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难六皇婶了,朕让人再细访吧。天色不早,六皇婶请回去吧。”宇文光随手拿起枕边的一卷佛经,看得渐渐入神。

明珠恭敬地行完大礼退出去,看到等候在道旁的梅雨西,轻声叮嘱:“不要让宫中出乱子。”

梅雨西郑重点头:“奴婢知晓。”

第910章 真相大白(五)

转眼便是八月,第一片落叶飘落于树梢,姬慧吃力地俯身拾起,看着树叶上的黄斑微皱了眉头:“秋天要到了。”

肖乳娘轻声道:“姑娘进去吧。”

姬慧道:“听说陛下近日总是宣召高僧入宫讲经。”

宇文光自从那天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傅紫霏也没有了消息,她之前不相信阮嬷嬷是真来保她腹中胎儿平安降生的,现在也不得不信了——傅家是真的下定决心一定要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她其实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也知道最后的机会稍纵即逝:倘若这个孩子真不是宇文初的,她生下来便没有了退路,只能让人打完左脸再打右脸,再打落牙齿和血往下吞。最保险的莫过于让这个孩子胎死腹中,死无对证,但是,她将手反复放在腹部摸了又摸,想到他在腹中蹬腿翻滚的感觉,她的眼眶由来湿润了,她舍不得。她这辈子已经毁了,也许只有这个孩子能陪伴她终身,让她不至于太孤独。

肖乳娘喋喋不休:“算来摄政王的回信也该到了,就算他不肯承认也没关系,老奴仔细打听过了,听说宇文氏的子孙都有一管好鼻子,这孩子生出来,究竟是不是他宇文家的,一看便知。”

阮嬷嬷欢天喜地的进来:“哎呀呀,好消息啊,尾水大营来人了!摄政王派人带着书信回来了,我家四爷派车来接两位呢,哦,还有你们说的那位孟先生也来了。快快收拾收拾上车吧?”

姬慧站着不动,肖乳娘倒是高兴得很:“姑娘,孟先生也来了,咱们快去吧。”

姬慧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示意肖乳娘:“走吧。”她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阮嬷嬷:“陛下是否驾临?”

阮嬷嬷笑:“当然,有始有终嘛,我们四爷审案子从来让人心服口服。”

摄政王府里,明珠反复将宇文初的书信看了又看,再三确认他的确是否认此事并与这事无关,终于放下了那颗一直悬着的心。

张焕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解释道:“殿下之前一直在北地与匈奴王谈和约,北地凶险,恶狼环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泄露殿下的行踪,非军机要务不敢送达,直至匈奴人签了和约,殿下才渡过尾水回到驻地。见着了信后,勃然大怒,忧心忡忡,立即回信并处理此事,着属下押解这几个人回来。属下一路紧赶慢赶,然而拖累太大,始终不能更快,于是拖到了如今,幸亏是没有误事。”

傅明正微笑着道:“没事没事,我们一直都很相信殿下。早一点慢一点都没有关系,孩子总归都要平安生下来的,若是殿下的骨血,那正好,迎入府中精心养育,好给壮哥儿做伴,打虎亲兄弟嘛,多子多福。若不是,那也好,总归稚子无辜,放他去,还要给几文安家费呢,这才不枉相识一场。”

“王妃和四爷深明大义。”张焕见他笑得阴险,心里直发憷,不是说傅四爷最可怕的就是笑么?这话得多违心啊,太骗人了!

傅明正朝张焕笑笑,热情地让他坐下,再看着一旁有进气无出气、生生瘦了几十斤的孟先生,甜甜笑道:“孟先生啊,听说你是很关键的人证哦,等会儿在陛下和姬姑娘面前,你一定要照实了说,千万别有其他顾虑。”

孟先生在尾水驻地就吃够了苦头,这一路上更是风餐露宿,成日被张焕吆喝着赶牲口一样地赶路,命都去了大半条,只恨自己爹娘生了自己。听到傅明正的话,先就打了个寒颤,苦着脸道:“老朽是被蒙蔽了,是被蒙蔽了!都怪奸人作恶,都怪奸人作恶。”

“哦……”傅明正拖长了声音笑道:“我还以为孟先生与舍妹有仇,所以总是不惜余力、见缝插针地想要给她添堵呢,原来是被蒙蔽了啊。若我不曾记错,孟先生可是殿下倚重的谋士啊,怎会轻易就上了这种当?真是不可想象!哈哈!”

