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带着几个手下兵很快去而复返的褚东垣却不开心:“小泪包,竹叶石膏汤,要十五两生石膏,药铺的伙计说你是坑害人命,不肯开!”他阴沉着脸:“竹叶石膏汤用来治疗热病气阴两伤之证,这没错,但是生石膏是猛药,寻常开一两都算多的,你居然要给赵家嫂子开十五两?!”亏他还相信她的医术,看都不看便去抓药,强行把关门的药铺敲开,结果药铺的伙计一看这方子,脸都黑了,说这是毒药,要死人的!

褚东垣拿过方子一看,十五两生石膏,他也吓了一跳。通常认为生石膏太凉,均不敢大用,更何况是给一个怀胎九月的孕妇,别说可能滑胎,弄不好要一尸两命。

顾朝歌不接方子,不改。

她道:“方子没错。生石膏能透热外出,金匮要略里写着呢,你自己不好好读书,怎么反倒来怪我不会用药?”她振振有词,一派她是大家她说得都对的样子,褚东垣看得大跌眼镜,以前那个教训两句就眼眶红红、乖乖听话的小丫头呢,她到哪里去了!

“东垣,你抓不来药,我去抓。哪怕把药铺砸了我也定能把药抓回来!”赵南起很着急,虽然夫人的高热已退,但人还是不舒服,褚东垣这小子不靠谱,他自己去!

他着急,褚东垣也急:“赵兄,生石膏十五两,哪家药铺都不敢给你抓这么多!”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点医药常识!

“一家不成,那就多抓几家,”赵南起信誓旦旦,“反正顾大夫怎么开的方子,我原样抓回来!”

褚东垣愣住。

赵南起这是…无条件地信她。哪怕是十五两能要命的生石膏,他也相信顾朝歌和别的大夫不一样,她说这药能救他夫人,他就相信。

小泪包现在,不错啊…

褚东垣看向顾朝歌,后者朝他眨了眨眼,声音依旧软软,却很坚定:“师兄,听我的,我一定会治好赵夫人。”

“好吧,”褚东垣叹了口气,没把方子交出去,“赵兄陪着嫂子,我再去抓药,这次定不负所托。”生石膏十五两…就十五两吧,大不了让手下亮刀子,他把佩剑解下往药柜上一拍,不信伙计敢不给。

第42章 虽然作者一直很萌

马车轮子的轱辘轱辘声在空旷的石板街上响着,无论白日的大婚是何等风光热闹,夜晚的扬州依旧必须戒严,街上无人,家家闭户熄灯安歇。走在街上,感觉空寂如鬼城一座,只有遥遥的打更声提醒着伊崔夜已深。

宾客散尽,王奉怀也被送去别馆歇息,宋无衣在府中料理杂事,伊崔披裘,抱着小小的铜暖炉,倚在车壁上,困倦得昏昏欲睡。他腿脚不便,燕昭本不该派他来赵家看望,不过赵南起是燕昭最倚重的大将,而伊崔在燕昭心中的地位谁都清楚,派他来一是显得对赵南起重视,二则是燕昭在创造伊崔和顾朝歌接触的机会,他坚持认为傻子才会放弃这样一个好姑娘。

但是今晚注定要事与愿违。

伊崔拄着他的撑拐,在士兵的引导下慢慢走入赵家后院的时候,他首先听到的是笑声。

男人的笑声。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被举起来的顾朝歌,那是一个像举小孩子一般的姿势。她在空中徒劳地蹬着双腿,怒道:“师兄,我要翻脸了!”

又是同一个男人的笑声:“小泪包,我这不是给杨兄他们看看嘛,你小时候我就常常这样给你举高高玩儿,你最喜欢了!”

