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舫雅如仙境,不沾一丝烟火气。

所有的家俱均为藤制,如雪般的布幔低垂着,舫内的摆设每一件都极为精致。季千姿打量自已风尘仆仆的装束,撇撇嘴,拉了张椅子坐到窗前。

霏霏细雨自她进屋后开始飘着。仿佛老天怕她不知听雨舫真切的含义,故意来场雨让她验证一下。

雨打着竹叶上,和着风,如管箫齐鸣。夜深、独坐窗前,听着这天籁之声,连心都会透明的。

金陵的秋来得有些晚,室内微微寒凉,从包袱内找了件夹衣披上,走到水盆前,猛一看水中的面容,自已会吓一跳。不过一会她就满意地笑了。小心地擦净了脸,情况有所好转,但那个肉疤占了半张脸,看着还是令人触目惊心。

净手,净面,又有这么好的雨,这么雅的环境,好象回到了积云山上的日子,她有点想弹琴了。

弹琴,她不敢有一丝怠慢。

室内微暗,她点了盏烛火,焚上香。这楼外楼,连香都是极品,清淡的香气,毫不浓腻,温柔地溢满室内。

打开黑袋,细心地抽出琴。琴有点旧,有的地方磨得厉害,如岁月的刻痕。轻轻拭了下音色,还好,仍然圆润清脆。

贤慧师太钟爱表达山水情致之曲,平时教授她的也都是这一类。而她喜欢描述丰富情感的曲子,有些人情味,不然就是慷慨激昂、大气豪壮的风格。

她先试奏一曲《高山流水》,稍后,一种强烈的情感迫使她指法一变,琴声从绢绢细流一下变成急风骤雨、豪情满怀。

泪慢慢溢满了眼眶,一滴,一滴打落在琴架上。

一曲平息,余音不散。她闭上眼,无法宁静。

“啪,啪!”窗外传来几声轻轻的拍掌声。“好曲!”淡淡的语调带着真诚的赞叹。

她慢慢抬头,“是马公子呀!”他站在窗外,背对着她,象是怕扰了她的意兴。

“是,我闻琴踏步而来,只觉雅韵满林,心胸一怔。想不到季公子年纪轻轻,琴技却如此高超。”他语气和缓,少了平时的冷漠。

季千姿懒懒地把琴入袋,轻叹一口气,“可惜只学了师父的一半。”

“哦,”马晔移步室内,“想必你师父是操琴大师,可以闻其名吗?”

“他故世了…”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马晔凝视了一会,“刚才这首曲子,是…”

“无名曲!”她打断他的话,神情变冷。

“哦,怪不得我觉得怎么如此陌生。季公子,其实每一首古琴曲都有一个美丽或者凄楚的故事,比如…”

“马公子,这楼外楼的主人可是你?”她换上好奇的神情,轻轻地转离话题。

“你为何会这样认为?”他目不转睛,徐徐发问。

“我看那位沈先生还有领路的伙计,好象全听你的。”

他定定注视她一会,才平静道:“季公子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生意人,太俗,就不愿交我这样的朋友?”

她答得快顺,笑道:“我高雅吗?我胆小怕事,长相狰狞,没见过世面,又一贫如洗,交到马公子这样的朋友才算是高攀。”

马晔站起身,缓步绕着她转了一圈,当他走到她身后时,目光直落在她纤弱的背上。他低眸,“除了年岁长你十年,我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胜过季公子。”

“呵,你可真虚怀若谷,我哪敢与马公子相提并论?”

马晔拿起桌上一把镇纸,细细把玩,“敢与不敢都是小事,只怕是愿与不愿吧!”

他在和她玩文字游戏?季千姿莞尔一笑,“愿又如何?不愿又如何?”

“愿就结为金兰之好,不愿就作萍水相逢的路人。”他清澈的黑眸锁住她的神情。

这,季千姿有一些为难,但好象人家诚意很足,她不能拒绝,还有她还要靠人家去洛阳呢!

