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貂蝉…可不可以是你?”他看着我,清亮的眼睛里是复杂的神色,“可不可以…只是你?”。
他说,那个貂蝉,可不可以是我?
这算什么?唯恐天下不乱?
我微微后退一步。
“就算是貂蝉,王允也不会同意将我嫁给你。”仰头看他,我终是淡淡开口。
“他会。”吕布笃定,“要不要赌?”。
“赌什么?”
“如果王允同意,你就嫁我。”
我皱眉,“我不会嫁。”
“为什么不?”
“你知道的。”
“在凉州,你说要嫁董卓,我便祝你幸福,可是…你竟生死未卜,在洛阳,你说你要嫁给董卓,我仍祝你幸福,可是…那竟不是你…一直都安静地走开,一直都安静地想看着你幸福,可是…”他眉目突然一紧,“你一直都没有幸福,只是不断地受伤,不断地受伤…与其这样,不如让我来给你幸福吧…”
我仰头看着他,心里涩涩的,堵得慌。
“我一直都很幸福。”我开口,声音淡淡的。
吕布皱眉,正欲开口,赤兔马突然停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抬头,便看到婉公主,她正坐在马上挡在我们面前,王允在其右侧,身后,是数十名的亲卫兵。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皱眉,婉公主开口。
这里是从宫里回太师府必经之路。
“奉太师大人之命,例行巡查。”收敛了笑意,吕布抱拳道,还好何太后的尸身已先行被运走,暂且不会惹出麻烦。
搬出太师之名,婉公主纵然气得浑身打颤,却也是莫可奈何。
“蝉儿,你怎么会随同吕温侯出宫?”王允的声音不期然温温地响起。
我看向他。
“奉先仰慕小姐已久,还望大人成全。”戒备地将我护在怀中,碍于貂蝉之名,吕布只得放下身段开口道。
面上看不出一丝不妥,王允的声音却是带了三分恼意,“蝉儿向来甚得本官疼宠,在司徒府也是小姐,怎么能如此没名没份地跟了温侯?”
吕布微微一怔,随即点头,笑了起来,“司徒大人说得有理”。
说着,他跳下马来,竟是扶我下马。
我皱眉看着他,猜不出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明日奉先必带齐聘礼,按着礼数来司徒府接小姐回家行礼成婚。”双眸明亮,吕布笑出一对小虎牙。
王允皱眉,看着吕布带着人马离开。
“回宫吧。”婉公主看我一眼,对随从道。
“公主殿下,请节哀。”王允眯着眼睛,看着吕布远去的背影,忽然开口。
“什么?”婉公主微愣,似乎不明白。
“不出下官所料,宫里…应该出了些事情。”淡淡地,王允开口。
婉公主狠狠怔住,随即咬牙扬鞭便要追上吕布。
“公主且慢!”王允忙抬手,让一旁的亲卫军拦住公主的去路,“为了皇上,请公主殿下冷静。”王允的声音仍是温温的,“联军已在汜水关,公主殿下请再忍耐一阵,为了皇上。”
王允的劝说永远是那么具有说服力。
婉公主咬着唇,狠狠扬鞭,快马飞奔进了皇宫。
“回府吧,蝉儿。”低头看我,王允伸手拉我上马。
我坐在他身后,任由他带我回司徒府。
因为…我突然很好奇,当日,他为了救下弘农王牺牲了貂蝉,那么现在…他会不会再为了这个皇室,牺牲我?
他会与吕布抗衡,留下我吗?
真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呢。
[火烧洛阳:费思量笑笑无意郎君 司徒府纤尘共进晚餐(中)]
银制的雕花香炉上弥漫着袅袅青烟,整个屋子里都飘散着若有似无的清香,窗边的长擎灯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散发着点点滴滴的暖意。
浸浴在大半人高的木桶里,我闭着双眼,任凭温暖的水没过我的头顶,貂蝉浑身是血的模样,何太后死时凄凉的神情…突然在脑海里闪现。
“哗”地一声,我冷不丁地自浴桶中站起身,冰凉的空气立刻猛地侵袭而来。
只一瞬,便立刻有人拿了柔软的绸布来替我擦拭身子,我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接过绸布,“我自己来”。
“是,小姐。”那女婢低头退下,复又拿了一件宽袖的白色长袍来,恭敬地站在我面前。
穿了那一袭曳地的白袍,我站在铜镜前,望着镜子里白衣素颜、青丝未挽的女子,微微眯着眼,我有些恍惚起来,那个一脸素净,貌如明月的女子,当真是我吗?
