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月色下,他淡淡笑开,漂亮的容颜仿佛至身雾中,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忘了他的身份,抬手抚了抚他的头,我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对了,貂蝉她…是怎么样一个人,真的与我很像么?”略略迟疑了一下,我开口。
想起了下午那个女子,当时她头发凌乱,只微觉她很面熟,现在想来,那个人竟是像极了自己。每个人都以为对自己十分的熟悉,但若有一天,你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自己面前时,你才会发现,你根本就不认识自己,否则,又怎么能连那张脸都认不出来呢?
“嗯,是啊,犹其是笑起来时特别的像,但貂蝉不常笑。”刘辩道。
“不常笑啊。”我下意识地重复,心里却想起了下午那个女子笑得一脸灿烂的模样。
“她的脸上也没有疤。”刘辩是个诚实的孩子,所以他诚实地道。
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脸,我苦笑。那疤,本来我也没有的啊。毕竟是女人,对于容颜那种事情,还是挺在意的。
“嗯,她本是宫里捧貂蝉帽的女官,后来因才色出众,被司徒王允收作了义女,因此便离了宫。”
我点头无语,肚子却是先行叫了起来。
“叮铛…”
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之间出现,缓缓伸到我的面前,那手上是一只精致的绣囊。
那是…铃儿之前替我所绣的绣囊,我经常绑在腰间的零食袋?它,应该是被王允拿走了。
我猛地抬头,果然…
王允正站在我面前,笑得一脸温和,随即他弯腰,“微臣见过皇上。”
月色朦胧,我侧身而坐,可是我手中的面纱不知何时却已被风吹远…
刹那间,我仿佛是被曝露在日光下的鬼魅一般,无所适从。
“王司徒请起。”刘辩站起身,颇有几分帝王的样子。
王允站起身,直直地看向我,眼里掺合了太多的神情。
我抑制不住地颤抖,我太大意了。
“皇上,皇上,太后正找您呢。”张让尖尖细细的声音匆匆地由远及近。
刘辩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张让急匆匆地赶来。
说话间,张让已来到面前,他看着我的眼神透着阴毒,刚刚在后园密谋之人,也有他在吧!
“貂蝉姑娘,该到你献舞的时候了。”张让看着我道,随即又低头恭恭敬敬地看向刘辩,“皇上,请回吧。”。
刘辩转身看了我同王允一眼,随张让走出了后园。
看着刘辩逐渐走远的身影,我微微握拳,心跳如雷。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一个人面对王允!
回头,王允已伸手,自那绣袋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糕点,递到我唇边。
我下意识地抿唇。
“不是饿了么?”他看着我,眼神温和得让人无法拒绝。
我很想坚贞不屈,但肚子却已经很不争气地“咕噜”作响。
张口,我一口吞了他手上的糕点。
他看着我,一向温和的眼睛陡然变深,指腹轻轻从我的左颊抚过,眼底有着淡淡的,却又仿佛是深入骨髓的疼痛。
下一秒,他已一把将我收入怀中。
我指尖冰凉,如坠冰窖。幻想过无数次故人重逢的画面。或许是郭嘉,他牵着他的无毛小驴,一身青衣长衫,笑吟吟地站在我面前;或许是吕布,他大叫着“媳妇”,然后冲上前来大力抱住我;或许是董卓,他会唤我“笑笑”,然后将我拥入怀中,眼中阴霾尽去…
可是,我从不敢想是王允!
推开他,我微微垂下眼帘,佯装不知。
“该…献舞了。”张了张口,我有些困难地开口,如掩耳盗铃一般。我想逃,想逃出王允的视线。
细细看着我,随即他四下张望一下,缓缓走到左前方不过五步开外的地方。弯腰,他自地上捡起那薄纱,走到我面前,抬手,轻轻替我覆上,“好,跳完舞,我们就回家。”
“这一回,是我先捡到你的。所以,你是我的。”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脖颈,随即拉着我,陪我一起回太后殿正殿。
我只是一径的掩耳盗铃,先去太后殿,实在不行找小毒舌帮忙…
走出园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大家都已经在外面开了席,我这才注意到正前方有一处高台,正与天际高悬的明月遥遥相对。而太后正坐在高台下正前方。
此时高台上有人在弹奏,琴声悠扬。
张让正站在太后身后,见我来了,便弯腰不说知了些什么,只见太后点了点头。
“司徒王允之义女貂蝉,献舞一出,祝太后福泽延绵…”尖着嗓子,张让扬声道,声音抑扬顿挫,颇有些可笑。
我轻轻挣脱开他手,转身一步一步登上了高台。
夏夜的风轻轻掠过月牙白的舞衣,我踩着琴声悠扬的旋律,站在了高台之上。
扬袖,旋身。
整个人仿佛夜空中的精灵一般,我细细回忆每一个舞蹈细节,仿佛回到了镁光灯下,导演在一旁嚷嚷着纠正我的差错。
这一曲,名《望月》。
很多年后,洛阳城的官员们还津津乐道。
他们说,司徒王允的义女,那个名叫貂蝉的女子,舞姿是如何的惊世卓绝。
[江山美人:堕高台笑笑险入局 宫门变董卓入京都(上)]
水袖轻扬,旋转。
在那高台之上,我站在那距离月亮最近的地方舞一曲《望月》。
台上或陌生或熟悉的眼睛皆有惊艳之色。
然后我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是吕布,他定定地看着我,眼底眉梢全是讶异和惊喜。
一曲方过,全场一片寂静。
“真不愧是貂蝉,赏。”半晌,太后开口道。
众人这才一片交口称赞。
“谢太后。”谢过赏,我缓缓提起裙摆,准备步下高台。
踩着阶梯,面纱下的我满心的不安。
王允就站在下面,仍是笑得一脸的温和,可是我,不知到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明明知道我并非貂蝉,难道,他想将错就错?
