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这便是动乱的开篇吧。

董卓,也是这个时候被何进召入洛阳的。

端着果盘,我低头走过冗长安静的走廊,走廊檐上的风铃不时被风掠起,发出“叮铛”的声响。

已是七月,天气一如既往的炎热。

董太后的死表面已经平静无波,但内里却是暗潮汹涌,以张让为首的十常侍正蠢蠢欲动,四处散波着董太后被鸩杀的真相。

一切,都是动乱的前兆。即使是在这个只有蝉鸣的夏日午后,一切是那么宁静。

但我,竟却是仿佛感觉到了风雨欲来风满楼的萧瑟。

而董太后的死,也是婉公主暂没有心思来管送我出宫的事,一时这事竟是被搁置了下来。

“呀!”一声惊呼。

“扑通”一声,有什么掉进河里的声音。

“救命…救…命…”惊惶失措的呼救声。

我脚下微微一顿,随即扔下手中的果盘一路飞奔。

荷花池内,粉色的荷花朵朵盛开,晕染得整片池子美不盛收,但现在却有一个女子正在水中呼救。

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我莫名地轻颤了一下。

那一日,在护城河边,那灭顶而来的水…那濒临死亡的恐惧…

对于水,我有着莫名的惧意。

“救命…救救我…”那个声音喊得撕心裂肺。

我仓皇四下环顾,这荷花池一向少有人来。咬牙,我解下缠在腰间的带子,投掷在水面上。

“抓住!”不管在历史上她是不是合该今日溺水而亡,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的过往,也不知道她的未来…

所以,我想救她。

幸好她刚刚失足,仍没有到池心,慌乱中,她的手握住了我的腰带。

趴在岸边,我努力地伸手。

终于,我握住了她不停地扑水的手。

“咳!咳!咳!…”坐在岸边,她一阵剧烈的咳嗽。

“没事吧。”在她身旁坐下,我侧头看她。

被水浸透的长发顺服地粘在脸上,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只依稀绝对是个美人。

“谢谢你救我。”咳了一阵,她侧头看我,嫣然一笑。

我微微一愣,总感觉她十分的眼熟。

“呀,糟了。”她忽然惊呼一声,站起身来,随即脚下一软。

“怎么了?”皱眉扶住她,我问。

“什么时辰了?”她有些惊惶。

我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渐渐西沉。

“你能不能…”她迟疑了一下。

“嗯?”

“今天皇太后寿诞,命我进宫表演,我这副模样…”她微微红了脸,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你想跟我换衣服?”我微笑。

“呃,可以么?”她看着我,一脸企盼。

我不可置否地解下衣裙。

于是,在这宫里少有人来的地方,两个甚至是素未蒙面的女子悄悄换了衣服。

“谢谢,真的谢谢你。”她握着我的手,笑得明艳动人。

我恍惚,真的好熟悉。

可是脑中微微有些混沌,待我穿上她一身湿嗒嗒的衣服时,天已经黑了。

她拉着我的手,“宴会快开始了,真的谢谢你,下回来宫里一定将衣服还你。”说着,她提了裙摆快快地飞奔了出去。

我低头,看到了一块白色的纱巾,那一定是她用来覆面的。

低头捡起,我转身独自一人走回走廊。

月牙高高悬起,勾嵌在黑色的天幕上,流泄一地银光。有晚风袭来,丝丝凉意,衣裙竟是很快便被风吹干了。

那是一袭月牙白的丝质的舞衣,随风灵动,我仰头痴痴地望着天空里如勾的银月,一时竟是仿佛要随风羽化成仙一般。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叮铛…叮铛…”

我微微一愣,随即释然,该是屋檐的铃声吧。

那个声音在我身后停住。

“怎么在这里?”一个温和到无以复加的声音。

我一下子僵住。

那个声音是,王允!

[江山美人:太后诞安若倾城舞 宦官乱何进黄泉路(上)]

心口的血液仿佛已经凝窒,在这个夏夜,我的手脚却是止不住的冰凉。

“怎么了?”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仍是温和得不可思议,不带一丝的不耐。

王允!居然是王允!我该怎么办?

对他的杀意,在那一日董卓带我从战场离开时,便已经消逝无踪。如今的我我只想安安稳稳,就算是混吃等死也好,只想在这个时代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只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我低头无声地轻笑了一下,在这个时代,即使是这样卑微的愿望,也是一种奢侈呢。

“太后寿诞已经开始了,你不舒服么?”一双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掌心的温度令我害怕。

指尖忍不住轻轻一颤,握在手中的面纱冰冰凉凉。我压仰了满心的恐慌,低头,将面纱覆于脸上,轻轻摇了摇头。

感觉那双手的主人轻轻转过我的身子,轻轻挑起我的下颔,看着我。

如银的月光下,我轻颤着仰头,看向那张温和得一如噩梦的脸庞。

仍是一身无暇的白,白得一如谪仙。

可是那样的他,令我恐慌。

他低头看着我,随即眼神微微在我脸上凝窒。

“笑笑?”一个宛如诅咒般的名字自他的口中逸出。

我一下子僵住。

他,认出我了?

