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傅明正觉得心烦意乱睡不着,忍不住喊了几声傅明昭,傅明昭没有回答他,报之以细细的鼾声。

傅明正折腾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睡,十分之沉,就连哑仆开了门,他也没听见动静。傅明昭穿戴整齐,最后看了他一眼,示意哑仆背上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站在树下,细碎斑驳的月影落到他身上,让他的面目模糊不清,他朝傅明昭点点头:“来了。”

傅明昭道:“来了,多谢你在百忙之中抽空来接我。”

男子微笑:“傅将军有节义,杜某便是再忙也要走这一趟。”他想起了那个璀璨夺目、意志坚韧的女子,忍不住再问傅明昭:“将军想好了么?若是后悔,还可以退回去。记国虽然路途遥远,杜某也能倾力助之。昌华公主宅心仁厚,又与摄政王妃交好,只要她在一日,便能保你衣食无忧,安然度日。”

傅明昭笑了笑:“傅氏没有贪生怕死之人。”

男子露出几分钦佩之意,道:“既如此,我们便走罢。”

几个隐藏在暗处的人走出来,簇拥着他和傅明昭、哑仆,巧妙地避开了巡夜的士兵,再到了城门处,对着守军亮出腰牌:“摄政王密使。”

守军立刻开门放行。

傅明昭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赣州,再沉默地骑上了对方为他准备的马,马鞍马镫是特别设计过的,很适合他用,有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冲锋杀敌无所不能。但他知道这只是错觉,他已经成了废人和罪人,但是家族的荣光和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兄的责任还在肩上,他必须用自己的鲜血洗净这耻辱。

将军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该死在宫廷的阴谋之下。

他问前方那个踏着夜露前行的男子:“先生有中山逆贼的最新动向么?”

男子微笑:“杜蘅,我叫杜蘅,将军可以叫我小杜。”

傅明昭本想问杜蘅,宇文初对于这件事具体有什么看法,但是想到对方既然已经找到他并且带他离开,那就足以表明宇文初的态度了,何必再问?

阳光照到傅明正的脸上,他翻身坐起:“二哥……”

人去屋空。

沈瑞林走进来,心情复杂地道:“二哥已经走了。你回京城吧。”他半夜接到消息,摄政王密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人,而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宇文初不知道,现在看来,并瞒不过。原本可以悄悄地走,偏要亮一下腰牌,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警告。

第854章 谈心

“你回去后就如实禀告吧,摄政王已经知道了。”沈瑞林很明白,宇文初这是警告自己,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瞒得过他,成全与不成全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同时也是让自己心里有数,不要参与到这些事里面去,安心带兵打仗。这是所谓的帝王心术。

傅明正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淡淡地道:“所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他挺爱惜你的,小沈。”

沈瑞林笑而不语。宇文初对他的确一直很不错,委以重任,十分信任,不过,如果是考虑到从前的那桩事,他自然明白宇文初为何防范得这么紧。

他是个实在人,却不代表他是个笨人,宇文初当年何以醉酒出现在他的房间里,并且从此和明珠有了瓜葛;在翼城时,他为何每次想要和明珠说几句话就会被人叫走,真的有这么忙吗?作为当事人主政人,他比谁都更清楚。不过是男人间的小心眼而已。

他曾想过,若是明珠身边的男人换了他,他是否会这样?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性情不同,他没有这么多的心眼,也没有这么强的实力,可以不动声色地吓唬和赶走明珠身边有威胁的任何男人。

大概是因为知道事情不可逆转,傅明正渐渐地从打击里复活过来了,他开始试探沈瑞林:“小沈啊,明珠不该让你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沈瑞林淡然道:“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是我自己乐意的。还有下次,我还愿意。”

傅明正乐了:“你可真是个好样儿的啊!你就不怕那个小心眼的找茬整你?”

沈瑞林正色道:“他虽然小心眼,却不是下作的人。我相信他。”

傅明正拍拍他的肩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我走了。如果有二哥的消息,记得第一个告诉我。”

“一定。”沈瑞林有些怅惘,再有傅明昭的消息,就该是替他收尸的时候了吧?

