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低头微笑不语,听温静雅又说:“萧太后真该在旁边听到,这次她一定会表扬我多么具有大嫂风范。”
沈安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们快吃完时,安若在眼角余光里看到一袭飘逸的长裙从身旁轻轻掠过,明明是冬天,厚重的料子,但就是令人想到“飘逸”这个词。她心念正在一闪间,那长裙主人却折了回来:“静雅,是你吗?”沈安若抬头便见到一位高挑纤细的美女。
温静雅似有一瞬间的惊讶,很快恢复正常。她不便站起,只好歉然地笑笑:“好久不见,紫嫣。看我现在,整个人变了形,难得你一眼认得出。”
沈安若从座位上站起,听得静雅介绍:“这是我多年的同学,秦紫嫣。沈安若,我妹妹。”
“你又从哪里捡到这样一个漂亮妹妹?”秦紫嫣声音低柔,十分好听。她只化了淡妆,看起来仍是精致无比。
“当然是亲妹妹,难道跟我长得不像?”
“仔细看,倒有一点像。”美女就是美女,浅浅一笑时,周围景物都失色。
“你何时回来的?”
“一周前。你也快生了吧。”
“快了,还有一个多月。”
“多好,如今你的样子看起来都有几分神圣。”秦紫嫣忍不住弯腰去摸一下静雅圆圆的肚子,“真抱歉,不能多聊一会儿,我约了朋友,改日再联系。”又转身看向安若:“很高兴认识你,安若。”
沈安若微微欠身致意,目送她离开。坐下时,见温静雅也在看向秦紫嫣的背影,表情似在凝思,一不留神将餐巾碰落在地,便要弯腰去捡。
“大嫂,你别动,让我来。”沈安若的声音并不高,但出于一种直觉,她站起来后又向门口望去。已经走到门口的秦紫嫣果然正在回头看向她,四目相对,气氛其实有点微妙,于是沈安若友善地朝她笑笑,秦紫嫣也回应她一个友好的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复杂以及意味不明。
回家途中的温静雅沉默了许多,不再如来时的唧唧喳喳。
“大嫂,你是否不舒服?”
“没有。我吃多了就会困,而且有点累了。”温静雅在车后座挪着身子想找个更好的姿势,沈安若替她在后背塞上软垫,“谢谢你安若。对了,以后没有长辈的场合,你也像少臣一样喊我‘静雅’吧,被人叫‘大嫂’会觉得已经很老了。”
“好。”
“刚才我那同学……很漂亮吧。”
“嗯,大美女。”
“这‘大’字用得多妙,这世上美女虽多,大美女却真的很少。”温静雅低声应了句,迷迷糊糊半合着眼睛,似已睡着。
快到傍晚时,外面飘起鹅毛大雪,程家兄弟二人却都还没回家。客厅里暖气极好,程家两位媳妇陪着婆婆以及陈阿姨在客厅里闲聊。陈阿姨是萧女士的好友,丈夫去世后就一直在程家帮忙,几乎算半个自家人,程家兄弟也拿她当长辈一样尊重。
大多数的话是两位老女士在怀旧,沈安若是好听众,不乱抢话,有问必答,也小心地不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温静雅则兴致缺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安若,你该早点把她劝回来,别由着她的性子在外面逛,这么冷的天,拖着那么沉的身子,哪受得了?”陈姨担心地说。
“静雅从小就任性,别人劝不住的。安若可别学你大嫂。”萧贤淑说。
“安若不会啦,你放心吧,妈。”温静雅满不在乎,“不是聊你们年轻时的事吗?我正听着呢。怎么又扯到我啦?”
雪越下越大,萧女士开始担心儿子们:“你们丈夫哪儿去了?”
她们都答不出,于是萧女士不免不高兴:“看看你们这妻子都是怎么做的,怎么能连丈夫的行踪也不知道呢?这天冷路滑的难道不担心?”
