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舒当了十一福晋之后,就开始变了。

她向着傅恒这边争取支持,又想要拉拢福康安,可福康安不可能答应她。

好好的一个家,其实向来很少有福康安的位置。

他一直善待着陈喜佳,只不过是不喜欢而已。

可陈喜佳跟王杰之间,似乎又有那么一点不清不楚的关系——男人不喜欢自己被戴绿帽子,尽管他不喜欢陈喜佳,可对方毕竟是他的妻子。

休妻,早已经是必然了。

至于陈宏谋跟陈喜佳的下场,在他休妻之后,其实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从宫里到宫外,从十五阿哥那里得知和珅终于也倒戈了的时候,福康安很平静。

可他也知道,永琰忌惮和珅,相互之间的算计让这个朝廷里根本不该存在信任这种东西。

站在乾清宫前面的时候,福康安看着她一步步走出来,从袖中取出圣旨,递给刘墉,姿态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淡静,甚至是雍容华贵。

她与和珅,最终还是有个好结局。

可永琰说,冯霜止那里还有一道圣旨,要他去劫杀——

他去了,可没劫也没杀。

以他对冯霜止的了解,那一道圣旨有没有,福康安很清楚。永琰的担心并没有必要,冯霜止求的不过是一个平安喜乐,他何必做那恶人,将她最大的希望给打破呢?

她在车里,对他说了那一番话。

而他,不过是去道一声珍重。

冯霜止嫁了和珅之后,福康安从不曾对她有任何逾越之举,可这一次,他想就这样放纵一回。

和珅听了会如何?

他想想也知道。

可福康安高兴,他乐意这么说,管别人怎么想呢……

他乐意。

可看着那马车从自己眼前远去,背后就是无数的弓箭手,只要他一声令下,不管是和珅还是冯霜止,都逃不了。

他甚至能够直接杀了和珅,冯霜止便成为了寡妇,那个时候他再娶她,似乎也不错。

可他的手抬起来了,却终究没有落下,而是轻轻地往后一拂,手指弯曲的弧度,连他都察觉不到。

不是开弓放箭,而是收。

他知道自己会被永琰责斥,可叫他如何能下手?

千不该万不该,永琰不该叫自己来拦杀。

当初掐着冯霜止的脖子,他没能下手——当初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如今,竟然要他来动手,使冯霜止万箭穿心呢?

新帝登基,大刀阔斧,人事调动很频繁。

永琰开始忌惮他,这也是常事。福康安并不怎么在意,大清朝还有战乱,有他去的地方。

他不愿意待在这朝廷里,永琰下过两道折子,说他太过奢靡。

福康安懒得搭理,直接带兵出征了。

最喜欢的,还是在沙场上的日子。

他手上的老茧,眼角眉梢的风霜,堆积在鬓边隐约起来了的白发……

福康安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老得这样快。

那一天上战场的时候,他看到了天际流动的星光,有人站起来说——火星冲日。

福康安抬起头来的时候,什么都没看到。

他是半生戎马,到头来埋骨沙场,似乎才最合适。

黄土一抔,荒草满原,半腔热血,万马奔腾。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98章 书剑恩仇

连霜城觉得自己的记性一直很不错的。

天生的才华横溢,便是连书院里的先生们也赞不绝口。

扬州这边,许多书院都是盐商们捐资修造的,也有盐商子弟在书院读书,不过毕竟是少数。

扬州盐商富甲天下,小商家财以百万计,大盐商家财却要以千万计。

这样的一个地方,自古都是灵秀之地。

连霜城与王杰,乃是书院之中才华最高的两个人——只是不曾想到,二人之间有这样不同的际遇。

放榜的那一天,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榜。

落榜意味着什么?

连霜城比谁都清楚。

平白落榜,又怎么可能?连霜城在看到榜文的一刻,就已经无比清楚了。

王杰说:这一次落榜了,还有下一次,总不能次次都这样倒霉。

可他何等骄傲的人?没得跟王杰那呆子一样,还想要等到下一次。

他等不及……

算命的说他是天生的急性子,原本就是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物,书院里谁不说他风流才子,将来必是那卿相一样富贵?可命运就来得这样奇妙,将他从云端打落。

他离开了书院,也懒得搭理王杰。

王杰跟他不一样,连霜城是惊采绝艳,王杰其实就是一股子的犟,以后怎样很难说。

从水路一路往上,原本连霜城是想去游历天下的,可偏偏路上遇到了江盗。

他们几乎杀光了一条船的人,而连霜城从头到尾都只是坐在甲板的角落里,漠不关心地看着。

很奇怪的是,他们没有对连霜城动手。

兴许是因为他手边放着一卷书,甚至还眯着眼睛一脸惬意的模样?

