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董卓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这满溢着血腥气味的战场,我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回头下意识地寻找纤尘的身影。
纤尘就在不远处看着我,一身白衣,悠闲地站在战局之外,冷眼旁观着战局之内的生死,与之前在战局中的狼狈之状大相径庭,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了一个荒谬的错觉,之前绝纤尘一身狼狈,不惜手染血腥地搅入战局,只是为了我。
微微扬眉,我冲着他有些挑衅地勾了勾唇角,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如今董卓已经安然离开了战场,你绝纤尘的预言,又如何能算数?
纤尘却仍是站在原地看着我,双目间无一丝波澜,平静得令人心慌。
“奉先,后方那队人马似乎已经占了上风,张角自顾不暇了。”身旁的黄巾军渐渐后撤,赵云拍马走上前来,道。
“好,我们趁乱离开吧。”吕布点头,掉转马头。
“好。”赵云答应着便扬鞭往前。
出现在黄巾军后面的军队?我忍不住好奇地看向身后已经逐渐远离的战场,在一片黄巾军之间,有一个紫衣男子的身影分外的耀眼。
“媳妇坐好,我带你回太守府找董大人。”吕布回头看了我一眼,咧了咧嘴,笑得一脸的灿烂。
只是那脸颊之上沾染的点点血迹,告诉我这个笑得一脸纯净的少年刚刚的杀戮。
而那场杀戮,是我带给他的。
心里一片纷乱,我忍不住抬手拭去他脸颊上的血迹。
那双眼睛格外地明亮了一下,随即他笑了笑,扬鞭拍马,赶上了前头的赵云。
“叮铛。”银链敲击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分外的清晰。
“媳妇,你放心,董大人不会有事的,你不知道,他之前在幽州遇伏,我赶到的时候,他伤得比这个严重多了…”坐在马背上,吕布开口笑道,试图安慰我。
“嗯。”我有些心不在焉地轻应,铃儿在幽州找不到我定然回凉州太守府了,如今太守府已然变天,董卓却是毫不知情,他又身受重伤。
但有樊稠在,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媳妇,你认不认识我手里的这个兵器,赵兄弟给我的呢!”吕布忽然又开口嚷道,扬了扬手中的戟,仿佛一个得了称心玩具,急于与人分享的孩子。
“不是给,是卖给,一百五十银子。”赵云的声音淡淡地从前面飘过来。
呵呵,赵云本色呢。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媳妇笑了,媳妇笑了”,吕布回头看我一眼,继然笑眯眯地又叫道,“两百两我也给!”
心里蓦然轻松许多,我也开口道,“不能多给,他一路都在剥削我,是奸商。”
“我是生意人,不是奸商。”赵云的声音仍是淡淡的,不过我感觉他心情不错。
“哈哈”,吕布笑了起来,“媳妇,你知道吗?本来我与董大人在幽州苦战,多亏了赵兄弟及时来助,还有赵兄弟送我的这戟,当真是件宝物!”
“不是送,是卖。”赵云强调。
“好,是卖!”吕布点头,复满不在乎地又笑道,“媳妇媳妇,当时我便是提戟那么一扫,回马一刺,荷!万夫莫敌呢,逆贼全都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笑意微微僵住,我看着眼前这个已是十分高大的背影,吕布,幽州一战,吕布之名虽然算不得名扬四海,却也是小露锋芒。
他,终究是吕布,天生的战神。
而我,亲手将他推到这个位置。
“不过赵兄弟的枪叫逆鳞,这名字威风,我的戟叫什么好呢?”吕布嘟囔着思索。
“方天画戟。”我冷不丁地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方天画戟?”吕布微微一愣,“方天画戟!好霸气的名字!”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扬着手中的戟,吕布笑道,“就叫方天画戟了!”
“嗯,果然好名字。”越云回头看了我一眼,赞同道。
我怔了怔,终是没有说了什么,只道,“你跟我们回凉州么?”
“嗯。”赵云点头。
“回凉州作什么?”
