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想跳起来质问一句,三皇子真的是皇上的亲子吗?
封应然跟大皇子比起来,简直是天地之别。
顾青却似乎早就预料得到了,皇帝还要脸的,若是下旨直接惩罚三皇子,言官只怕在朝堂上要喷一轮的。
三皇子再是血统不纯,不能继位,也是皇帝的亲子,皇家的血脉。
封应然剿匪失手很正常,并无大错,因为大皇子受伤就对三皇子动手,哪里是一个亲生父亲,甚至是一个帝王能做的事?
即便是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下属,也未免太苛刻了一点。
于是不能直接对封应然动手,那他身边的人就没太大的顾忌了。
雪春熙颇为担心地扫了眼前头的顾青,皇帝会不会借此削弱三皇子的势力?
想到这里,她狠狠皱了下眉头。
首当其冲的,恐怕会是封应然的副将顾青!
于是宣旨后,顾青面色如常伸手接旨:“谢主隆恩!”
御史见他们没有反抗,面露满意,抬了抬手。
御林军早有准备,抽出腰上挂着的皮鞭。
雪春熙惊得抬起头来,被这些带着倒钩的鞭子抽下,起码半个月都别想起得了身,更别提今天能不能留下命来!
临走前她还跟封应然保证,会护着他的亲兵。
转眼亲兵受罚,非死即伤,雪春熙如何有脸回院子去见三皇子?
她站起身,无视顾青拼命向自己使眼色,笑眯眯地道:“大人请上座,一进来就宣旨,倒是没能喝上一口热茶,是我等怠慢了。”
御史矜持地点了下头,在上首落座:“七姑娘是三殿下的人,要是想向他等求情就免了。这是皇上的旨意,本官也无权更改。”
言下之意,封应然这些亲兵是必然要受罚,这是皇帝的意思,谁也不得忤逆!
“大人怕是误会了,这是皇上的命令,我又如何敢阻拦?”雪春熙挥手让丫鬟送上茶叶,亲自给御史泡茶:“只是灵犀山不能沾血腥,不然会影响气运。大人有所不知,雪家的卜卦之术,就跟这里的气运大有关系。即便是犯错的奴仆却从不直接受罚,一来是家主仁慈,二来也是怕坏了卜卦的准头。”
她的声音很轻,除了御史,也就在最前头的顾青能隐约听到一些。
卜卦的气运,不能见血腥,真的如此?
顾青知道雪家有大秘密,没料到雪春熙轻易就说出口,有心阻止,可惜贸然上前恐怕会让御史误会,他只能按捺下来。
御史听得诧异,若是血腥真的坏了雪家的气运,进而影响宫里的国师,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就算皇上再不喜雪家,国师的本事却是不小。若有大事,皇上还需要国师来卜卦,要是不准了,皇帝第一个就不会饶了他这个罪魁祸首!
毕竟皇帝不会错,错的就只有身边人了。
御史仔细考量,也不过是转瞬之间,面上不露声色:“以七姑娘之见,该当如何?”
皇帝的命令是不能忤逆的,惩罚三殿下这些亲兵是必然,但是又不能见血,要如何两全其美?
雪春熙的声音放得更轻了,答道:“大人,雪家有一物,平日是用来惩罚犯错的下人。只是实在上不了台面,雪家也是非不得已才会用上那么一两回。”
御史听得有趣,问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七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此物瞧着不甚显眼,与平常的玉露无异。只是喝下后会昏睡一整天,皆是噩梦缠身。既能不伤身不见血,却又能达到惩戒…”
雪春熙的话,御史是听明白了,觉得她挺上道的。
若是用了此物,的确如皇帝的旨意惩罚了封应然的亲兵。至于用的什么法子,御史回去禀明,想必皇帝也不会介意。
毕竟皇帝只在乎是不是给封应然一个教训,杀鸡儆猴,至于其他的并不在乎。
再者雪春熙是三殿下身边的人,没让亲兵死伤一个,全了这份情谊,到头来封应然还得感激她,实在是一石二鸟。
御史眯了眯眼,只觉得这位七姑娘实在深得他心。
没得罪任何人,却把事情做得完满,倒也是厉害。
“七姑娘这话十分有理,本官准了,就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
雪春熙笑笑:“我这就吩咐丫鬟去取来,还请大人稍等片刻。”
“该是如此,只是此事也让众位知道才是,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那就不好了。”御史笑眯眯地说着,表面上是顺着雪春熙的话,却是落井下石。
雪春熙面上笑着,心下咬牙切齿。
果真是皇帝身边的人,连心都是黑的。
原本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御史亲口说出来,却要变了味。
若果三殿下的这些亲兵怀疑她做手脚,要对众人不利,在封应然面前雪春熙也是百口莫辩。
御史轻飘飘几句话,就离间了她与三皇子,隔阂出现,就很难修复。
分明是见不得三皇子好,这才会一再对他的身边人下手。
要是封应然真的怀疑雪春熙的用心,自然对她不信任。而自己一再被怀疑,又哪里愿意尽心尽力跟随?