孟先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突然发作起来:“是!我是故意放水了!故意让人睁只眼闭只眼让姬慧进了殿下的房间。但那又如何?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岂能被困于儿女情长?受制于闺中妇人之手?王妃若真是深明大义、贤良大度,就不该如此善妒,而是要主动替殿下广纳姬妾,诞下子女,那才是人妻该做的事!专宠便是犯了大忌!”

傅明正挑了挑眉毛:“哦~原来这才是孟先生的心里话。”他回头问张焕:“此次殿下打发他回来,可有什么吩咐?”

张焕低声道:“殿下说,庙小,容不下孟先生这尊大佛。”其实这还是客气的说法,宇文初的原话是说,孟先生太爱自作主张,等同背主,他请不起,看在早年孟先生为他出谋划策的份上,功过相抵,处理完此事,让王妃出够气就请他回乡养老吧,只要不死就行了。

傅明正笑了,看向明珠:“好了,接下来是你的事了,他这样当面不敬你,你要怎么办,那是你家的事,我就不插手了。”

明珠慢悠悠地问孟先生:“先生说我专宠,我承认,但我只问,我可曾害过殿下的姬妾和子嗣?可曾为此和殿下吵闹?可曾让殿下做过不仁不义之事?可曾为自己和家人谋过私利?”

孟先生梗着脖子道:“一个茶壶就该配几个茶杯,我是为了殿下好!死了也不改主意!你若为此虐待老夫,也不过证明你小肚鸡肠,顺者昌逆者亡而已!”

明珠笑笑:“嗯,我记住了,稍后我有大礼要送先生。还请先生不要拒绝。”

说话间,宇文光和姬慧都到了,傅明正摆开架势,先将宇文初的书信当场念了一遍:“殿下说,那天夜里因为有乌孙人在,他压根就没有回到营帐住宿,而是去了张焕的营帐,与张焕抵足而眠。张焕,可有此事?”

“末将下面的话若有一言不实,让末将被乱箭射死。”张焕站出来,眼睛也不眨地发了重誓:“大家伙儿根本不知道桂县当时有多复杂,殿下早前几次险些被暗杀,全凭行踪不定才能安然无事。当天夜里他和乌孙王喝得酩酊大醉,怎可能回到大家都知道的地方去住?傅四爷,您会么?”

第911章 真相大白(六)

傅明正微笑:“我当然不会。我看上去有这么傻吗?”

张焕憨厚地笑笑:“王妃,您会么?”

傅明正大笑:“你这臭小子,其实你最想问的是你家王妃吧?”

明珠心里有了底,心情很好,也跟着笑了:“当然不会。”

姬慧的脸越来越苍白,肖乳娘想要反驳,却被傅明正狠狠一挥手吓了回去,傅明正接着道:“殿下是谨慎的性子,除非是有意为之,不然不可能稀里糊涂就办了糊涂事,黑灯瞎火的,万一是个刺客怎么办?”他恶意地瞟了孟先生一眼:“老孟你之前不是一直生病没跟上殿下么?我若没猜错,老孟你是在桂县才见着殿下的吧?”

孟先生不能不回答他的话:“是。”

“那就对了,所以你不知道殿下多次遇刺,十分谨慎,基本不回大家都知道的地方去住。对不对?”傅明正嘲弄地看着他挤眼睛,一脸的不怀好意。

孟先生原本就拉得老长的脸更拉得长了:“是。”

傅明正接着又问:“再问一句,当时孟先生是否一直守在外面?”

孟先生愤然:“没有!老夫没有这个癖好!”

“事后,孟先生当时是否亲眼看到殿下从那间屋子里出来呢?”傅明正严肃地问了这个问题,再万分抱歉地回头看着宇文光:“请陛下恕罪,虽然臣的问题有伤风化,但这种事只能这样问。”

“继续,恕你无罪。”宇文光悄悄看向姬慧,见她面如死灰地端坐在那里,一点生气全无,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已然帮不了她了。

傅明正盯着孟先生:“老孟,请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孟先生的脸更红了:“早说了,我没有这个癖好!知道成事了不就行了吗?”

