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气力尚未完全恢复,被樊稠拉着竟是动弹不得,只得大怒,“谁给了你这天大的胆子,放开我!”

“大人!”樊稠拉着董卓,急切地劝道,“大人有鸿鹄之志,所以樊稠愿随侍在侧,如今大人重伤未愈,当以身体为重才是!”

“放开我。”董卓气急咬牙,“笑笑从未出过凉州城,你却丢下她一人私自去幽州参战,让她孤身上路,竟然一路从凉州寻到幽州,笑笑从未离开过我,如今她却孤身一人在凉州之外!”

樊稠却是再不出声,只是死死拉住董卓。

孤身一人?我微微弯唇,在董卓心里,只要他不在我身边,我便是孤身一人呢。

心里蓦然一暖,我缓缓转身,看向惴惴不安的众仆役,“大人没有出征幽州,我没有离开过太守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忙点点称是,纷纷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一般退了下去。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董卓还活着,我还活着,这里还是我们的家。

这样,真好。

“大人!”屋内的两人还在纠缠,“笑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柔弱!”樊稠终于忍不住大声道。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董卓怒意一发不可收拾,“我愿意宠着她,我愿意守着她,我愿意!她就不该见到血腥,不该见到肮脏,她就该安稳舒适,就该笑语嫣然!”勃发的怒意,董卓大吼。

“还不进去?他的伤口可经不起折腾。”赵云的声音还是淡淡的,飘进我的耳朵。

心里微微一颤,我终是抬手,轻轻推门。

门应声而开,站在门外,我看到那个背对着门的身影,白色的单衣上隐隐渗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想来刚刚一阵折腾,身上的箭伤都裂开来了吧。

“滚!”背对着门,董卓看也不看我,只顾着大吼。

“你确定?”站在门口,我轻声开口。

闻言,那个背影微微一僵。

“那笑笑就滚了。”低低地嘟哝一句,我做势假意转身要离开。

还没有来得及转身,我便被扣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许久都没有声音,我甚至感觉到他的轻颤。

“战场上为什么不随我一起离开。”终于,他开口,隐隐有些生气。

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反手抱着他的腰,感觉到他微微一怔,我忍不住地嘴角缓缓上扬,软语轻言,“笑笑错了。”

[自在飞花:返凉州景物依旧 众仆役人面全非(下)]

董卓低头凝视了我半晌,张了张口,终只是抬手轻轻抚上我的头,微褐的眸中只剩下温和,“下不为例。”

知他不会生我的气,我甜甜地轻笑,乖乖点头,“好。”

呵呵,我吃定他了。

就这么靠在他怀里,就这么仰头看着他,之前从凉州到幽州的一路的胆颤心惊都抛到了脑后。

此时,莫名地,心就安了。

只是,我没有看到身后吕布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落寞。

“你的娘子,我送来了,连一路伙食费共白银五百一十二两。”不知何时跟上前来的赵云阴魂不散地站在我身后,冷不丁地淡淡开口。

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这个家伙怎么这么的不知情识趣呢,这种你侬我侬,两相依偎的时候,他来搅什么局嘛!

悄悄跟赵云弄了个白眼,正兀自抱怨着,我突然感觉肩上一重,随即一个趔趄,竟是有些狼狈地跌坐在地,而董卓则已是无力地倒在我的身上。

心下狠狠一击,没了玩笑的心思,我忙抬手有些慌乱地想要扶起他,却是使不上半分力。

樊稠已是大步上前,扶起了董卓,“小姐勿需担心,大人只是伤重未愈,现在见了小姐,安了心,便又昏睡过去了。”

闻言,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吧,才五百一十二两银子,我已经打了折,居然还吓晕过去了…”身后,传来赵云的碎碎念,“早知如此,就少算一点好了,做人还是厚道一点好,可是我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脆弱,这么经不起刺激,如果一早知道,我一定少算一点,五百两,五百两就好…零头就不用了,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啊…还有…我至少是救了你娘子嘛,五百一十二两已经很便宜了…你以为我容易嘛,我不容易…水里来火里去…拿命在拼耶…”

旁若无人地,赵云陷入自我的世界里,面无表情地一个人碎碎念…

头痛地按了按额,究竟是什么样的一根神经,才会认为董卓晕倒是被他那五百一十二两银子吓晕过去的啊!

忍不可忍地挤出一张笑脸,我走上前,“赵公子,少你的银子我一点也不会少给你,先请后堂歇息好么?”

“不少给?”赵云终于恢复意识,低头看我。

“对,绝不少给。”看着他那张漂亮得非同寻常的脸,我咬牙切齿地微笑,看你什么时候掉钱眼里去!

