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伤心?
这个年节,永乐邑很热闹,因一环街畅通,中心花园完工,中心花园里更挂上无数的彩灯,惹得少男少女结伴而往,就连各镇的男女们也得了家中长辈给的丰厚压岁钱,为了看节,在城中客栈落脚,也要赏一下城中的花灯。
陈蘅被困凰女境,她不知道外头过了多久,但那里面却似很久很久,久得可以忘了时间,她虽然进入后天境,还是不能穿过光阴之门,也不能窥破前世那些未知的谜。
她虽然猜到,却依旧想亲眼解开谜底。
出来的她,蒙着脸,穿着一袭白纱长裙,头上戴的是雅致珠钗,没有回家,而是漫步在中心花园。
前世,她有太多的憾事,都城虽大,幼时怕走失;少女时因为毁容束步于后宅;嫁给夏候滔后,又一心想做个贤妻良母。
没有欣赏过这样漂亮的花灯,也没有看过这人如潮流,马如龙的盛景。
中心花园的祭台周围,被装点得花团锦簇,不远处还有一家月老庙,月老庙的前头有一林三人围抱的古树,这是冯娥的建议,让将月老庙与古树留下来。
而今晚,有无数的男女往树上抛着布条,布上写着各自的心愿。
不远处的中心花园舞台上,城中的戏班子正在咦咦呀呀,曲调宛转地唱着《天仙配》。
舞台周围聚满了人,大多是孩子,看着台上的人瞧得目不转睛。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
陈蘅静静地凝望。
这出戏的戏本子是冯娥写的。
也是冯娥建了戏园子。
如今戏剧的出现,吸引了男女老少的目光,舞台周围除了瞧热闹的孩子,还有看戏的老人,多是平民,素日舍不得花钱瞧,今日借着上元灯节,瞧得津津有味。
陈蘅瞧了一阵,冯娥每有新戏出来,就请她看第一场,她是瞧过的,的确很好。
今晚的永乐城,很美很热闹,男女老少们个个都洋溢着喜色。
“三妹、四妹,你们又不听话,怎能四处乱跑?”
有人呼着自家妹妹。
“这位娘子,此处是永乐邑,没有坏人。”
娘子福了福身,“谢大叔提点,我不是怕她们遇到坏人,灯会的人太多,是怕回家时,姐妹失散,家中长辈要训斥。我既带她们出来,就要带她们一起还家。”
就是有牙子,那也是大牙行的人,是有道德的。
大牙行多是从外头买人进来,低买高卖,从中赚钱。
而外头的人听说是入永乐邑,就是倒贴也愿意。
说是牙子,近来更干上了媒婆的活,一些家中没娶上新妇的后生,托了牙子当媒人。从外头寻满意的年轻娘子进来,一旦瞧上了去,就备一份彩礼送给牙行,将人娶回家。说是彩礼,其实就是年轻娘子的卖身银钱。
外头兵荒马乱,能被这些牙子相中带入永乐邑境内躲避战祸,无论是对娘子本人,还是对她们的家人来说这也是一种法子。
有些年轻娘子嫁人后,念着外头的亲人,也会走了门道把自己的家人弄入永乐邑。
有大娘道:“小娘子,你与姐妹个寻个地方,到了时辰,在那里碰头就是,她们爱瞧小摊,你爱瞧花灯,两不耽误。我听说今年城里有灯会,特意带儿郎、娘子们来瞧热闹,就是与他们说好在月老庙外头的东边的第三株柳树下碰面。”
有了碰头的地方,来得早的多等一会儿,自会等到家人。
三娘子、四娘子放缓脚步,“大姐,这位大娘说得甚是,要不我们一个时辰后,在柳树下会面,第二棵柳树下,如何?”
少女道:“一路小心些!”
“是,大姐。”
两个半大的小娘子飞快地奔远,人太多,不多会儿就消失不见。
陈薇与莫大娘子手拉着手儿,没走多远,陈薇道:“我好像瞧见姐姐?”
她扯着莫大娘子四下寻觅。
刚才那一个晃眼,虽然没瞧真,可那侧面,就是陈蘅。
姐姐离家几月,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人。
莫大娘子道:“你莫不是看花眼了?”