“咳,接着念信。”傅明正高深莫测地一笑:“下面是荷包的问题。这个荷包,是王妃亲手缝制,中间装的是王妃请江州子亲自配制的若干常备急用丸药等物,殿下一向珍而重之,却在赣州之战时丢失,遍寻不着,之后殿下便不再佩戴此类物品。”

张焕继续做解说:“赣州之战时,殿下为了鼓舞士气,曾亲自冲锋上阵,斩杀叛军十余人,箭射叛军统帅,第一箭中其帅旗,第二箭中其盔缨,第三箭中其马首……”他越说越兴奋,使劲一拍大腿:“从前都只当殿下运筹帷幄有帅才,却不知道他上了战场也是一员难得的猛将!武艺高强,又不惧死!弟兄们见殿下尚且如此勇猛,自然要豁出去和贼日的拼命!比吃了仙丹妙药还要有劲儿!”

“张焕你扯远了,当着陛下的面怎可如此放肆?”明珠又骄傲又心疼,轻挑眉梢,就连怪责的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柔软。

张焕从来最服气明珠,比对着傅明正还服气,当即翻身对着宇文光拜倒,响亮地磕了个头:“末将是个粗人,无意冒犯陛下,请陛下恕罪。”

“恕你无罪。”宇文光神色清冷沉静,唇边甚至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六皇叔很好,朕心向往之而不能。”

张焕又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大礼才敢起身:“当时殿下回来就发现荷包不见了,曾命我等私底下寻找,许多人都知道这事儿。”

傅明正看一眼姬慧,道:“好了,荷包的事情也说清楚了。姬姑娘是当事人,不能不听你的申诉,你一口咬定就是摄政王,那我曾问过你,除了沉水香味与荷包之外,殿下身上还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你当时不曾回答,现在想起来了吗?”

姬慧白着脸沉重地摇头:“不曾。”

张焕又很诚恳地道:“姬姑娘,你真的是被骗了。王妃曾让人给殿下精心打造了一副小巧精致的袖箭,要求殿下不要离身,殿下除了洗浴之外,这副袖箭从不离身,更是每日精心保养。末将与殿下同住,经常觉得那玩意儿硌人,你……怎么会一点没发现呢?”

傅明正示意他闭嘴,接着道:“最后一个疑点,姬慧姑娘不会说谎,她也确实有了身孕。那么这个人既然不是摄政王,又是谁呢?总不能是神仙,来无影去无踪吧?他既然得了殿下的荷包并用了殿下的香,自是不怀好意,不是内奸也是恶徒。这样十恶不赦的恶徒,该不得好死才行,殿下深恶之,特意派人严查此事,将此恶徒一并捆绑到这里。现在姬慧姑娘是否要见此人?”

肖乳娘不服气:“你们是一伙儿的,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随便抓几个人出来作证就可以了,黑的可以说成白的,白的可以说成黑的……祸害了我家姑娘,想就这样算了吗?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不怕报应吗?”

傅明正笑道:“不要急,不见恶徒也是可以的,姬姑娘可以把孩子生下来,反正已经快要临盆了吧?生下来就知道了。”他看着姬慧,意有所指地道:“其实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个圈套,施计的人没能等到这一刻,也就不能及时掌握其中的很多变化并作出相应的调整应对,只能靠办事的人自己去弥补,办事的人才能有高低之分,虽竭尽所能还是不能圆满,阴差阳错,便走到了这一步。”

姬慧懂得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施计的人是太皇太后,而那个时候,太皇太后病重面临死亡,已经无力掌控大局。之前得到指令的人只能全凭自己的本能去办完这桩事,她是有多倒霉,才会落到这个坑里去,尽毁了一生?

