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始终未被获准。程少臣拉开她的手臂,伸出自己的一只手盖住她眼睛,很用力,她怎样扭头也挣脱不开。他的唇亦用力压下来,同时还有他的身体。他的动作突然坚决而激烈,她完全挣脱不了,最后只能任他肆意掠夺,溃不成军。

下回绝对不可以再明目张胆地挑战他的权威与尊严,真是惨痛的教训。沈安若在睡意来临前虚弱而愤恨地想。

难得他也起得这么早。沈安若在衣物间里找衣服时,从镜中看见一向在本时间段睡得最香的人竟然也裸着上身光着脚进来了。卖骚!

她不声不响地换好衣服,瞥见程少臣也已经穿戴整齐,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正在找领带。见她转身要走,仿佛随口一说,语气却是肯定式:“晚上到姑姑家吃饭。”

“晚上公司有事,你自己去吧。”

“放心,你不会见到江浩洋。”这句话成功地留住了已经走出更衣间一半的沈安若。

“嘉敏回法国了。至于你的那位江学长……首先他跟嘉敏的关系其实没那么近,其次,他又调职了,你在姑姑家见到他的可能性极小。”

“他不是才调了职吗?怎么又要调?”

“本市年轻干部重点培养对象,当然要熟悉各处的情况。××局副局长,不出意外的话,三两周内就会任命吧。”

××局,正是她的工作要接触频繁的上级部门,程少臣恰好很清楚。他今天早晨就是要存心让她不痛快,此刻想必在心里暗笑。

她不说话,白了程少臣一眼准备再度退场。

“沈安若,你干吗用这种眼神看我?”程少臣每次做出无辜表情的样子时,都是最欠扁的时候,“你的学长仕途一帆风顺,你应该与有荣焉。”

“江浩洋就算当了市长又与我何关?总比不上可以一起踏雪寻梅的老同学来得更切实际,你说对不对呢,程先生?”

她本打算看他脸色微变的样子,哪里料到程少臣竟然笑得天真又烂漫:“我的天,都过了一个月了你才想起这件事。请问你在吃醋吗程太太?”

“鬼才吃你的醋。”沈安若真的有些想翻脸了。

程少臣犹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朝她扬着手里的两条领带:“帮忙参考一下,哪一条比较适合去见我今天的重要客户?一个比我妈年轻许多又比你老许多的女人。”

“程先生就算系一根麻绳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你一定要有这样的自信。”沈安若冷静地回答,冷静地退场,听到身后程少臣笑不可抑:“沈安若,我猜你现在正在想,最好能用一根麻绳快点勒死我。”

沈安若几日后便见到了江浩洋。那时她正奔波于一个项目的审批,一向待她友善的科长直接带她去见新任主管上司:“你若有疑问可以直接问江副局长,他说可以就没问题了。”

于是此刻沈安若与江浩洋又是面对面,她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不过一米的距离。

“师兄,先恭喜您。”也许是事先被程少臣激了一下的缘故,竟然没有再感到别扭,仿佛见一个有些敬畏但还算亲切的老友。只不过一个多月前,在程少臣的姑姑家,她还觉得坐如针毡。又或者,如今情势不同,少了看戏的观众,她又准备充分,于是便坦然。时间匆匆流逝,很多东西便随之改变。

“安若,为何到了今天,我们竟这样有缘。”江浩洋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微笑的弧度,但沈安若知道他在笑,仿佛在跟她讲一个笑话。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沈安若也淡淡地笑。

他起身替她倒水,白开水,冷的与热的掺在一起,温度刚好。她没有对别人说过,她喝热水与冷水皆牙痛,喝浓茶则胃痛,没想到他知道。

周末上午,沈安若穿了一身休闲装准备出门去。一向对她的行踪不怎么关注的程少臣突然问:“你要跟朋友去爬山吗?”

“我找了驾校的老师陪我练车。”

“你改变主意要买车了?”

“公司车改,取消班车与公务用车。”

“跟教练说今天的行程取消,我陪你练。”

“程总您日理万机,我可用不起。”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今天觉得有点无聊。”

沈安若就知道,他是特意来看她的笑话的。

“真奇怪,你的驾照到底怎么拿到的?”

“我色诱考官。”

“就凭你这种姿色……哎,减速!”

他们把车一直开到附近的乡村。草木已经返青,冒出幼嫩淡绿的芽,令人心情愉悦,沈安若竟然还顾得上分神欣赏。

中午他们吃了农家饭,下午往回路走。他专门指挥她走那些窄窄又时时有行人冒出的小路,吓出她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后来几乎把车擦到墙上去。

“你的车多少钱?练车成本太高了吧。”

“没关系,撞坏了再换一辆好了。”

“你怎么整天换车啊。”

“总开一辆会审美疲劳呀。”

“花心!”

“这跟花心什么关系。你不也是有些衣服才穿一次就再也不穿,有些衣服买了后就从没穿过。”

他说的倒是真的。只是,他什么时候竟然能够百忙中拨冗关注这样的小事,真诡异。

后来他带她去车行,两人意见总是不一致。

“程少臣,开车的人是我好不好,不要把你的高品位强加过来。你见过几个朝九晚五的打工族开着几十万的车到处招摇?”

付账时也闹分歧。

“我自己可以付,公司有补贴。”

“公司给你支付百分之百吗?”

“反正不用你。”

“沈安若,我真是搞不明白,你总在这种无聊问题上跟我别扭,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我又没打算跟别人跑掉,你有必要像哄情妇一样地整天逗我玩吗?你觉得很过瘾呀?”