月亮下,他的眼神温和得令人心悸,只是我心底却是止不住地泛着寒。

半晌,他颓然垂下头,靠在我的颈边,轻叹,“对不起,蝉儿。”他的声音低低的,在我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竟是带着一抹哀怜。

我在心底重重吁了一口气,他没有认出我,只是把我当作了别人。

是因为这身舞衣么?

只是,我却仍是无法消化眼前的一切。

那个总是一脸温和的白衣男子,他,如何竟会有那样颓然的神情?

“走吧,跳完这支舞,我们就回家。”指腹温和地自我面纱外的眼角滑过,他微微弯起唇,笑道。神情是那般的自然,自然得令人忍不住要相信,那真的是“我们”的家。

突然之间,我宁愿自己只当他一支舞时间的蝉儿,也不要被他认出我是某个在他心底潜伏许久的女子。

那样的后果,我不敢想象。

他的手指交缠着我的,十指紧紧相扣,拉着我一同从廊上走过,“那只舞练得如何了?”

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我默然,不敢贸然开口,怕自己的声音会泄了底。

听不到我的回答,他也不介意,只一径握着我的手往太后殿而去。

一路皆是繁华热闹,宫人侍女们手捧宫灯,无论真心假意,都面色喜色,笑逐颜开。

太后殿张灯结彩,其内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奢靡乱耳。

“王司徒。”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

我一下子僵住,几乎没有勇气看向那个声音的源头。

某个小毒舌正站在太后殿门口,口中唤着王司徒,眼睛却是死死盯着我。厚重奢华的衣饰下,面色犹显得苍白,虽然贵为陈留王,但失了董太后的庇护,他该是吃了很多苦。

低头,我恨不得能寻个地洞钻了进去。看那小毒的眼神,他分明是认出我了。

“女人,你在这里干什么!”果然,他咧了咧嘴,开口。

暗叹一声,我决定装死装到底。

“回王爷,此女仍是微臣的义女貂蝉,此次特奉召进宫献舞。”王允一手轻轻握着我的手腕,弯腰行礼,纵是行礼,也是从容不迫的温和模样,趁着起身的时间,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微微扬了扬唇,比了个唇形。

他在说,“不怕。”

他握着我手腕的手并没有使力,但天可怜见,我居然渐渐平复了慌乱。这是什么状况?我居然因为那个带给我恐慌的罪魁祸首的一句话而平复了慌乱?

真是见鬼了。

等…等等!他刚刚说什么?貂蝉?!四大美人之一的貂蝉?与得董卓与吕布反目的貂蝉?!

那个我下午救了的女孩…竟然是?

貂蝉!

脑中纷乱一片,有暂时短路的迹象。

“义女貂蝉?”刘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有了一些兴味,盯着我的眼睛,“你要献舞?”

硬着头皮,我点头。

呃,为了《望月》排演的那一场舞应该还没有忘光吧。

“好吧。”刘协点头,终于大发慈悲。

我安静地低头,随着王允进入了大殿。

远远地站在门口,我抬头。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三国演义中的何皇后,现在的皇太后。第一次是在董太后的葬礼上。

现在的她一身锦衣半倚半坐在凤榻之上,身后站着五六名侍婢,皆手持羽扇细细地扇着风。

再有五、六侍婢,或手持香珠,或手持漱盂绣帕之类。

到场的诸朝臣也纷纷献礼。

好一副众星捧月的场面。而我看着这美仑美焕,如同幻镜一般的一切,唯剩漠然。

因为,这一切,真真都只是幻镜,当十常侍埋伏杀手于长乐宫嘉德门,大将军何进被砍成两断之时,便是这皇太后穷途末路之时。

只是此时,那皇太后仍是那般的高高在上。

“骑都尉曹操,献玉如意一双!”

“执金吾丁原,夜明珠九枚,祝太后娘娘寿与天齐!”尖尖细细的声音此起彼伏。

丁…丁原?!

是不是历史上吕布那个倒霉的义父?

