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4章 结局(二)

建兴四年的大年三十夜,是个冷得不能再冷的夜晚。京城滴水成冰,北地更是呵气成霜,叛军与朝廷军已经停战近一个月了,原因无他,大家都要过年。从建兴元年一直打到现在,也是累了。

北地重城肃州,几个留守的叛军士兵歪歪斜斜地靠在城墙头上,有气无力地看着远方连绵的敌军营火,轻声议论道:“都大半年了,也不知要熬到哪一天,再这样下去断粮断草,莫非是要吃人了吗?”

“没听将军说吗?只要咱们守住这城,等到援军到来,就一定能反败为胜。若是肃州沦陷,北地就玩完儿了,他们不敢不来救。”

“守得住么?”

“守得住,夏天都熬过来了,入了冬就更没问题啦,这城墙浇透了水,比铁石还要坚硬,谁他妈的攻得上来?他们的那个踏橛箭也就只能在寻常时候用一用,这种天气是压根没辙的。”

众人哈哈大笑,将手围在嘴边,对着远方的朝廷军方向喊话:“宇文初!有本事你小子就来攻城,不然你就是孬种!”

他们看不到,在城墙下方有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他骨瘦如柴,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因为见多了风霜而遍生皱纹,胡须和眉毛、睫毛上都结满了冰霜,他双腿不便,只能靠着特制的马鞍才能骑马驰骋,他身负重任和耻辱,一路行来历尽艰险。

但是这个夜晚,终将会成为他名垂青史的一夜,终将会洗净他身上所有的耻辱和不甘,会让他在远方的亲人和朋友因他而骄傲。傅明昭迎着刺骨的冷风,指着正前方的肃州南城门,用力挥下了胳膊。

临行前,他曾和这些和他日夜相伴,性命相交的袍泽弟兄们说道:“弟兄们,我们九死一生,历尽艰险才能进到这里,只要打开这道城门,就可以让叛乱早日平息,让我们早日回到家乡。今夜,就是此刻,为国捐躯的时刻到了!”

是的,就是此刻,朝廷军在肃州城外等候太久了,而他终将打破这种僵局。今夜之后,再无肃州。

梆声三响,独坐在帐中的宇文初猛然抬起头来,他心中有种奇怪的不安之感:“还没有消息吗?”

张焕飞快地奔了出去,侧耳细听,有恐怖的爆炸声穿透寒风,在夜色里爆开一朵璀璨而巨大的花。他大叫:“傅将军得手了!傅将军得手了!”

宇文初登上瞭望塔顶看向肃州城,那里已是一片火海,火炮声绵延不断,他听不见喊杀声,但他想象得到那里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北军凶悍,又是饿狼,杀急了眼一个能抵仨,虽然攻其不备,又有火药帮忙,但也着实不能小觑。

三天后,宇文初带着将士走过满地的尸首,登上了肃州城的残墙。他短暂地眺望了一下京城的方向,微笑着向站在下面的将士们挥手喊话,再下了城墙,急急地穿行在残垣断壁之间。

宇文初终于看到了傅明昭,傅明昭仰面向天,静静地躺在地上,他的身边有他和他同生共死的袍泽弟兄,也有被他们杀死的叛军士兵。他紧闭着双眼,微笑着将手放在胸前,一脸的坦然与轻松。

三万人的性命,因他的失职而丢失,他自知不能哪怕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这些人重新活过来,但他可以让更多的人因他而活。他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轻轻松松地去见那些死去的人,去见他的老父亲,终于可以安然静享儿女的祭拜和香火。

宇文初单膝跪下,万分小心地替傅明昭擦去脸上的血迹和尘土。张焕要上来替他做这件事,他示意张焕退下去,轻声说道:“我要让二舅兄亲眼看着我打进凤城,再带着他回家。”

建兴四年夏,中山王宇文峰兵败自尽于北地凤城,被手下枭首并缚其妻儿敬献于朝廷。宇文初颁布政令十余条,稳定民心、与民休养生息,八月,北地初定,命沈瑞林镇守凤城,厉兵秣马,北拒匈奴,外联乌孙。九月,班师回朝,所过之处,万民空巷,只求一睹摄政王风采。王师所过之处,军纪严明,与民秋毫无犯。