小泪包?呵呵,真难听。

果然是褚东垣那厮在炫耀。伊崔进来之前,盛三告诉过他,今天晚上赵府上演了一幕“认亲”好戏。

举高高?原来她喜欢玩这个,真是遗憾,像他这种连站都站不稳的残废,一辈子都不可能和她一起玩这种游戏。

褚东垣果然是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伊崔拄拐站在原地,头微微低着,忽然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很古怪,那种皮笑肉不笑的不和谐感,看见的人一定都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顾朝歌背对着伊崔,没有看见他,她显然很生气,攥起拳头去打褚东垣:“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

“对,对,是大姑娘啦,还是解扬州瘟疫之厄的大神医,了不得!师兄在此给神医赔不是!”褚东垣哈哈大笑,顺手将披风解下,往空中一挥,把顾朝歌娇小的身体裹起来:“夜晚风大,神医若病倒了,我可承受不起后果!”他三言两语,让顾朝歌消了气,她攥紧褚东垣的黑绒面大披风,嘟囔道:“那是自然。”

口气真像撒娇啊。

伊崔熟悉她这种说话的感觉,却已好些日子没有当面亲耳听见,今天他的运气真是不错,居然有这种“耳福”。

他又笑了一下,笑得很讽刺。

“用不着了,收起来。”他低低对身后的盛三吩咐,盛三会意,将本来准备给另一个人的毛绒斗篷重新包上,交给随行的士兵带回。

伊崔并非是隐形人,同来看望的杨维等人早已发现他来了,因而褚东垣和他们炫耀自家师妹的时候,几人的面部表情都古怪得很。褚东垣新入红巾军不到一年,多半时间都在南边和辛延打,长期在第一线,自然根本不知道红巾军大后方的第一八卦。

他新和师妹重逢,又从杨维等人和师妹口中得知她这一年的杰出贡献,褚东垣与荣有焉,高兴得不行,心思全在顾朝歌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又来了人。

他没注意到,杨维等人可看得清清楚楚。褚东垣把披风解下给顾大夫裹上的时候,伊先生整张脸都绿了。

别问大晚上怎么能看清人的脸绿没绿,男人的直觉。伊先生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得杨维等人背脊发凉,上一次他露出这种表情,是在决定要将魏重前枭首示众的时候。

可惜褚东垣不知道。他昨天才刚见过伊崔,看他温文有礼又很和气的样子,想着几乎从未延迟送达的军粮,对此人好感十足。再兼此人腿上有疾,又让他对伊崔多了几分同情和佩服。

故而,当杨维上前向伊崔行礼,道“伊先生也来了”的时候,褚东垣表现得十分热情,他揽着顾朝歌把她往前拉:“伊兄,来瞧瞧,这是我同门师妹,她小时候都是我带着玩儿,关系最好了!这次在赵兄府上遇见,真是意外之喜啊!小泪包…哦不,呃,朝歌,这位是…”

“是伊公子,我知道。”顾朝歌扯了一下他的衣襟,阻止师兄丢人现眼。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肩膀上抠下来,他揽她太紧,她快透不过气。

“伊公子的腿一直是我在看护,我们认识有些时日了。”她温温柔柔地对褚东垣解释完,又去看伊崔,同他解释:“褚将军,他…他是我同门师兄,今日才得知。”

不知为何,一看伊崔,她就觉得心虚,视线禁不住要飘。

哦?不敢看他,还是不想看他?

伊崔微微一笑:“是么,从前不曾听你提起过,还以为妙襄公只有你一个弟子呢。”他笑得很温文尔雅,但是连顾朝歌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不高兴?

为什么?

顾朝歌其实挺怕伊崔不高兴的,他曾经沉下脸来逼她做她不愿意的事,那样子的伊崔让她至今惴惴。所以今晚见他这副神情,顾朝歌下意识地揪住身旁褚东垣的衣襟,师兄在旁边总还是该护着她的吧?顾朝歌如此想着,磕磕巴巴地回答他:“师兄他,他不喜医术,很早便离开师门。还有就是,嗯,你也从未问过我。”

“哦,那是我的不是。”她现在就那么讨厌他,连和他说句话都不肯看他,必须要躲在褚东垣的身后?伊崔眼神一黯,说话间笑容不变,但是顾朝歌却觉得…他好像更不高兴了。

不,不是不高兴,他明明就是在生气。

可是…生气什么呢?生谁的气呢?

