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吕仲明登时就精神了,捋了袖子过来帮忙。
一炷香过去。
“求你了,别包了成不…”罗士信与秦琼苦苦哀求道。
吕仲明的饺子包得乱七八糟,歪瓜裂枣,罗士信的饺子则包出来都是白白胖胖的,吕仲明坚持要包,罗士信便道:“自己包的自己吃。”
于是是夜,三个人就凑在一起吃饺子,最后果然还是秦琼和罗士信分着吃了吕仲明包的饺子,而吕仲明吃的饺子都是囫囵的。
吕仲明边吃边把尉迟恭的话说了,秦琼与罗士信交换了个眼色,说:“让他去罢。”
“说不定哪天再出现在你面前。”罗士信漫不经心道:“就成了个大将军呢。”
秦琼附和道:“就是,说不定再回来,就官居一品了。”
吕仲明沉默良久,摇摇头,他相信尉迟恭会混得很好,也相信他们很快会再见面,然而尉迟恭一走,他的内心总觉得空空荡荡的。更要命的是,这种每天有饺子吃,有酒喝,和罗士信秦琼俩人一起过小日子的生活,居然感觉还不错。
走了个尉迟恭都有点受不了,要是哪天和秦琼罗士信分离了怎么办?吕仲明想都不敢想,太可怕了。以后有机会得回去点仙丹,大家一起吃了白日飞升,永远在一起。
嗯,必须的。
“小二愣子又在傻笑什么?”罗士信莫名其妙道。
“没笑什么。”吕仲明泪流满面。
夜,晴月万里,吕仲明听到窗格上一声轻响,瞬间就醒了。
窗外一个人影闪过,吕仲明迟疑要不要去追,然而那人影已消失了。
尉迟恭放下弓,跃出院墙去,罗士信穿着一条黑色武裤,显是才起来,站在巷子口处,冷冷道:“站住。”
尉迟恭拎着个包裹,搭在一侧肩后,驻足巷内。
罗士信左手拳,右手掌,拉开些许,冷冷道:“罗成不才,家里也容不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朝尉迟兄讨教几式。”
尉迟恭笑笑,朝罗士信抱拳,沉声道:“罗兄弟,今日在下身有要事,改日唐王府中再会如何?”
罗士信冷冷道:“不敢?”
尉迟恭道:“杨广避走扬州,突利汗窥见中原积弱,高丽之战迟迟未定,将大举进关,南下掳掠。恳请罗兄,将此事暂且一放。”
罗士信淡淡道:“你要去何处?”
尉迟恭答道:“朝北走。”
罗士信眯起眼,尉迟恭道:“这一去,不知能否再归来。中原战事频繁,各地义军已再控制不住,但突厥人万万不可进关,否则中原大地休矣。他朝有缘,期望再会。”
罗士信警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要去刺杀突厥的可汗?”
尉迟恭没有回答,一躬身,绕过罗士信离开。
吕仲明点起灯,握着尉迟恭给他的那把弓,长弓通体漆黑,鳞纹中泛着金色,弓弦看不出质地,但显然是费尽心机所制。手指一弹,金铁声嗡嗡作响,弓腰刻着四个古篆:****
吕仲明不认识这四个字…
第二天,吕仲明拿着那把弓去问罗士信与秦琼。秦琼也看不出来,罗士信则更看不出来了。
秦琼和罗士信在门外贴春联,罗士信躬着身子,秦琼踩在罗士信背上,将横批贴上。
“给你你就收着。”秦琼道。
罗士信躬身,抬头看着吕仲明,说:“待你这么好,不容易。”
秦琼拍拍手,笑道:“就是,哥哥们还没给你东西呢。”
吕仲明递给他们两块鳞片,说:“喏,这个给你们。”
罗士信:“???”
秦琼看了一眼便收着,吕仲明便抱着那把弓,坐在门外看自己写的春联。
秦琼赞道:“当真好字。”
吕仲明道:“以前当兵那会,军营里过年吗?”