我愣愣地看向那个清清瘦瘦的老头,他便是丁原。

在丁原身后,有一个足足高出他半头的年轻男子,眼睛仍是那般的明亮。

是的,不是少年,是个年轻的男子,他一身墨绿色的长袍。

“义父,我的方天画戟!”他开口,眉毛微微皱起,似是十分不满的模样。

“小声些,今天是太后寿诞,一片喜庆,不能带兵刃进宫,等下出了宫便会还你。”那清瘦的老头轻声斥道。

“我花了五百两纹银呢!”微微压低了声音,那眼睛亮亮的男子怨道。

听他如此,我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这便是命运么?一日之内,竟是见了这么多故人。

仿佛是注意到我的目光,那双亮亮的眼睛看了过来。

我微微怔住,仿佛下一秒他便会大叫一声“媳妇”,然后扑上前来。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终是别过眼去。

我微微吁了口气。

“蝉儿,怎么了?”王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下意识地摇头。

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我一下子顿住,转身,看入一双如水的眼里。

“郭…”我大惊,随即忙噤了声。

郭嘉笑了起来,“我是随孟德兄一同进宫的,他说可能会遇到你,果然就遇见了。”

“这位是?”王允轻轻拉开我,看向一身宽袖青衣,头戴纶巾的郭嘉。

我忙顺着王允后退了几步,低头扮淑女。

以郭嘉的聪明,焉能不知此时的状况?看了我一阵,他微微笑了起来,“抱歉,在下认错了人,这位姑娘与我一位旧识有些相像。”

王允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旧识?”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不知你那旧识故居何处?”

“凉州”,郭嘉轻轻笑开,“她还曾自称小神女呢。”

我侧目看了一眼王允,竟惊觉他一向平淡温和的眸中竟然隐痛难当,握着我的手无意识地松开。

“真的?真的?”远远的,有一个声音传来。

我脑门上立刻浮现了黑线,是吕布!

[江山美人:太后诞安若倾城舞 宦官乱何进黄泉路(下)]

“我出去一下。”远远注意到吕布正向这边走来,顾不上其它,我忙要撤。

王允有些反常,没有怀疑我。

吕布与郭嘉不一样,他若发现了我,定会不顾三七二十一,便嚷嚷起来,我不能冒这个险。

趁着王允有些失神,我溜了出去,从刚刚我便一直在想,如果我下午所救的女子果真是貂蝉,那么她极有可能就在附近,如果她与我同时出现,来个真假貂蝉,局时这场戏可真是演不下去了。

太后殿里宫灯处处,宫廷乐师、歌姬舞女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不知不觉绕到后园,这里倒是清静得很。

找了处台阶坐下,园子里一片透亮,没有宫灯,是月亮流泄的光,抚了抚肚子,倒是有些饿了。从下午开始便一直没有吃东西,对于以食为天的我,可真是难受得紧,早知如此,刚刚偷溜时偷一些瓜果出来好了,真是后悔不迭。

“事情如何了?”一个因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怪异的声音。

“凉州太守董卓已奉何进之召,现驻军在洛阳城外,何进那厮是执意要至我们兄弟于死地了。”另一个声音隐隐怒道。

“等太后寿诞一过,我们便先下手为强,杀了那厮,按上一个谋逆之罪,局时,孤母少帝,朝政便尽在我等掌控之中。”

晚风袭来,那墙角处的窃窃私语声随风入耳,我微微惊住。

是十常侍么?他们已笃定主意要杀何进了?!

董卓,已经身在洛阳城外了?眼底不自觉地渗进一丝温暖,我怔怔地看着月空,他也在望着月亮么?

他,会不会忘了笑笑?

眼里有什么温热升起,我嘴角的笑意缓缓放大,怎么会,怎么会忘呢?一手轻轻探进怀中,我触到一张绢纸,那张纸上,有一个如笑春山的女子,那是笑笑。董卓亲笔所画,他心目中的笑笑啊。

身后,有人轻轻搭上我的肩。

我吓了一跳,嘴角的笑意微微僵住,月黑风高杀人夜。呃,此时虽然月光依然明亮,但杀人之事,也可进行吧。莫非我要遇到那杀人灭口之事了?

以为自己性命不保,缓缓回头,却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是眼那中仍是灰蒙蒙一片仿佛蒙着雾。

月色下,他一身黑底红边的王袍,上绣了一只张牙舞爪五色金龙。

“刘辩!你在这里干什么!”吁了口气,我站起身大声吼道,发泄刚刚差点被吓破的心脏。

一脸的无辜,刘辩站在我身后,“你在这里干什么?”

抚了抚额,我这才记起他是皇帝,怎么都得给个面子,弯下腰,我欲行礼,总不能落个大不敬之罪。

见他伸手扶住我的肩,我也乐得偷懒,干脆继续坐下,以手支颔,看我的月亮。那窃窃私语声已经消失不见,想来定是发觉有人,已经离开。

“刚刚我还以为是貂蝉呢,只是你一开口,我便知是你了。”他在我身边坐下,笑道。

“太后生日,你怎么又躲出来了,不怕等下又闹翻天?”反正已经泄了底,我不以为意地揭开面纱,放到一边,透透气。

“没关系,等宴会结束时,我再回去不迟。”他淡笑,面色有些迷蒙。

“你不喜欢里面的热闹么?”侧头看他,我隐隐有些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