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

姬慧颤抖着制止肖乳娘:“不用再说了。”

肖乳娘还要再说,她颤抖着尖声叫道:“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肖乳娘惊骇地捂住了嘴,姬慧捂住脸,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宇文光连忙示意蒋又圆去扶住她:“你要不要紧?这事儿说来也不是你的错,你不过是运气不好而已。”

姬慧看着他惨笑:“陛下,是民女动了贪心。”

第912章 平安喜乐

姬慧捂着脸痛哭失声,明珠狠狠瞪她一眼,起身走了出去。傅明正向宇文光行了一礼,沉声道:“现已真相大白,恶人就绑在外头,要审要杀都可以,余下的事情就请陛下做主吧。”

居然没有穷追猛打,赶尽杀绝……宇文光颇有些意外,但还是很高兴他给了这个人情:“四表叔宽宏大量,姬慧,快来谢过傅御史。”

姬慧只是捂着脸哭,傅明正淡淡地道:“要谢就谢摄政王妃吧,我是依照她的心意行事。痛打落水狗,正是我爱做的事,但她既然走了,那就算了。”言毕给宇文光行了个礼,快步走出去找明珠。

明珠站在树下吩咐李全新给孟先生备礼,见他来了就道:“四哥今晚留下来吃晚饭吧,我让厨房给你准备鸭血粉丝汤。”

“好啊。”傅明正笑道:“为什么不肯痛打落水狗?”

明珠郁闷地道:“总不能杀了她吧。这个事情,有因才有果,虽然她有贪心,但始作俑者是太皇太后。我在想,太皇太后临终前,究竟是后悔了呢,还是想要加深我的误会?”

傅明正见她的肩头挂了一片落叶,微笑着替她摘去,轻声道:“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不管她留了再多的后手,从她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预示了结果。只要你和殿下互相信任,互相体贴,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明珠之前一直皱着的眉头便松开了:“那我就当她临终前是后悔了想提醒我却来不及了吧,这样我的心情会好很多。”太皇太后已经死了,而她还活着,当然是怎么愉快怎么过。

傅明正大笑:“父亲若知道你这样想,想必一定很开怀。你打算送给孟老狗什么礼物?说来我也听听?”

明珠笑道:“也没什么,我让李全新去春风楼挑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妓伺候他,也不枉他为殿下操劳这许久,让他好好享享福。”

傅明正挑眉:“你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明珠反问:“不合适吗?”

傅明正摸摸下巴:“再合适不过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才好。李全新啊,你一定要挑最好最有特色的,聪明伶俐、八面玲珑、泼辣凶悍、会哭会闹会撒娇的,都要有!”

不就是要挑一群爱搅事儿的吗?李全新笑得满脸褶子:“老奴遵命。”

室内,姬慧渐渐停住了哭泣,宇文光示意肖乳娘和蒋又圆把她扶起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回别院吧。”

姬慧沉默地靠在肖乳娘的身上,跟着宇文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摄政王府。到了别院,宇文光要陪她进去,她垂着眼不肯看宇文光,轻声道:“多谢陛下一直以来的照顾,民女实在无脸再见陛下,求陛下把那个人交给民女,然后就请您回宫去吧,以后再不要来了。”

宇文光沉默许久,轻声道:“就算是你犯了贪心,朕也不怪你,你……好好休息,朕改天再来看你。”

姬慧摇头,将袖子盖住脸:“陛下若是还要再来,民女只好搬出这里了。”

蒋又圆悄悄扯了宇文光的袖子一下,暗示姬慧此刻情绪激荡,不必非她拗着来。宇文光无奈,只好道:“那你还有什么要求?只要朕能做得到的,一定去做。”

姬慧轻声道:“若是可以,求陛下和摄政王妃替民女求个情,放了姬风,只要王妃答应,让民女做什么都行。再有就是,民女想问,那个人……是不是可以任由民女处置,死活不论?”