“哪有什么年。”罗士信随口道:“都是战场上过的,还得提防着掉脑袋。”
秦琼笑道:“跟你俩逃出来了,才这么过日子,换了从前是想都不用想的。也不知道能再这么过上个几年。”
“可以过很久。”吕仲明笑道:“大家都会功成名就,过一辈子,然后,好好地呆在床上,儿孙满地,自然老死的。”
罗士信道:“过完年,这里就不能呆了。”
秦琼看了罗士信一眼,示意他别多说,吕仲明却在想未来的事,一时半会也没听见。当天晚上,雁门关下代县家家户户放鞭炮,庆贺过年。
又过了将近半个月,冰雪消融之时,北方传来消息,刘文静在阻击突厥的战斗中落败,突厥人即将大举入侵。中原调来不少兵马,一时间代县百姓人人自危,登时紧张起来。
隋兵挨家挨户拉壮丁,让从未受过训练的男丁拿上武器,前往雁门关下,抗击突厥。
元宵还没过,城东登时空了一大半,家家户户都在担心突厥入侵的事,已有不少人舍下家业,南下逃生。
“去哪?!”隋兵统领在外围巡逻,大声喝斥百姓,怒吼道:“都给我滚回去!再出来一步,格杀勿论!”
隋兵牢牢把守住出城口,已有不少百姓翻出土郭去,试图逃离,隋兵便在喉头射箭,有人发出惨叫声,摔下墙去。
恰好这日秦琼出来买菜,一路过看见,便怒不可遏,吼道:“杀百姓做什么!你们还是不是官兵!一群土匪!”
秦琼在城墙下这么一吼,隋兵便纷纷围上来,百姓也已经忍无可忍了,双方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时,吕仲明终于找到了秦琼,快步追上来。
“别吵架别吵架。”吕仲明道:“大家都回去罢,别朝外跑,现在外头更不安全。”
吕仲明四处看看,爬上一个板车,朝百姓们道:“南边传来消息,突厥人已经侵占了整个并州,现在外头官道上都是突厥游击,离开代县也没用,走不了多远就得被打劫。东边又有叛军作乱,哪儿都不安全,留在城里,听我一言。”
“那小子是谁?”隋兵统领道。
“本地的一个算命先生。”部下道:“是个道士。”
吕仲明又双手外扬,赶鸭子般将他们赶回去,百姓们听吕仲明所言也有理,便一时间都散了。吕仲明回头望隋兵队长,见其凶神恶煞,本想与他交流几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下来搭着秦琼肩膀回家去。
“怎么出来了?”秦琼问道。
“罗大哥说外头乱。”吕仲明道:“让我找你回家。”
秦琼叹了口气,问:“怎么办?这一仗能胜不?”
“不知道。”吕仲明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这种小战役他根本不记得。问秦琼道:“要走么?”
“走去哪?”秦琼道:“整个天下,竟然没有一个能住的地方。”
秦琼所言不假,现在的中原大地已经战火四起,没有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了。反正以能力,也足够自保,吕仲明是不担心自己三人的。
然而回到家门口,就听见罗士信与隋兵正在争执。
“国难当头!”隋兵道:“我管你什么人!马上拿起武器去参军!”
罗士信也炸了,怒道:“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有什么权利使唤我?我兄弟没回来!哪里也不去!”
秦琼与罗士信进去,见两名来征兵的隋兵一身铠甲,拿着武器,罗士信一言不发,进屋去提长槊。
吕仲明生怕罗士信一动起手来,庭院内血溅五步,待会又要擦洗半天,忙道:“罗大哥,别动手!有话好说!”
“你兄弟回来了。”隋兵道:“现在就去。”
秦琼抱拳道:“军爷,我这兄弟脾气爆,待会我劝劝他,您先请。”
那隋兵也不想真的动手,毕竟此时城内人心惶惶,极易激起民变,便悻悻看了他们一眼,说:“早点来军营报道。”
隋兵走了,吕仲明关上门,三人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打仗么?”罗士信问二人。
吕仲明道:“打吧,兵荒马乱的,也没地方去了。”
秦琼点头道:“先吃了饭再说,才有力气打仗。”
于是三人吃了午饭,秦琼又嘱咐吕仲明多吃点,毕竟一进军营,就又要回到每天躺在床上避免消耗体力的生涯了,吕仲明便拼命塞,吃了三大碗饭,去报道时还猛打饱嗝。
军营外到处都人,全是被抓回来参军的老百姓,隋兵推推搡搡的,给他们发武器,盔甲是没有的,每人一把生锈的铁剑,就可以拿着上阵去捅人了。
“你!到这边来!”
