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是房车自备的,就放在车顶的旅行箱里。

小陈料到今晚是回不去了,早就将帐篷拿了出来,找了一块离车子不远的空地把帐篷支了起来,不是什么大帐篷,但睡两个人的话,还是绰绰有余的。

由于车子大,没法开进村子里,小城市治安不太好,安全起见,曹震决定和小陈轮流守夜,可到了晚上,西北风一刮,冷得直哆嗦,曹震便找了点干柴火,搭个篝火出来,正好可以架个水壶烧点热水泡咖啡。

皛皛怕两人晚上睡帐篷会冷,将备用的棉被收拾了出来给他们用。

曹震坐在篝火前往火里添柴火,见皛皛拿了棉被过来,道了声谢。

皛皛下午因为呕吐睡了一会儿,这会儿精神很好,反正也没事,便也在篝火边坐了下来。

曹震泡了一杯咖啡给她。

两人虽然认识挺久了,但都不是多话的人,坐在一起也没什么话题。

景飒洗完澡,披着大衣走了出来,“师兄,可以洗澡了。”

车上有浴室,24小时可供热水,大冬天能洗个热水澡比什么都强。

“不用了,就一晚上!”他一个男人没什么讲究。

小陈已经在帐篷里睡熟了,隐约能听到他的呼噜声。

景飒见他睡得香,忍不住咕哝了一句,“没心没肺的东西。”

哪像她,又是器官,又是人体标本,刺激可够大的,估摸着晚上肯定是睡不着了。

她抬头向杜家的方向望去,漫天星斗下,杜家的宅子因为地势高,隐约能看到一圈轮廓,尤其是两棵香樟树,特别明显,心理因素使然,大晚上的那么看过去,竟觉得特别瘆人。

她突然道,“有时候想想,人就和树一样,明明生存的环境一样,却偏有好坏之分,一棵枝大叶大,傲立于天地,另一棵却长坏了。”

“你什么时候说话那么哲学了。”

“什么哲学,我就是有感而发!”

皛皛随着她的视线也望了过去,“的确,这两棵树是同一时间栽种下去的,却长成了截然不同的样子…”

曹震插嘴道,“大概是和树的名字有关吧。”

“名字?什么名字?”

“你在车里休息的时候,有个警察在树干上发现有刻名字,一个是芙,一个是蓉,黄老不是说过吗,杜家有两个女儿,芙自然就是杜芙了,那么蓉肯定就是那个夭折的孩子,应该是种下的时候特地刻上去的,带芙字的树就是茂盛的那棵,是不是很应景?”

虽然杜芙最后也死了,但活到了五十来岁,如同那棵树一样,至少活到了枝繁叶茂的年纪。

“肯定是巧合啦。”景飒可不信树和主人是一个命的说法。

皛皛却皱起了眉头,她当然不会去相信树和人名有什么联系,只是为什么偏是芙字的树长得特别茂盛。

又是巧合?

她不相信有那么多的巧合。

一定有原因。

“你们先睡,我有点事,去去就回。”

“皛皛,大半夜的你要去哪?”

“杜家!”

景飒惊了,杜家在她眼里现在就是个魔窟,“什么事非要现在去?你不怕啊。”

“有什么好怕的,你睡你的,我马上就会回来。”

“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你等等我,我陪你去。”

“不用!”

“不行,这事没商量!”

虽然她嘴上说要陪她,但心里还是有些怕,为了壮胆把曹震也一块拉上了。

曹震二话没说,陪着两个女人又回到了杜宅。

“端木,你想查什么?”

“香樟树!”

“哈?”曹震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你们难道不好奇它为什么比另一棵树长得茂盛的原因吗?”

半夜时分没什么月光,照明全靠手里的手电筒,还是Y市公安局的刑警留下的,但这样的黑暗里,皛皛的眼睛却格外的亮。

景飒听到后,汗毛都竖起来了,皛皛会这么说,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皛皛,你不会想说,树下有尸体吧!”

景飒平常很喜欢看推理小说,通常在这类小说里,树长得太茂盛的原因就是下面埋着尸体。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景飒立刻脸色惨白,杜家的尸体已经够多的了。

“是不是,挖一下就知道了!”

Round 188 香樟树(七)

挖,用什么挖?

用手吗?

还是在大半夜里。

开什么玩笑!

“你等天亮了不行吗?”

“脑子里卡着这么一个问题,不弄清楚,我睡不着。”

“你是孕妇啊,亲!”

景飒在后头碎碎念,皛皛却罔若未闻。

亦步亦趋间,三人就来了杜家后院的香樟树下。

夜里天黑,身处这无人住的宅子,又是个尸坑一般的存在,各种诡异的思绪往景飒身上窜。

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很瘆人了,就别说这大晚上的了。

“你怕的话,站一边去,帮我拿着手电筒!”

