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坚持,已满五年。

那样多的日夜,她在微博写下对丈夫的思念,执着地在等。

人人都知道已经再没有希望,可劝这人走出去或者让她维持现状,都很残忍。

没有亲身经历,可旁观已经让人觉得这场漫长的等待是如此的折磨。

哪怕飞机机身被找到,哪怕飞机被定位家属能够知晓坠机的位置,知道自己牵挂的人到底在哪里。

可都没有。

霍之汶记得其中一条微博:“那年今日,上午你陪我去医院看望朋友,晚上的飞机去纽约。出发前,还拿着相机和我以及我们的狗夏商周合影。相机你装进了行李箱,我甚至没能看一眼那张时至今日依旧是我们两人之间最新的合影的那张照片一眼。我看着你下楼,看着你上车前冲站在阳台上的我挥手。那是截止到今天我脑海里最近的你。我们约好五天后再见,如今楼底的花开了又谢,花期过了几季,夏商周早就做了母亲,你什么时候回来?”

霍之汶看得胸口滞闷,关了页面再未刷新。

**

办公室寂静空荡,只有纸张翻过的声音。

霍之汶刚把霍季青给得材料浏览一遍,中午才见过的霍季青竟然再度来电。

“蚊子。”

霍季青低低地咳了一声,霍之汶从里面听出心虚以及欲盖弥彰的意味。

y敲门提醒她下午还有一个会议要开,霍之汶看了眼时间,催促:“二叔,你可以直入正题。”

霍季青“哦”了一声,突然之间的良善乖巧态度让霍之汶觉得惊诧。

“中午忘了一件事。你认识边家少爷?”

“嗯,战友。”

“昨天他找人搭线找到我…”

霍季青这一顿,霍之汶眉间的弦一抖。

“最后问起你最近有没有让我…”

霍季青话里的后半部分,霍之汶双耳嗡声不断,再未听清。

可她已经明了边疆问了霍季青什么。

“你怎么说?”她能听到自己心脏震动的声音。

霍季青有些尴尬:“一时嘴快,实话实说,没有。”

托举到耳侧的手机突然千斤重,霍之汶还没挂电话,突然目光扫到升起的百叶窗外,透明玻璃之后,边疆正和winny谈笑,向她办公室这边走来。

第29章 一更

第二十九章:针锋相对

truth的事务他已经放手了有几天时间。

温九和陆地这些人在,完全不影响运营。

在幼儿园门外等了很久,席宴清才等到已经沟通过的流沙的老师牵着流沙将她送出来。

距离放学时间还有三个小时,他会在三小时之内将流沙再度送回来。

**

和老师挥手告别,流沙直到被他抱起两人一起上车,也没出声。

小姑娘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向溢笑的眼睛也是一片平静。

席宴清替她摘下双肩背包放到一旁,没有发动座驾启程。

流沙眼神放空看着前方,他就耐心而安静地看着流沙。

看着这个既像霍之汶,又像他自己的女儿,心头一片柔软。

过了两分钟,席宴清看到流沙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这才笑着去揉流沙的脑袋:“生爸爸的气了?”

流沙小小的拳头攥起,忽得侧身看向他:“妈妈说你有事要忙,所以才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住,是吗?”

“开始我觉得这是真话,可是已经好几天了你都没有过来,我以为你和妈妈吵架了。”

席宴清去握流沙的手:“没有。你妈妈说得都是对的,是爸爸不好。”

“以后再不会了。”

“每一天我们都会在一起?今天你就会来新房子吗?”流沙的大眼睛眨啊眨,诚恳期待的光闪在他眼前。

席宴清看得心头一热:“今天不能,但是马上。妈妈在和爸爸玩游戏,只要你答应爸爸,随时会给爸爸开门,见到是爸爸打来的电话就会接,多和妈妈提到爸爸,爸爸一定很快和你们在一起。”

流沙伸出拳头要和他拉钩才算数:“你答应我了,我不会忘的。”

席宴清的手指勾过去:“一言为定。”

流沙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笑了下,而后蹙眉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她的眼睛微眯,像是霍之汶思考问题时眼睛有的小动作一样。

忽然她的手就伸出去去碰席宴清的眼睛,碰了下他的眼窝,又改为在他眼前挥手,似乎才发现哪里不对:“爸爸,你能看得见了吗?”

她的音调陡然拔高,惊喜外露,而后脑袋搭在席宴清肩头,蹭了蹭:“这几天你去治眼睛了?”

她问得认真而小心:“疼吗?”

最后两个字,流沙软软的甜甜的稚嫩声音入耳,席宴清几乎眼眶一湿。

**

年少便跟着远走异国的母亲席江月离开这座城市,对于父亲商寅,席宴清的了解更多是来源于时常碰面的商浔的转述,父子真正碰面的机会一年寥寥无几。

可父亲这个角色,于每个人的重要程度,有时候和相处的时间长短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因为家庭破碎,他从来额外重视家人。

商寅刚坠楼下葬的时候,他正挣扎在异国的病床上,远未从车祸中复苏。

后来,孤身一人近情情怯,再加上眼盲不便,他还从未去墓地拜祭过商寅。

如今抱着流沙走在城郊的公墓里,靠那个位置越近,他的步速就越慢。

胸腔里有些苦涩的气息在弥漫,商寅好歹就在这里,可商浔,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

得到那样多的攻击恶言诅咒,如果真有来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被上帝温柔以待,有一个再世为人的机会。