“不会的,我记得姐姐的样子,虽然她蒙着脸,可那就是姐姐。”
陈薇提高嗓门。“姐姐!姐姐!我是阿薇,你在哪儿,姐姐…”
陈蘅此刻立在月老庙前,仰头看着一个个布条,写什么心愿的都有,“我愿与村头阿牛结为夫妻,请神灵庇护!”多是求姻缘的,“但求一真心郎君。”“若为深情故,愿以一生报。”
有平民娘子的,亦有书快论坛的贵女,林林总总,字体亦各不相同。
姻缘,她的良缘呢,她以为的良人,却是前世利用了她,又带给她无数苦难的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她只能逃避。
阿慬,我在怪你,你可知,这种责怪、怨恨,比那单纯的相思更是折磨人。
不行,我一定亲口问问你!
陈蘅拿定了主意,抬眸时,就看到不远处的柳树下系着几匹良驹,走近一匹,这良驹好生眼熟,是了,是莫十一郎的,既是自家表兄的,借来一用也无妨。
她寻了块布条,写上“十一表兄,良驹一借,改日归还!”署名处是一个“蘅”字。
既然要弄明白,不妨亲往燕京城。
*
瑞华堂。
陈薇依旧坚持自己在灯会看到了陈蘅的事。
李姨娘认为她看花眼了。
“庶母,我怎会看花眼,那是我姐姐,与我从小到一起长大,我认错了旁人,怎会认错自家姐姐。”
莫氏平静地凝视着地上。
如果陈蘅回来,没道理连家人都不见。
第五百五十三章 问路
(续上章)如果陈蘅回来,没道理连家人都不见。
陈蕴进了瑞华堂,“母亲,十一表弟来了。”
莫十一郎手里拿着一个布条,“姑母,蘅表妹回来了。她借了我的马。”
最初,他还以为是谁偷走他的马,看到树上绑着布条,当即取了布条来见莫氏。布条上是陈蘅的笔迹。她消失了一年,没人知道她的去向,自称门下弟子数万的帝月盟也打听不到。
莫氏觉得自己快要为女儿操碎了心,“她去哪儿了?”
莫十一郎道:“她只留下这个字条,想来她定是平安的,我特意过来禀报姑母,望姑母莫要忧心。”
陈薇道:“我就说瞧见姐姐了。”
可她的话,连亲娘都不信,更别说莫氏等人,几乎所有人都说她是瞧错了。
自陈蘅失踪,家里人一直四下打听,不辞而别,又是与元盟主发生的芥蒂离开的,这让家人更是忧心。慕容慬不知道究里,旁人就无法知晓。
李姨娘轻斥道:“都是订亲的人,怎还冒冒失失的,没的让人笑话。”
去岁秋天,由莫氏做主,将陈薇许配给城西苏氏,即苏坊主的嫡次子苏绩为妻。
陈薇虽是荣国府庶女,但因荣国府的兄妹不多,只得四人,颇得家中看重,虽为庶女,倒比寻常庶女要尊贵三分。
李姨娘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正拘着陈薇在家绣嫁妆,因有灯会,特允她去灯会散心瞧热闹。
莫氏道:“十一郎,你有心了。”
“姑母,表妹既然回来,想来是有要事在身,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到家。”
只要现身,家里人就会安心。
陈薇忙道:“母亲,说不得姐姐已回元宅了,要不使人问一声。”
然而,结果让人失望。
元宅的莫春娘、燕儿等人俱说没见到陈蘅。
此刻的陈蘅,策马扬鞭,正行走在前往北燕的路上。
夜黑风高,行色匆匆。
白日落脚歇息,夜里就赶路。
正月二十六日清晨,陈蘅牵着马,面蒙轻纱,立在燕京城东,仰头看着城墙上石刻的的“燕京”二字,下面是“东门”,笔力浑厚,入木三分,风格霸道,横竖如剑似刀,犀厉至极。
这是北燕开国之君燕元帝的字。
陈蘅牵着马,步履轻盈,身上的绿裳是她从凰女境带出来的,是凰殿后殿之中摆放的轻纱,她瞧不出质地,觉得不错,式样也喜欢,便穿在身上。
自穿出来,才知道凰女境内的物件也是可以带出来的。
步入东城门,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商贩的呼卖声,杂耍艺人的吆喝声,还有人的讨价还价之音,交融一处。
客栈里头,出来一个清秀的妇人,见一个绿衫少女翩然而过,忙道:“这位小娘子,是打尖还是住店?”
