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乌色的云彩背后,是粉桔色的云和粉蓝色的天,那粉嫩的色泽如十六岁的少女般发出甜沙沙的笑声,明明是即将垂落的日光,却偏偏让她联想到是哥伦比亚电影公司的女神要从中升起,举着火炬,映射出道道金光。

她的托着腮,随着日落,等待时间过去。

六点五十九。

她站起来,靠近他。他并没有表示迎接,双手依然抄着口袋。她的脸与他的近在咫尺,鼻尖几乎接触。

天色渐渐暗下去,透过墨镜她已经越来越难看清他的眼。

“十、九、八、七……”她笑着数,然后伸手去摸他的眼镜,“六、五、四、三……”从他耳廓上缓缓抽出墨镜,他眉眼间虽然严肃,却已经带上了几分疑惑。

“对不起。”

离离说罢,她身后几十盏路灯齐齐亮起,前一刻还蓝蒙蒙的脸,在这一瞬变得温暖甜美。身后更有万丈光华,映的她发丝金黄,绒绒可爱。

他嘴角紧绷的线条突然放松,续而上扬,两侧细细的法令纹也弯起来,他露齿笑了。

26廿伍

他载着她行驶在环海大道上,灰蓝的天和橘黄的路灯相应得趣,白色的路灯杆从他们的两侧急速向后划过。

车窗开着,离离将他的墨镜插进自己的耳鬓,在傍晚的光线里,她的眼前黑成一片。她打个口哨,哈哈的笑,风将她头发肆意拨弄。

他一边驾车,一边回头看着她,嘴角始终留一丝笑。

离离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干净修长,握方向盘的姿势很规矩朴素。唐启孝过了拐弯处,伸手挂档,离离便牵了他的手。

她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一点藤黄和黛墨的颜色,轻轻的握住他略显粗糙的大手掌。一丝暖流经过他的心,他回过头看她,她只是笑。

唐启孝翻了下手,攥住了她的手:“摘下眼镜。”

“啊?”

“我看不见你的眼,离离。”

“今天下午六点五十五到七点之间,我也看不见你的眼。”

“你已经戴着超过五分钟了。”

“谁说补偿的概率是一比一?”

“喂……”唐启孝将她手扽了扽。

海风吹的她的黑发呼呼乱飞,她呵呵笑着抽出了自己的手,将墨镜推到发际线的位置,头发拢至耳后。然后侧目看着他。

他右手心向上微张着,等待她的手重新回来。

离离侧身前倾,打开他的音乐,里面也不知是张什么CD,播放一首激昂的英文歌,像加州旅馆般的灿烂开心。她索性脱了鞋子,赤脚窝进座位里,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手掌已在空中等待多时,她这才又重新乖乖伸出手去,与其十指相扣。

唐启孝攥住了她的手,再低头看她,她已经闭上眼睛,安静的享受二人海边奔驰,享受风吹在脸上冰凉潮湿。

日光陨落云层中,夜色将黑未黑,华灯初上将亮未亮。

他们就这样右手牵左手,相依相偎,行驶在去往云山别墅的路上。心情出奇的好,因为爱,所以不忍心长时间的怪罪,因为爱,他亦忘记了去注视她的眼睛,忘了思量她的真情有几分。他心想,哪怕明知是梦,能沉浸在梦里永不醒来,也好。

一路上除了偶尔换挡之外,他的右手就攥着她的左手。两人手牵手从环海大道一直到云山。下车的时候,离离觉得手要酸了。

“好热闹。”

“嗯,有节目。”唐启孝说着,从车后座拿了个盒子出来。

方形扁扁的,疏疏有很多这样的盒子,离离知道那里面装的是晚礼服。

“给我的?”她问,“要换上?”

唐启孝摇摇头,伸手揽着她的腰往花园里走。

“不给我呀?”

“本来是想你穿的,可是现在觉得你这样也挺好,为什么一定要穿的和别人一样呢。我的舞会,你爱怎么穿就怎么穿。”

于是离离穿着白T恤,碎花长裙,踩着夹脚拖,被他带进了云山别墅。

刚经过喷泉,走上阶梯,便听见里面的人说唐先生回来了。然后有人冲出来,笑嘻嘻的冲唐启孝祝贺道:

“生日快乐!”