“好,休息。”点头,赵云二话不说拉了吕布转身便走。

“喂喂!你拉我干什么!我还有话要跟媳妇讲!”吕布挣扎着大叫起来。

“我们要好好谈一谈你那方天画戟的价格…”赵云一路拉着吕布走出房间,还听到他没甚起伏的声音。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忍不住地失笑。

“小姐,大人交给你了。”身后,传来樊稠的声音。

缓缓转身,我看到董卓正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双目微闭。

“没有你在身边,大人的伤我看也好不了。”樊稠低头看着董卓身上刚刚因争执而渗出的点点血迹,道。

“我知道。”点头,我轻应,“你出去吧。”

“铃儿的事,还望小姐多多包含。”稍稍迟疑了一下,樊稠突然开口道。

“铃儿?她在哪儿?”皱眉,我看向樊稠。之前赵云用计骗过了她,她现在应该已经在幽州了才是,莫不是她得了消息,又…

“她在府里,一直不敢来见小姐,求小姐念在她只是报仇心切,又身世可怜的份上,莫要将此事告诉大人。”樊稠低了低头,几近恳求。

我微微皱眉,铃儿如今眼里只剩下仇恨,要她放下心头之恨,等于是天方夜谭,明知她如今留在太守府是别有居心,我又岂能容她。

“小姐,当年樊稠差点害小姐被剜了心做药引,小姐都能宽宏大量,一直未对大人提起此事,如今恳请小姐饶过铃儿这一回,樊稠能保证铃儿再不会多生事端。”言毕,樊稠堂堂七尺男儿,竟是屈膝跪于我面前。

心下微微一怔,以他男儿之尊,如今竟肯为了铃儿向我屈膝么?脑中冷不丁地想起三岁那年的雪天,董卓被那肥太守踩着背脊下马的场景,同样的屈辱,该是怎么样深沉的爱才能令他甘于矮人一等?

“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吧。”抿了抿唇,我终是开口。

“小姐你答应了?”樊稠眼睛微微一亮,有些急迫地跪着上前挪了一小步,道。

“出去吧,不要被仲颖听到了。”转身,我淡淡开口。

樊稠闻言微微一愣,半晌才体会过来,忙重重磕了一记响头,“小姐之恩,樊稠铭记于心,他日若小姐有难,樊稠必以死相报!”说着,起身走出房间。

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我缓缓坐于榻旁,低头细细端详着董卓。

幽州之战差点命丧他乡,返回凉州后又为我担忧。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休息过了?

一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我心里从未像现在这般踏实过。

“黑匣子…笑笑…”冷不丁地,董卓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皱眉,似是睡得极不安稳。

他在说什么?听他气息不稳,我忙握着他的手,附耳在他唇上,细细听他讲明白。

“黑匣子…黑匣子…”董卓皱眉,口中翻来覆去在说的,却只是“黑匣子”三个字而已。

黑匣子?

稍稍一想,我忽然记起绝纤尘当日为了使我相信董卓的死讯,而带给我的手机,他口中的黑匣子莫不就是那只手机?

伸手自怀中掏出手机,我试着轻轻放在董卓手中,董卓有些粗糙的手掌一触到那手机,便紧紧握住,仿佛竟是安了心一般。

“神女…我的…笑笑…不会离开…”气息渐渐平稳,握着那只手机,董卓喃喃着终是沉沉睡去。

看着他如此模样,我微微一怔,忽然想三岁那年郭嘉离开时,我玩笑一般所讲的“董永与七仙女”的故事,莫不是这十几年董卓费尽心机地藏着我的手机,竟是为了那一个莫明其妙的故事?

细细一想,不觉好笑,若非当初我为了逗弄了郭嘉而讲的这个故事,当年我早就拿回自己的手机,说不定便可以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回去继续当我的明星了。

只是,我微微侧头,细细端详着董卓的睡容,忍不住抬手轻轻画过他深邃的眉眼。有他在,我又怎能舍得轻易离开呢?

“叮铛。”银链敲击的声音在我耳边微响,我蓦然一惊,四下张望着,无半个人影。

是我的错觉么?

“你是董卓的克星!”纤尘的话猛地我耳边响起,如魔咒一般,我的手如触电一般猛地缩回,心有余悸地盯着四周看了许久。

克星?我握了握拳,我不甘心,难道说就因为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字眼,我便不能待在董卓身边,不能待在这我最想待的位置么?

我不信!我偏不信!

难道我要因为这两个莫明其妙的字眼黯然离开,从此与董卓永远避不见面么?

我不要!

我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女子,怎么能因为这两个甚至是莫须有的字眼而退缩?

作为演员,我不是没有演过类似的言情剧,按着那滥俗的剧情,我必须为了自己所爱之人的安全从此远走天涯,天各一方,从此日日以泪洗面,从此日日牵肠挂肚,魂牵梦萦么?

可是我偏就不要这样。莫要说我不想听“克星”这两个字,就算真是如此,董卓不是天煞孤星么?既然他克死了身边所有的人,既然他如此命硬,那我们一个克星,一个天煞孤星,更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是!

我决不要放任他一个人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