**

流沙到底给了席宴清直面商寅潦草死去的勇气,真得站在那个冰冷的墓碑前,他开口向流沙介绍,语调平稳,没有失态:“流沙,这是爷爷。”

他对着墓碑上商寅年轻时那张照片心底默念。

爸,这是流沙,我女儿。

漂亮,懂事,我的骄傲。

生她的女人,是我的妻子,以后带来见你,你必须要喜欢。

流沙一挣,略微疑惑,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想从他怀抱里下来:“爸爸,我要下去才能看得清爷爷。”

席宴清把她放下来,流沙拽着席宴清的手,视线内的照片清晰放大了很多。

她学着跟随大人们去看望离世的阿姨霍之零时的样子,在墓碑前给商寅深深地鞠了一躬:“爷爷好。”

她转而抱住席宴清的腿,抬头看他:“爸爸,你别难过。”

席宴清摸了下她的脑袋,再度弯腰将她捞起来抱着:“今天是爷爷的生日,我不难过。”

流沙盯着他看,似乎在考虑他话的真假,而后又问:“我为什么突然有了爷爷?”

她问的天真,席宴清一怔。

为什么没早一点告诉她们他姓商?

此刻回想,霍之汶是曾经给过他暗示的,可他为什么依旧没能坦白?

怎么就活成了这样不堪的模样?

不止是他想把她们隔绝在他的筹谋之外…这几年,他心头一直压着一道枷锁。

哪怕商寅拒绝,可如果当年他能早一点顺利地回国,至少商寅不会死。

不会只身囚困在舆论的牢笼里,走上绝路。

他有错。没法赎。

**

回程的路上,席宴清将车停靠在甜品店外,买了流沙喜欢的抹茶慕斯。

三个小时只过去了一半。

他和流沙坐在临街的烘焙店卡座里,他旁观流沙吃完:“坐一会儿,然后爸爸送你回学校。”

流沙点头,而后从带出来的双肩包里掏出速写本,递给席宴清一支笔和其中一个册子:“那我们找点事做,现在你听我指挥。爸爸,你画我,我来画你。”

席宴清接过,随手一翻速写本,看到了流沙画得许许多多的动物。

他都能认出来,叫得上名字,因为那都是“kerwin”时期,他曾经拍到过的动物。

有些珍贵濒危,有些普通常见。专拍野生动物那段时间,是因为他看了一个牺牲的保护丹顶鹤的志愿者,受到触动,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引起更多的人关注动物保护事业。

他从未见过流沙翻看他的摄影集,也没听她提起过看自己的作品。

没想到她都看过,且用了心。

她小小的身躯,总在给他更勇敢、更坚强的力量。

****

流沙笔下的线条有些难免稚嫩粗糙,可那些动物的轮廓席宴清都太过熟悉,一目了然。

有身姿纤长优美的蓑羽鹤,有外观厚重沧桑的猫头鹰乌林鸮,有濒危的高鼻羚羊,有喜欢开阔草地和植被交错的灌木丛的赤狐,有长着毛茸茸的长尾巴的岩松鼠,有呆萌可爱的羚牛…

那是他用镜头看过一遍的世界,如今随着流沙的画笔,他又看了一遍,找到了走那段路时,心底温热,心脏铿锵有力跳动的感觉。

***

送流沙进幼儿园,席宴清没有即刻离开,一直将车停在幼儿园外的停车位上。

他将流沙在三个小时内送回来,无非不希望霍之汶来接流沙时再生枝节。

他只需要远远地看一眼。

沃刻的入职通知已经下发,明天,他就能进入霍之汶周身咫尺之距的那个世界。

他来了,势在必得。

目标——她。

***

沃刻科技。

边疆在winny通报下,得以进入霍之汶办公室的时候,霍之汶还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

到他进门,她才放下手机,眼底的惊诧还没收回去。

“这么意外?”

y出门后,边疆顺手放下升起的百叶窗,而后径直走到霍之汶办公桌前,手臂一撑微附身看着她:“意外也是应该的。最近脸皮被熏陶的更厚了一些,你不喜欢,我也要赖一次。今晚一起吃饭,你请我。”

霍之汶静静听他说完,霍季青给予的讯息她还没来得及消化。

她不知道边疆已经知道了多少。

他这般如常说笑,她更没有头绪。

他仅仅了解了她的欺骗,还是已经知道那个对边城下手的人,是席宴清?

边疆做事历来有分寸,会这样莽撞上门…霍之汶不能想下去。

如果仅仅是前者,她可以平静应对,可如果是后者…她暂且只能进一步对不起边疆。

她刚想开口,边疆继续出声堵死了她的话:“开个玩笑而已。”

他的神情突然换了一个轻松释怀的模样:“今晚吃饭是真的,我请你,赏脸吗?”

霍之汶站起身,她在霍书从来是高跟鞋武装上身,起身之后视线微抬就碰上了边疆的目光。

她点点头:“好,不影响你的桃花运的情况下,可以。不过我有挑吃外卖的权利吗?”

她的语气平稳且正经,虽然挂着问号,但是夹杂疑问的语调却没有几分。

边疆后知后觉地笑出声:“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不按常理出牌?你要是真得不想,我肯定也不能捆你去吃饭,你再来一次,再度强硬地拒绝我就好。”

他站在那里,依旧在笑:“不过外卖也不是不可以,本来就不在乎吃什么。”

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