心里突地一跳,我的脚步一下子顿住,开始犹豫不决。下了这高台,我又会何去何从?
当着朝廷文武的面,我该怎么说?说我不是貂蝉?
一个欺君之罪便足以让我下地狱。
正在怔仲间,突然惊觉胸口猛地一阵痛,惊愕地瞪大双眼,缓缓低头,我不敢置信地看到一支箭自我背后贯胸而出,冰冷的箭头穿过我的身体,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色泽,粘稠的血液在尖锐的箭头缓缓凝集,滴落…
“刺客!”
“有刺客!快保护皇上和太后…”
“快来人哪!”
“抓刺客!”
静了半晌,耳边突然热闹了起来。
我眨了眨眼,仰头望着头顶的明月,心里居然涌现了一丝解脱的快意,我真是疯了。
“保护太后…保护皇上…”有一个叫声犹显得尖细高亢。
我无意识地侧头看去,是张让,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演技真烂,若是他当演员,大概只能当一辈子的跑龙套…果然是杀人灭口。
身子突然间仿佛变得如一根羽翼一般轻灵,风一吹,我便飞了起来。
“安若!”
“貂蝉!”
“女人!”
“无盐…”
错落间,几声惊呼。
汗…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名字…
只是,没有人唤我笑笑呢…
从高台上坠下,有风急速地掠过我的舞衣,从这这么高摔下去,不死也残废。
突然之间,眼前有一道明紫疾速地掠风而来,曹操?
居然是他?
下一秒,我落入了一个怀抱。
微微仰头,对上的,却是那双明亮的眼睛。
“你叫貂蝉?”吕布看着我,眼睛亮亮,“你真的叫貂蝉?”
我忽然有种自毁长城的感觉…为什么要跟他提貂蝉…
“我想,她需要治伤。”一个淡淡的声音。
吃力地回头,入眼的那一抹明紫,是曹操,他正站在不出五步开外的地方。
刚刚他掠风而来,眼中的那一抹焦躁,可是我的错觉?
“来人哪…来人哪…”那边是太后打着颤儿的声音。
“她中毒了,先治伤。”说着,曹操没有再看我,转身便跑到人潮拥挤的地方。
“不要乱,即刻关闭宫门,先送太后和皇上回宫。”沉着的语气令大家下意识地听从。
尽管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骑都尉。
这便是王者之风吧。
“多谢你救了蝉儿。”王允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一向雷打不动的气息微微有些紊乱,大概走得很急的样子。
“你是?”吕布狐疑地看他一眼。
“蝉儿是我所收的义女。”王允放缓声音,温和道,说着,便要从手上接过我。
吕布微微一愣,“义女?”低头再看我一眼,似乎考虑要不要将我交还给他。
胸口的疼痛逐渐加剧,我几欲昏厥。但是…不能厥不能厥…我可不要自己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司徒府。
隔着面纱,我看着吕布,考虑要不要告诉他我是谁。
“来人,带她去昭寰宫,请御医来。”小毒舌的声音仿佛天籁一般适合地响起,他不知何时背负着双手走到跟前,下令道。
我微微一喜,第一次发现这小毒舌竟是如此的可爱,恨不得抱他起来亲两口,真不枉我那么疼他。
“我送她去。”吕布头一个自告奋勇。
“不用了。”小毒舌挥了挥手。
权势,果然是极好的东西。
王允微微皱眉,也只能眼睁睁看我被带回昭寰宫,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反抗小毒舌,毕竟人家是王爷来着。
心里放了松,我终于安心地厥过去了。
厥过去之前,我看到了一双清亮的眼睛,他一袭宽袖青衣,远远地站着,没有出声,只是看着我。
迷迷蒙蒙之间,仿佛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辩,她是不是醒了?”有一个略带童稚的声音,有些惊喜的感觉,是小毒舌。
“好像是,御医说那箭没有伤到心脉,不会死。”刘辩的声音不紧不慢,温温润润的。
“辩,你说这个女人怎么会认识王允?”小毒舌继续。
“应该是王司徒认错了吧,他一直叫蝉儿来着,无盐长得的确跟貂蝉很相像。”某只小白兔显然不识人间险恶。
而我,却是微微拧眉。之前的冲击让我无暇细想,现在安静下来再想,一切竟都巧合得仿佛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因为太多的事情不合理,貂蝉为何会那么凑巧地出现在那个偏僻得几乎没有人经过的走廊?还那么凑巧地掉进河里?换了衣裳之后,她又去哪里了?王允又怎么会那么凑巧出现在走廊?
