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发现,他的不同,不仅仅是长相。

他比谁都用功,晚上,人人都睡了,他还没有睡,他在看书;清晨,大家都还在睡,他已经起来了,他要练剑。

“师兄,你累不累?你不喜欢睡觉吗?”叶落十分的不能理解,在床上美美的睡一觉有多舒服啊,为什么要早起晚睡那么痛苦,睡够了白天还有大把的时间。

风飞絮揉揉她的头发,“师兄没有时间啊,所以只能少睡点。”

“为什么会没有时间?白天那么长的,要吃三顿饭才能睡觉。”

风飞絮有些好笑,“因为白天师兄还要做别的事。”

后来时间长了,叶落开始懂了,师兄的确是没有时间的,他一年只有一半的时候在山上,其他时间,他总是要回家去的。

就算在山上的时候,无涯每天也会拿上来的一堆的信,然后师兄就坐在那里又看又写的。

师兄真可怜,于是善良的叶落,决定以后都不去烦师兄了。

两天过后,她早晨起来刚一打开门,便看了背对她站着的师兄,她揉着眼睛走过去,“师兄,你练完功了?”

风飞絮回过头来看她,晨光里小丫头的脸蛋白里透红,分外可爱,他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喜爱,伸出手去捏了捏,“落落,你不喜欢师兄了?”

“没有啊!”叶落摸摸脸,不明所以。

“那你为什么这几天都不来找我玩了?你也跟他们一样,是因为我的身份吗?”风飞絮有些淡淡的失落。

“师兄,你忙啊,我要是再找你玩的话,你睡的就更少了。”叶落突然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师兄,你什么身份啊?”

风飞絮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没什么,你来找我玩吧,你再不陪我玩,我整天忙,更累。”

“哦!”

于是叶落本着悲天悯人的想法,每天去陪风飞絮,包括苍雾老人授课的时候。原本叶落所习为武功和五行八卦,但是风飞絮要学兵法治国之道,叶落便也跟着半懂不懂的听了。

有一次,苍雾老人讲到历代君王面对百姓造反一事,问风飞絮的意见,风飞絮沉吟良久之后,说,“打造一个强大的王朝,只要朝廷绝对的强盛,国泰民安,也就没有人行造反之事了。”

苍雾老人含着笑意喝了一口茶,略略点了一下头,在旁边变换了一个坐姿的叶落,撑着下巴问道,“为什么百姓要造反呢?吃好穿好了也要造反吗?百姓如果不满了,从百姓里面选一个有才华的人来当官管他们,不就不会造反了吗?而且朝廷不可以是百姓的朝廷吗,为什么要建一个百姓会造反的朝廷。”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苍雾老人和风飞絮才真正认识了这个平时上课似乎从来没有认真听过的小姑娘,她与生俱来的,不只是天赋,还有一颗仁者的心。

“仁者无敌!”这四个字,是苍雾老人教给风飞絮的,但是苍雾老人心里明白,真正能继承这几个字,并且将之发扬光大的,或许只有叶落。

可惜,她生为女儿身,不然,若她投身朝廷,以其能其人,定是苍生之福,百姓之福。

从那之后,风飞絮和叶落在一起,不仅仅是讨论吃喝玩乐,渐渐的,他们的谈话,会涉及到兵法谋略上来。风飞絮无数次叹息,“落落,可惜你不是男子。”

“男子会怎么样?”听他叹息多了,始终没明白有什么不同的叶落,终于问了一次。

“如果是男子,定然可以与我并肩作战,你我联手,定然是锦上添花,所向披靡。”

叶落想了一半天之后,爬到他怀里,抱住他的腰,“女子也可以和你在一起并肩作站啊,像爹跟娘一样,到死都在一起的,落落也可以和师兄一起,一直到死都在一起。”

“一直到死都在一起么?”风飞絮喃喃的念着,眼神温暖。

那一年,叶落八岁,风飞絮,十三岁。

十三岁的风飞絮,自小在繁华之地长大,所见所闻,自然要比单纯的叶落多得多。可是那个时候,他觉得他听到的那句话,是他前十三年里听到的最让他的心振动的话。

“好,落落。”他记得,他这样说,然后,将怀里的小丫头搂得更紧了一些。

后来,他再有事情需要回国处理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竟然第一次起了留恋不舍之心。叶落拉着他的衣服,一直不停的说着,“师兄,你要快点回来哦!”