说到底,就是不让雪家人对三皇子忠心耿耿的,免得成为他身边的一大助力。
御史大声宣告众人,几乎是把雪春熙的话重复了一遍。
雪春熙低着头,没敢看他们,生怕会看见怀疑和憎恨的目光。
她不放心其他人,终究让蔓霜亲自把玉露送来,分发到众人的手上。
御史到底有怀疑,却不敢亲自试用,让蔓霜把玉露送到其中一个御林军侍卫的手里。
蔓霜面色如常,把一杯满满的玉露送到御林军的手里。
侍卫一饮而尽,身子一晃,居然立刻倒下。
御史一惊,却又满意了。雪春熙没有骗他,就连身子强壮勇猛的御林军都受不住昏睡,更别提是这些浑身有伤的亲兵了:“尔等都喝下吧,莫要辜负七姑娘一片好心为你等求情。”
他似乎还不够,又在雪春熙身上添了一笔。
或许雪春熙是为了这些亲兵免受皮肉之苦,这才绞尽脑汁想出别的法子来替他们开脱。
可惜若果这玉露的效果是真,经受了一夜,这些亲兵未必会领情。
等三皇子知道,未必会感激雪春熙,反而与她更是疏远。
御史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也是皇上想要看见的。
雪春熙最终抬起头来,顾青低头盯着茶盏,仿佛有些迟疑。
他到底还是举杯一饮而尽,身后的其他亲兵面面相觑,这才一个个跟随着痛快喝下。
御史眼看众人都喝了,没多久像骨牌一样倒了满地,转头对雪春熙道:“天寒地冻的,也不好把人都一一抬回去,不若就直接在这里凑合一夜。至于这位御林军侍卫,让本官派人安置了便是。”
这是仍旧没有尽信雪春熙,想要把人带走,然后第二天第一时间细细询问?#####
第三十四章 感恩
雪春熙早就知道皇帝多疑,他身边的心腹必然也是如此,没有犹豫地点头道:“大人随意便是,我这就让丫鬟帮忙安置三殿下的亲兵。”
御史对她的识趣很是满意,刚才在亲兵面前给雪春熙拉了仇恨,敲打了一回,自然也需要给个甜枣才是:“多得七姑娘劝说,本官替皇上办事,又没坏了灵犀山的规矩。回头一定如实向皇上禀明,在皇上面前为七姑娘多多美言。”
“那么,我就在这里先多谢大人的美意了。”雪春熙从容一笑,似乎并没有被御史刚才坑了一下而感觉恼怒,真心实意地道谢。
对她这般淡定如常的态度,御史更是满意。
在大皇子身边,可不能总是一惊一乍的,七姑娘果真最是适合。
思及此,御史有意回去在皇帝面前美言,不只是嘴皮子说一说而已。
若是能让大皇子更进一步,有了从龙之功,他和他的家族以后能够走得更远。
不仅仅是皇帝,还有储君,起码两代之内,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送走了御史,雪春熙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吩咐道:“蔓霜,让人把被褥抱过来,给他们都盖上。屋内的火盆再添上几个,今晚也叫几个小丫鬟来守夜,若是做得好,自有赏赐。”
“是,姑娘。”虽说灵犀山上的丫鬟大多从山下收的孤女,有了银钱也不能到山下挥霍。可是有钱能得鬼推磨,她们就能跟采买打好关系,想买什么自然也容易些。
更有甚者,或许能打动管事,跟在几位姑娘身边做事,也更是体面和舒服。
小丫鬟自然是高高兴兴地应下,就差拍胸脯保证会好好照顾这些亲兵了。不过留意屋内的火盆没熄灭,再支使粗使婆子把被褥抱过来,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就能得到赏钱,何乐而不为?