结果程少臣冷笑:“拜托,情妇这行业也是需要内外兼修的业务素养好不好,你根本不具备资质。”

结果仍是她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温静雅生了个女儿,十分可爱。

周末回去看她们,静雅抱怨:“天啊,竟然是愚人节的生日,闹闹长大后会多么埋怨我。”

萧贤淑建议不如顺应出生日,小名叫做“阿愚”,可保孩子平安。

两人僵持不下,于是各叫各的。静雅说:“闹闹该喂奶了。”贤淑婆婆说:“李嫂,请把阿愚的小被子拿出去晒晒。”场面十分搞笑,但没有人敢公然地笑。

程少卿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欢喜,至少表面平静异常。反而是做爷爷的和做叔叔的十分开心。

沈安若没想到程少臣那样喜欢小婴儿,抱在手里就不愿放手,笑得十分孩子气,他比月嫂更有办法让小孩子止住哭。沈安若坏心地想,这家伙莫非小时候很喜欢洋娃娃,结果因为身为男孩所以没有得逞?

而沈安若对婴儿天生没好感,尽管是这样漂亮的小婴儿。保姆把孩子塞进她怀里,她觉得好似抱了一枚定时炸弹,心惊胆战,抱松了怕婴儿掉到地上,抱紧了怕勒得她难受,一会儿后背就冒汗。她笑得僵硬,别人却只当她些许的紧张与激动,还打趣她正在体验做母亲的感觉。还好一分钟后,程少臣很自然地把孩子从她怀里接了过去。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发自内心地感谢他。

晚上静雅拉着安若聊天。

“你看多么顺利,没有产前焦躁,也没有产后抑郁,比想象中的容易许多。你自己不想体验一下吗?少臣喜欢小孩子,他一直有小孩子缘。”

“要把一个孩子平安顺利地抚养长大,太艰难了。要他身体健康不摔了碰了,要智商正常学习不要比别人差,要不危害社会最好还是社会栋梁……这是多么繁重的使命。人这一生时时处处都会产生误差,稍有偏离最终都要谬之千里。我一想起来都觉得害怕。”

“你想那么多那么远做什么啊,做人先看眼前最重要。”

她从静雅房里出来时,经过公公的书房,门没关严,露出一条缝。程少臣又在里面被训话,真可怜。

程兴华说:“不制造产品,专门高额克扣别人的辛苦钱。黑客!”

“如今制造业的利润率多么低,难为你还做得那么得意。我们赚的也是辛苦钱啊,还有‘黑客’的定义不是这个意思,程先生你落伍了。”

“投机!”

“那叫投资好不好?”

这对父子就从没好好讲过话。

她在看楼梯转角处的几幅油画,非名家之笔,但她喜欢。很小的三幅画,同一处风景的春夏秋三季,远山近树,意境深幽,偏偏少一幅冬天。

偏厅里婆婆与陈姨在闲聊,声音隐隐传来。陈姨说:“听说前阵子紫嫣回来了。”

“少卿知道吗?”

“不清楚。不过少臣肯定知道。”

“初一那天少臣是跟她在一起?”

“应该是。”

“简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祸水!”

“你小声点啊,怎么又扯上老程了?没什么啦,我看少臣跟安若相处得挺好。”

“嗯。告诉其他人,别在安若面前提这个名字。我看那孩子虽然话不多,但心思敏锐。还有,也别让静雅知道,免得她不痛快。”

“还用你说吗?”

沈安若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她听到第一句时就准备转身上楼,但当时偏偏她的丝巾滑落,质地太轻,直接飘到楼梯最后一层台阶处,她只好去捡,于是不免又多听了几句,但她已经尽量用最快的速度上楼了。

她已经上了大半的楼梯,突然听得似有人走出来的声音,不免在心底轻轻叹息一下,只好再转身向下走。她招谁惹谁了呢,枉做小人。

“陈姨。”

“安若,静雅睡了吗?”

“没呢。”

“陪她多聊会儿吧,她这些天念着你呢。”

“嗯,静雅有点饿,我帮她去厨房拿点东西吃。”

回程仍是沈安若开车,三个多小时车程,快到城市交界处时,高速路上的车开始多起来。

程少臣险险地把着她的方向盘替她调整方向:“真是没有开车天分,七歪八扭成这个样子,还敢用这样的速度。”

“我自己开车时比这好多了,都是因为你总在旁边捣乱,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

然后车里沉默。太过安静了,几乎令人昏昏欲睡,沈安若开了音乐,放的喜多郎的《古事记》。一遍结束,沈安若又重播,程少臣忍不住出声:“换一张。听这么别扭的音乐,怪不得你越来越别扭。”

“这音乐哪里别扭了?你就喜欢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

“旋律似乎平静,但编曲很狂躁,节奏太压抑,总之不适合你。春天容易上火,我建议你还是多听听巴赫吧。”

“谢啦,我更喜欢贝多芬。”

于是话题又卡住。

沈安若顺从地换上又一张碟,《花季王朝》,嘻唰唰呀嘻唰唰,吵死他好了。

终于进了城市的主干道。天色已晚,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没想到你真的恐婴,竟吓成那个样子。我之前还以为你只是说着玩儿。”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有恋婴癖。”

程少臣忽略她的用词:“哎,那么小的小孩子,跟玩具似的,抱在手里那么软,”他用手比画了一下,“我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常常抱流浪猫回家,然后被我妈训。”

“小动物都喜欢?那你喜欢老鼠和壁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