“好!”

“师兄,你要给我带好吃的。”

“好!”

“师兄,如果你实在不能回来也没关系,要给我送好吃的。”

“…。”

“师兄,你不给我好吃的,我爬到树上去摘梨会掉下来的。”

“无涯,你留下。”

风飞絮走了,无涯留下来。

对叶落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多大的不同,她照样过她的生活,唯一的疑惑便是,不知道是不是师傅忘了,师兄都不在了,他还给她上师兄才需要上的课。

叶落上了几次之后才问,“师傅,这是师兄的课,不是我的。”

“你帮他上,然后告诉师兄,好吗?”

“哦,好!”叶落稍微认真了一些,不懂就问。完了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就开始整理上课学到的内容,有时候还会加上自己的见解,然后让无涯给师兄送回去。

无涯第一次接到信的时候很是愣了很久,“小姐,要寄这么多啊?”

“对啊!”叶落点点头,“你告诉师兄,我一点都没漏的。”

无涯默然半响,转身往外走。

“等等!”叶落叫起来,然后飞快的又递上一张纸,“还有这个,别忘了。”

无涯看了一眼,那是列得密密麻麻的吃的东西,他咳了一声,“小姐,你的桂花糕还没有写上。”

“对哦,我差点忘了。”叶落又拿回来补上,无涯才抱着书信走了出去。

就这样几年过去,叶落倒是不知道自己学了些什么,她只知道,反正她的书信是寄出去不少,看无涯磨墨都磨出老茧来就知道了。

等她稍微大一点的时候,苍雾老人告诉她,书本上学的东西是死的,山下的东西才是活的,她的师兄没时间去看,让她去看。

于是叶落带着无涯,在风飞絮回国的日子里,又开始了新的旅程。

她们一起去过瘟疫横行的地方,亲眼见证过面对灾难人们的束手无策和绝望;

也去过最贫困的山村,看人们食不果腹,衣不敝体。

见过江湖仇杀,见过草菅人命,见过贪赃枉法,叶落都一一记录下来了,她在风飞絮的书信中这样写道,“原来世界不全都是美好,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师兄,我想帮很多人,可是我帮不了,可是我在我自己可以帮到的范围内帮了最多的人。师兄,我是不是做得很对?”

在风飞絮看来,这只是小师妹在向他撒娇,往往一笑便罢,不会过多追问,反正有无涯在身边,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有无涯才最明白,小姐轻描淡写那个“帮”字,是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

他陪在她身边,亲眼见她抱着因为瘟疫而高烧不退的小孩子冲进沼泽地,去找大夫所说的极有效的灵药。他和她在沼泽地里找了很多天,才终于找到了一株,可是孩子吃了之后不见起效仍然走了。她哭得昏天暗地,拉着他的衣衫擦完脸后说,医术真的很重要,她要送她的有个哥哥去学医,以后,再遇上这样的情况她也不至于如此束手无策。

她在沙漠里遇上一队因为匪盗追杀而逃入沙漠的人马,被几名侍卫舍身救主的行径所感动,在自己也迷路的情况下,毅然出手相救,最后虽然成功地将那位已经身受重伤认不出模样的公子救出,却也丢了她们自己的行李和食物。他们一直在沙漠里摸索着方向,那位公子因为干渴饥饿,频临死亡,是小姐划破手腕,以血喂人,才让他活到走出沙漠。最后,将那位公子丢到医馆之后,她便双手一拍走人。

灌溉,如何将山中特产卖往山下获取粮食和衣物。他一直觉得对美食情有独钟的小姐,定是娇生惯养的后果,却在那时才知道,原来小姐也可以面不改色的住在茅草房里,打着地铺,和村里的妇女一起在池塘里洗澡,吃着糠面,喝着野菜汤谈笑风生。

他本是孤儿,是因为跟在王爷身边,才得以衣食无忧。跟着王爷,他知道的,是生活,而跟着小姐,才让他明白了生命。

他仰视着王爷,愿意为他出生入死,而小姐,他想陪着她,看她放歌江湖,陪她出生入死。

有一次,风飞絮被叶落模仿的兔子跳舞逗得大笑不止,他一边擦眼泪一边问无涯,“你说这丫头是不是像只大号兔子?”