雪春熙扫了眼地上东倒西歪昏睡过去的亲兵,又道:“你回去照顾三殿下,我今晚去别院将就一晚。”
再是问心无愧,她也害怕被封应然误会,接而对上他责备又失望的眼神。
蔓霜担忧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迟疑道:“姑娘,此事三殿下必然不会…”
雪春熙摇摇头,止住了她的话头:“这事到此为止,明天我会亲自去跟三殿下解释的。”
说罢,她转身离开。
蔓霜皱着眉,回头见小丫鬟频频向这边张望,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不高兴地道:“快去办事,磨磨蹭蹭做什么,没得冻着他们了。”
“是,蔓霜姐姐。”小丫鬟调皮地眨眨眼,呼啦一下都跑掉了。
回到院子,转告了封应然关于雪春熙的话,蔓霜没敢多说,只道:“七姑娘明早会过来向殿下亲自解释,若是有人胡乱嚼舌根,还请殿下暂时不要轻信。”
“我明白了,让七姑娘费心了。”封应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吩咐蔓霜今晚送饭后不要打扰他,要早早歇下休息。
闻言,蔓霜更是担心,三皇子莫非早就听到了什么人造谣,这是恼了七姑娘吗?
她忧心忡忡地关上门,要是三皇子偏心偏听,那么七姑娘就没必要跟随这样的人了。
御史夜里吩咐随从,那名昏睡的御林军侍卫如果醒来,要第一时间来知会他。
还以为侍卫好歹睡到天亮之后才醒来,谁知道这才三更天,他又是打滚又是尖叫,吓得伺候的丫鬟浑身颤抖告知随从,随从不得已只好来打扰正好眠的御史。
御史黑着脸,披上厚实的披风就赶去了偏院。
老远就听见侍卫大声叫嚷,他不由皱眉:“这个时辰,再让他叫下去,整个灵犀山都不得安宁。”
好歹是御林军的侍卫,叫这么大声实在是丢人现眼。
随从大冷天仍是一头冷汗,胡乱擦了擦,慌忙解释道:“回大人,这侍卫还在梦中尚未醒来,属下试过很多法子,都无法把人叫醒。”
所以这是在噩梦之中受到惊吓而叫嚷,或许并非侍卫的本意。
“哦?竟然还没醒来?”御史眯起眼,走到房门前,看见侍卫发白的一张脸几乎扭曲,一双手胡乱抓着什么,叫声里的惧怕谁都能听得出来。
“看来雪家这种秘药十分好用,兴许刑部尚书会感兴趣。不知道雪家愿不愿意让出药方,回头该向皇上禀报一二。”
侍从听得脑袋一再低了下去,只觉得后背生寒。
若是刑部拿到这种秘药,被关进去的囚徒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连御林军侍卫这种铁铮铮的汉子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一般人?
思及此,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比起做出这种药的雪家人,御史更是让人害怕。光是看着侍卫,侍从就满心恐惧,御史却能想到这秘药有别的用处,这份近乎漠然的冷静叫人忍不住胆寒。
另外两个侍卫不管是推还是拍,都没能让榻上的人清醒。
御史抬手道:“去取一桶冰水来,浇下去。”
随从不敢耽搁,赶紧让人去窗外取了一桶冰,呼啦啦倒在侍卫的身上。
被浇了个透心凉,旁边的侍卫躲开,也被溅了一些,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偏偏榻上的人依旧毫无动静。
“这药不错,既然醒不来,那就只能等着了。不过在灵犀山做客,不好吵着几位殿下,堵上嘴好了。”御史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去睡个囫囵觉了。
想到封应然的那些亲兵也是这个待遇,御史嘴角一弯,显然心情不错。
“你派人去院外走走,听一下动静再来回禀我。”
随从应下,知道御史到底还是不放心,提着灯笼,也不敢推诿,直接亲自去走了一趟。
刚走到角门,就隐约听到一个婆子碎嘴道:“真是可怜,堵上嘴连叫都叫不出来,满地滚。被褥都踢开了,再是多添几个火盆,明儿凉着了,七姑娘指不定要责罚我等。”
一个小丫鬟不以为然地答道:“莫要担心,姑娘是个明理的,虽说吩咐我等照顾这些人。火盆没灭,还添了几个,被褥又是送来厚实的。他们满地打滚把被褥踢开,却不是我等的错了…”
余下的话随从没再听,欢天喜地回去禀报了。
看来亲兵在屋内没被挪走,堵上嘴没个声响,指不定第二天就得冻出病来。
封应然再有能耐,没有这些左膀右臂在,孤家寡人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等随从走远,小丫鬟打着哈欠朝外探头瞥了眼:“可算来了,等到三更,我早就困得眼睛都打不开了…”
婆子啐了她一口,压低声线道:“七姑娘给足两份赏钱,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小丫鬟笑嘻嘻地道:“也是,七姑娘还真是大方。听说苓笙姐姐亲自送来家主对她的打赏,三个大箱子,也不知道里头有多少金元宝来着。”
“姑娘给的,你就接着。不是你的,就别多想了。”婆子没好气地训了她几句,也打着哈欠回去睡了。
小丫鬟对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不过是年纪大些,倒把自己当长辈自居,还不就是个下等仆役?
