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应然轻飘飘瞥了太监总管一眼,后者双腿都软了,连忙答道:“皇上放心,行商的队伍被拦在宫门外,只有领头的两人才带进来了,身上有御林军搜了两遍,并没有带什么不该带的物件。”

既然是搜过的,他还是相信御林军办事妥当,这才勉强点头了:“不管如何,用屏风隔开,御林军守在门外,朕陪着国师一起过去。”

雪春熙听了,笑吟吟地道:“自然要让皇上陪着,一起瞧瞧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也好。”

她没有避开封应然的意思,两人就要成亲,雪家的事,封应然也应该听一听的。

这话叫封应然听得心里烫贴,脸上也有了笑容,牵起雪春熙的小手道:“那就去看看,许久没出现过这么有趣的人了。”

他心里暗暗掂量,不着痕迹看了太监总管一眼。

后者会意,很快恭送两人出去后,转身就去找顾青。

商人能避开耳目到宫门前求见国师,也不知道意图为何,不得不防。

毕竟国师是新帝的心头肉,又即将成为皇后,起码不能轻易再起波折。

若是没能让新帝如愿,底下人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雪春熙心里也琢磨着这些商人是谁,在屏风后与封应然坐下,就有御林军把他们请了来。

屏风是被工匠做了个简单的机关,薄薄的一层,里面能清晰看见外头,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对方也没做出什么突兀的动作来,恭敬地对着屏风行礼,这才慢慢抬起头来。

雪春熙一见,顿时吃了一惊。

来的两人,一个约莫四十岁,有着两撇八字须,显然是风尘仆仆赶过来的,神色带着几分憔悴。

身后是一个年轻人,瞧着是弱冠之年,与中年人容貌有五分相似,只怕是一对父子。

“不知道两位特意进宫来求见我,所为何事?”雪春熙静静地打量着两人的眉目,就如同平日在镜中自己的容貌有两三分相似。

雪妙彤曾说,她的容貌跟生母极为相似。

那么这两分,估计就是肖似生父了。

这两人应该跟她的生父有关系,就不知道是直系亲属,还是旁支。

时隔将近二十年出现,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祸事。

所以雪春熙发现后,并未说破,反而开口问起对方的来意。

中年人面上难掩激动,从怀里把一封信笺恭敬地取出来:“这是雪家家主亲笔写下的,证明我等的身份属实。口说无凭,我等只好冒昧向雪家求助。”

御林军接过信笺,用帕子包着送到屏风前。

雪春熙打开粗略一看,的确是雪幼翠的笔迹。

上面写的便是证明中年人所言非虚,的确是她生父的亲人,还是嫡亲大哥。

中年男人见雪春熙没有吭声,知道一时之间她未必能接受自己这个亲人,开口絮絮叨叨地回忆起往事来:“弟弟是个自在人,又是幼子,爹娘很是偏宠他,任由他四处游历,偶尔才归家来。书信往来不断,出外几年后,弟弟忽然写信来,说是准备娶妻。爹娘甚是高兴,我亦如此。恰逢爹娘病了,不好出远门,我便带着仆人特地赶去,匆匆见了弟弟和弟媳一面。”

他轻轻叹气,当时匆匆忙忙的,没等呆个三五天,家里生意就出了大事,自己只能又赶了回去。

未曾想,这次见面,居然就成了跟亲弟弟的最后一面。

“后来书信突然断了,再没来,爹娘担忧,我便派人到处找寻,却始终没能打听到弟弟的消息。直到半年后,才有人发现乱葬岗里有弟弟贴身带着的信物。那物件不值钱,却是我小时候亲自雕的,弟弟很是喜欢,一直戴在身上,这才找到了人。”

“起初认为弟弟遭遇不测,指不定是弟媳的关系,于是把一面之缘的弟媳画下来,四处派人打听找寻,却毫无消息。不曾想过了二十年,听说国师的容貌与画像有八分相似,我等这才贸然进宫来求见,只盼着能了结遗憾。”