“又不是小孩子,哪用得着时时盯着怕走丢了啊。妈,上回您不是还教育我,别把丈夫管得太紧,会让他们生出逆反情绪的。”
沈安若努力忍着笑,萧女士还没来得及发话,陈阿姨赶紧说:“这两个孩子也真是的,年初一的,连去哪儿都不打个招呼,我给他们打电话。”一会儿回来说,“少卿再有几分钟就到家了,少臣手机总是接不通。”
“他们俩没在一起吗?少臣搞什么呢?”萧女士一脸的担心。
“本来是在一起,后来分开了,少臣大概去见个老朋友。”陈姨回答。
沈安若见婆婆盯着她看,似在观察她的表情,只好赶紧拿了手机拨过去,样子至少是要做一做的。电话里一直回应:“您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她笑一笑,突然觉得这表情很难把握得恰到好处,笑容太坦然了会被说没心没肺,太勉强了则显小家子气,一定要弧度合适才好。“也许是手机没电了,妈,他开车一向小心,您别担心。”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程少臣不耐烦电话骚扰直接拔掉电池的样子。
晚餐前程少臣终于也回家,一堆人上前去嘘寒问暖,只担心路况是否很危险,是否出了状况,见他有些感冒的样子,又是姜汤又是暖炉,几乎要把他当婴儿看待,至于他为何失踪的话题,一提就立即被人含糊过去。
程少臣真的受了些凉,吃完饭就回屋了。拜他所赐,沈安若领命照顾他,也得以尽早地回房间,不用陪伴长辈们。
他在餐桌上明明一副强打精神病焉焉的样子,在房间里却神气得很,转来转去,除了说话鼻音有点重,哪里还有病人的样子,又死活也不肯吃药。
结婚后他们俩其实甚少有机会待在这样一个小空间里面面相对,通常在不同的房间里各做各的事,如今却像被绑在一起的蚂蚱,真是有些百无聊赖。
后来程少臣倚着床头翻一本厚厚的书,沈安若蜷坐在床边的软椅上看碟,四十年代的黑白老片,悲悲喜喜,离离合合。听得程少臣边翻书页边打哈欠,过一会没了动静,扭头一看,原来是睡着了,瞥一眼他拿的厚书,竟然是《汉语大词典》。
她拖了被子替他盖上,想了想,又推醒他:“程少臣,你换了睡衣再睡吧。”
程少臣翻个身,鼻音重重地嘟囔着:“等正式睡的时候再换,现在我只睡一会儿。”
沈安若拿他没办法,探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然后低声问他:“你喝水吗?”
“牛奶。”
她去拿来两盒加热过的牛奶,替他插好吸管塞到他嘴里,结果他只喝了两口就不喝了,连眼睛都不睁,将手指扬向床头矮柜的方向,示意她放到那边去。
真大牌。沈安若也懒得再理他,喝了几口自己的牛奶,继续看碟。这一部有情人终于最后在一起,于是再换另一张,仍是老片,《龙凤配》,司机的女儿从小爱着一起长大的富家二少爷,结果他从来不曾注意过他。
向后伸手摸到放在床头柜上的奶准备再喝几口,却发现已经空了。回头看程少臣已经坐起来,嘴里咬着吸管,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
“你干吗把我的也喝光了?”
程少臣把刚才咬在嘴里的那一盒递给她。
“我不要,才不要被你传染。”沈安若推开他伸过来的手,结果手却被他抓住,捏在掌心里正反都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沈安若觉得诡异至极。
“晴姨说,你看起来一副蕙质兰心心灵手巧的样子。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你也去看晴姨了吗?”
“我去时你们刚走。”
“你怎么把自己弄感冒了?你车里的空调坏了?”
“和一个老同学到山上去了一趟,雪大开车不安全,走上去的。”
“哦。”沈安若应了一声,继续盯着屏幕,长大后,女孩子出落得标致出众,她爱的人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而大哥担心弟弟,于是跟这女孩子走得甚近。沈安若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一句:“程少臣,你觉得我跟晴姨像吗?”
“怎么可能?”程少臣回答得太快,语气又过于认真,倒让她愣了一下。半晌后,听得身后程少臣恢复了惯常的语气,悠悠地说,“晴姨那是真正蕙质兰心的才女,至于你啊沈安若,你顶多就是伪小资,假淑女。”
“嗯。”
程少臣见她没反应,却不肯罢休,伸脚去踢她:“喂,这么平静?我还以为你打算咬我呢。”
“你说得多么正确,我为什么要咬你。”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谦虚?”
“我什么时候不谦虚啦?”
沈安若继续看碟,大哥与女主角关系开始处于暧昧期。结果那个感冒的人还不打算正式去睡觉,又开始捣乱,真是一有状况就反常地多话。
“沈安若,你猜大哥他们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你已经知道了?”
“当然是不知道才问你啊。静雅跟你说了没?”
“没有。这问题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跟我们有关系。如果是可爱的小姑娘,我们也可以偶尔借回家去玩几天,如果是男孩那就算了,多没意思。”程少臣想了想又补充,“不过如果从长远的角度考虑,大哥他们还是生男孩比较好,这样我们就完全不会有压力了,生什么都无所谓。”
“你家重男轻女吗?”