建兴四年冬末,宇文初回京,宇文光率满朝文武亲迎五十里路,第二次禅让,未果。

明珠带着孩子们,站在未完工的如一台上看着宇文初高头大马,衣锦还乡。她看不清他,却知道他一定看得到如一台,一定知道她在这里看着他,等他回家,她不顾形象,跳起来拼命挥手,吓跑了一群在附近喳喳大叫的喜鹊,惹得铁锤一阵乱嗷。

米粒儿懒洋洋地靠在素兰身上,微笑着问壮壮:“哥哥,爹看得到娘吗?”

壮壮很是老成地道:“看得到看不到都没关系,娘认为看得到就行了。”

米粒儿又问:“其他人会不会认为娘疯了啊?”

壮壮打了她的头一下:“目无尊卑,口无遮拦,等父王回来,第一个揍的就是你。”

米粒儿不甘示弱地打回去:“我会告诉父王你弄坏了他的剑。”

“我没有!是它自己坏掉的。”

“你有!我亲眼看到的。”

“我没有!”

“你有!”

明珠被吵得头痛,一人一巴掌:“都给我闭嘴!你,宇文璞,你今天的功课写完了吗?还有宇文殷,你的呢?你父王回家之前写不完,统统关小黑屋!想要礼物想吃好的喝好的,做梦去吧!”

两个孩子顿时蔫吧下来,一人抓住她一只手,各种哀求撒娇各种讲理辩论,偶尔还挥洒几滴眼泪。明珠把他们折腾够了,才手一挥,豪气干云地道:“好吧,今天情况特殊,饶了你们,谁再敢闹事就给我滚下去。”

耳根终于清净了。

傍晚时分,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雪,周书屹欢天喜地的跑进来:“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明珠赶紧推了孩子们一把:“赶快去迎接你们父王。”她自己不放心地飞奔至镜子前,看了又看,这才含着笑、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第915章 结局(三)

宇文初身着戎装,一手抱着一个孩子站在大门处,含笑看着明珠,颇有些顶天立地、大力士的感觉。

明珠才看了他一眼,脸就红了,就连脚底心都在发烫,哎呀呀,她从前怎么没发现,宇文初穿着戎装这么好看啊。虽然黑了些瘦了些,但真的是太好看了。

宇文初轻笑一声:“王妃姗姗来迟,是为何?”

明珠有种心事被堪破的娇羞感,恨不得这是夏天,她手里拿把扇子可以遮住脸。仔细想想,老夫老妻了,不就是两年没见面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没忘了他长什么样儿,他大概也不敢忘了她是什么样子的,于是瞬间理直气壮起来,厚着一张老脸,装作十分繁忙的样子道:“殿下不知,自您走后,妾身又当爹又当娘,这里里外外都要靠妾身打点,这不,听说您回来了,在给您安排接风宴呢。”

宇文初抱着两个孩子大步朝她走来:“我尚且记得,王妃写给我的一封家书里这样说,事务繁杂,常有意外,因此事事都得尽量早早安排,留些余地处置突发之事。当时我看了心里十分宽慰,我一路上就想着这顿饭你会准备些什么好吃的了,能让你临时再去安排,莫非是又出了什么意外不成?”

竟然敢质疑她的处事能力?明珠才要辩解,宇文初已然停在她身边,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道:“难道不是因为不放心,又去多照了几回镜子?又因为不好意思,所以故意磨蹭着慢慢走出来?”

皮革和铁甲的味道夹杂着宇文初特有的气息铺天盖地的侵袭过来,明珠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颗心砰砰乱跳,差点没从胸膛里跳出来,她掩饰地往后退了一步,否认:“谁说我去照镜子了?老夫老妻的,我害羞什么啊?”

宇文初笑而不语,格外意味深长。

明珠恼羞成怒,又带着些窃窃的欢喜。忽见米粒儿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就知道这小丫头片刻功夫就把她给卖了,她照镜子的事一定是这小丫头告诉宇文初的,当即一拧眉毛:“你过来,你的字写完了?”