唐启孝轻笑着回谢。

短发长刘海的安敏穿着单肩坠地的黄裙子,娇小调皮,跑过来揪住离离:“哈,就是等你啦,害的大家饿着肚子没蛋糕吃。”

“马上就吃。”唐启孝笑着替离离讲。

一楼的大厅里摆了花束,钢琴被放置在通往二楼的楼梯附近,穿笔直西装打着领结的乐队已经等候着。大厅中央一张桌子上面是蛋糕,四周摆满了二人位的小桌子及椅子。像是个舞场来的。

“算什么?让我难堪还是惊喜?”

唐启孝和离离进来,离离悄声问他。

“只是想有你陪着过生日,就这样。”他说。

蛋糕旁边的人都在请他过去,离离笑着松开了他的手。

他一愣,随即转头换上了笑脸,上前去迎接人们给他的祝福。

离离被拥上前去的人留落后方。

她想起她第一次进他这栋别墅的那天,也是一场酒会,聚满了西装革履或是华服珠宝的女人。她穿着衬衫牛仔,像是个来自异时空的过客。今日也是,T恤布裙不比衬衫牛仔裤好到哪里去,一贯随性懒洋洋的离离。

“架子好大呀,离离。”安敏在她耳旁唧唧喳。

“啊?”

“你看,你把堂堂唐启孝玩的团团转了。”安敏伸手拍拍离离的肩膀,“对他好点,离离。”

安敏语重心长,离离只是轻轻的动了动肩膀,让安敏将手拿开。

“小敏。”挤在蛋糕前面的人群里,有人在叫安敏,离离望过去,觉得那女人很眼熟。两抹胭脂横扫在她苹果脸上,小鹿一样的圆眼睛,仿若二十出头的女孩。

“钧姐叫我,我先过去。”安敏讲道。

对,是唐启孝的老婆。离离想起。是那位精致美丽的唐太太。

赵钧霞甜甜的笑着,远处朝离离打招呼。离离也回以微笑,然后回头去看唐启孝。他正在与人聊天,似是没在意两个女人的同时出现,又或是假装的不在意。

她打定主意要做隐形人了。

离离去露台上的小桌子前坐下,远远的看唐启孝与别人热络。她后悔没有带本书来,现在只能这么无聊的干坐着。要不去二楼拿本书也好,想了想,还是不要了,不要让别人觉得她格格不入。她今天要做一个温顺的女人,讨好他。

露台很好,一半室内,一半室外。身后便是白色大理石栏杆,定睛可以看见花园和喷泉。夜一完全黑透,花园里点点彩灯亮起,缀地满园梦幻与绚烂。

夜风习习,离离拂在冰凉的石栏上看彩灯。前方地面上一块亮光,自己的影子在其中。

“穆小姐?”

离离回过去,仰起头来看来人。西装领结,分不出是乐队的人,还是来的男宾。

“你是?”

“我是张妮萱的爸爸呀,你不记得了?”

“啊。”离离记起来,“穿的衣服很不一样,所以没有认出来。”

“穆小姐也很不一样。”他哈哈笑道,“怎么来这种舞会反而这样随意,不及家长会一半正式呢。”

“嗯,也没有家长会一半重要呢。”离离低声说道。

“什么?”

“没什么。”

“张京生。我叫。”

“穆离离。”

“哈哈,知道的。”张京生爽朗的笑道,露出大颗而白的牙齿,“穆小姐怎么会来这里呢?”

“你呢?”

“我是钢琴师啊。”

“噢。”

“你呢?”

“我……”她怎么讲呢,那是奥特曼同学的爸爸,她能怎么说呢。

适时的,一阵掌声救了她,那边是唐启孝切蛋糕了,临时雇来的服务生接过唐启孝手里的刀,拿蛋糕去细分。

“我该走了。”张京生朝离离说罢,穿过人群快快的回到钢琴前。不一会儿,舒缓流畅的音乐响起,人群中开始有人牵手跳舞。

离离舒一口气,重新在露台的小桌子前坐下,没多久,唐启孝端着蛋糕过来找她。

“不跳舞?”

“不跳。”

“你不跳舞?”

