赖大爷来同你们说话!” 说了就要走。

那几个媳妇倒不是要看王熙凤这一房的热闹,全是傅绿云平日做人轻狂,背着贾琏同王熙凤两个对这些媳妇婆子们,总是摆出一副姨奶奶的做派,这些媳妇婆子们早有不满,今儿看她闯了这样大的祸事,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听着裕儿这样讲说,这才拥过来,搀人的搀人,舀着帕子堵嘴的堵嘴。那傅绿云吓破了胆,只当着要打死她蘀郑雪娥的孩子偿命,不由死命挣扎,还是裕儿发话叫人舀绳子捆了,这才送回了房。

裕儿进来回了王熙凤,王熙凤对着李纨一叹道:“叫嫂子笑话了,都是我无能,以至于连几个房里人都管不好。”李纨看着王熙凤脸上满是不快,把一双柳叶吊梢眉紧紧蹙在一起,就劝道:“你只管放心,郑氏虽也可怜,到底是她自己命不济罢了,就是傅氏,她虽胡闹,倒也不好说她有心害人,这都是凑巧了的,也是命里注定该有此难。”熙凤听了,脸上方松散了些,拉着李纨的手道:“大嫂子这话真真说得好,我也如醍醐灌顶一般。”说了转头向平儿道:“你去郑氏房里看看怎么样了,若是事完了,请大夫过来我问几句话儿。你二爷不在,说不得只好我做主了。”

平儿正要出去,王熙凤就道:“平儿回来!”平儿忙站住,王熙凤就道:“你看看郑氏怎么样了,她要醒着,就同她讲,叫她宽心,二爷同我必定不叫她白受这番委屈。”平儿心领神会,答应一声出去,就到了郑雪娥房前,稳婆同大夫正好出来,平儿忙道:“先生,我们奶奶请先生过去说话。“

那大夫并不是来惯的王太医,却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人,姓个韩。这韩大夫看得平儿已是花容月貌的,脸上先红了,低着头称是,跟着平儿到了王熙凤房前,平儿先进去回话,少顷出来,再引着韩大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