宇文光点头:“朕即刻就着人去办姬风的事,六皇婶既然放你平安归来,自不会计较这种小事。至于那个人,刚才已经说过了,都由得你,你的心意便是朕的心意,死活不论。”

姬慧将手伸给肖乳娘,笨拙却无比诚恳地给宇文光行大礼:“陛下厚待之恩,民女永世不忘,愿陛下,平安喜乐。”

宇文光的眼睛瞬间湿润了,尽管他们的年龄相差了那么多,尽管姬慧不喜欢他,尽管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但姬慧仍然是最懂得他的那个人。她知道他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平安喜乐,虽然有所隐瞒,却也没有骗过他。他好半天才让激荡的情绪稍许平静了些,沉声道:“朕也祝愿姬姐姐,平安喜乐。”

姬慧长跪不起,他只好上了马车,低声吩咐了蒋又圆几句,让蒋又圆留下来,他自己先行离去。

阮嬷嬷已经带着她的人离开,别院里只有姬家的几个下人和厨娘等人,显得十分冷清。蒋又圆先帮着姬慧把人犯绑好关到柴房里,又帮着料理好了杂事,才去看姬慧。

姬慧已经重新梳洗过了,情绪也平静了许多,见他进来就客气地给他让座上茶,让肖乳娘拿银钱来答谢他。

“陛下让老奴给姑娘带两句话。”蒋又圆坚决不受:“姑娘说来也是被牵连陷害了,这个孩子月份太大,若是冒险取掉,恐怕会出大事。陛下的意思是,不如把他生下来,陛下再使人过来抱走。姑娘只管安心养好身体,待北地战乱平息再回去,对外就说陛下赐婚嫁了人,夫婿得病没了,看到合适的,再寻一门好亲。若您同意,所有事情都由陛下来安排,您只管安心养着就行。”

姬慧许久才道:“多谢陛下天恩,多谢蒋总管古道热肠,请容我想一想,再给陛下回话,成么?”

蒋又圆默默退出,低声吩咐留下来的人:“都伶俐些,照顾好了,千万不能出任何岔子!”

肖乳娘扑到姬慧的脚下:“可怜的姑娘,您的命怎么这样苦啊……您就听老奴的,由着陛下安排吧,没必要为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毁掉一生……”她去看过那个行凶的人了,长相身材都不错,就是身份太低,只是桂县的一个小吏而已。

姬慧面无表情地推开肖乳娘,起身走到床边躺下:“我累了要休息,姬风回来后叫我。”

肖乳娘怕她想不开,哭眼抹泪地在一旁坐下来,小心守着。

第913章 结局(一)

转眼便入了冬,天气便一日凉似一日,又要到年底,需得准备许多节礼。明珠觉得冷清,便邀了安小故等人和娘家嫂子带着孩子来摄政王府一起烤肉吃,一群人围坐在火炉边,边烤边吃边玩边听小曲儿,不亦乐乎。

中途休息,安小故挽了明珠的手邀她一起去方便,华阳王妃嘲笑她二人:“你俩何不穿一条裤子算了?这是多久没见面了呢?方便也要一起去。”

安小故笑道:“我们乐意,你要怎么样?”嘻嘻哈哈拉着明珠跑远,避开了众人才和明珠说道:“我来时在街上看到姬慧的那个下人,就是拿箭射你马车的那个姬风,赶着一辆马车出了城,我好奇,让人追去看,你猜怎么着,那车里居然是姬慧。有宫中内侍一直追到城外,拦着车拉着马折腾许久,后来姬慧亲自出面,拿把剪子对着脖子才算走脱了。她和陛下到底怎么回事?陛下不会再把人追回来吧?”

“既然走了,陛下不会再追了。”明珠把自己知道的说给她听:“那时真相大白,我和四哥都猜她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似乎陛下劝她舍弃那个孩子,她的乳娘更是每天都劝,她开始时说要想想,后来就拒绝了,说要生下来自己养大,谁再劝她就是她仇人。孩子生下来也的确是精心养着,我只当她要在京中久住,没想到她就走了。”

安小故叹道:“真是作孽,那时怕你心烦就没问你,她是怎么处理那个人的?”

“杀了。”明珠淡淡地道:“搁谁也得杀了,她没见那个人,隔着门问了当时的经过,确认之后,就让姬风把人杀了。”

安小故摇摇头:“这可真是……算了,这个事儿咱们都不提了,你知道殿下又打胜仗了吧?”

明珠露出几分笑容:“知道。”

安小故笑:“那殿下是否能回来过年?”

