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老太太道:“再念一遍三房。”
帐房念道:“三房,九小姐嫁妆一万块,还没有出生的小少爷,八千块,共一万八千块。”
俞忆白道:“漏了谨诚。”
俞老太太盯着帐房不作声。帐房眼观鼻鼻观心,道:“没有漏了哪个,是照着家谱抄的。三太太这条还特为请示过老太太,老太太说加三千块钱。”
俞忆白沉下脸,道:“老太太答应过,让谨诚上家谱的。”
二太太冷笑道:“要分家了,一个两个都抢着要上家谱。不成!只能按家谱上的分。”
大老爷站起来道:“都是俞家的子孙,不上家谱的就该死?不管上不上家谱,是我们俞家的孙子,都有份!”
老太太稳稳的坐在太师椅上,冷笑道:“你们都是一个爹教出来的好儿子。分家,算。家谱上写的,就有份。你们外面养成的那些个,老太太不认!”
话出,在座的太太们都松了口气。大老爷恨恨的看眼二太太,板着脸坐回去。俞忆白恼怒的说:“谨诚是上了家谱的。家谱拿来看。”
帐房连忙把家谱翻开送上来,俞忆白盯着那页细看,果然,他的名字左边,矮两格,并排写着孔月宜和胡婉芳的名字。芳芸的名字端端正正写在月宜的名字下边。俞忆白盯着芳芸漂亮的行书看了半天,道:“芳芸,过来。”
芳芸在众人注视中走过来,看了一眼家谱,没有讲话。
俞忆白问:“是怎么回事?”
芳芸摇头道:“我也是第二回见家谱,不懂。”
俞忆白血气上涌,扬手抽了芳芸一个耳光,骂道:“为什么只写自己的名字?你就样恨他?谨诚是你亲弟弟!”
芳芸捂着脸道:“我亲妈来不及替我生弟弟就死了。”
俞忆白气的发抖。婉芳想拉又不敢拉,担心的看看芳芸,又把求救的目光投到大太太身上。大太太纹风不动。二太太冷笑道:“女儿拆你的台,可怨不的别人。”
俞忆白怒道:“闭嘴!”
芳芸倔强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坚定。俞忆白越看越生气,指着女儿道:“好,好,对亲弟弟都用心机,我没有样的女儿。”
芳芸放下捂着脸的手,问道:“爹是要把我从家谱除名吗?”
婉芳恨不得上前拦住她的嘴,二太太和四太太都快意的笑了。老太太的眼皮抖动两下,狠狠盯着俞忆白。
俞忆白被女儿句火上浇油的话气糊涂了,看见帐房的桌上有笔,大步走过去拿来,说:“我没有这样心思恶毒的女儿,今天就把你除名!”他在芳芸的名字上重重涂下一笔,把家谱朝芳芸砸去,芳芸微笑着偏过头让开,说:“那我走了。老太太、太太,你们多保重。”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二太太小声道:“这个样子,倒不愧是他们姨太太教出来的,一模模的。”
大太太想到那颜如玉也是这样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不禁吸了一口气,担心的看向孩子们。果然,明诚兄弟几个和倩芸看着芳芸背影都是一脸的向往和佩服。
芳芸走到十二号拿她的手袋,给婉芳留个字条压在的梳妆台上,施施然下楼打电话回家喊伊万来接,就走到樱桃街口等着。
伊万喊了一辆黄包车过来,看见九小姐半边脸都红了,吓了一跳,连忙四处看,想把打芳芸的人找出来。芳芸笑道:“没有事,这巴掌打的才好呢。”怕到学校不好见人,到医院找大夫看过,抹了药膏回家。
黄妈看见九小姐这样子,埋怨伊万好半天,又抱怨九小姐:“九小姐,怎么不先打电话叫伊万在学校门口等,谁下的样狠手,今天中饭不能吃红烧鸡,去买只老鸭子回来。”
芳芸推累了,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几个钟头,到下午出来,脸上的肿消下去一半,两只眼睛又肿的老高,好像红桃子一样。黄妈煮几个白水蛋替她揉了半天,问:“晚上想吃什么?黄妈做给你吃好不好?”
芳芸撑不住,抱着黄妈大哭起来。黄妈拍了好久,芳芸才止哭声,道:“好。晚上拿鸭子汤下挂面给我吃就好。黄妈,我去洗澡去。”边上楼还边抽气。
走到一半,伊万抱着个大箱子进来,道:“九小姐,英国寄来的包裹。”
芳芸只当是哪个表哥去英国,也不在意,下来拆开箱子,却是一只只的小盒子码成堆,总有十来个。芳芸拆开一只,里面是马口铁罐装的咖啡豆。再拆开一只,是细骨瓷的茶具,再折开一只,是La Pavoni的咖啡机。芳芸还不觉得怎么样,拿着咖啡机看上面的铭牌。伊万拿着盒咖啡豆两眼放光,个劲的:“小姐,快拆开来看看,都有什么好东西。”
芳芸拆开一只盒子,心情就好点,拆到最后一只,却是只精巧的洋娃娃,眉眼和她很有几分相像。盒低还衬着张的素描卡片。芳芸拿起来看了半天,看笔迹像是岳敏之,涮一下脸就红了。别的都不论,捏着卡片和洋娃娃跑上楼。
“九小姐,这些咖啡豆不要吗?”伊万满怀希望和欣喜的问。
“要,都是的!”芳芸回头大喊:“一粒都不给你!黄妈帮我全部收起来。还有,明天给伊万买一公斤咖啡豆!”