“小姐,大人在大厅等您用膳。”见我一直发呆,一旁的婢女终于忍不住提醒。
我点头,转身走出了这个有些陌生的闺房。
精致的菜色,杯盘碗盏间,尽是令人垂涎欲滴。
王允坐在桌边,替我斟了酒。
坐下,举杯放在鼻端轻嗅,我啜饮了一小口,蓦然笑了起来,“比桂花酿差点。”
王允垂眼替我布菜,并不在意我话里小小的刺。
“试试我的手艺”,他将碗碟摆放在我面前,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我夹菜,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着,随即满意地眯眼,“有进步。”
“嗯”,他笑。一贯温和的笑颜里总觉得多了些什么,烛光里,他的笑容不再空洞,有点…幸福的感觉。
幸福?
侍婢们不知何时都退了下去,王允单手支着颌看着我,很专注地看着我大快朵颐,仿佛在研究一只精致而值钱的古董…
“看着我就能饱?”被他盯得浑身不对劲,我眉毛微微抖了一下,咽下口中的食物,有些忍无可忍地开口。
“嗯。”他居然轻应。
“嗯?”我扬高了声音,看见我就饱了?这…算什么?贬我呢?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吃东西的样子很幸福。”他看着我,忽然开口。
“是啊是啊,如果有一天我会死,一定是撑死的!”我笑着又喝了口汤。
王允看着我,不语。
放下手里的汤碗,我看向眼前这个莫测高深,无喜无怒,总是一脸温和的男子,他还在看着我,一点也没有收敛的自觉。
有些挫败地吁了口气,我大方地从自己的碟子里捏起最后一枚水晶饺,递到他唇边。
他微微一愣,看着我,满面不解。
“要不要试试自己的手艺?”我开口,诱惑。
“我比较喜欢看你吃。”他弯唇,温和的眼睛愈发的温和,仿佛漾着水一般。
“心很痛,很空,仿佛破了一个洞,害怕、彷徨、甚至于…绝望…”看着他,我笑着一个字一个字浅浅地说着,看着他逐渐蹙起的眉头,“所以…化悲愤为食量吧…试试看,很有效的。”我笑得一本正经。
“那晚…我醉了…”抿了抿唇,难得地,他有些别扭,“我说了什么?”
那晚?
我忽然想了起来,没想到他竟一直记得?
“嗯…也没有什么”,我作思考状,看到他悄悄吁了口气,又有些坏心地低笑,“就是一直嚷着要我抱…第一次看到连发酒疯都这么特别的人呢…”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一脸的不能接受。
我想也是,形象啊…全毁了。
张口,他吞下了我手里的水晶饺子。
看着他慢吞吞地咀嚼,我低低地笑了起来,这算什么?反正形象已毁,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第一次”,他站起身,低头看我。
嗯?第一次?这个词…太容易惹人遐想了…
“第一次…有人陪我用晚膳。”他低头看我,长发垂落在我的肩上,与我的发丝纠结。
我仰头看他。
他的手缓缓抚上我的脸,很奇怪的触感。
“一直…一直很想有人陪我一起用晚膳…”,他的眼眸胶着在我的脸上,有淡淡的温和,淡淡的期待,“温暖的烛火,隔着一桌之遥,在伸手可触之处,一辈子这样看着你…该有多好”,看着我,他轻喃。
这个让我无力的男子,明明可以坏到令人发指,却也可以温柔到令人无法拒绝…
“可不可以…”
“不可以。”抿唇,我开口。
他看着我,神色复杂。
“明天,吕布会来提亲”,他垂下眼帘,“你说,我该怎么做?”
“嗯,你会怎么做?”我坐下,漫不经心地喝汤。
“如果,我答应,你会乖乖嫁给他吗?”
我…会吗?那个从小就“立志”要娶我的少年,那个死也不曾放弃过我的男子,那个脾气固执得像一头牛的孩子?
“吕布娶你,董卓定然不允…若他一意孤行,他们会为你反目成仇”,王允浅浅笑了起来,“放眼天下,可与董卓相拼之人,非吕布莫属。”
是啊,董卓当我是杀害笑笑的凶手,又怎么会让自己的义子娶我?以董卓的性格,必然会与吕布反目。
那么历史上我最不愿见证的一幕…便会发生。
“不如,嫁给我吧。”弯唇,王允微笑着建议。
我看着他,不语。
“你喜欢的人是董卓,既然不能嫁给她…那么嫁给谁…不都一样么?”他看着我,温和得哀伤,“嫁给我,对他们都好。”
嫁给谁,都一样?
明知我喜欢的人不是他,也非要娶我?
是怎么样一个孤单的人,会这样来留下一个人陪伴他?
但是,他永远都是聪明狡诈得令人牙痒。
[火烧洛阳:费思量笑笑无意郎君 司徒府纤尘共进晚餐(下)]
是怎么样一个孤单的人,会这样来留下一个人陪伴他?
但是,他永远都是聪明狡诈得令人牙痒。
“嫁给吕布,你会万劫不复。”
“嗯。”我点头,笑,“我可不可以谁都不嫁?”