“我没有光给你沾的。”丑话要说在前面。

“兄弟间不会在意这些的。”

好吧,心一横,季千姿抬手于胸,“那么大哥在上,就受小弟一拜吧!”

“不,要对天发誓。”马晔点上香,抓住她的手,来到回廊,按她跪下。“皇天为上,后土为下。从今后,我马晔。”他转头看向她。

她眨了下眼,“季二”

“愿结为异姓兄弟,同患难,共富贵,不离不弃。”

唉,还但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仪式一毕,马晔果然就如兄长般,温和地拉住她的手,步向竹楼。竹楼里已摆上一桌精美的酒菜,沈先生把盏含笑站在桌边。

这也太神奇了吧,难道那沈先生会算卦?

竹楼与听雨舫相比,儒雅气浓了点。

“二弟,这一路赶路很急,没能好好吃个饭,今日你要多吃点。”马晔夹了两筷不知是什么鱼放在她碗中。

“我自已来!”她轻轻移开碗,挑了些素净的菜吃了点。

“季公子,你这么瘦,要多吃点肉呀!”沈先生慈爱地说道。

“先生有所不知,我是在寺庙长大,不吃荦的。”

马晔和沈先生对视一眼,有点惊异。“是兄长疏忽了,沈先生,从明日开始,二弟的饭菜另做,用泉水、用山珍,要变了花样做出美味的食物。”

“公子放宽心,一会夜宵便会送上季公子合口的点心。现在季公子就请将就点吧!”

她有点吃不消哦,不,是受宠若惊,“不需要这么麻烦吧,我可以…”

“你现在是我的义弟,什么样的麻烦你都受得起。”马晔淡淡地说,口气却居高临下。

“唉,这个光沾得可真不小。”季千姿调侃地一笑。

马晔把几盘素菜移到她面前,看了她一眼,“明日让裁缝为你做几件衣衫,为兄带你转转金陵,过几日,我们同去洛阳。你到洛阳是?”

“寻亲!”她眼帘低下,遮住浮出的思念。

“我也是!”马晔有些怅然。

“也是失散很多年的家人吗?”她问道。他走南闯北,富贵满天下,怎么可能也会与亲人失散。

“差不多。”他轻轻地抿下一口酒,“只是不知他们欢迎不欢迎我回去?”

“当然欢迎啦!家人吗!”她理所当然地说。

“不是谁都能象你那样幸福!”

“幸福?”她重复了一下,眼里抹过惊诧,“兄长你怎么会笃定有个幸福的家?”

她可是被扔在尼姑庵里,孤独地长大的。

“因为你的性情、气质、举止、眼神、谈吐,我都有理由相信你出自一个世间少有的幸福家庭。”

“呵,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她脏兮兮的样,还气质呢,“兄长,这次你可能看走眼了。”

“要不我们赌一下?”他挑起眉梢,盯着她。

她愣了。

第四章,一箭双雕 上

弹指瞬间,人世虽然只增岁一年,那昼夜却是度过了三百六十五个。这数字,对于饱食终日无所求者到也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然而,对于急欲坐上储君之位的司马衷却是度日如年。

十年,皇上年老却身体旺健,太子身在匈奴,名分仍在。他这个齐王,虽然门下阿臾奉承之辈如过江之鲫,履次联名上奏请求更换皇太子,可惜一直石沉大海。

皇上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微笑着收下,放在御书房一个书案中,太监密报,从不见皇上翻阅。

真的不懂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夹着尾巴做人,处处见机行事,挑皇上喜欢的说,皇上也人前人后地夸齐王年轻有为,日后能担当重任,可为何就没有个实的呢?

胡妃一次次试探,皇上装哑作聋,顾左右而言他。再问下去,皇上就袍袖一甩,移驾别宫了。

青春和美貌不会永远都在,胡妃美人迟暮,很难再吸引皇上的视线,再加上宫中一年一年新进的妃嫔,往昔专宠的情形早已不再。

如果讲皇上钟爱太子,都过去十年了,晋朝地基已稳,早该召太子回国。每次匈奴使者过来,皇上只淡淡问太子过得可好,其他只字不提。

真的好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