傅明正的眼眶控制不住地红了:“他虽然很早从军,却十分喜爱清洁整齐,记得帮他收拾干净些,给他穿最好的衣服,用最好的棺木。”

沈瑞林沉默着送走了傅明正,他没有给明珠写信,不是因为害怕宇文初,而是觉得这样对明珠比较好。

七月末的京城,早晚已经有了些微凉意。米粒儿满了一岁,已然能够利索地到处走动了,但是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之后,她谢绝走路,多数时候都是要求人抱。壮壮这时候就会来招引她,或是拿着好吃的,或是拿着好玩的,逗着她闹,逗着她追。米粒儿通常会上当,趔趄着和壮壮打得十分热闹。

明珠并不管兄妹俩的这些小事,她有更多的事要忙,比如说医女班,比如说种红薯,比如说陪伴父母,管理府务,甚至于她渐渐成了一个类似于齐王妃那样的角色——宗室中或是勋贵家里发生了掐架行为,自家灭不了火,又不至于闹上公堂的,那就会来找她主持公道。当然这种事情里,十件有六件和小妾有关系。

明珠很郁闷,人家大小老婆掐架关她什么事?非得把她扯进去干嘛?接连推了几回之后,免不了和宇文初抱怨,宇文初一边看折子一边听她说话,笑着替她总结:“这是因为你一出手就把杨侧妃给灭了,所以大家都有了指望,别理她们就好了,这种事通常都是徒惹一身腥臊的。”

但又夸她:“当然,这也是好事,说明你比从前更有威望,大家更信服你。你把规矩定下来,什么事能管,什么事不管,照章执行,不要心软不要例外,时间一长,大家就知道什么事不能来找你了。”

明珠得意:“我是这样做的啊,不过就是和你抱怨两句而已。”她最近心情还算不错,太皇太后自宇文佑闯宫带走江州子之后就再没有新动作,而傅明正即将到京。虽然他没有在给她的信里提及傅明昭,但她相信他一定会妥善安置好二哥的。

“看你得瑟的。”宇文初点了她的鼻子一下,心情颇有些沉重。算算日期,傅明正应该就是这两天到京城了,他想和明珠就这件事好好谈一谈,不然只怕会生出不必要的误会来。斟酌再三,他决定请明珠喝茶:“上次请你喝茶,喝得并不尽兴,今天事少,我再请你喝茶如何?”

这叫事少么?明珠看一看桌上堆得老高的一叠折子,油然生出一种不妙之感,莫不是自己瞒着他做的事走了风声?但茶是必须喝的:“难得殿下想要散散心,我自然是奉陪到底的。”

二人去了湖边的水榭上,这回没用侍女帮忙,全靠自己动手。茶过三巡,宇文初开了头:“今天有三件事,第一件事是要和你道声辛苦。米粒儿满了一岁,你一路艰辛,好不容易才生下她,中间还做了那么多大事,现在两个孩子都平安长大了一岁,辛苦你了。”

明珠当然也要和他说一声辛苦:“殿下也不容易,有你在,才有家,我才能安心把孩子养大。”

“第二件,是喜事,仍然是要谢你。”宇文初凑到明珠耳边,轻声说道:“半剪和彩云改进了火炮的射程,以及,他们弄出了个厉害无比的新玩意儿,这东西装填好火药之后,埋在地下,人畜踩上就会爆炸,杀伤力极强。我倒要看看,是匈奴人的马蹄子厉害,还是我的霹雳雷厉害。”

明珠想了想,觉得半剪和彩云都是她争取来的,这个谢,她当得起,就又坦然受之,不忘再捧一捧宇文初:“也是殿下睿智宽容有能力,才能让他们发挥才智,不然换了别人,他们再怎么厉害也还是没用。”

宇文初笑笑,没有接着说第三件事,而是道:“算起来,四舅兄这两天就该到京城了。”

终于来了,明珠心里“咯噔”了一下,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看他怎么说。

宇文初看她一眼,道:“自从二舅兄的事情发生之后,你从未主动问过我要怎么办,为什么?”