总不可能是她的吧,他又不喜欢她,不可能因为她和师兄亲密而吃醋,她才不要自作多情、胡思乱想呢。

说不定是今天忙得太累,那个王奉怀又很讨厌,所以心情不好吧。顾朝歌如此对自己解释,然而揪着褚东垣揪得更紧了。

褚东垣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此时他若再看不出来小泪包和伊崔之间有点什么,那他就是傻子。

不过具体什么关系,他一时间没看出来。

小泪包似乎很怕此人,褚东垣觉得奇怪,不过不适合在这种场合问,故而他想也没想,揽住顾朝歌的肩,对伊崔哈哈笑道:“伊兄代君上前来,却和我们在此聊了这么久,呵呵,还是先进屋说吧。”

伊崔淡淡看了他一眼:“屋中病人在休息,不适合打搅,我就不进去了。只是过来看看情况,问顾姑娘不是最合适的?”

“哦,那个,赵夫人喝了药已经睡下,高热已退,暂时无事。但有可能反复,考虑腹中胎儿情况,尚有凶险,我今晚会在赵家守夜,”她答得详细又认真,像学生给夫子交作业一样,“明日白天若不再发热,赵夫人将无大碍,我在此看着,你放心吧。”

她如此一说,褚东垣不干了:“守夜?你熬得起吗?姑娘家家守夜容易变老,不若先回府歇着,我在此看着,一有情况就来叫你。”

“哦?褚将军和顾姑娘师出同门,想必医术也极佳了?”伊崔淡淡问道,他其实是明知故问,盛三已告诉他之前情况,他这样问,只是想看褚东垣尴尬。

谁知道褚东垣此人自我感觉良好,他哈哈一笑:“那是!我读过好多医书,就是实践经验差了些,不如我师妹。”

“不是‘不如’,你根本就不会给人看病啦。”顾朝歌小声拆自家师兄的台,同时特别机灵地远离他:“我不放心,还是亲自留下来比较好,人命关天呢。”

说话间,一直守着夫人哄她入睡的赵南起出来了,他轻轻关上房门,见兄弟们都还在,伊崔也来了,不由十分感动:“她睡下了,有顾大夫在,肯定没事,大家都回去罢,今日多谢了。”他对杨维等人行了礼,又朝伊崔迎来:“伊先生,你腿脚不便怎么也亲自前来,唉,我今日对不起君上啊。”

“谁也料不到尊夫人会病,谈什么对不起?只要母子平安,君上都会替你念阿弥陀佛的。”伊崔笑了笑,这回的笑容带着温度,让赵南起瞧着心里熨帖。

“顾姑娘说要留下来守夜,不能让她熬整晚,不若你在这院子里安排一个侧厢房出来让她歇息,让侍女轮流守夜,有事唤她。这屋子里都是女眷,我们几个大男人在此多有不便,稍后诸位便告辞罢,顾姑娘的衣物和梳洗用具我会差人从太守府送来。如有需要的药材或是什么别的难事,尽管差人来太守府找我,我一定全力而为。”

他三言两语,把接下来的事情都安排妥当,赵南起觉得他的布置再好不过,当然照办。

然而,他不但把顾朝歌在何处休息安排好,连她就寝需要什么、明天要换什么衣裳都考虑到,这就有些…考虑得过度周到了。

这种一手包办的作风,简直好像顾朝歌是他的什么人一样。

褚东垣看在眼里,双眼微眯,目光在毫无眼神交集的伊崔和顾朝歌两人之间转了转。然后他一把拖过旁边站着的师妹,弯腰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小泪包,你和伊兄的关系,嗯?”

顾朝歌心虚地眼神一闪,但是转念一想,她有什么好心虚的,人家都拒绝了她,两个人之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于是她特别认真地摇了摇头,小声说:“什么呀,伊公子就是我的病人,不然呢?”

不然呢?哼哼,褚东垣哼笑,不管有什么,他早晚会知道。

他正如此思虑着,并且以理应管教和保护师妹的师兄自居,畅想着以后怎么让小泪包乖乖听话,什么都告诉他、仰仗他的时候,伊崔来打岔了。

他当然要打岔,听不见顾朝歌和褚东垣在聊什么,但是仅仅是凑得那么近咬耳朵的举止,已经足够让他感觉烦躁。

“褚将军,你在这里,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吧?”伊崔表情奇怪地看着褚东垣:“如今夜已深,莫非你还不打算走?”