“也不算有。小时候他们一直希望我是女孩子,结果我一生下来竟然是男的,失望之下就把我扔给外公和外婆了。不过妈的思想还是有点守旧,爸倒算是开明的。”
“你小时候他们有把你扮成女孩子拍照吗?”
“当然没有,打死我也不干。喂,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不喜欢,我恐婴。”
程少臣哧哧地笑:“你恐的不只是婴儿吧,所有小动物你都害怕,连一个月大的小狗都不敢抱,真是胆小鬼。”
电影已经演到尾声,犹豫啊挣扎啊纠结啊,女主角爱上大哥,而大哥决定接受商业联姻,并送女主角到弟弟身边,成全她从小以来的梦想。
程少臣也直直地盯着屏幕陪她一起看,沈安若直推他:“你还是睡觉好了,这片子不适合男人以及病人看。”
“这电影很久以前我似乎看过的。后来怎样了?”程少臣打哈欠,他本来也不感兴趣。
“弟弟揍了他的大哥,然后赶他到法国去追女主角。”
“没劲的剧情。”
“对啊,真没劲,简单又老套。”
“你前面看的那部电影是《Random Harvest》吗?”
“我没注意英文名,只知道中文名字是《鸳梦重温》。”
第十五章 审美疲劳
大家都慨叹:为什么婚姻总是爱情的坟墓?
要我说,婚姻至少收容了爱情,不至于让它无家可归,成为孤魂野鬼。其实,婚姻埋葬的,何止是“爱情”这一样东西呢?
——沈安若的Blog
沈安若觉得最近有点关于生活的审美疲劳,每天准时醒来,吃早饭,乘车,上楼,开电脑,接电话,然后又是乘车,吃饭……日子过得有些疲疲软软,连听重金属音乐的时候都想打哈欠,大概春天到了,容易犯春困。
她正在厨房里做鱼丸汤,很麻烦的工序。他们吃饭一向简单,想吃复杂一点就出去吃。只因程少臣早晨随口说了句突然想念鱼丸汤的味道,她就从下班一直忙到现在。沈安若一边做饭,一边在心里鄙视了自己十遍不止,简直就是讨好献媚,脑子犯抽。
结果饭快要做好,程少臣的电话也打来:“晚上有事,不回家吃了。”
“怎么不早说,饭都做好了。”
“反正你自己也要吃饭啊。早跟你说,你又要胡乱应付。”
“多谢你这么关心我。”沈安若没好气地啪一声挂了电话。明明是忘记了打招呼,竟然还这样振振有词,总之她的口才永远比不过他。
程少臣说得对,他不在家吃饭的时候,她多半是随便应付,一碗泡面,或者一份面包沙拉,晚餐就这样胡乱打发掉。不过仍是很气恼,赌气吃掉了大半的鱼丸,又做了香蕉奶昔喝了两大杯,将胃塞到满满,才觉得大脑渐渐重新快乐起来,连程少臣是谁都要想半天才记起。
第二天起床时,朝他的书房望一眼,仍在沉沉睡着,于是自己收拾妥当去上班。他们各自的书房平时一般不关门。她昨夜睡时是凌晨两点,那时他还没回家。
花天酒地,真堕落。沈安若在心里不屑地默念,将住房门替他带上,结果人都已经进了电梯,觉得不安心,又出来替他把门反锁了,上了两道锁。
审美疲劳的日子里,连做爱做的事都变得很敷衍,如同例行公事。不只她,还有他。
老版电影《乞力马扎罗的雪》的结尾究竟如何呢?与海明威的原著一样不?明天记得去淘一张碟回来好了。沈安若躺在某人的身下分神地想,由着他自己去意兴阑珊地玩儿。啊,糟糕,明早有临时会议,竟然忘记通知赵副总,等眼下这件事情结束了千万记得在手机上设个提醒。
突然胸口吃痛,原来被重重地咬了一口。莫非走神走得太离谱被发现……啊,不过真是疼,这个浑蛋。沈安若反手搂住他,使了劲地抓他的背。唉,能抓出几道痕最好,要疼,但不要有伤,这力道该怎么掌握呢,可惜她没留长指甲。只是接下来由不得她再去思考,被挑衅的人不再对她客气。
“关灯,把灯关掉。”她只能这样请求。
“你不是怕黑?”
纠缠中男女的声音都听起来总是暧昧而破碎。
“请关掉。”沈安若伸出胳膊挡住眼睛,那灯光何时变得这样亮,闭着眼睛都觉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