第855章 苦夏

这时候二哥已经走远了吧?明珠索性道:“怕你为难,所以没问你。”

宇文初沉默片刻,以最简单的方式将话题引入正轨:“我都知道了。”

他如此干脆利落,明珠之前准备好的所有言语便全都没了用武之地。该来的总会来,她也没想过能一直瞒着他,因此也颇有些如释重负:“是的,我让四哥把二哥送走了,他是无辜的,哪怕天下人都说他该死,他仍然是我的二哥,就算是死了,那也是冤死。我不想要他死在你的手上,他也不该死在你手上。现在事情我已经做了,你惩罚我吧。”

“妹妹帮助落难的哥哥逃出生天,也是人之常情。”宇文初表示理解,却道:“那么,四舅兄是否已经把二舅兄送走了呢?”

“应该吧。”明珠原本是十分确定的,此时却不自信了,因为她没有收到傅明正带来的只言片语,沈瑞林也没有给她送来任何消息。如果真的走了,宇文初最大的可能是装作不知道,但他却要和她谈心。

宇文初看到明珠的表情,知道她应该是猜到了,他轻声道:“送到记国等候真相大白之日替二舅兄洗去冤屈,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有否考虑过二舅兄的想法?”

明珠的心坠到了谷底,她隐约是猜到了真相,却不肯接受,她直直地看着宇文初:“所以呢?”

宇文初静静地看着她:“二舅兄没有去记国,也没有跟着四舅兄回来。”他不确定该不该把杜蘅带走傅明昭的事情告诉明珠,所以他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明珠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捏住再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她的眼里已然有了水雾,鼻头也跟着变红:“然后呢?”

宇文初没有看她,而是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很早之前,我派出四舅兄去查找真相并寻人时也通知了杜蘅,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二舅兄的下落,因为我知道,你和几位舅兄的感情很深厚,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消失在同州。”

既然派出去的人是杜蘅,那么这个事当然也就不可能瞒得过宇文初。明珠吸一口气,轻声问道:“所以,我二哥现在是和杜蘅在一起?”

宇文初点点头:“是。二舅兄不想去记国,也不想死在菜市口,他想死在战场上,用鲜血洗净他身上的耻辱,维护傅氏的荣誉,维护兄长弟妹儿女的尊严。他要雯雯嫁得风光自在,要你坦然无愧。”

明珠转过身去背对着宇文初,睁大眼睛不眨眼地盯着朱红色的柱子看,一直看到眼睛酸痛,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你说过,让我不管什么事都最好第一个告诉你,亲口告诉你。所以虽然很难,我还是决定告诉你。”宇文初递帕子给明珠,他希望她能理解他,但也知道她不可能理解他,至少在这个时候不能理解他——没有几个人能做到面对至亲死亡还能保持冷静温和,至少他是做不到的,所以他也不要求明珠做到。

果不其然,明珠并没有接他的帕子,她背对着他,带着很重的鼻音,很慢很慢地问:“如果一定要把我二哥送到记国去,杜蘅能做得到的吧?”

宇文初不能回答明珠的问题,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分歧所在。所处的位置不一样,看事情的方式也不一样。他理解明珠这么做的原因,可以默许,却不会赞同她,失职就是失职,军法律法不是儿戏,他必须要对那一场屠杀有所交代。他没有理由阻止傅明昭以另一种漂亮的方式结束这件事,因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本可以说:“这是二舅兄自己的意思。”或者说,“我也很痛苦。”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他选择了沉默。

明珠沉默地离开了水榭。如果宇文初真的觉得二哥应该活下来,他就能做得到。他既然没有做,并且促成二哥走上另一条路,那就说明他的内心并不赞同她的做法。他不容易,二哥有错该罚,她都理解,但她不能接受。

明珠回到迎晖堂,倒头就睡,半梦半醒之间,她恍惚听见宇文初进来,问了素梅等人的话,具体问些什么她没听清楚,事实上她也不想听清楚,她甚至不想见他。

怎么能不难过呢?因为见过亲人死亡的悲惨,所以悲剧即将来临时便显得更加可怕痛苦。她之前曾在私底下信誓旦旦地和雯雯保证,二哥一定会回来的,她一定会想出办法洗净二哥的冤屈。但是现在这样,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雯雯和二嫂他们。