隋兵骂骂咧咧道,吕仲明被推到一个队伍里,拿了一把连木柄都没有的大柴刀,又被推到方阵里去练兵。秦琼则领到一把剑,罗士信拿了条铁链子,呼呼飞了飞。
吕仲明扛着刀过去,登时引起一阵哄笑。
“吕道长!你也来了!”有百姓笑道。
吕仲明莞尔道:“可不是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道长也得上阵打仗啦。”
这话又引起一阵大笑,那一队足有两百多人,都蹲在地上拉家常聊天。又有人问:“道长,给算一卦罢,咱们能活下来吗?”
吕仲明笑笑道:“我说能,你信吗?”
众人又笑了起来,吕仲明道:“求道,修道,不是为了避死。是为了悟道。”
“悟道就能不死么?”有人问道。
吕仲明笑道:“悟道能让你不怕死。”
那一下又是全场大笑,一名隋兵过来,大声道:“不要再在那里妖言惑众了!都站好站好!集合了!你到后头守城墙去!”
那隋兵见吕仲明扛着把大刀都吃力,便要把他赶出去,秦琼忙道:“军爷,这是我小弟,我们仨是一起的。”
隋兵看着秦琼,罗士信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将他拎出去,我们也不打了,这就回家去罢。”
隋兵见罗士信这么说,便道:“那就留下来罢。”
说毕,隋兵便将诸人集合在一起,开始练兵,先是说了点和突厥人交手时要做什么,怎么打,又教了些格挡,招架的手法,吕仲明听得一脸麻木,这伙人连战马都没有,拿着锈刀铁剑,就要上去跟人骑兵打仗,根本就是当炮灰的命。
休息时,民兵们仍在似是而非地习练把式,秦琼过来问道:“怎么打。”
吕仲明无奈叹了口气。
“打不过。”吕仲明道。
“用上次那招行得通不?”罗士信问道。
“红磷吗?”吕仲明皱眉道:“不可行…现在没风。而且这一仗,不是咱们说了算,再多的办法,也无法实施。”
“突厥人擅平原突击,不擅攻城。”吕仲明道:“如果让我守这座城,我会让所有民夫都把武器扔了,马上推土,加固城墙。再朝城墙上浇水。”
“好办法!”秦琼一听就道:“接下来呢?。”
“死守。”吕仲明道:“代县本来就不是他们的战略目标,只是在侵占并州的过程中的一步,守上个十天,等到上党,晋阳几城率军来援,突厥必去。”
罗士信道:“万一晋阳不来救呢?”
吕仲明道:“那就…”
“七窍流血而死了。”秦琼无奈道:“我去找守城的,找他谈谈。”
罗士信拿起武器道:“我陪你去谈。”
秦琼:“我是用嘴谈,不是用棍棒谈!”
罗士信讪讪,吕仲明忍不住好笑,秦琼便转身走了。他从军多年,虽说现在成了逃兵,却仍深谙军队系统交涉之道。想必能说服守军将领。
吕仲明拿着大刀,与罗士信二人劈砍练习,没到半个时辰就累得不行,隋兵通知道:“今天先回去各自练罢,记清楚番号,明天早上准备过来。”
于是众人便作鸟兽散,各自回家干活陪老婆了,秦琼一时间还未回来,罗士信便让吕仲明先回去睡觉,自己在校场外等他。
第十六回:日蚀 …
当夜点灯时分,外面敲锣打鼓,所有人惊慌大喊,吕仲明被猛地惊醒,带上弓箭要出门时,秦琼一阵风般地进来,说:“谈好了,罗士信就在城下,我去帮忙守城!”
“突厥人来了吗?”吕仲明睡得迷迷糊糊,抓起弓就朝外跑,秦琼道:“已经来了,你别添乱,在家里呆着。”
吕仲明道:“我也去!”