中年人唏嘘不已,弟弟突然去了,弟媳不见了,任是谁都会怀疑这个陌生的年轻女子。

谁会想到弟媳居然是雪家的姑娘,恐怕弟弟的死跟雪家也有关系。

爹娘受不住打击,已经相继离去,他却从来没发现去挖掘真相。

弟弟死的蹊跷,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就此不了了之。

雪春熙听了,对中年人起了几分好感。

为找寻亲弟弟的死因,足足二十年都没有放弃,可见兄弟情深。

只是雪家惩罚她的生母,却连累了生父为此丢了小命,对生父的家族来说,也是灭顶之灾,实在有些无辜。

身为雪家人,雪春熙对生父的家族有几分歉意,当下便道:“母亲犯了家规,原本不该跟雪家订下之外的人在一起,想必母亲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中年人知道自己没找错人了,神色激动道:“弟弟不在,没想到却留下了侄女儿。若是可以,还请侄女能够认祖归宗。”

他身后的年轻人却是皱眉,显然不乐意道:“爹,小叔死得那么惨,都是那女人的错,怎的能把那女人的女儿认祖归宗?”

“胡说什么,那是上一辈的恩怨,跟侄女儿有什么关系?”中年人转头呵斥了年轻人两句,又对雪春熙解释道:“这是我的长子,被宠着长大,说的话不好听,还请侄女儿莫要介意。”

封应然挑了挑眉,终究打破了沉默开口道:“认祖归宗?国师是雪家人,怎能记在别人的族谱上?”

雪家的地位极为超然,若是雪春熙的身份记在一介商人的族谱上,实在太掉价了。

雪春熙就要成为他的皇后,就算没人敢有异议,封应然都不允许她的身份有了污点,被人在私下诟病。

年轻人的脸色带着两分愠怒,却是敢怒不敢言。

他知道能够在国师身边的,必定是新帝了。

“爹,大伯就说了让您别一时冲动,总归要她点头。”

年轻人撇了撇嘴,恨不得雪春熙直接拒绝,也好让他爹彻底死心。

中年人神色黯然,满脸羞愧:“是我想得简单了,只想让侄女儿记在弟弟的名下,好歹不算膝下无人。”

只是如今国师的身份,的确不适合记在一个商人的族谱上,没得掉价。

雪春熙看向封应然,赞叹道:“父亲知道您这般有心,必定十分高兴的。”

她既没有当面拒绝,却也没有点头,足够给中年人脸面了,不至于让他处于尴尬的境地。

中年人苦笑着,知道自己的要求太过于无理,却依旧想要试一试。

如今失败了,他也没打算纠缠,而是道:“弟弟的忌日就订在找到他尸骨的那一天,就在一个月之后,还请侄女儿赏面,能够给弟弟上三炷香,好让弟弟看见侄女儿平安长大。”

这个要求不算难,只是雪春熙却没有轻易答应,而是问道:“父亲的墓地在哪里?离京中远吗?”

中年人连忙应道:“在雪城,是个常年下雪的地方。弟弟最爱雪景,曾说最喜欢这个小镇,我便擅自做主葬在了雪城。”

雪春熙满脸疑惑,她从未下山,下山后也是跟着封应然等人进了京中,根本不知道雪城在哪里。

封应然凑到她的耳边,低声为雪春熙解惑:“雪城在边城不远,与元国交界。”

那么远的小镇,甚至跟元国交界的位置?

这个地方的位子太敏感和危险了,雪春熙不由蹙眉。

“父亲家里是在哪里的?还不曾问过父亲的姓氏,又是什么样的人?”

她目光有些黯然,别说母亲,自己连父亲都不曾见过。

母亲的容貌,雪春熙还能在镜子里看见。父亲却是不清楚了,只得想像。

中年人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副画轴,递到御林军的手里示意他呈上:“来之前,我特意请画师把弟弟的容貌画下来。画师画出了精髓,足足有九分相似。”

余下的一分,就是画像少了活生生的人气。

雪春熙展开画像,生父的确跟中年人身份相似,只是要年轻许多。

应该是他与生母认识时的模样,嘴角噙着笑,双眸里透着放荡不羁,难怪喜欢四处游历,瞧着就是个喜欢随心而为的人。

她轻轻摩挲着画像上的人,视线描绘着五官,比对着自己究竟有哪里跟生父相似。

没想到有一天,雪春熙还能知道生父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画轴

见雪春熙喜欢,屏风里的人影没动,显然在打量着画轴。

中年人心下欢喜,又取出一副卷轴:“我想着侄女儿应该也没见过弟媳,便让画师又作了一副,是我与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因为离开后,弟弟就失踪了,这次见面他的印象尤为深刻。

生怕自己忘记了,之后足足一个月,中年人每天都会做一副画。

把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方方面面都画了下来。

挑了最满意的一副,他便带过来作为给雪春熙的见面礼。

雪春熙没想到如此,催促着御林军把画轴呈上来,看着画上的一双璧人,顿时眼底微涩。

封应然握住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

他看着画上的人,足见画师的用心,两人栩栩如生,举手投足皆是无尽的亲昵。

一个抬手,一个目光,都能让看者感受到他们彼此的情意。

二十年前的事了,真能记得如此清楚?