明珠从头天中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壮壮和米粒儿以为她病了,早早就围到她床前争着要把自己最爱的零嘴喂给她吃。明珠将手覆盖在眼睛上,悄悄擦去眼泪,翻身坐起,对着两个孩子露出亲切温和的笑容:“我只是太累了,所以想要歇一歇。”

门外传来侍女们问安的声音,明珠从眼角看到宇文初站在门口,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有如实质一样落到她的身上。但她现在还是不想和他说话,她便假装没有看到他,宇文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默默地离开了。

明珠慢吞吞地起身,梳洗,吃早饭,想要带着孩子们回家,却又觉得不想面对家里的人,所以带着孩子们去了安小故家。

安小故即将生产,基本不出门了,见她带着孩子们来了十分高兴,忙着让人把好吃好玩的全部拿出来招待他们,兴致勃勃地道:“你看看我这身形保持得可好?我们家老太太她们被华阳王妃给吓着了,都不许我多吃,我每天都觉得饿啊,但是又不敢吃。”

明珠摸摸她的肚子,笑道:“不错,不错,他是个乖孩子,一定不会闹腾娘亲的。”

安小故和明珠一起长大,怎可能看不出她兴致不高,便遣退了下人,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四哥不是在回来的路上了吗?也没听说摄政王下达命令说要怎么样啊。”

明珠苦笑:“大约是苦夏吧。”

第856章 回归

苦夏?这都七月底了,已然入秋并有了凉意,还苦什么夏?安小故体贴地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拉着明珠道:“我有惊喜给你,你随我来。”

明珠不能拒绝安小故的好意,打起精神跟着安小故去了偏院。偏院里有一个女子坐在树荫下绣花,她很瘦,弱不胜衣,她的神情很专注,拿针抽线的姿势却显得笨拙了些,每每总是刺错了地方,再摇头叹息,拆了重绣。

是素兰,她听见脚步声就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明珠,忘了说话行礼,也忘了放下手里的针线。

明珠的唇角勾了起来,安小故拿扇子掩了口笑:“你们主仆是怎么了?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庆贺么?怎么就和呆头鹅似地互相看着不说话?”

素兰这才站起身来,有些局促地把手往裙褶里藏了藏:“奴婢见过王妃,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明珠走上前去拉起素兰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上有疤,本想问一问这疤痕的来历,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便什么都没有问,张开双臂给了素兰一个大大的拥抱:“欢迎你回来。”

素兰伏在明珠的肩上失声痛哭:“奴婢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王妃了。”她在狱中受到拷问时没有哭,被堂审时受刑也没有哭,因为她有信念支撑,有仇恨支撑,但是见到明珠,她再也忍不住了。

明珠想起逝去和即将逝去的那些人,心如刀绞,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主仆二人抱着哭成一团。

安小故傻了眼。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子,宇文初之前悄悄把素兰送到她这里来将养,说的是让她在素兰养好身体之后,另外换个名字以她的名义送给明珠,以给明珠惊喜。她本来还想再等些时候的,但是今天看到明珠沮丧的样子,就把素兰推了出来,她是想要明珠高兴啊,可不是想要让明珠哭。

她想去劝,素梅拉住了她:“夫人,这里太阳大,奴婢扶您到那边树荫下去坐着歇歇凉吧。”王妃心里难过,大家都看得出来,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是能哭出来总比憋着的好。

安小故觉得明珠和宇文初之间肯定出了什么事,那时候不觉得,这会儿仔细想想,宇文初把素兰送到她这里来将养这个事儿,明显就是为了讨好明珠——他是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了吧?不然早点让明珠把素兰接回去还不好么?