随从的回禀让御史很满意,总算落下了心头大石。
御林军侍卫直到天明才幽幽醒转,身上的衣裳被冷水打湿,早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连打着几个喷嚏,呆呆地坐起身。
其他几个守着他的侍卫醒来,问了几句都没见回应,摸着脑门,烧得烫手。
他们当侍卫的,不能擅自做主,只能让随从去禀报御史,再请郎中来。
御史睡得沉,随从不敢打扰。
硬是等了一个时辰没见郎中来救人,侍卫彻底坐不住了,只能央了一个小丫鬟去找七姑娘。
雪春熙倒是爽快,二话不说就去禀明家主,把雪家的郎中请了来,好歹把这侍卫的小命给保住了。
郎中摸着白胡子,摇头道:“大冷天的泼了一身冰水,却没换掉湿衣裳,若非这人身体强壮,哪能等到这个时候,早就没命了。”
侍卫听得一身冷汗,他们何曾不想换掉这人的衣裳,可惜御史没开口,谁都不敢动手的。
他们对郎中千恩万谢,等侍卫醒来又是对七姑娘一番感恩戴德。
御史醒来,却让随从打听到郎中出了院子直接去了前院,只怕也是担心三皇子的亲兵会不会出什么事。
这郎中哪里是为御林军侍卫请的,分明是想要给三皇子的亲兵请,却苦于没有借口,如今倒是给了一个现成的。
“真是个蠢货,不过是泼了一身水就敢向七姑娘要郎中了?”御史颇为不悦,又道:“也罢,御林军到底是皇上的亲兵,该怎么罚,也是皇上来拿主意才是。”
随从眼观鼻鼻观心,想着这御林军侍卫就算好了,回去后受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以御史的为人,坏了他的好事,必然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
这侍卫的小命是否能留下,还是未知之数。
说得好听是皇帝的亲兵,实际上依旧是天子的奴才,想打想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随从对御林军侍卫有一丝怜悯,却是不敢在御史面前表露半分的。
不然倒霉的那个人,就是他了。#####
第三十五章 打探
雪春熙送走了郎中,前院的亲兵一个接一个醒来,她瞧着众人没什么大碍,便往浅云居去了。
“怎么是七姑娘亲自送早饭过来?让蔓霜送来就是,又或是别的丫鬟,不必如此费心。”封应然昨夜睡得不错,脸色没之前那么苍白,看见她还微微一笑。
打发掉提着篮子的小丫鬟,雪春熙亲自把早饭一一放在小茶几上,又给封应然布菜:“昨天的事,三殿下不打算问什么吗?”
“该问什么?我自然是信得过七姑娘的。”封应然接过双筷,夹了小菜,就着热腾腾的肉粥吃得香甜。
“即使没亲眼看见,三殿下也深信不疑?”雪春熙又给他泡了茶,低头斟满,推到封应然的手边。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微微眯起眼道:“昨晚不经意在我面前出现的小丫鬟实在不少,看来浅云居里的钉子还真不少。”
“让三殿下见笑了,水至清则无鱼,若是院子里连一颗钉子都没有,我才需要担心。”没有钉子,证明她就是个弃子,生死无人在乎,这才是最可怕的。
毕竟有钉子在,证明雪春熙还有利用价值,不会轻易舍弃。
“七姑娘这话实在有趣,不过也是在理。”皇帝还舍得在他身边放钉子,就证明没有把封应然立刻除掉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在灵犀山,七姑娘树敌也不少。”
雪春熙素来普通,也没见入了谁的眼。若非此次先是为大皇子和二皇子卜算,又让封应然避开了死劫,只怕依旧能逍遥自在。
她笑着摇头道:“以前不作为,那是因为实力不足的时候,没必要树大招风。如今跟着三殿下,若是还平庸无为,岂不是给殿下丢脸?”
封应然听罢,不由笑了:“七姑娘如此能耐,恐怕大哥和二哥都要妒忌我了。”
他们二人恐怕不止妒忌,还想要把雪春熙从他身边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