米粒儿一头扎在宇文初怀里,紧紧抱住宇文初的脖子,爱娇地扭了几下,宇文初笑得欢喜灿烂,柔声道:“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她吧,严厉的小母亲。”

壮壮警觉地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斟酌片刻,问道:“父王为何要叫母妃小母亲?孩儿是否听错了?”

宇文初一滞,松开手臂将他放下去:“你的确听错了。”再伸出大手按在壮壮的头顶上:“长大了啊,懂事了。”一点都不可爱了,还会刨根问底了,大人说话关你小孩子什么事啊?

壮壮先还在为宇文初不肯抱他而感到无比失落,听到这句夸奖瞬间骄傲起来:“孩儿能帮着母妃做很多事了。”

宇文初严肃地拍拍他的小肩头:“不错,是我的好儿子!”

米粒儿见壮壮得了夸奖,也挣扎着要下去,期待地看着宇文初道:“我也能做很多事了。我会背书,会写字,会给娘端茶递水,会自己穿衣服鞋袜……”

宇文初爱怜地摸摸她的脸:“真了不起,我的米粒儿也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明珠得意地朝他笑,向他展示她的成果,宇文初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捏:“孩子们很好。”

明珠等着他夸赞她,他却不肯再夸她,而是言笑晏晏地和周围的人打招呼,明珠等得气闷,索性也不管了,开开心心地去张罗饭菜。

饭菜很快摆上来,宇文初匆匆忙忙扒了几口就放了筷子,微笑着看孩子们吃。宇文光在宫中为他设了接风宴,他也就是趁着回来沐浴更衣的当口,陪明珠和孩子们吃吃饭,说说话而已。

明珠见他不吃,便也没了胃口:“这天气怪冷的,宫里能有什么好吃的?我不吃了,等你回来我们吃锅子,喝两杯。”

宇文初冲她一笑,烛火映在眼睛里,仿佛眼睛里也生出了两簇火苗似的。明珠赶他走:“雪越下越大了,早去早回。”

宇文初和孩子们告别:“给你们带的礼物都到了,吃好饭再去拿。”

壮壮和米粒儿立刻吃不下饭了,眼巴巴地看着明珠:“娘啊,娘啊,饱了。”

明珠无奈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大不了晚上再给他们添顿宵夜罢了。

雪越下越大,天地之间一片雪白,更鼓响了两次,明珠打发孩子们睡下,让人备好了锅子和酒菜,端坐于窗前等候宇文初归来。

宇文初穿过长长的游廊,将斗篷取下来递给素梅,站在门口微笑着注视着明珠:“我经常梦见你这样坐在家里等我回来。”

明珠端坐不动,轻挑了眉毛斜看着他:“是么?我却梦见你铁马金戈,茹毛饮血,又黑又瘦,不成人形。”

宇文初叹了一声,挥手示意素梅等人退下,走过去端坐在明珠面前,将她的手拉起贴在他的脸颊之上,低声道:“我便是死了,游魂也会飘回你的身边,日日看着你,与你长相厮守。”

两颗晶莹的泪水自明珠眼里滑落,她大笑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呢?刚回来就惹我伤心,再没有比你更坏的了。”

宇文初重重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贴着她的发顶,轻声道:“珠珠,我回来了。自明日起,你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我替你端着。”

“你这个昏君!”明珠大笑,搂住他的脖子,盯着他看了许久,吻了上去:“虽然你又黑又瘦又老了许多,但我觉得你是这天底下最美最好的男人。”

宇文初自觉魂魄都要被她吸走了,他轻笑出声:“虽然你狐媚善妒专宠霸道,但我就是觉得你最好。”

窗外风雪依旧,室内温暖如春,明珠躺在宇文初的怀里,八爪鱼一样地攀着他:“明天不许你起早。”

宇文初微闭双目微笑:“嗯。”

“哪儿也不许去,就只陪着我和孩子们。”明珠邀功:“若不是我成日告诉他们你有多好多疼他们,他们定然没有这样亲近你。我对殿下好不好?”