多半是傅二哥出事了!安小故憋屈地使劲搧了搧扇子,自觉十分愤怒。她是不懂得太皇太后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在想些什么的,她只知道,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得护着,为了利益什么的去害亲人,那是畜牲吧。

明珠和素兰哭够了,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那就需要寒暄两句以拉近长时间分离之后产生的距离感。

素兰先说:“王妃瘦了,一定是这段日子操劳太过。”

明珠觉得自己的确是瘦了,但不是熬瘦的,而是认真锻炼、合理饮食的缘故,她让素兰捏她的手臂:“不是瘦了,是紧实了,我身体好着呢。”

素兰果然也就捏了,然后认同:“是的,这很好。”

然后轮到明珠了,她注意到素兰的发式有了改变,从姑娘的发型变成了妇人的发型,便问道:“你这是……”

素兰抚了一下鬓角,轻描淡写地道:“奴婢在得知自己可以活下来的那一天发了誓,此生不再嫁人,只专心伺奉王妃而已。”

明珠皱了眉头:“你发的什么莫名其妙的誓,经过我的同意了吗?我不同意。”

素兰笑而不语,俨然是意志坚定,谁劝也没法儿改变她主意的样子。

安小故早就等不及了,摇着扇子扶着腰走过来,道:“别劝她了,劝不好的。自她到这里来,我差不多每天都要和她说一次,又叫人天天劝她,也没见她有半点松动之意。人各有志,你不是她,别管了。”

明珠瞅了安小故一眼,若不是晓得安小故不知道二哥的事,她都要以为安小故是借机来劝她的了。她很想把事情的经过说给安小故听,让安小故帮她评评理,但她知道不可以,这件事,从一开始安小故就不知道细节,那就一直都不知道好了。

不过素兰的回归的确让她的心情好了很多,她郑重给了素兰承诺:“你想嫁人就嫁人,不想嫁我就养你一辈子,你是自由的。”

你是自由的。素兰听懂了明珠的话,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奴仆,而是自由身,曾经她幻想过有这么一天,风光出嫁,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但是梦已经碎了,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也不在了,原本抱定必死之心,却又因为明珠的偏爱而侥幸活下来。她又哭又笑:“承蒙王妃不弃,奴婢恐怕要赖着您一辈子啦。”

等到素梅过来,和素兰又是一番唏嘘流泪。壮壮见到素兰就不一样了,高兴得和什么似的,拽着裙边就不松手了,看到素兰手上的伤痕,他拉着她的手,撮起小嘴给她吹气,问她还疼不疼。

素兰眼里泛起泪光,含笑摇头:“原本是疼的,被壮哥儿一吹就不疼了。”

壮壮得意无比,吹得更起劲了。

安小故道:“你难得出来松泛,今天就别回去吃饭了,在我这里好生整治一桌席面,去把华阳王妃和你四嫂请过来,咱们四个好吃好喝,打叶子牌掷骰子玩。”

一个刚出月子,还继续圆润着的华阳王妃,再加两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围坐打牌赌钱,这样真的好么?明珠看看安小故的大肚子笑道:“你不怕把孩儿教坏了?”

安小故瞪眼:“我玩一玩他就学坏了?不许你扫兴。”不由分说,叫人安排下去,很快就张罗起来。华阳王妃和李舒眉闻风而动,把孩子和自己一起捎带着上了门,兴致勃勃凑在一起吃喝玩乐,分享京里的小道消息。

华阳王妃伤了身体,精神不济,就弄个美人榻歪着,半点没有影响她吃喝玩乐。大约因为习武的缘故,李舒眉的精神是最好的,四肢也照旧纤细,她就成了另外那两个人羡慕的对象。

嬉闹一回,趁着安小故和华阳王妃吵闹嬉笑,李舒眉和明珠说道:“我刚才看到外面有棵桂花已然开了,你来帮我摘些扎个花球。”

明珠收了笑容,跟着李舒眉走了出去。

第857章 他的道

汝南侯府的桂花其实也没到花期,开得稀稀落落的,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因为这两个人都不是来摘花的。不然手底下那么多的丫鬟婆子,想摘什么花摘不到。

“挺香的。”李舒眉摘了几颗桂花放到明珠手掌上,低声道:“今天早上殿下去了我们家,见过了父亲。”

“他去做什么?”明珠心里生出一股怒气来,宇文初气一气她也就够了,还要跑去找父亲做什么?是生怕父亲不会被气死么?

李舒眉摇摇头:“我不知道摄政王和父亲都说了些什么,不过父亲随后就让人来叫我,让我抽空来看看你。刚好小故请客,我就来了,你和殿下闹别扭了吧?”