伊万咧开大嘴笑起来,黄妈歪着头看芳芸像小鹿一样跳上楼,笑道:“我们九小姐长大了。”
芳芸请了两天病假在家养伤,唐珍妮过来看。见面就笑道:“恭喜恭喜。亚当已经把你的监护权从俞老太太手里要过来了。”
芳芸笑道:“多亏大太太呀。不然哪能这样顺利”
唐珍妮冷笑道:“她们巴不得少个人分钱,哪里是真对你好。”
芳芸看着窗外的墨团样的雨云,笑的舒服极了,“珠姐,你不晓得,从我晓得要回中国起的那天,就等着今天。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我对指手画脚,谁也不能强塞个丈夫给我。”
唐珍妮担心的:“俞家还好,孔家那边呢?”
芳芸想想,道:“大舅母或者对我有想头,可是我在中国呢,她的手伸不到那样长。拖到几个表哥都结婚,我再回美国,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沙沙的雨声透过半开的窗户传进来,气又变得有些冷,芳芸看唐珍妮穿的不多,连忙把窗户关上,苦笑道:“你是愁没有钱,我是愁钱多。不如匀给你吧。”
唐珍妮笑道:“别——我生就不是积财的命。将来要是没饭吃,给我饭钱就行,别多给。”
芳芸道:“你心里明白的很,怎么就做不到?”
唐珍妮指着隔壁道:“到底是在外国长大的,不晓得中国人,家人再不好,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芳芸道:“瞧几位和同母的唐大哥都蛮好,拿钱给他们办公司也还罢了。多少留在自己手里罢,亚当总是要回国的。”
唐珍妮笑道:“放心罢,我有办法的,明天去杭州拍电影,要不要请几天假,跟我一起去散散心?”
芳芸摇摇头,道:“霖哥总要去寻你的吧,我夹在当中干什么。”
“他不去,叫亚当去问朋友借个别墅,把伊万带上,有什么气,到西湖逛几天,就没有气了。你不晓得早春三月的西湖有多美。”唐珍妮越说越高兴,拿电话就拨到中西女中去替芳芸请假。芳芸没有拦住,只好答应下来,收拾几件衣服,带着伊万陪去杭州。唐珍妮每天拍戏早出晚归,芳芸就自己带着伊万满城逛。
逛到傍晚回来,居然唐珍妮在客厅中等着。芳芸笑嘻嘻道:“对不住,方才吃过,吃了没有?叫伊万给买个什么回来吧。”
唐珍妮把报纸拿给,道:“俞家出事了。”
报上大标题写着:“上海开埠最大诈骗案,俞敬亭携妾潜逃,俞老太太倾家荡产赔股东。”
芳芸一行行看去,才晓得缘故。原来是他们订的机器运到上海,开箱安装才发现纺织机全部不能用,可是木棉洋行给俞大老爷和丘二公子一笔回扣,早把货款都卷走了,只剩一幢租来的空楼。一百五十万现大洋换回来一堆废铁,俞大老爷连家都没敢回,带着小公馆的妾和两个还没上学的孩子跑了,连妾生的几个大孩子都丢下。丘二公子没有跑成,在火车站被曹大帅的卫兵捉到。消息传出来,愤怒的股东们把樱桃街十五号和丘家都砸烂了。
曹大帅为民出头,查封樱桃街,连四老爷的两个外宅都没有放过,在四老爷的一个妾家里还搜出三百两黄金。幸好俞家还没有分家,俞老太太把所有家产都拿出来填亏空。丘老太太也只好照着俞老太太的例子把家产都拿出来填窟窿,两家又合送曹大帅十万块钱,才算把这个事了结。
芳芸皱着眉头看完,道:“自做孽,不可活。”
唐珍妮:“亚当打电话来讲,你父亲的督学位子怕是保不住,问要不要替他活动一下。”
芳芸愣住,许久才慢慢摇头,道:“我妈这边的好意,爹从来都是不稀罕的。”
唐珍妮拍拍她,笑道:“那好,回头跟亚当说罢。亚当说俞家全部从樱桃街搬出来。胡家借了一幢房给大伯母和继母住。倒是有个好消息,颜氏在栖霞里的房子也被砸了,听东西都被抢光了。”
芳芸脸上现出些笑来,道:“她一向高调,总要吃些亏的。”
唐珍妮咬着嘴唇笑道:“是我们二婶家的那位表叔趁乱干的好事。书霖他祖母气的半死,看我们二婶改嫁的日子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