“天底下对我最好的就当属你了。”宇文初翻个身,“明天你也不用起早了。”

 

 

 

第916章 结局(四)

第二天,宇文初和明珠先入宫拜见敏太妃和徐太后,又一起回了娘家,傅丛离世已有一年,傅府仍在守孝,但凡鲜艳热闹的物件都被收了起来,一片清冷肃穆。宇文初祭奠过傅丛,再将傅明昭的骨灰交给傅明达,这才去看望崔氏。

崔氏越发糊涂了,见着宇文初就说是傅明昭:“是老二回来了啊,娘听说大军班师回朝,就让你媳妇儿给你做了你爱吃的,你爱喝多少酒就喝多少,不许她拦你。”

崔氏拉着宇文初的手,语重心长:“这回不走了吧?娘可想你了,一去这几年,你闺女儿出嫁都没回来。哦,是了,你媳妇病了,她吃了不少苦头啊,我去和摄政王说,求他让你不要去打仗啦,好生留在家里陪她几年吧,你爹走啦,他最放心不下你,我也快了……”

众人无不潸然泪下,崔氏浑然不觉,笑着道:“看看,大家看到你回来,都高兴得哭了……”

宇文初柔声道:“是。”

崔氏满意了,到处找人:“摄政王呢?不是说他也回来了?明珠,明珠,殿下呢?”

明珠擦擦眼泪,拉起宇文初的另一只手塞到崔氏手里:“娘,他在这里。”

崔氏“啊”了一声,盯着宇文初看了一回,恍然大悟:“是老身糊涂了,殿下莫怪……”她着急地到处找傅明昭,“老二呢?我刚才还看到他在这里,快让他来和殿下说说,歇一歇……”

苏氏伤痛不能自已,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李舒眉赶紧跟出去,示意众人放心,她会照管苏氏。明珠红着眼睛笑道:“二哥没回来啊,娘,北地还需要他镇守呢,那么多的匈奴人,可凶了,离了二哥可不行。”

崔氏就找宇文初:“殿下啊,这个要靠你了,让他歇歇吧……”

宇文初垂了眼,低声道:“好……”

崔氏满意了:“殿下说话要算数啊,不然老太婆要和您急的。”

“今天雯雯也要回家的,算来快到了,母亲不是说有话要交代她的?”钱氏匆忙拿话岔开,傅明达和傅明正趁机把宇文初引出去:“父亲有东西留给殿下,请殿下移步。”

宇文初看到傅明昭的两个儿子站在一旁,就道:“你们也来吧。”

从傅府回来,宇文初借口自己太累要休息,闭门谢客,整整三天不出门不露面,也不接任何政务。有人以为他别有用心,上蹿下跳到处打听追问,他也不管,只管安安心心在家陪着明珠和孩子准备过年。

大年夜,他照例把送给明珠礼物拿出来,还是精挑细选的金色珍珠,明珠拿了和从前给的一比较,发现居然大小尺寸都差不多。她不由得乐了:“殿下真会挑,居然大小差不多。”

宇文初靠在枕上撑着下颌看着她笑:“那是因为我做事认真,留了尺寸,不合这个标准的统统不要,所以难得。”

明珠细数数目:“今年给的比往年的要多。”

宇文初道:“那是因为我有两年没在家过年,补给你的。”

明珠笑嘻嘻地拿起对着镜子比划:“够镶一套首饰了,我改日画个花样,殿下帮我参详参详?”

宇文初从枕下摸出一张图纸:“早给你准备好了,就按这个来吧。”

图纸上画的是一顶凤冠。造型精美,线条流畅,精致繁复,不知经过多少遍琢磨和修改,已然无可挑剔,明珠抬眼看向宇文初,宇文初微微一笑,再掏出一颗硕大的珠子比划了一下:“这颗镶嵌在这里,你可喜欢?”

明珠正色道:“自然是极喜欢的,不过妾身要问殿下,这凤冠您一共准备了几顶?”