封应然不是雪春熙,他从来不会往太好的地方去想。

这中年人特地赶到宫里来见雪春熙,不可能只是赠画那么简单。

若果说把雪春熙记在族谱上算是一件事,但是中年人未免放弃得太轻易了。

或许这并不是他来这里最重要的目标,那么又会是什么?

“虽说我等一介商人,却又一双巧手,画工都还能入眼。不过弟弟的画工,可比我厉害得多了,只是可惜…”中年人又叹了口气,似是惋惜弟弟就这么没了,不然凭着一手画工,好歹能小有名气,留下不错的画作,不由再三唏嘘。

雪春熙看着画轴,的确是有作画的天赋,就连两人的神情,尤其目光都描绘得活灵活现。

中年人感叹自己的作画天赋不如生父,生父的天赋究竟有多厉害?

光是想想,她也不禁为生父感到可惜。

“这两幅画我很喜欢,就收下了,多谢。”雪春熙让宫女把画作收起来,却没有立刻认亲的意思。

她知道以封应然的谨慎,肯定已经派人去打听这中年人的身份。

不能光靠着中年人一张嘴,雪春熙就全信了去。

比起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亲人,她还是更相信封应然一些。

雪春熙看向封应然,后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笑笑,带着几分安抚:“那就让人在外宫安置他们,国师认为如何?”

不曾调查清楚,就该放在眼皮底下盯着才是。

年轻人有些不痛快,住到宫里来,再出去就不容易了。

总觉得雪春熙压根就不相信他父亲的话,明明父亲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让她认祖归宗。

若非父亲好心,雪春熙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不是很可怜吗?

可惜这位国师根本就没有感激的意思,语气冷淡疏离,叫他更是不忿。

中年人生怕儿子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得罪人,对他使了个警告的眼色,这才应道:“那就叨扰皇上和侄女儿几天了,至于认祖归宗的事,还请侄女儿考虑考虑,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雪春熙点头应了,就有太监引着两人出去。

中年人临走前,开口道:“我等姓秦,还望侄女儿记下了。”

生父姓秦,她原本也该姓秦吗?

雪春熙微微失笑,觉得这位秦大伯倒是十分有趣。

嘴里说着考虑,其实却是殷切地想要她认祖归宗,再改姓秦?

封应然见她笑了,挑眉道:“国师看着很高兴,是准备认祖归宗,改姓秦了?”

知道他这是打趣自己,雪春熙没好气地道:“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我的姓随了母亲,这么些年也习惯了。再说,难道我不姓秦,就不是父亲的女儿了?”

她摇摇头,又问道:“将近二十年了,这亲人忽然才到跟前来,感觉总有些奇怪。”

他们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过来,雪春熙眯起眼,不能不多想。

封应然握住她的手,说道:“不必担心,我已经命人去查探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来。我瞧着小秦公子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或许也能从他嘴里问出些事来。”

“皇上拿主意就好,不问清楚,总叫人不放心。尤其是这节骨眼里,别横生枝节的好。”雪春熙低着头有些担心,却又想到生父的坟墓孤零零的在雪城,不悦地皱了皱眉。

“虽说父亲喜欢雪城,只是特地葬到那处。瞧着秦家并不在雪城,这其中恐怕有别的缘由。”

就因为生父喜欢这个小镇,连祖坟都不进,直接迁到偏僻的雪城里,实在蹊跷得很。

光是喜欢这个理由,着实站不住脚。

雪春熙没让人怠慢了秦家两父子,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不能离开外宫进来。

即便秦大伯求见了两次,她也没应下,只推说这几天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不能见客,硬是把人拦下了。

小秦听了,十分不悦,太监前脚刚走,他就抱怨道:“父亲,您看这女人猖狂的样子。还没成为皇后娘娘,就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内了。认祖归宗的事,她只怕压根就没放在心上,甚至是不乐意的,少不得怨父亲怎么把身世告诉她,坏了她的出身。”

毕竟之前雪家死死瞒着,众人也只知道她的生母跟外人私奔了,最后被找回来,此事就不了了之。

如今过了二十年,知道的人死得差不多了,他们却突然找上门来,有心人恐怕能瞧出端倪,雪春熙不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本成为国师就该是纯正的雪家血统,如今藏起来的污点被人发现了,很可能影响到她立后的事,如何能痛快?