无涯看了半天后,认真的回答,“不像。”

风飞絮就知道跟一向冷言少语的无涯开不了什么玩笑,随口问了句,“那她像什么?”

无涯低了头,“像茶。”

风飞絮无奈的摇摇头,“无涯,下次一定提醒我不要跟你开玩笑。”

无涯没有反驳,他知道,他说的其实一点都没有错。

小姐是一杯茶,将苦涩埋在心底,散发出来的都是清香。

她给公子的书信,都是提的快乐,偶尔的抱怨都是无伤大雅,真的痛真的苦的时候,她半句也不会说。不仅不会说,她还会威胁他,“不许告诉师兄哦,告诉他他以后就不准我出来了,不准我出来也就是你也不准出来了,明白吗?”

他不想答应,因为他不想看见小姐为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奔波劳苦,可是小姐喜欢,他便也默许了。

小姐和那些闺阁中的女子不同,她活得真实而精彩,灿烂夺目。他喜欢这样潇洒自若,神采飞扬的小姐。

这样的时光,十年。

直到那一日苍雾山大雪纷飞,小姐在山顶站了一夜,他陪着王爷,在山脚站了一夜。

“王爷,我们真的不去见小姐吗?”无涯知道,小姐一定在伤心的,尽管她的脸上,未必有泪。

“不去了,”风飞絮背手而立,“纷乱将起,若带她去花间国,她们叶家如何在崇兴立足?等此间事了,我再去找她。”

只是这一等,便是世事无常,谁也不能预料到的结局。

无涯后来一直在想,若那一日王爷去见了小姐,后面的一切一切是否都会改变?

可惜,世事本无如果,谁也不能假设,发生的便已经是发生了。

59、秋意浓

君泓当然不是傻子,尤其是在叶知的事情上,他比一般人都更敏感,叶知对风飞絮的态度,岂止是一般的不同。

城门口送别风飞絮的那一幕,一直一直在他脑海里回放。

如果说以前他只认为叶知和风飞絮是有过数面之缘,或许有那么两分惺惺相惜之意,那么今日过后,他想,或许这两人不只是旧识,更是故交,而且一定是渊源不浅的故交。

叶知虽然一直笑脸迎人,但是看得出来,极少有人能打得破他的笑容,引起情绪的波动。

可是风飞絮不同,叶知为人其实极为倔强骄傲,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肯席地而座,为他抚琴高歌。风飞絮留琴而去,叶知在回来的路上,抱着琴,几欲落泪。

叶知,对风飞絮…

睡到半夜,实在睡不着的君泓,干脆翻身而起,抓了衣服就往外跑。

“皇上,您这是干什么”詹春收到消息后匆匆赶来,在宫门口追上了君泓。

君泓头也不回,“韦崎跟着我就行了,你回去。”

“可是您这是去哪儿啊,大半夜的,”眼看着君泓已经去得远了,詹春急得真跳脚,指着禁卫军,“你们快点跟上啊,皇上有个什么闪失,你们一个个都得给我人头落地。”

可怜一群禁卫军,大半夜的被个任性的皇帝折腾得鸡飞狗跳。

当然,同样可怜的,还有叶府的侍卫,大半夜的皇上到访,这能是小事么?

偏偏叶落睡得熟的时候,一般人是把她叫不醒的,更何况这还是在家里,叶落睡得格外沉。

桑榆敲了一阵门后,回头无奈的看着君泓,“皇上,要不您先在客房休息一晚?”