“只此一顶,别无多余。”宇文初把珠子放到她的手中,再紧紧握住:“经过这么多事,你当知晓我的心意。开春后,就把如一台的工事重开起来吧。”

他的眼里如有群星在闪烁,明珠仿佛又回到了在玉皇阁初见他的那一夜,她郑重其事地点头:“嗯。”

宇文初吹灭了灯:“不早了,睡吧。”

黑夜里,他轻轻解开她的衣带,温柔与她商量:“不管是什么药,终究是药,吃多了会伤身,不如停了吧?”

明珠轻笑,明知故问:“什么药?我身体一向极好,基本不吃药。”话音未落,宇文初在她的腰间软肉上狠狠捏了一把,痒酥透骨,她轻喊了一声:“是没有吃药啊。”江州子配的避孕药,她自宇文初走后就没有再吃,他回来后也没有吃,如今政局稳定,壮壮和米粒儿也大了,可以再要孩子了。

“唔。”宇文初埋首其中,含糊不清地道:“真乖。”

一夜春风,殿前最早的那一枝樱桃花已然悄悄绽放,宇文初轻声道:“明年是个好年。”

明珠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微笑着道:“有你在,便是好年。”

年后,宇文光下旨,暂拨白银一百万两,于陆丰择址为太皇太后修建陵寝,遭到许多老臣反对。虽说此事众人早有预料,然而拖到现在重提还是又引起了许多谣言。私底下流传得最多的莫过于宇文初深恨太皇太后,不欲太皇太后与文帝合葬祔庙,又不愿意自己动手背负骂名,所以才逼着小皇帝下旨。

明珠生怕宇文初听了这些话会难受,特意请他喝酒谈心,宇文初倒是无所谓:“我不打算管这件事,吵得赢就在陆丰建陵寝,吵不赢就与先帝合葬,正好为国库省钱了,我也少点骂名。”他抬起头来看着明珠:“只是倘若这样,就会让岳父失望了。”

他是看在傅丛的面上才没有管这件事,若是问他的意思,太皇太后的身后事该怎么办,他的回答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恨不恨太皇太后?至少爱不起来。太皇太后几次三番挑拨他与明珠,并设下毒计几次暗杀于他,他不能在她活着时弄死她,却也不可能让她称心如意,死得其所。倘使真有来生,他愿意她继续孤单着并再看不见荣明,因为这便是她一直想要让他过的生活。

 

 

 

第917章 结局(五)

明珠觉得很棘手,她答应过傅丛要完成太皇太后的心愿,但是到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果然是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去劝宇文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宇文初是人不是神,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不能要求太多。

她给了宇文初一个拥抱:“那殿下就不要管这件事了,咱们都顺其自然吧。”

在发现宇文初的态度之后,之前想要借此讨好宇文初的大臣们都歇了声,宇文光终究还是没能吵赢那群老人,他被人直接指着鼻子骂不孝,委屈得和什么似的。忍不住找了明珠去诉苦,明珠听他说着委屈,却不见他真有多委屈,于是心里明白过来,除了她和傅丛之外,宇文初也好,宇文光也好,都不乐意在陆丰另起陵寝。

宇文初是嫌多事,也是不想让太皇太后称心如意,宇文光更像是争一口气,为太皇太后、为正乾帝、也为宇文白、还为了他自己。太皇太后这一支出过三个皇帝,她不入先帝陵寝,谁入?所以就算是他曾向慕姑姑求证过太皇太后的遗愿,那也不重要。死人的想法不重要,活人的才重要。

那就这样吧。明珠含着笑道:“兴许太皇太后当时是病得糊涂了,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而家父和慕姑姑却当了真。”

宇文光一怔,停止了诉苦,这就是他找明珠来的最终目的。一可以试探宇文初的真实意图,二可以看傅氏的态度。既然明珠赞成让太皇太后与文皇帝合葬祔庙,那就这样吧。他陡然放下了心事,决意开始执行他的下一个计划。

在停灵两年多后,太皇太后最终还是不得不和文皇帝合葬于镇远乐陵。入葬之日,宗室百官及五品以上命妇送行祭拜,夜宿于镇远行宫,是夜,明珠在自己的房间里见了慕姑姑。慕姑姑已然头发花白,人却越发沉静了,她见了明珠后,第一件事就是端端正正地给明珠行了个大礼:“这是老奴谢王妃的。”又起身屈膝行蹲礼:“这是替太皇太后谢王妃的。”

明珠扶起慕姑姑:“你我之间不用多说,我不单是为了她,更是为了让先父安心。”

与此同时,宇文初独自站在大殿之内,注视着黑暗中的先帝神牌,他有很多话想和这位从来都只会忽视他的皇父说,但那些话始终也只能埋藏于心,不能宣之于口。

梅雨西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恭恭敬敬地站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喊了一声:“殿下。”

宇文初淡淡地道:“如何?”