陈蘅点了一下头,“住店,我久居山上,不知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原来是世外女子,难怪有一股灵气、仙气,这错眼之见,还以为看到一个仙娥。
客栈掌柜妇人忙答:“今儿是正月二十六日,元和三十三年。”
元和,燕高帝的年号,元和三十三年,不正是南晋的德治四十三年,她在凰女境竟待了一年多。
一年多,却像是一生一世那么漫长。
凰女境内,她独自一人,生活得寂寥又孤独,也至磨去了她身上的浮燥,再出来时,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显然,凰女境内的时间比外头的要快,外头一年,里头至少也是十年之久。
她不知年月,却只知赶路,近了燕京城的这一刹,她以为,他不在了。
修行不知山中岁月,她亦不知外界是何时。
陈蘅轻声道:“请问大嫂,可知…博陵…”
提到慕容慬,她依旧觉得难受。
他骗了她,骗了前世的她,带去了前世的苦难也磨砺。
慕容慬,要她如何面对他。
爱他,却亦怨恨、恨他。
前世久远,又一直被忽略的记忆中,他却是她前世苦难的最关键的一环。
陈蘅转而改口道:“大嫂可听过冯娥这个名字?”
“小娘子,我未听过。”
“王灼呢?”
妇人依旧说未听过。
“听闻定王寻回一位失落民间的女儿,我是她的好友。”
“你是说莫愁郡主府?”
“莫愁…”
这是冯娥的封号。
“请问怎么走?”
“莫愁郡主府在城东北方向,那一带住的全是皇亲,你走到这条路的尽头,会看到一个路口,往北一拐,到了那里一问便知。”
陈蘅道了声“多谢”。
此刻,不远处的茶楼里,几个北燕贵族公子中一人突地抬头,看到大街上一个风姿出众,翩然若仙的少女走过,惊呼一声:“快看!有美人,这才是真正的美人…”
贵公子们聚在窗前,定定地看着那牵着马的少女,步态轻盈若云,仪态极好,蒙着脸,只露出白皙的额头与一双星眸,只一眼,就能将人诱入深渊一般。
陈蘅不多时就走到客栈妇人说的地方,正待打听,只见过来三个华衣公子,“小娘子风尘仆仆,是来寻亲的?”
这些人一身华衣,却没有冒犯之意,相反,还有一股子礼敬与关切之意。
陈蘅揖手道:“我乃江湖中人,初次下山访友,是来寻莫愁郡主的。”
逢人不可全意抛,何况这是一群陌生人。
立有其间的少年笑道:“原来小娘子是来寻莫愁郡主的,我为你代为领路如何。”
对美丽的女子,尤其是气度高雅的,世人从是偏爱几分。
少年恭敬地道:“小娘子请随我来,莫愁郡主府就在前方不远。”
世间,会有这么好心的人?
陈蘅心里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揖手道:“不劳公子费心领路,今日有些困乏,待明日再去拜访不迟。”
出门在外,她又是第一次一个人出来,还是小心为妙。
即便她自恃能对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蘅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又回到来时之处,迈入客栈,“大嫂,麻烦给我的马儿预备上等好料,我要住店,莫让人打扰。”
她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
掌柜妇人见是她,应了一声:“好嘞!”
三位公子见吓着陈蘅,不敢再跟,看她住进店便各自散去。
第五百五十四章 解除婚约(三更)
三位公子见吓着陈蘅,不敢再跟,看她住进店便各自散去。
陈蘅进入凰女境,她试了无数次才弄明白,原来凤羽珠就是进入凰女境的钥匙,意念一动,再启动凤羽珠就能进入。
她开启铜壶箭漏,在凰女境沐浴更衣,又习了一会儿武功,再出来时,已是午后时分,而凰女境内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也就是说,外界一个时辰,是凰女境的一天。
难怪,她会在里面觉得日子难熬。
凰女境更没白日黑夜之说,一直明若白昼,有时候是晴天,有时候是阴天,晴天、阴天各半。晴天时,外头是白日,阴天时外头是黑夜。
笃!笃!笃!
有人叩响了房门。
陈蘅出了凰女境,坐在榻上,“谁?”