“父亲,我们赶紧回去算了。她不愿意认亲,又何必强人所难?”

秦大伯摸着胡子,皱眉呵斥道:“说的什么话,侄女儿身子不适静养,就让你想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来。她陡然间知道还有亲人在,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不是应该的吗?多考虑几天,慢慢适应,也是理所当然的。等侄女儿想明白了,想必不会拒绝认亲的事。”

小秦嗤笑一声,摇头道:“父亲想得太好了,我瞧着她就没认亲的意思。族长也说了,做雪家人,那就是国师。做秦家人,就是一介商贾罢了。孰好孰坏,她心里可明白着呢。”

“越说越混账了,进去好好反省,今天就别吃饭了。侄女儿特意交代让人照顾妥帖,吃喝都是极好的,却还堵不住你这张嘴!”秦大伯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呵斥两句,直接打发小秦进屋里去。

小秦愤愤不平地走了,嘀咕道:“族长说得好,父亲就是心太软了…”

不然哪会特地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硬是跑到这里来求见雪春熙呢?

这么一个流落在外二十年的姑娘,小叔没得到家里的同意就跟雪家人在一起,并非明媒正娶,身份可不怎么光鲜,要不是父亲好心,哪里会想着让雪春熙认祖归宗?

小秦虽然小时候就见过小叔几次,年纪太小,小叔的容貌要记不清了。

但是小叔每去一个地方,就把那里有趣的玩意寄回来给他。

院子里一个锦盒满满这些小玩意儿,小秦每次看见,都不由想到小叔是个可亲的人。

待他这么好的小叔,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都怪雪家!

明明是雪家害死了雪春熙的父母,她居然还认贼作父,留在雪家长大,甚至顺着雪家的意思成为国师。

比起权势、地位,父母的死根本微不足道吗?

小秦咬牙切齿,雪春熙瞧着就不是个有良善之人,父亲一番好意恐怕要付诸流水了!

足足三天,封应然才收到消息,看着手上薄薄的一张信笺,他让人把雪春熙叫了过来:“派人查探了一番,只得到这么些许的消息来。”

雪春熙接过来一看,不由挑眉:“看来这位秦大伯手段了得,没看起来那么单纯。”

生父原本是嫡子,这位秦大伯是庶长子,生母难产死了,直接记名在没所出的嫡母底下。

足足两年后,生父才出生的,又是生性顽劣,不喜做生意,长大后四处游玩,再也没怎么归家。

秦家的家主,自然是被秦大伯接手,尤其在他接手后,秦家的生意才慢慢有了起色,如今在南方,谁不知道秦家?

这样厉害的人,会为了同父异母的弟弟特地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劝服她回秦家去认祖归宗吗?

“从小秦嘴里也打听得差不多,秦家是最近才知道国师的事。毕竟雪家隐秘,一直在灵犀山上,他们也没办法进去。无意中得知弟弟有了后人,这才匆匆去灵犀山打听,再到京中来见国师。”封应然用指尖点了点信笺,又道:“理由充分,毫无破绽。”

就是他也挑不出问题来,这次秦家很可能真的因为打听到雪春熙的消息,才会特地过来的。

雪春熙眨眨眼,疑惑道:“太过合理,反而奇怪?”

闻言,封应然笑着赞同:“确实,一环接一环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此事。而且秦家出现的时机很微妙,雪家之前经过一劫,防范不如以前严密,要打听国师的事并不难。国师下山来也有半年了,却迟迟没出现,这时候才到京中来。”

秦家所求的,或许不止雪春熙认亲那么简单。#####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亲人

见雪春熙满脸凝重,封应然又笑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兴许是我多疑了。”

“谨慎些总是好的,若果不是冲着我来,而是暗地里要对皇上不利…”雪春熙不免担忧,却又很快释怀道:“既然有四姐姐见过秦家人,应该是无碍的。”

封应然目光闪烁,并没有像雪春熙这般乐观。

再说,他也不喜欢全然相信片面之词。

雪幼翠即便见了秦家人,有没特地为他们算一卦,又为雪春熙打算,这就说不准了。

把雪春熙置于危险的境地,那是封应然不愿意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