梅雨西往前几步,轻声道:“查明了,陆丰的荣明墓中只有衣冠,此外别无他物。”话只能说到这里,真正的荣明已经在太皇太后落葬前的一个月里被人挪到这里,悄悄安葬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没有墓碑,没有标识,但始终是与他为之纵身一跳的那个人葬在了一起。敢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除了摄政王妃不作他想。

梅雨西的眼眶有些微湿润,他很担心背对着他、肃然而立的宇文初会吐出一句:“不成体统,掘地三尺也给本王刨出来!”

但他只听见一句:“兴许是陪葬太过丰厚,所以被盗了吧。不可能寻回他的遗骸了,幸亏还有衣冠,他也算是忠义之士,让人去把墓室加固一下,不要再让贼人去破坏了。”

梅雨西松了口气,决意回去后就让人拿糯米汁子什么的重砌一道墙,再拿生铁融化了浇筑下去,把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于地下。

明珠送走慕姑姑后,躺在床上缓神,她近来总觉得有点累,想到自己的小日子一直没来,心里隐约有了数。忽见宇文初走进来,就笑道:“殿下怎么来了?”

宇文初看着她温柔一笑:“睡不着,来看看你。”他把手放在明珠的小腹上,低声道:“咱们再生几个孩子吧?”

明珠垂眸看着他,眼里爱意浓稠:“兴许已是有了。”

宇文初微怔,随即大笑,明珠赶紧捂住他的嘴:“还没请太医看过,忍着。”

明珠抱紧他,将头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低声道:“我做了一件违逆殿下心意的事。”

“我知道。”宇文初轻声道:“正如你不劝我,我亦不怪你。不过是个死人罢了,算了。” 明珠心情激荡,忍不住含了泪花:“我,你……” “什么都不用说。”宇文初轻笑:“正如那一方印,不过是个死物儿,即便陛下紧紧攥着,也不过求个安心。我所求者,有一人生死相许、倾心相顾,再大展宏图、天下太平,如今已都有了,够了。” 自太皇太后落葬之后,宇文光便将自己关闭在崇政殿中,成日只听高僧讲经,就连徐太后也轻易不肯相见。最终,于四月初八佛祖显世降生之日决意出家修行。 摄政王率群臣再三相劝而不能,徐太后以死相逼,宇文光最终同意带发修行于黄龙寺中,法号微尘。于十八岁时顿悟,闭关于静室中,十二年后乃出,恰逢有天竺派使团高僧赴大夏讲经辩论,微尘大师以一人之身舌战天竺数十高僧,辩得天竺高僧心服口服。 建兴五年五月十六,大吉,新帝于崇政殿登基继位,奉其生母敏太妃为太后,册正妃傅明珠为皇后,封周女史、平女史二人为妃,以太后礼仪供奉建兴帝生母徐太后于如意宫,恭敬如一。 帝后同吃同住于崇政殿中,恩爱互敬,宛若民间夫妻。群臣皆上表力谏新帝广纳后宫,繁衍子嗣,新帝只笑不理,由着皇后发作骂人,再慢悠悠来一句:“河东狮吼,朕也怕。” 次年改年号为元吉,皇后于崇政殿中生皇二子,名兴,母子平安,帝大喜,大赦天下,免赋税三年,与民休养。元吉十年,风调雨顺,天下富足,皇四子降生,恰逢匈奴进犯,骠骑将军沈瑞林率部大败匈奴于漠北甘蓝。匈奴败走千里,自此不敢再犯。帝屯兵于疆界,开榷场于甘蓝城,诸国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