“向你的董郎讨银子,当初你答应我的。”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我微笑,“当初我还以为你会丢下我不管呢。”
“做生意讲究诚信,既然答应了会送你到董郎身边,自然我就要亲自确定他死了没。”赵云的声音仍是淡淡的。
“谢谢。”弯唇,我终是道。
因为有他,我才不至陷入绝望。
“不客气,该我的银子一分也不能少。”
我无语,只是嘴角微微漾起一丝笑意。
“媳妇,坐好,我们已经出了幽州了”,吕布不甘寂寞地大声道,“很快便能回太守府了。”
“嗯,好。”我轻应。
太守府,如今又是什么模样呢?
[自在飞花:返凉州景物依旧 众仆役人面全非(上)]
有吕布和赵云两员勇将双双护航,一路自然顺风顺水,盗匪之徒避之唯恐不及。
行至两日,刚到凉州城外,便见一队人马相迎,为首的一名便是太守府的老管家。
“媳妇,董大人派人来迎咱们了。”吕布笑着回头看我。
我也仰头微笑,终于还是回到凉州了。董卓,此时你在太守府里等我么?等我回家?
“小姐。”远远地迎上前来,那老管家慌忙双膝着地,磕头便拜。
“起来吧,老人家莫要折了我的寿。”敛下笑意,我淡淡开口。
那老管家抖抖瑟瑟地站起身,抬头看我一眼,眼中满是哀求和惧意,随即欲言又止,弓着身站在一旁。
“回府。”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一手下意识地揪紧了吕布的衣摆,我道。
“好,回府!”吕布回身拍了拍我的手,扬声说着,也不管前来迎接的人马,狠狠扬起一鞭,便带着我单骑向凉州城内拍马疾驰而去。
赵云也不言语,只是扬鞭纵马追上。
远远便看到夕阳下的那栋大房子,春日夕阳的余辉暖暖地照在房檐上,那里曾是我和董卓的“家”,也是让我认清人心险恶的地方。
那一晚,没有董卓。
那一晚,太守府里那些平日与我日日相见,一声一个“小姐”的仆役们想杀了我来保全他们自己。
那一晚,我是在纤尘的庇护下狼狈地逃离这个曾经的“家”。
我忘不了那一日他们嗜血而残忍的眼睛,如夜空下饥饿的狼群,只待将我撕作碎片来祭奠他们自己的生命…
从来没有那一刻,让我更能体会人性的自私与残忍。
“媳妇,到了。”翻身下马,吕布伸手笑眯眯地拉着我的手接我下马。
“嗯。”缓缓低头看向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双即使经过杀戮也依然清亮的眼睛,我终是微微弯起唇,借着他的手跃下马来。
仰头望着那栋大房子,太守府。
“小姐回来了。”老管家不知何时也赶到,就弯身站在我身后,道。
府门大开,令我讶异的是大门内侧竟是齐刷刷跪了满地的人,再细细看时,便全都明了了。
“媳妇?”吕布也讶异得紧,看着我道。
我略略有些苦涩地扬了扬唇,没有出声,当晚之事除了铃儿,再无其他人知晓,如今他们如此谦卑地跪在我的面前,无非是想要求得我的怜悯吧。
因为,此是的我,不再是那晚那个无依无靠,被逼入绝境的孤女。
他们惧怕董卓的怒气,他们惧怕强者的怒意,所以,他们惧怕我。
“滚!”屋内突然传来一阵怒吼,是董卓的声音。
那些跪倒在地的仆役们慌忙低头起身,弓着腰退到一旁。
我微微扬眉,董卓并没有出来,他在对谁吼?
“进去看看不就明白了。”赵云的声音冷不丁地自我背后响起,不愠不火。
“知道你惦记着你的银子,我这就给你讨去。”弯了弯唇,我向房间走去,刚刚那一声大吼倒是中气十足,他应该没有大碍了吧。
“大人,您刚醒来,不要动怒!”樊稠略带焦急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混帐,你竟敢冲撞于我!幽州之战,是谁准许你先行带我离开的!”董卓怒道。
“形势危急,望大人谅解。”隔着门窗,我看到樊稠的身影跪在地上。
“笑笑一人身在战场,你要她怎么办!”董卓一脚踢于樊稠身上,便要推门出来。
“大人,你身体尚未痊愈,况且小姐并非一人在战场,有吕布和赵云护航,绝不会有意外的!”樊稠忙站起身,一把拉住董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