如此一想,我不禁胆寒。
那个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太后殿后园他真的是无意间发现未戴面纱的我吗?还是…在走廊他就发现我不是貂蝉,只是不动声色?
还是,从我在池塘边遇到貂蝉开始,便是王允设下的局?
他想干什么?
莫非…他想让笑笑从此消失,他想让我成为貂蝉?成为只属于他的貂蝉?
那样疯狂的人,他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他要我背负着另一个人姓名生存!貂蝉呢?她怎么想?她如何甘心为他演出这一场戏?
[江山美人:堕高台笑笑险入局 宫门变董卓入京都(下)]
“辩,你看她是不是醒了。”耳边突然传来小毒舌的声音,“她的眼睛在动呢。”
面上拂过一阵温热的气息,我忙睁开双眼,果然看到一张放大的面孔,某个小白兔正俯身盯着我看。
“果然醒了。”大眼对小眼,瞪了好半晌,刘辩终于退来开去,煞有介事地点头道。
我无语,微微动了一下,胸口牵连着有些许的疼痛。
“如果你一直待在昭寰宫,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小毒舌看了我一眼,苍白的脸颊上扯了一个恶意的笑。
我暗叹,小毒舌和小毛一样…记仇。说起那头无毛小驴,如今想来还是咬牙切齿呢。
“我也这么觉得。”漂亮的嘴唇微微弯起,某小白兔也凑热闹。
我白了他一眼,一把扯过小毒舌,“我昏睡了几日?”
有些鄙夷地看我一眼,小毒舌张了张口,“不多,三日而已”。
三日?竟然睡了那么久?
“皇上,皇上,不好了…”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刘协微微皱眉转身,看向宫门外,“放肆,何事如此惊慌?”
“皇上…”一个侍卫满身是血地冲进房内,全然没了什么宫廷礼仪,只一径大叫着,“十常侍…十常侍…在嘉德门杀了大将军何进…”
什么?!
“你说什么?”刘辩也微微变了颜色,“太后呢?太后如何了?”
到底还是母子,即使一向利益当先,但生死关头之时,断然不会忘了那十月怀胎的娘亲。
“十常侍领兵进了内庭,袁大人等在太后殿…太后应该无碍”,那侍卫道。
“如此甚好。”刘辩点头,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优雅。
宫门变?间是如此之快么?
“快,离开这里!”顾不得有伤在身,我忙披衣起床,一手拉着一头雾水的刘辩,一手拉着小毒舌,便要冲出门去。
“怎么了。”小毒舌微微皱眉,甩开我的手,“疯女人。”
“不想死就跟我走。”不理他们,我径自要拉着他们出门。
不能让他们被十常侍挟持出宫,不能让他们遇到董卓…不能让董卓进洛阳…
怎么办,太多太多的事都不能发生,太多太多的事都是即定的结局…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剧本上怎么说的?十常侍挟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出宫,然后在途中遇到董卓?
董卓…
心里一片茫茫然,我无法思考些什么,只一径拉着小毒舌和刘辩往外跑。
只是…刚刚出了大门,我便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皇宫么?尖叫声,斥骂声,哀嚎声交织成一片…
“这是?”刘辩也微微呆往,有些无所适从。
“快走吧。”没有时间来感叹些什么,我拉了刘辩和刘协便向宫外直奔而去,只要找到曹操,有他的保护,暂时应该不会多生事端才是。
宫廷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曹操一定就在宫内平乱,只要带着小毒舌和刘辩找到他,就能改变历史么?我不敢确定。
只是皇宫那么大,他在哪儿?
正跑着,突然之间,一队人挡在面前,为首一个便是张让,他身旁还有另一个锦衣之人,大约也是十常侍之一,只是此时他们锦服之上也是一片狼狈,想来他们也逃得不轻松。
“张让,段圭!你们好大的胆子!”刘协皱眉,怒道,小小的他倒颇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
“奴才不敢,奴才等只是奉先帝遗召前来护驾而已,何进那乱臣贼子谋害太皇太后,犯上作乱,已被奴才等诛杀于嘉德门,现在其余叛党还未平息,请皇上随奴才等暂行出宫避难。”张让弓了弓身,尖着嗓子道。
刘辩微微倒退一步,面上竟是无甚表情。
我正兀自焦急,忽见前方一道明紫色分外耀眼,曹操?
“无需费力,太后有难,曹大人自然不可能丢下太后不管,而皇上,就由奴才来保护吧。”张让看着我,声音尖锐而森冷,“不知貂蝉姑娘的身子骨可好些了?”。
“那一日在太后殿后园果然是你!”我抿了抿唇,想起那一日钻心的疼痛,不由得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