见皛皛执意为之,景飒立刻将矛头指向曹震,“师兄,你别傻站着,说话啊,帮我劝劝皛皛。”

“那也要我有本事劝,她是我们局的顾问,论职位,她比我大。”

景飒顿有一种皛皛把自家师兄带坏了的感觉。

曹震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对皛皛的推论十分推崇,因为她从来没出过错,眼下案子又进入了瓶颈,最需要的就是她这种灵光一闪。

“你打算从哪里挖起?”这树长得粗大,树根也多,要挖的话,还真不好下手。

“那里。”皛皛指向某处,“那里看起来土壤比较松软。”

“行!”

景飒不情愿的叫道:“行什么行?没有工具怎么挖?”

曹震笑道,“早上来的时候我发现后院有个园丁房,应该有铲子。”杜家种了颇多的植物,肯定有铲土的工具。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显然已统一阵线,直接把景飒给无视了。

景飒又不敢一个人回去,拿着手电筒,照着树根,怎么看也不像是埋尸体的好地方。

“皛皛,有尸体也是藏密室里啊,埋这里有什么好处?”

杜家那密室藏得那么隐秘,已是最好的藏尸之所,那么好的地方不藏,非要埋树下,这不是自找死路吗,万一有野狗野猫闻到味道刨出来了,不就曝露了吗?

“我要找的不是一具用来捐献器官的尸体。”

景飒瞪了瞪眼珠子,“你又开始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稍安勿躁!等挖到了,我再跟你细说,也可能是我猜错了。”

曹震在园丁房里果然找到了两把铲子,自己拿了一把,另一把却给了景飒。

“给我干嘛?”又不是她要挖。

“端木怀孕了,你好意思让她干体力活吗?”

景飒无语,剜了一眼曹震,“平时对我吆喝来吆喝去的,也不见怜惜我一下,对皛皛倒绅士了,厚此薄彼!”

“必须啊,你是我下属,她是我长官,能一样吗?”

“切!”景飒无奈的拿起铲子,“先说好了,就挖半小时,挖不到咱就回去,这大晚上的实在吓人。”

不是她胆子小,是这氛围忒恐怖了。

曹震伸手推了她一把,“你这丫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有时间废话,还不赶紧挖!”

景飒将铲子插到土里,鼓气腮帮子道,“是,是,是,这就挖,无良的领导。”

两人便在皛皛指挥下,挖掘起香樟树下的土壤。

这么大的树,底下必定盘根错节,一铲子下去,一半是土,一半是根,挖起来十分费力。

趁两人挖的时候,皛皛围着树干走了一圈,手电筒的光线照到了树干上的芙字,字迹刻得很深,即便经过了几十年的风吹日晒依然鲜明可辨。

随着挖出来的土渐渐堆高,树根慢慢显露,景飒嘴上不情愿,干起活来还是很卖力的,没一会儿就挖得满头大汗了,猛地一铲子下去,撞到了什么,手立时震麻了。

“什么东西,这么硬?”她放开铲子,吹了吹手掌发红的地方。

曹震赶忙凑了过来,“挖到了?”

她摇摇头,“不知道,太黑了,看不清楚!”

皛皛将手电筒对准她挖掘的地方,粗壮的树根蜿蜒绵长,已扎得很深,像是有生命的蛇一般吸着土壤,光晕在树根处缓缓移动,那些树根黑不溜秋的,一些泥土里生活的虫子,因为受到了光线的刺激,蠕动着肥胖的身躯,死命往土里钻。

树根有细有粗,粗的大多在外头,细的在里面,景飒挖的时候,铲断了几根细树根,它们零散的断落在土壤上,断落的树根隐约缠绕着什么,将那东西一圈又一圈的紧紧包裹着。

皛皛将手电筒照了上去,森森白骨在光线下暴露了出来。

“果然有!”

景飒却是一脸黑线,“哎呦,我的娘亲!”还真挖到不该挖到的东西了。

那赫然是一个人类的头骨。

它被树根紧紧缠绕,就像被美杜莎的头发缠住那般,无力的,寂静的躺在那里。

“谁那么倒霉,死了还被埋在这里当树的养分,简直惨无人道啊。”

“比起密室里那些标本,我倒觉得埋在这地方挺好的,至少入土了。”

落叶归根,入土未安嘛。

“曹震,看看能不能将骨头拿出来。”

曹震徒手拔了拔缠绕住头骨的树根,“缠得很紧,没有专门工具拿不出来,硬来的话,我怕破坏证据。”

这很明显是一具人类的遗骨,埋在树下就意味着这是一桩谋杀案。

既然是谋杀案,那么最好维持原样,等法医来动手比较好。

皛皛走近了些,借着电筒,她往树根深处照去,树根紧密,里头隐隐约约还有其他骨头,只不过埋得很深,不确定是否完整,应该是树根在生长的时候,将躯干部位和头骨分离了。

“端木,依你看这是男人还是女人?”