这话说得有点冲,不是伊崔一贯的风格。紧接着,不等褚东垣答话,伊崔的目光又在褚东垣和顾朝歌之间转了一圈,神色淡淡道:“顾姑娘尚未嫁人,纵是同门师兄,举止如此亲密,恐怕多有不妥。”

呵,他管得还挺宽。

这是看不过眼?眼红他?

褚东垣勾唇一笑,正打算再多做几个“亲密”举止秀给伊崔看看,顾朝歌却已从他的臂弯里头钻了出来:“师兄,你走吧,大家都要走了。”你还待在这里干啥?

伊崔刚刚的眼神让她觉得寒毛都竖起来了!她确定以及肯定,他在生气!而且是生很大很大的闷气,越是面上不显,越是表明他怒火中烧!

但是、但是为什么呢…顾朝歌苦恼地想,难不成真是因为她…

她低着头皱着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不高兴,起码伊崔就是这么认为的。她连看他都不愿意,明面上是在赶褚东垣走,其实是在暗示他应该走了吧。

这样一想,他连笑容都变得苦涩,维持不起表面虚伪的笑容,疲惫地说道:“顾姑娘说的是,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确实不该在此。”语罢,他便拄着他的撑拐,同赵南起告别,和看戏看得尴尬的杨维等人一同离去。当然,伊崔不会忘记褚东垣,他走了,没道理让褚东垣留在顾朝歌身边占便宜。

伊崔不开口催,却会让杨维去催,褚东垣拍了拍顾朝歌的肩:“小泪包,我走了,你好好的啊。”

“嗯。”顾朝歌呆呆地点点头,眼睛却在望着伊崔的方向,她感觉伊崔的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可是,可是她根本没有认为他是闲杂人等啊…

第43章 觉得我不萌请买V

王奉怀是带着任务来扬州的,他的君上命令他探测红巾军的上层动向,联系一切可联系的力量,为重新夺取扬州做准备。故而在参加婚礼之余,他从未放弃过刺探消息的心思,可惜红巾军的这帮反贼看他看得很紧,连最好用的亮闪闪的金子都不好用,这让王奉怀很是愤怒。

大婚之后,他又不死心的多待了几日,却只探听到诸如卫府决意增加钱粮资军这种消息,他对不利于己的消息都秉持怀疑态度,认为是红巾军故意给他施的障眼法。不过,他倒是对燕昭婚宴当日早早离去的赵南起很感兴趣,本来以为这是将帅不和的征兆,谁知道居然是他老婆病了!

切,老婆病了有什么了不起,堂堂男子汉居然因为这点小事触怒君上,红巾军的将领真是娘里娘气,还结伴去赵家看望。更好笑的是,赵南起身为燕昭麾下第一大将,婆娘病了就慌得六神无主,不去请扬州名医,反倒相信一个小姑娘,据说她还是红巾军的医官长。

啧啧,红巾军的男人都拜倒在女人裙下,围着女人团团转,有何出息?

什么,赶他走,让他早日回去复命?呵呵,谁稀罕住你们的破别馆,既没有美酒又没有美姬,谁高兴住啊!

吞下我们的地盘,有什么了不起的,迟早会让你们这群娘们气的反贼全都吐出来!王奉怀走的时候,注视着这座比起张遂铭占领时期,要更为繁华富庶的扬州城,目光中射出贪婪。他的君上很快会带兵杀回来,这里的一切都还是他们的!

他不知道扬州城的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老百姓讨厌这个张狗贼的使者,他们精准地捕捉到他表情里的贪婪和杀机,将自己看到的一切积极地汇报给红巾军的士兵们,并且不忘添油加醋,期待王奉怀走不出扬州城才好。

可惜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就在王奉怀离开十日后,又一队使者驾临扬州,这些身着光鲜铠甲的骑兵们送来一份请柬,来自张遂铭的请柬。

“张贩子要同我们会盟?”赵南起得知请柬内容,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他恨不得吞了我们吧,假模假式谈什么会盟,哈哈哈哈!”

“此人蓄谋已久,”薛吉放下那封仔细端详过的请柬,“恐怕在王奉怀来之前他就已经准备好了,时间,地点,一一选好,甚至暗示我们他可以牺牲几座城池表示诚意。”

杨维不可置信:“他当我们是傻子吗?”看不出这是陷阱?