呵呵,这是老天爷跟我开的玩笑吗?想不到穿越时空了,我还是为结婚的事情在烦恼…
那个时空的妈妈若是知道了,该是笑掉大牙了吧。
“不可以”,王允笑得认真,“吕布不会死心。”
“娶了我,你会万劫不复。”弯唇,我笑,典型的一对怨偶啊。
“我不怕。”
“你会下地狱的。”
“我不怕。”他俯身,温暖柔软的唇轻轻覆上我的唇。
我如木偶一般,不动,冷冷看着他。
如蜻蜓点水般吻过,他极其温柔地抱起我,仿佛我是易碎的琉璃娃娃一般。
我皱眉,想要推开他。
他轻哼一声,面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
我微微怔住,那天在宫里便觉他有些古怪,没有细加思索,我抬手便一把扯下他的外袍,半露出他的左肩。
白晰的肌理在烛光下泛着象牙的色泽,如此这般衣裳不整的模样,绝对的令人忍俊不禁,仿佛我要非礼他,霸王硬上弓一般。
可是,我的笑意却是僵在了唇边。
他的左臂之上,绑着一块白色的布巾,那布巾上,隐隐有殷红的血液渗出。
他微微一愣,一手慢条斯理地拉好衣服,“笑笑竟是如此急不可待么?”斜睨着我,他笑得温柔,风情万种地抱我回房。
房间里熏着香,他弯腰将我放在榻上,吻上我的眉心。
我颤栗了一下,闭上双眼,指尖刺入掌心。
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替我盖上柔软的被褥。
“你怎么伤的?”睁开眼,看着他,我问。
“没什么,取了块皮而已”,他笑得温柔,“不疼的,只是为了适合你的脸,我用药养了许久,那个比较麻烦一点。”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晚安。”轻轻柔柔的声音,他站起身,转身离开房间。
松开紧握的手,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茫然睁开双眼,望着精致的纱帐。
“知道么,貂蝉说,只要义父大人要的,她都会给,她不惜一切,甚至于…自己的性命…”仰望着那纱帐上繁复漂亮的花纹,我缓缓开口,声音很低,“貂蝉,才是那个愿意一生一世陪伴你的人,可是,她离你太近了,近到你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知道吗?爱,其实是一种像空气一样的存在,虽然感觉不到,但却很需要,等你真正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那个女子,在你心中…究竟有多重的分量…”
门,被轻轻关上。
我知道,他都听见了。
抬手抚上脸颊,我闭上眼,睡去。
“王允呢?”第二日一早起床,下意识地抓了一个婢女来问,因为,我是被饿醒的。
饿肚子找王允,是绝对没错的。
“大人在厨房。”那婢女恭敬地低头回禀,对于我直呼王允的名字也选择充耳不闻。
“带我去。”我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宛如饿死鬼头胎一般,心里有一处地方空空的,总得找些什么来填满。
一身白衣,王允正在刮鱼鳞,那样腥臭的事,我原以为他是不会做的。
抬头见我,他笑了笑,“我在褒鱼汤。”
看着他脸颊上亮闪闪地粘着一片鱼鳞,我蹲下身,替他拾去。
他微微一愣,复又温和地笑开。
“等你褒完,我会饿死。”
“锅里有栗子粥,鱼汤中午喝。”他笑,十分好脾气的模样。
他…只是缺少温暖吧。
所以,他在拼命营造出一种温暖的气氛,在努力做出一个“家”的感觉…
我起身在锅里舀了粥,一边吃一边看他洗鱼。
“大人,大人…”一个侍从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王允连头都没有抬,仍在努力地与手中的鱼搏斗,“什么事这么急?”
“外面…”
“你是说董大人的义子吕布来了?”王允皱眉,抬眼看向那个侍从。
“不是…是董太师…董太师来了…”
“砰!”我手中的碗掉落在地,碎成几瓣。
王允站起身,看向我。
我扯了扯嘴角,看向王允,“这下好了。”
再不用为嫁谁而烦恼了,他…是来杀我的吧,为他已经死去的“笑笑”报仇…
“躲起来。”王允站起身,将我推到炉灶之蹲下。
说话间,董卓竟已站在厨房门口。
躲在炉灶之下,我仰头看他,隐隐有些恍惚,这情景,像极了当时在凉州,董卓去望月楼逮我回家的场景…
只是…此时董卓我险些认不出来,一脸胡渣,满面憔悴,竟仿佛老了十岁般。
[火烧洛阳:寻笑笑董卓万念俱灰 独角戏安若万般无奈(上)]
王允转身,从一旁的婢女手中接过布巾,细细地将手擦干净,才抬头看向董卓,“董大人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站在厨房门口,董卓满面阴鸷,“你以为,将那女人的尸首藏起来,便可万事大吉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