“明天。”秦琼道:“用得着你的时候多了去了。不急在这一时,现在突厥人也未必就冲进城里来。”
说毕秦琼拍拍吕仲明,示意他回去睡觉。
全城惊惶,突厥人已来了,就在平原外不远处,看那火把,足足有两三万人,代县内灯火通明,民夫,百姓,全在推土,将一车车的土朝土墙上送,要把城墙垒高起来。代县有雁门关为屏障,自古便不甚修葺,只有土墙叠在外围作简单防护之用。
眼下寒风凛冽,百姓将冷水浇在土墙上,水结成冰,布满了墙体,无法攀爬。突厥大军则在外驻军,远远地看着。
隋军打着火把,两方对垒,秦琼与罗士信分别在两处巡逻,将领过来,朝秦琼道:“只怕他们会马上攻城。”
秦琼稍一沉吟便道:“不会,你看他们的攻城木具还没有到。”
双方交谈数声,那隋兵首领从前便知张须陀大名,也知秦琼曾在张须陀麾下当差,如今突厥围城,谁也跑不掉,秦琼亮明身份,隋兵将领也知万一城破了,谁也跑不掉。秦琼的身份是钦犯也好,平民也罢,这个时候,大家都得一起尽力守住城。
早上,吕仲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外头一会儿是推车声,一会儿是紧张的大声交谈,令他睡不着,便起来看日前绘的地图。
然而隐隐约约的,他忽然察觉不对,心跳得十分厉害,那种感觉已维持了将近数日,越到突厥前来时,他便越觉得心惊胆战。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阵阵起伏。
吕仲明仿佛听见尉迟恭的声音在叫他。也不知道尉迟恭去参军,现在怎么样了,是在抗击突厥的战役里,还是随大军前往中原,去剿灭叛军。
吕仲明脑海中胡思乱想,又想到一个问题,除了对敌那面,其余城墙也得严守,谨防突厥人半夜偷袭。得去通知罗士信…
吕仲明穿上衣服奔出来,忽然停步,感觉到背后发生了什么,转头一看,巷子里,有一道血迹,拖向他们家的后院。他瞬间皱起眉头,眼睛眯了起来,循着血迹走去,看见血迹越拖越远,直到院墙下。
在那里,有一个男人,于初升的朝晖下,身上披满晨曦之光,背靠院墙,浑身鲜血,坐着喘气。
那人正是尉迟恭。
房内。
尉迟恭身中数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你怎么进来的?!”吕仲明难以置信道,外面大军围城,全是突厥人,尉迟恭这个时候出现在城里!还是在自己家的墙外!
尉迟恭紧紧握着吕仲明的手,鼻孔,嘴里溢出血沫,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出血太厉害,先得给他止血,吕仲明手忙脚乱地翻找匕首,找到匕首后,割开尉迟恭的里衣,登时深吸一口气。
有一根箭,从背后将尉迟恭透胸而过,箭头从胸前穿透出来,被折断的箭簇深没其肺,卡在他的肋骨中,距离他的心脏只有不到两指。
尉迟恭艰难道:“酒肆…后。”
“什…什么?!”吕仲明凑过去。
“有…出城的密道。”尉迟恭断断续续道:“突厥人进城了…去…把它…关上,别…管…我…”
刹那间,吕仲明面临着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尉迟恭流血不止,如果这个时候离开,尉迟恭说不定会死。
吕仲明刹那间大吼一声,掀翻了柜子,东西稀里哗啦地倒了下来。
他站着不住喘息,继而喘气声渐渐平息下来,转身单膝跪地,解开尉迟恭的单衣,要取出深陷腹中的箭头。
“仲…明,听我…说…”
“什么都不必说…”吕仲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不会死的。”
尉迟恭:“你…我…”
“妈的,给我闭嘴。”吕仲明冷冷道。
尉迟恭猛然喘气,牙关咬得紧紧的,吕仲明伸手进他胸腔,手指捏着箭头,闭上眼睛,缓缓使力。
尉迟恭的心跳短暂地停了。
房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尉迟恭不住抽搐,瞳孔渐渐涣散,吕仲明的声音离他远去。
“你不会死的…尉迟恭…你还有很多很多年…可以活…”
吕仲明清澈的声音远在天边,尉迟恭陷入了一个遥远的,记忆中的梦里。
金鳌岛,桃花漫天,小时候的吕仲明从家里走出来,蹲在水边,朝水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