薛吉无奈一笑:“知道是陷阱,却不得不去。谁让这是一封休战议和的邀请。”满纸都写着为江南百姓着想,如果燕昭不去,他更有借口谴责燕昭无道,不顾百姓死活,正好借此讨伐。估计请柬寄到的时候,张遂铭已经把它的内容四处散发了个遍。

褚东垣满不在乎道:“要打便打,谁怕他?”

“打是要打,可是我们须得站在看起来正义的那一方,”伊崔接过那封烫金的请柬端详,慢慢道,“新近的消息显示,张遂铭和大靖官府搭上了线,这次他的行动,恐怕是大靖那边的支持和授意。”

宋无衣表示不解:“大靖被石威和北胡轮番夹击,还有功夫管南边的事情?”

薛吉笑了笑:“如今一人之下的那位温相,最擅长的就是挑拨离间,张遂铭被我们打得只剩一半地盘,苟延残喘。大靖不需要出兵,只需要给钱和一道圣旨为张遂铭正名,就能让那张贩子动心,温相的小算盘打得可精呢。”

褚东垣冷笑:“他有心动我们,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座下文武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分析透彻,不过最后的决定依然要燕昭来下。他将那封请柬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一锤定音:“去,但是地点和时间由我们定。”

燕昭抬眼瞧了瞧赵南起:“老婆还没出月子,儿子连满月酒都没办,就让你带兵出征,会不会不太人道?”

会盟需要出啥征?赵南起一听就知道君上有自己的打算,拍着胸脯嘿嘿笑道:“君上指哪,末将打哪,绝不含糊!”

彼时的赵府一片宁静温馨,赵夫人额上缠着带子,怀中抱着白嫩嫩的小宝宝,目光中满是慈爱,并不知道外面的局势已是暗流涌动,很快又将有一场暴风骤雨。今天是顾朝歌最后一次给赵夫人复诊,那夜她的高热退下之后,夜晚仍有反复,到了第二天方才渐渐好转,舌苔的黑色退去,病情一日日好起来。

此事六天之后,赵夫人临盆,顾朝歌又接过稳婆的差事,顺利为赵家接生下一个小男孩,把赵南起喜得找不到东南西北。连新婚燕尔的卫潆也过来看望,希冀沾点喜气,早日为燕昭诞下宝宝。

“朝歌,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怎么连接生也在行?待我怀胎生子时,也定要你负责我才安心。”卫潆新婚之后梳起妇人髻,不过满脸都是小女儿家的娇羞姿态,看起来居然不如出嫁前沉稳,反而愈加活泼起来。

顾朝歌默默地羡慕,心想燕昭肯定相当宠她,看她每天都在无节制散发粉红色光芒就知道了。

辞别赵夫人后,卫潆挽着顾朝歌的手臂,亲密无间地走出赵家的大门,却见门口的下马石边站着一个牵马的男子。卫潆一瞅,便立即朝顾朝歌挤眉弄眼:“哎呀,看来我是没福气和你一起回去啦,谁让你师兄来了呢?”

褚东垣哈哈一笑,对卫潆拱手行礼:“见过君夫人。我家师妹忙了这么些日子不消停,再不带她出去玩玩,我会心疼的。”

这话若换了其他男子说,可能显得轻浮,不过从褚东垣口中说出,却显得十分真诚。卫潆觉得褚东垣挺好,从小将顾朝歌带大,知根知底,又身体健全,对她很好,比伊崔要好上十倍百倍。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也是名将领,迟早也要出征去卖命的。

在这乱世,谁能料到明天如何?把握当下才是真的,卫潆将还在迟疑的顾朝歌往前一推,朝她眨眨眼:“去吧,我自己回府便是。”说着便朝褚东垣行过一礼,爽快地上了马车,连顾朝歌随身的箱笼也一并带走。

顾朝歌抬眼瞧了瞧师兄,见他一身便装的银线暗绣白色长袍,一条靛蓝云纹腰带扎住劲瘦腰身,一个随从士兵也不带,便知他是真的特地来找她玩儿的。思及此,她觉得开心起来,虽然和师兄相认有半月,可是总是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没有机会好好在一起聊聊,如今见自家师兄记着她,不由得眉开眼笑:“去哪?”