江风从他的面颊上拂过,大运河的浪潮拍击着海岸,前面是厮杀,背后却是江潮千里,一派风光曼妙。

鲜血从他的脚边过去,连霜城脑子里想的却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诗句。

那江盗头子走过来,把长刀比在他脖子上:“你怎么不躲也不怕?”

连霜城斜他一眼,只忽然说了一句话:“漕帮还缺人吗?”

——很轻而易举地,他直接进了漕帮。

说出去,兴许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他也只是那样忽然来的一个念头,这样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说自己要加入漕帮,可把这些人给吓住了。

这些人的身份是“江盗”,可连霜城说的是“加入漕帮”,这群人一开始就暴力了。

江盗本身跟漕帮是对立的,可那只是对于真正的江盗和漕帮来说,而在很多时候——漕帮的漕夫,就是江盗。

漕夫们在河上走漕,有时候假扮成江盗来打劫过往的商旅,就像是现在连霜城遇到的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连霜城一句话就说出来了。

那头子没杀连霜城,不过把他带到了漕帮的船上。

读书人,一般都是看不起他们这些个江盗的,他们不读书,也不识字,更不知道什么叫做四书五经,春秋鼎盛,只有一身直白的匪气,江上行船的豪气。

漕帮的船上,连霜城这样一个人肯定能受到很多人的关注。

事实上,以前不是没有读书人迫于漕帮的压力加入漕帮的。可连霜城这样主动来的人却很少。

在得知连霜城的名姓之后,那些人都是一惊,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连霜城竟然是名满扬州的大才子。

他的遭遇,漕夫们也偶尔听说。

一开始,众人怀疑他是朝廷派来的卧底,不过时间久了,便知道;连霜城这人的本事了。

他开始成为整个扬州段漕帮的智囊,同时弃文习武,也逐渐有了一身的硬朗气。虽不见得魁梧壮实,却有一种书剑风流的味道。

连霜城智计不低,在消除了众人的疑心和戒备之后,很快成为了整个漕帮最受欢迎的智囊人物。

从扬州漕河段,一直到整个九省漕运总舵主身边的第一谋士,也不是没遇到过那些所谓老人的刁难,可很多时候,连霜城根本不在乎。

他是读书人转过来的,却一直没有读书人所谓的酸腐气,照样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真汉子,一手好剑法让整个漕帮都称道不已。

一开始他是没什么野心的,可在偶然遇到了福康安之后,事情似乎就开始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漕帮帮主已经触动了朝廷的底线,在大运河上造成了混乱,所以朝廷这边是想要除掉他的。至于到底怎么除,还要看福康安的。

连霜城以一个二把交椅兼谋士的身份,与福康安接触了。

后来在漕帮内乱的时候,他一剑斩了帮主,成功上位了。

众人没想到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之前虽然被人称为一条毒蛇,可没想到到头来坑的竟然是自己人。

连霜城的狠辣手段,那个时候才出现。

之前的那些小打小闹的狠毒算是什么?现在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才是真正的毒——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连霜城在整个漕帮之内进行了大清洗,但凡有对他不满的全部清除,或赶或杀,高压之下,再没人敢对他说出一个“不”字来。

整个漕帮,就在这样的一场血腥之中,改换了新天。

对连霜城来说,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甚至有些无聊的。

科举失利,转眼便已经成为九省漕运的第一人,连霜城回头想想,自己这人生其实比戏台子上的那些戏子们唱的还要精彩。

王杰那犟师爷的名头也传了出去,所谓才子佳人,最后陈喜佳却要嫁给福康安,连霜城听着消息也觉得无言。

他已经于福康安之间达成了相互利用的关系,整饬江南官场,只是没有想到——因为与福康安之间的分歧竟然会遭到追杀。

于是就这样遇到了和珅跟冯霜止。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可以好好利用这些关系。

只是没想到……

王杰高中,最后还是赖着冯霜止的。

这女人的心思算计,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可怕。

都在查江南的案子,都想要汪如龙手中的账本。

连霜城依旧游戏玩笑一样,在江南混着日子,其实是不是漕帮帮主,是不是要控制江南官场,对连霜城来说不是那么重要。

有的时候,他只是无聊而已。

在这样的斗法和算计之中,连霜城忽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比如冯霜止这一位和夫人,跟福康安之间,跟王杰之间,跟她丈夫和珅之间……这些关系,错综起来,可不是一般地复杂。