这声音,真是太好听了。
贵公子答:“今日在街上,在下见过小娘子。”
陈蘅穿上绣鞋,开门时,外头站着一个银灰华袍的少年,发笄高挽,揖手道:“小娘子,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着你初来燕京,想自请做个向导。我叫慕容忌,自幼长在燕京,对燕京最是熟悉。”
慕容忌,你这名字,倒与慕容想、慕容思有些相近,今日他说莫愁郡主是你的五姐。莫不是定王府的公子?
“莫愁郡主是你姐姐?”
若有定王府公子引路,想来以定王府的教导,倒不会有碍。前世时,就听人说北燕定王膝下儿女无庸才、废才,无论嫡庶、儿女,皆是用心培养,公子们个个人中龙凤,郡主们也是个个思国忧民。
尤其是庶长女慕容慈,可谓是巾幗女英雄,做得了谍者,盗得了情报,上得了战场,治得了一方,其才干不弱任何一个男儿。
“是,她是我五姐,生母是民间女子。”
“她以前吃过许多苦,能寻回家人,乃是幸事。”陈蘅出了屋子,她不好与一个陌生男子在屋中说话,“难得公子一片热心,有劳你带我四处走走。”
慕容忌有心结交陈蘅,虽不知对方身份,但这个的气度很少见,出尘飘逸,虽蒙着脸,可容貌绝\色,难得一见。
哪里有最好的酒楼,最大的书肆,又有最大的戏园,最好的珠宝铺子、胭脂铺…
慕容忌如数家珍,宛如世间最好的向导,事无巨细。
陈蘅又问:“辽阳王府居于何处?”
辽阳王,乃是大皇子慕容忻,此人是慕容慬最大的竞争对手。
慕容慬说过,他的王府位于辽阳王府是对门,那一片是燕高帝给自己儿子建的府邸。几位皇子,封王的居五进大宅,封候的为四进大宅。
慕容忌走在前头,“这条路唤作皇子街,我朝六位成年皇子皆居于此,离皇宫最近。往南一条街,唤作宝珠街,公主府、郡主府皆位于那边。”
陈蘅笑道:“进来第一座府邸,是定王府,你的家?”
慕容忌讪讪一笑,“我…我在皇子街有一座府邸。”
“你不是定王之子?”
既是定王之子,瞧这少年的模样,似乎还未弱冠,北燕皇族公子,满十五能拥有自己的府邸,而至弱冠,即可开府别居,与自己的妻儿生活一处。
“陛下与我父王感情深笃,除了世子爵位,还有两个候爵,在下得封文藻候。”
文藻候…
陈蘅忆起前世,定王数子,除了世子承父业,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唤作慕容忠,乃是武将,兵法武功可谓一绝,是北燕仅次于慕容慬的神将,封武忠候;而另一个儿子,是定王妃所出,名唤慕容忌,自小颇有读书天赋,学富五车,是定王数子里学识最高之人,封文藻候。
“你三兄慕容忠得封武忠候?”
慕容忌揖手道:“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家人唤我‘凤歌’!”
“凤歌?”
慕容忌似被人定在原处,这不是未来博陵王妃的名讳。
一直有传言,说帝月盟圣女凤歌是一个绝\世美人,还有人说,她其实生得平平,否则为什么其盟主元龙弃她而娶永乐郡主。
只是,这永乐郡主与元龙拌嘴,消失了一年有余,听说元龙为寻妻,已离开帝月盟。
凤歌不是因病静养,怎的下山了?
她是凤歌,她下山了,他是不是要尽快告诉慕容慬?
凤歌是博陵王慕容慬的未婚妻。
慕容忌大呼一声:“凤娘子请留步!”一路快奔过来,喘着粗气问道:“娘子何不去博陵王府?”
“我将与他解除婚约,去王府作甚?”
“解…解除婚约?与博陵王殿下?”
博陵王可是未来的太子,亦是元后留下的唯一子嗣,整个北燕,没有比他更尊贵的,这样的身份,竟要被一个江湖女子退婚,不会是他听错了。
“怎么,不行?”
陈蘅微扬着下颌,“世人都说,我凤歌高攀这门亲事,原本是世俗之言,我未入心,可是我的眼里,最容不得沙子。他既伤我在先,这门亲事,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