“城里,城郊,想去哪都随你,”褚东垣拍拍特意挑的温顺母马,笑道,“上马,我牵着,咱们俩兄妹慢慢逛。”

顾朝歌的马术一般,但确实会骑,她高高兴兴地自己爬上去,摸摸马鬃,想了想又道:“今日你们不是要议事么,已经议完了?”

褚东垣惊奇:“你怎么知道?”

今晨给伊崔做例诊的时候,他说的呀。还说今日待在扬州的高级将领和幕僚团都要参与议事,她若有事情,恐怕一时难以找到人,让她勿要乱跑。听伊崔的口气,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不过顾朝歌没有追问,她只觉得奇怪,以前伊崔从来不会主动和她说这种事情,近来却…

常常没话找话。

她想着伊崔,一时走神,好半会才回答褚东垣:“我好歹是君上的医官长,怎么不能知道了?今日你们所议,乃是很要紧的事情么?”

褚东垣一手牵缰,另一手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唇边,回头对她哈哈一笑:“嘘,秘密。”

切,有什么了不起,她去问伊崔,他肯定会跟她说的,师兄就是这样,总当她是小孩子。顾朝歌撇了撇嘴,又觉得自己不敢真的去问伊崔,总觉得他最近怪怪的,有时候无缘无故不高兴,有时候又好像刻意想留她多待待,反正…怎么都不对劲。

褚东垣牵着马带她从赵家的巷子出来,如今已是深秋,湖边的杨柳早已只剩光秃秃的枝桠,褚东垣也不带她赏景,专往热闹的地方钻。马儿走得很慢,也不会伤到人,她舒舒服服坐在马上,看中什么,褚东垣就掏钱买给她,让她自个儿吃着玩着,就和小时候一样。

不过终究还是和小时候有点不一样,和上次卫潆与她出门的情况类似,褚东垣发现自己这个师妹很受欢迎,无论到哪儿都有人和她打招呼,好像全扬州城里,人人都认得她。有好几次,他买东西给她,人家还不肯收钱,若不是他坚持要给,说不定半条东升街都能让她吃白食。

当然,也不乏瞧见她就迫不及待想让她看看诊的,褚东垣觉得自家师妹性子太软了,人家要求,她就立即下马给人家看,一点名医的架子都没有。而且今天是带她出来玩的,怎么变成出诊看病了,还是免费的?褚东垣想着待会要教导教导小泪包,省得她被人占便宜都不知道。

这边顾朝歌刚给一个孕妇摸了脉,嘱咐了一些话,扬州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她给赵夫人看病同时接生的事情没几天就传遍了,以前认为她是小姑娘不擅妇科,如今好些孕妇也爱来求她看诊。孕妇得了她的嘱咐,将刚买的桂花糕往她手里一塞,千恩万谢去了,顾朝歌刚准备转身回去,却听一个女人叫住了她:“这不是…顾姑娘吗?”

顾朝歌回头,笑了,叫她的正是她来扬州住客栈时的那个老板娘,她被魏太守的人抓住的时候,她还曾为自己担忧来着。

“顾姑娘今日是出诊,还是…出来玩的?”老板娘偷瞄一眼牵马站在街边的褚东垣,会意地笑道:“这个比那个瘸子好。”说着还竖起大拇指,褚东垣耳朵尖,面上不动声色,耳朵却悄悄转了过来。

顾朝歌不好意思:“这是我师兄,什么瘸子呀,老板娘你在说什么呢。”

“就是红巾军入咱们扬州城那天,那个随军的瘸子呀,”老板娘顺口道,“那个人好奇怪,他的手下居然跟在一头驴子后头进了我的客栈,然后把我请过去问话。他说你在我这里住过,问我你的动向,我看他不像坏人,又…又给了我一点银钱,我就告诉他你是被魏太守抓走了。我看他还蛮关心你的诶。”说到这里,老板娘后知后觉地想起:“说起来,如今太守府那位伊大人,似乎…”似乎以腿脚不便闻名?

那她刚刚的话,不是得罪了伊大人?那个人可是把前太守枭首挂城头了啊!老板娘惊恐地捂住嘴巴,立即表示刚刚自己什么也没说,然后非常迅速地拎起她的菜篮子,麻利地往自家客栈的方向去了。

顾朝歌却听得失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