明珠摇头:“听我爹的意思,恐怕不能。”

朝廷的军队已经渡过尾水向北地逐步推进,没有了匈奴铁骑的支持,中山王犹如被剪断了一条臂膀,他曾经引以为豪的北地铁骑,遇到了宇文初精心打造的重甲骑兵,优势不再,只能节节败退,立冬前后便退出了鹅岭,朝廷军重新夺回鹅岭后实行开荒屯兵政策,准备稳打稳扎,继续前进。

按着傅丛的分析,这恐怕是一场持久战,毕竟中山王在北地经营几十年,部下又全都由北地人组成,北地之人民风彪悍,骁勇善战,差不多一大半的人都参与了这场叛乱,只怕会拼死奋战,这块骨头极其难啃。

原本明珠盼望着宇文初能回来过年,现在她也不作指望了。只求他能平平安安,战事能顺顺利利,父亲能安稳熬过这个冬天。

想到傅丛的病,明珠原本很好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入冬之后傅丛的病便日渐加重,江州子想尽了办法也没多大效果。只说尽人事知天命,熬过这个冬天也许还能再熬些时候,若是熬不过……

安小故见明珠脸色不好看,猜她又是想到了傅丛的病情,便安抚地抱一抱她:“你每天高高兴兴的,伯父的心情就会很好,心情好呢,病也就跟着好了。”

明珠打起精神:“谁说不是呢?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招呼你们玩,明天我就回娘家乐和,总之是要把日子过好的。”

谁都没想到那一刻来得竟然那么快。

明珠次日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一家人围坐在傅丛身边开开心心地热闹了很久,直到傅丛说累了才散去。她不过是在崔氏的房里说几句话的功夫,傅霖便派人过来喊她,说傅丛不行了。

明珠从未有此刻这样跑得快,她什么都忘了,只记得那个叫她“我的小姑娘”的人就要去了。她沿着傅相府的小道,抛下所有人,疯狂地往前跑,这条道是近道,她小时候想傅丛了,嫌乳娘嬷嬷们看得太严很是可恶,每每总是悄悄从这里偷跑过去,再耀武扬威的站在观海居外叉着腰让小厮去通传:“告诉爹爹,我来了!”

傅丛不管有多忙,有多烦,都会让她进去,或是先塞点玩意儿给她,或是塞点吃食给她,让她安静了,在一旁坐着,他再和幕僚手下商量大事。他老年才得了她,如珠似宝,爱逾性命,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都捧给她,重病之中犹自为她筹谋,平生所愿不过是天下太平,儿女安康。

明珠扑倒在傅丛的床前嚎啕大哭,只觉得心都被人剜走了。傅丛睁开眼,微笑着想抬手去摸她的头,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不得不示意安如山帮这个忙。安如山泪如泉涌,颤抖着抓起他的手放在明珠的发顶上,傅丛满意地喟叹了一声,低声道:“别哭,我很好,再没有比此刻更好的了。”

明珠使劲咬着唇,拼命把眼泪和呜咽压下去:“爹爹,我还小,我离不开你,不能没有爹爹……”

傅丛给她逗得笑了:“不,你长大了,爹爹会为你骄傲。”他让明珠握住他的手,再看着傅明达、傅明清和傅明正,示意他们把手都放上来,他用尽全部力量,把这四只手捏在一起,低声道:“同心协力。”

傅明达颤抖着嘴唇轻声道:“父亲您放心,儿子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傅丛点点头,看向傅明正:“好好过日子。”

傅明正哽咽不能语,只能拼命点头,傅明清孩子似地大哭起来:“爹爹,儿子错了,儿子不孝,让您失望了。”

傅丛叹口气:“你本就不擅长政务,爹不怪你。”

傅明清一怔,哭得更委屈更大声了。

傅丛透过人群找到跪在外围的苏氏:“老二……我死后,把我私库里的一半财产交给苏氏……善待她和孩子们……”

苏氏捂住脸,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傅丛再示意崔氏靠过去些,微笑着道:“我先走了,你慢慢来,不要急,将来到了地下,才好和我说说儿孙们的事,不要一问三不知。”

建兴三年冬末,傅丛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