明珠认为,她和宇文初之间的事不仅仅是闹别扭那么简单了,她心里有一个结,这个结如果解不开,她就永远都不会好受,而且道理她都懂,她不需要有人来和她讲道理。所以她没有回答李舒眉的话,因为她不知道宇文初究竟和父亲说到哪个地步,她并不想要让家里人把宇文初看成害死二哥的凶手。

李舒眉见她不回答,便道:“其实你四哥之前曾经写过信回家,具体的经过长兄知道,我也知道,父亲虽然没说,但我猜他也是知道的,只是假装不知道,让我们宽心而已。我是傅家的媳妇,我同样很敬重二哥,希望他能逃出生天,但是一分为二的说,我理解二哥的想法和做法,也理解殿下的应对。父亲叫我带一句话给你,尽人事知天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和选择,只要他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那就是他的道。”

明珠沉默不语。她都明白,事情刚发生时,父亲曾和她说过,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太皇太后,而他,不希望在失去儿子之后再让女儿也失去幸福。也就是说,他不希望她和宇文初因此生隙,因为这是太皇太后最想要的,但是她过不去她心里的那一关,至少目前过不去。

李舒眉见她不说话,只好叹了口气:“你四哥最迟明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听听他怎么说吧。”随即绝口不提此事,逼着明珠加入到赌博队伍中去。

一群人玩得十分尽兴,安小故先让人把孩子们送回家去,再拿出了二十年份的梨花白,她和李舒眉不能喝,那就看着明珠和华阳王妃喝。华阳王妃身体不好,也不敢多喝,不过这不妨碍她把明珠灌醉,还兴致勃勃地让人去通知宇文初,表示你老婆被我们灌醉了,你要不要来接她?

宇文初真的来了,安小故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不但亲自把明珠送上宇文初的车,还很大胆直白地劝他:“床头吵架床尾和。”

宇文初明白安小故的意思,却只是微微一笑而已。这种策略在别人那里大概行得通,在明珠这里只会起到反作用,他现在除了等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明珠平时嚣张跋扈,喝醉了倒是乖得很,安静地躺在车里睡她的觉,手脚都十分规矩,更没有出现哭闹之类的事。宇文初把她抱下车,再换乘轿子,一路送到了迎晖堂,也不去其他地方,亲自喂她喝过了醒酒汤,再帮她换了衣服让她躺下。他自己就在一旁挑亮了灯,继续批他的折子。

明珠一觉睡到半夜时分,还是因为内急才醒的,看到坐在一旁批折子的宇文初,再看看她自己的装扮,心里也就都明白了。默不作声地起身解决问题,再默不作声地回来躺下,假装没有看到他。

宇文初也没有主动和她说话,而是十分镇定地继续做他的事,明珠悄悄回头,看到一张在烛火之下显得特别坚毅冷凝的脸,倘若不是因为二哥,她必须得上前给他一个拥抱,再问问他饿不饿,累不累,哄他早些睡觉,这样夜以继日地拼命操劳,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明珠咬紧了嘴唇,坚定地回过了头。头痛欲裂,睡意全无,她躺在床上,背对着宇文初,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又痛又乏却完全不能放松下来。

再这样下去她得发疯。明珠翻身坐起,出声招呼值夜的绣桃:“让厨房做些吃食上来,我饿了。”

绣桃领命而去,宇文初停下笔,抬起头来看着明珠,眼睛亮亮的。明珠并不理他,径自披了衣服去看孩子们。

孩子们正在熟睡之中,兄妹二人皆都是粉嘟嘟的圆脸蛋,握着胖胖的小拳头,睡得安宁又舒服。明珠爱得不行,静静地在一旁盯着看了许久才离开,问素兰安置好了没有,素梅笑道:“时间太紧,素兰姐姐原来住的地方还没收出来,奴婢便让她一起住,也算是有个伴。”

明珠知道自从素菊死后,素梅一直都很寂寞痛苦,也就由得她去。一时绣桃送了吃食上来,她也不招呼宇文初,自顾自地拿了碗筷开吃。

也不知是绣桃太聪明,还是太过自作主张,居然碗筷就准备了两套,还自动去请宇文初。宇文初也没客气,放了笔就过来陪吃,两个人都不说话,只管埋头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