福康安跟和珅那是死对头,这两人竟然还是情敌。冯霜止是王杰的恩人,可王杰肯定不会喜欢福康安或者和珅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怎样在这些关系之中权衡利弊,将所有人稳定下来,既不造成相互的残杀,又不使这样的关系失衡,让旁的人有机可乘……这些都是大学问,一个女流之辈,处理了个圆滑。

和珅不简单,他夫人也不简单。

——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他还没登上更精彩的戏台子,这一场戏就已经谢幕了。

对于连霜城来说,谢幕太快。

最精彩的那一场还没开始,他已经过早地离开了。

庭前花开花落,大运河的潮水包裹了他的身体,不管是书还是剑,都不在他的身边。

一片黑暗之中,漕河码头上还有隐约着的灯火,于是他想起那一句诗——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钟声敲响,他便闭上眼,沉进了这流淌着无数商人*和金钱的大运河里。

书剑恩仇,不过云烟。

作者有话要说:_(:з」∠)_其实他才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啊……哭

第99章 周曲的安稳日子

一直以来,科举不中,似乎也不是什么惊采绝艳之辈,迫于生计只能投了一个普通的庄子。

做的是那人人都能做的普通事,根本不会有什么出彩。

他所做的事情,就像是他整个人一样,充满了一种中庸的感觉。

路上曾经有个算命的看着他压货去和府,跟他说,他命中会遇到贵人。

周曲笑着给了那瞎眼的老伯五文钱,众人讨生活不易,又有谁知道周曲当初也差点沦落为乞丐呢?

科举不中,没钱疏通考官,只能落榜。

天下士子的命运,尽皆系于一考,仿佛除了这个,便再没有别的任何事情可做。

周曲如今已经远离了那条路,却更知道生计的艰难。

天生平庸,似乎没有任何为官的天赋,即便是做着庄子上的事儿也不过是寥寥草草。

说什么遇到贵人,周曲从没想过。

他只安心地坐着自己的事情,从第一年,到第三年。贵人从没出现,周曲也早就将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从来没有对此抱过希望的,所以出不出现,并没有什么影响。

兴许是因为看着他人老实,没什么威胁,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不会对他的地位产生什么影响——所以管事儿的开始交给他办一些重要的事情。

没有比别人强大的天赋,就用自己的勤奋来弥补。

他娘常说,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比不得别人聪明,就要比别人勤奋。

很多事情,其实也就缺那么一个开窍的契机。

上天看他辛苦久了,这个契机,竟然真的给他了。

自从开始处理庄子上的一些事情,周曲开始慢慢有了心得。

不同于那些高高在上的管事儿人,周曲在下面做过很多事情,清楚庄子上每一个经营的环节,所以能使用最少的时间来办成最多的事情。而且因为了解,所以他一般能够第一时间对突发的事件作出反应。

在越来越得到庄子山管事儿的认同的同时,周曲就明白了。

早年在庄子底下经历过,性子又软乎,是别人眼中的逆来顺受,却是他心中的一个“忍”字。因为能忍,所以周曲几乎没得罪过谁,当了管事儿的之后找人办事也简单,他没架子,平易近人,甚至懂得照顾下面的人,风评比之前的那些好了不少。

有周曲在,上面的人办事也越来越简单,所以也就越发地倚重周曲了。

他开始知道,自己已经起来了。

最重要的机会,是进京去汇报收成,见见府里的女主子。

于是他就遇到了冯霜止——

其实心里不是没野心,想要这一次再众人之中脱颖而出,抓住机会上位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切入点不过是大运河上来往运米的船只,还有市面上的米价。

直到被冯霜止点下来的那一刻,他才知道……

其实不是不期待贵人的,只是这种期待和渴望,那种渴望遇到伯乐的焦灼,都被他用一个“忍”字给遮住了。

冯霜止点了他,出去之后,外面的管事儿的人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