韦崎眼皮直抽,没有见过这样的臣子,居然还有让皇帝等的。于是他抬起大脚,“砰”的一声把门踹开了。

“放肆!”门刚一踹开,里面什么状况都没有看清楚,便有两个青杉人从房顶跃下,挡在门前,另有两人从旁闪出,双双刺向韦崎。

剑尖的寒意直逼面门,韦崎连忙向后跃起,桑榆连忙吼道,“住手!”饶是如此,韦崎落地的时候,两把剑还是刺破了他胸前衣裳。

“十三,十四,退下。”桑榆上前来,“这是皇上身边一品带刀侍卫。”

十三和十四看了他一眼,稍稍退后两步,但是仍挡在门前,不说话,却也不退缩。

桑榆额头上有冷汗滴下,这几个都是星扬带出来的,和他一般的认死理不知变通。

好在这个时候,被那块门板落地声惊到的叶落,稍微有点清醒了,“十四?”

十四这才转过头去,回了一句,“有人踢门。”

有人踢门?“给我踢出去!”

“好!”

“慢着,”桑榆连忙握住叶十四蠢蠢欲动的手,“公子,是皇上来了。”

皇上?叶落默了好半响之后,才清咳一声,“请皇上坐坐,我马上就来。”

“不必了,我就在门外等。”君泓插了一句。

叶落低头看了看自己,幸好昨晚稀里胡涂就睡了,没来得及解开衣服内的软甲,这下倒也省了事,她探出头来,看好看见十五十六并排站着,将门挡得严严实实的。

她慢腾腾的下床来取了衣服披上系好,才道,“十四,你们几个回去吧,让皇上进来。”

十四探头看了一眼,见她衣服穿好了,才点点头,“好。”

又回过头看着韦崎,“你踢坏的门,你明天赔。”

“十四!”桑榆喝斥一声,十四瞅瞅他,“我们刚才没注意让他踢坏了门,是我们失职,不让他赔,明天公子要喊我们赔的。”

十五扯扯衣裳,“我们要存钱和公子去吃好吃的,不能乱花。”

“你们家公子真小气,好,我赔!”韦崎一肚子气,不就是道门吗!

十四点点头,神情淡然,似乎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那是应该的。”解决了这事,几人走得迅速。

桑榆看了眼不知道什么表情的君泓,微微弯腰,“皇上请。”

君泓进了房间,丢下句,“你们都不许进来!”,便将房门关上了。留下几人在外面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叶落双手放在桌上,撑着脑袋,很努力的睁着眼睛。

君泓站在她面前,“你为他弹琴,”

叶落眨了眨眼睛。

“你为他唱歌,”君泓继续指控。

“…。”叶落有点听明白了。

“叶知,你喜欢风飞絮。”最后这一句,是他的结论。

叶落彻底的清醒了。

“叶知,你喜欢风飞絮。”君泓又重复了一句,然后,安静的看着她。

他的眼神,清澈见底,他的语气如此平淡,听来,却有淡淡悲凉。

叶落移开了眼神,好半天,才道,“我喜不喜欢,跟你没有关系,君泓。”

君泓的拳头渐渐握紧,心爱的人当着他的面,说他所有的感情与他无关,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伤人?

“叶知,风飞絮也是男人。”

“君泓,对我而言,你只是我要辅佐的君王,其他的,你什么也不是。我会向你奉献我的忠诚,我也承诺绝不会做对崇兴王朝不利的事,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可是…。”

“没有可是,君泓,我与你之间,除了君臣之外,其他绝无可能。我不管你对我究竟有什么心思,你自己也说过,那是你的事。我的私事,我不需要向你说明,你也没有立场来问我。”

长久的沉默之后,君泓忽然笑了,“叶知,你真的一直只把我当作君王吗?如果我对你来说只是皇上,此时此刻,你会以这种姿态这种方式跟我说话吗?”

叶落微微愣住,君泓忽然凑近了她,“我们共同出生入死,我说过,我爱你,叶知,你还能当我只是皇上吗?”

叶落将视线调向别处,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君泓却在这个时候退了一步,站直了身体,“既然可以喜欢风飞絮,叶知,你为什么不肯喜欢我?”

叶落抿紧了唇,这叫她如何回答,十年的岁月,十年的依恋,又岂是她想喜欢就喜欢,想不喜欢就不喜欢的。

“叶知,你喜欢风飞絮什么?姿容倾世,名动天下,还是智计过人?”君泓等了一会儿之后,忽然轻声叹息,“叶知,我不一定会比风飞絮优秀,但是,对你,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叶落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君泓沉默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