尽管只有一个头骨,也就是颅骨,但没有破损,非常完整,要鉴定是男是女并不难。

颅骨在进行性别鉴定时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因为人的颜面个人特征和性别特征是较明显的,而这些特征则主要是由颅骨的特征决定的。

在性成熟期之前,颅骨的性别差异较小,到了青春期,性别差异开始逐渐增大,成年后,性别差异就会非常显著。

皛皛不是法医,但法医的基础知识还是很清楚的。

“看形状,颅骨较大,体积应该在1450ML左右,面部狭长,前额倾斜,眉弓显著,眼眶较低,略呈方形,眶上缘较钝,下颌角近似直角,下颌骨牙槽突出,应该是男人。”

曹震和景飒作为刑警,经常会和法医打交道,对法医的那套鉴定方法也很熟知,对于皛皛的判断都点了点头。

景飒蹲下身补充道:“眼眶突出,面部狭长但下巴略短,应该是亚洲人种。”

“没错,而根据头骨的接缝,还没完全愈合,证明死者很年轻,应该在17—25周岁,不过这只是初步的判断,如果能看到磨牙,应该能判断更正确些。”

人的每一颗牙齿都有其发育规律,并且这个过程都有相对稳定的时间范围,可以作为判断年龄的依据,此外,牙齿会在生活过程中出现磨损,而这种磨损也可以用来推断牙齿主人的年龄。

但,通过肉眼观察判断性别和年龄,对于有经验的人来的确简便又迅速,但由于主观性较大,难免会误判,所以还是得等专业的法医来鉴定。

因为法医会从多个不同的地方做出特征判断,例如胸骨、骶骨、骨盆等。

如果这颗头骨能拿出来的话,还可以从牙缝、后横缝、腭中缝来进一步推断。

虽然还没得到法医的正式确定,但皛皛已经有了自己的认定。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男人应该是杨箫。”

曹震惊讶的看着她,“你说这是杨箫?可他不是失踪了吗?”李善功查到的信息也是如此。

“失踪和死亡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实际怎样只有找到人才知道,很显然我们找到的不是活人,是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

按照这具遗骨的年龄,若他真是杨箫的话,那么差不多已经死了四十年了。

“杨箫怎么会死在杜家,他和杜芙不是有过节的吗,杜芙还踢伤了他。”光是这层恩怨,杨箫就不可能出现在杜家。

“难道是他恼羞成怒,翻墙偷进杜家报复,然后被发现,被错杀了?”

皛皛摇头,“这绝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这棵树!”

景飒搔了搔头发,纠结道:“皛皛,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好?和树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吧,假设杨箫和杜芙是两情相悦的情人?”

“哈?”

这假设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不要那么吃惊,听我继续往下说。”

“哦!”景飒乖乖的竖起了耳朵,不再插话。

“阿景,还记得黄招娣说过杜芙问她借钱的时间吗?”

“记得,是在杜芙的父母去世前的两个月,也就是春节过后…”

皛皛点头,看向曹震,“杨箫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是在春节后的…”曹震顿时脑中一凛。

杨箫失踪的时间和杜芙借钱的时间,刚好是同一段时间,而杨箫在失踪前还将同寝室学生的钱都偷走了。

“等等,这不对,皛皛你不是说杜芙和画画老师有染吗,怎么又变成杨箫了。”

“根据黄招娣的说辞,我当初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但事实却不是如此,杜芙和杨箫应该是一对,只是瞒过了所有人,我想杜芙踢伤他,应该另有隐情,如果两人没有这样的关系,杨箫的遗骨是不可能出现在这棵刻有杜芙名字的树下。这棵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代表了杜芙,还是她的嫁妆,意义非凡,若不是心头上的人,又怎么会让他埋于此。”

光是这一条就足以证明,杨箫和杜芙的交情不浅,绝非仇敌。

“那画画老师又是怎么回事?”

“障眼法,我猜杜芙每次去学画画,其实都是去偷偷见杨箫,而在学校里,两人却从没有任何接触。”

黄招娣并不知道杜芙去画画教室后干了什么,所以她不清楚也不奇怪,这也导致了皛皛一开始的误会。

只能说这两人藏得太深。

“端木,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杜芙踢伤杨箫不就很矛盾吗?”

“不,并不矛盾,我假设两人相爱,那么你觉得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杜芙狠心将心爱的人踢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杜芙在保护他,为了能让他远离自己。”

“你是说杨箫可能知道杜家贩卖器官的事?”

“十有!”

曹震默然了,因为之后,杨箫的确转了学,离开了黄家塘,而他在学校的各种顽劣,逃学,也有了解释,他正试图千方百计的回去找杜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