“我没有舞伴。”唐启孝在她身边坐下,“你不跳,我就没舞伴。”

离离从他手里接过蛋糕,踢踏着夹脚拖,冲着地上自己晃荡的影子痴痴呆呆的。

“伤好了吗?”他突然问。

离离一愣,然后低头看脚,回答道:“嗯,结痂了。”

他蹲下来,抬起她的脚朝着光亮的地方看了看,“嗯,那天没看见,这两天淤青出来了。”

弓着长长的背,眼神专注在她的脚上,她突然想起前几天的夜晚,她徒步到云山,在这个房子里两人的争执。

讨好他,离离。

“你不生气了?”她问。

他想了想,摇头道:“不了。不想冲你发脾气。”

“我不会死的,”离离说,“我只是,有时候会很难过,很伤心,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讲。就找个地方呆着,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好了。”

“那你想清楚了吗?”

“想不清楚。人生太苦,我不知道意义是什么。活着,又是为了什么。”离离讲,眼睛突然湿润,泪水流淌。

“离离。”他喊她的名字,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

“孝,请原谅我,请不要跟我计较。”她在他的耳边请求。

“我原谅你,不跟你计较。”他回答。

“不管我作什么疯癫的事,都不计较?”

“不计较。”

“谢谢。”她喃喃的说。

他用力的拥着她,没一会儿,觉的耳朵被撩惹。是她的唇,顺着他的耳朵,咬他的颈,闭着眼睛寻到他嘴唇,轻轻啃咬。

“喂……”唐启孝轻轻推开她,四周望了望,大厅里满满的是人。

离离眼睛未睁,依然在他嘴上轻啄了几下。

“生日快乐。”她睁开眼睛,说道。

他看她泪眼迷蒙且□欲动的样子,宽容了她大庭广众之下的放肆,仰脸在她额头回吻。

“嗯。我今日很快乐。”他说。

27廿陆

离离坐在椅子上,唐启孝蹲在她的膝前仰望她的脸,他们就这样讲着话,哭过了笑,吻过了便额头抵额头。

赵钧霞托着酒杯,水晶指甲噼啪敲打。

她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忍不住,滚来滚去,就要滴下来。心情糟糕混乱的,不要失了仪态。

“穆离离是个妖精吧?”她说,“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在人前放肆,从来不。他简直是找了魔了。”

安敏伸手抱住她,安慰的拍拍她的肩:“钧姐,难过不要忍着,不想在这待下去了我们就离开。”

安敏一拍打,赵钧霞的泪水就大颗滴落了。她推开安敏,从手包里掏出镜子看了看妆。又取了两只棉棒,“我先去趟洗手间。”

“妆挺好的呀。”安敏不解的嘟囔一句,然后回头看露台那边的动静。

碎花裙子夹脚拖的穆离离,与赵钧霞是那么不一样,所以才能让唐启孝爱吧。安敏想。

唐启孝的女人不多,安敏自认为是都见过的,有商界女强人也有漂亮女演员。哪一个都没有留住唐启孝,都以为唐启孝是事业心太强,难在爱情上下功夫。连赵钧霞也认为没有夫妻之实的二人会守着虚名,至少做人前的模范夫妻将就完这一辈子。谁料到,不惑之年的唐启孝却遇到了穆离离。于是他沦陷了。

这便是爱情吧,没有谁能逃出其左右。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让你为之难过、牵挂、失去自我。

唐启孝的那个,便是离离了。

如果是别人,安敏也许会为赵钧霞难过,愤恨,但是,那个人如果是离离,她就很难去怪罪。似乎从那日她在东都大学看见离离的手稿起,她觉得穆离离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要知道,这个女人即使失去了最好的作品,她身上也会聚集那么多的光环头衔,师出名门,才华横溢,前途无量。安敏对她的态度,是由最初的嫉妒到羡慕,再到如今的感叹。

画廊做展览的这几个星期来,她与离离接触颇多。总觉离离是一个心事如海深的人,她经常的,在热闹之中就孤寂了,在嬉笑之中就落泪了。她的身周几乎时时刻刻弥漫一股悲伤。

所以她能偶然的开心起来,真的是安敏乐于看见的。

离离是开心的,现在她在笑呢。

唐启孝蹲在她膝前,他握着她的脚裸,她吃着蛋糕。

刚才的蛋糕也不知是几层的,她远远瞧了眼,层层叠叠,有半人高。她只知道吃的这块是塔尖,圆圆小巧的模样,铺满绵密入口即化的奶油,上面铺满芒果。

她拿勺子挖块给唐启孝,他摇头说什么也不吃。

“你是寿星啊,这是你的份,都叫我吃了算什么?”

“我不吃甜,你替我吃。”

他说什么也不吃,只是微笑的注视着她,仿佛她每吃一口,他都尝到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