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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推开家里篱笆院门的剎那,他忽然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他抽抽鼻子,高举蛐蛐儿笼子,大声道:「小宝,快看爹爹给你买什么回来了?」
若在平时,小宝听到他的声音,早已笑闹着从房子里奔了出来。但是今天没有。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气也没有。
他心头涌起一种不祥之兆,大步走进院子,跟小宝最要好的那条大黄狗横躺在一棵柳树下,头颅早已被击得粉碎。
他这才猛然醒悟,刚才闻到的是一股血腥味。他的脸色早已变了,扔下蛐蛐儿,右手从腰间摸出一把贴身的弯刀。
他当差之前是神刀门的人,所以虽然平时办案公干之时使的是一条铁链,但其实最拿手的兵器,却还是手中这把圆月弯刀。他双手握刀,警惕的目光四下扫视,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穿过院落。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丁点儿声音,连平日总被小宝撵得四处乱窜的小鸡、小鸭、小猪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团恐怖的寒气。他的心缩得紧紧的,一步步走上台阶,朝屋里轻唤了两声:「阿慧,阿慧。」阿慧是他女人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他。
家里的大门虚掩着,他的心不由得一阵怦怦狂跳,单手握刀,伸手轻轻推开大门,一股浓浓的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团殷红的血迹,然后是一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女人,正是他的女人。
「阿慧!」他惊呼一声,弯刀落地,冲上去一把抱住她。她雪白的脖颈上划着一道深深的剑痕,鲜血正汩汩流出。他颤抖着伸手去抹,那血却越流越快、越流越多。
「阿慧,阿慧,你醒醒,你、你怎么了?小宝呢?这、这是谁干的?」他的心都碎了,止不住哭起来。
过了好久,阿慧才缓缓睁开眼睛,缓缓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像冰一样冷。她积蓄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道:「我、我……一、一个蒙面男人抓走了小宝……答应我,一定要救回小宝,一定要、要……」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哀痛,充满了乞求,手朝着旁边的桌子指了指,然后便缓缓垂了下去。
桌子上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匕首下钉着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
若想保全你儿性命,一切须听我指令。
字迹虽然潦草,但书写有力,一笔一画力透纸背,就像砍向心间的刀锋一样,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都能让人感觉出寒意与杀气。
莫惊雷紧紧地抱着妻子,她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冷。他的心也越来越苦、越来越痛。
她的生命正一步一步离他而去,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回来,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疼他、爱他、怜他、惜他,再也没有人在他饥饿的时候捧上一碗热乎乎的饭菜,在他寒冷的时候送上一件暖和的衣服,再也没有人在每个黄昏时刻倚门守望他回家的身影。
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这一瞬之间,把他的心给剜空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止不住泪流满面,仰天悲呼:「阿慧——」
2
第二天早上,莫惊雷赶到知府衙门当值的时候,已比平时稍稍晚了一些。副手熊人杰见他眼圈发红、神思恍惚,大感诧异,迎住他道:「莫大人,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向知府大人告一天假?」
莫惊雷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妻子惨遭毒手,儿子被人掳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无论谁遭遇这样的惨变,都是一件极难承受的事。妻子临终之前告诉他,凶手是一个黑衣蒙面男人,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是他的旧仇宿敌,还是新恶对头?
昨日白天刚抓了个蒙面女刺客,傍晚家中便遭遇凶徒袭击,这两件事有关联吗?蒙面男子留在桌上的纸条他早已看过,对方到底是何用意?说是要他「听命行事」,到底听什么命令、行什么事呢?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晚上,小宝怎么样了?
一想到儿子小宝,一想到妻子临终前那乞求的目光,他的心便一阵抽搐、一阵刺痛。他一咬牙,心中暗想: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找到那个蒙面人,救回儿子,为阿慧报仇。
「莫大人,快去换衣服,大人就要升堂了。」熊人杰见他在签押房门口发呆,急忙提醒他。
因为知府大人今早要亲审昨天抓到的那个女刺客,所以大伙进进出出,显得十分忙碌。莫惊雷蓦地自沉思中惊醒,答应一声,急忙走到班房换衣服。
打开衣柜,拿出差服,抖开,正欲披上身,忽然「叭」的一声,从衣服里掉下一样东西。
他的心一阵狂跳:是一只鞋子,是儿子穿过的一只鞋子。
他像一只嗅到了猎物的豹子,立即警觉起来,双目中精光一闪,锐利的目光已自班房中扫过,可是班房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三班衙役,并无外人。看来这只鞋子早已放在了他的衣服里,放鞋子的人也早就走了。
他浓眉一皱,弯腰拾起鞋子,却发现里面藏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字迹潦草,笔迹有如刀锋,杀气毕现,看来与昨晚桌子上的那张纸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正在这时,三通鼓响,大堂那边传来一阵「威——武——」的呼喝之声,知府大人已经升堂了。
「叭」的一声,惊堂木一响,知府大人喝道:「带女刺客。」
下面传声皂隶便拖长声音高喊道:「带——女——刺——客——」
两名腰挎大刀的捕快应声将女刺客从大牢里提了出来。莫惊雷轻轻拍一下熊人杰的肩膀,熊人杰明白总捕头的意思,这女刺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当街杀人,罪行极大,而且又是身怀绝艺的武林高手,为防万一,还是正副两位捕头亲自押送保险一些。
当下两人挥退捕快,一左一右押了那女犯,就往大堂走去。
公堂之上,明镜高悬。知府大人面沉如水,坐在高堂上,极是威严。左首下坐着同知田云山,右首下是随堂记录的执笔书吏。公堂两旁,三班衙役持棍肃立,一声「威——武——」,喝得人心惊胆战。
大堂门口,熊人杰大喝一声:「犯人带到!」用力一推,女刺客脚下戴着铁镣,一个踉跄,跨进门去。熊人杰手扶刀柄,虎着脸,跟着走进去。莫惊雷落后两步之遥,犹豫一下,低着头,右手放在腰间,摸着藏在衣服里的刀柄,也跟着走进来。
女刺客走到大堂中央,知府大人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缘何不跪?」
「跪下,跪下。」两旁衙役手持水火棍,齐声呼喝,气势威严,十分惊人。
女刺客傲然站立,瞧着知府大人,只是恨声冷笑,并不下跪。
熊人杰见知府大人就要发怒,忙大声喝道:「大胆犯人,见到大人还不跪下?」抬腿踢向女刺客膝盖后面的委中穴。
便在这时,莫惊雷突然冲上来,猛然撞开熊人杰,右手自腰间拔出那柄碧绿的弯刀,用力一挥,刀光一闪,女刺客脚下的铁镣已然断开。
「快走。」他一把拉住女犯人,转身疾步向公堂大门奔去。直至奔出数步之遥,公堂上一干人等才猛然醒悟,纷纷大叫:「哎哟,不好了,莫捕头要劫犯人了,莫捕头要劫犯人了!」
「莫大人,你想干什么?快放开她!」熊人杰大步赶上,厉声大喝,拔出朴刀,直往他后脑砍来。
莫惊雷听见脑后风响,左手拖着女刺客,蓦地后退一步,右手屈肘一撞,肘尖正好击中熊人杰小腹,顿时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莫惊雷道:「兄弟,对不起。」拉着那女刺客复又奔向大门。
「大胆莫惊雷,难道你真想当堂劫囚不成?」知府大人又惊又怒,「还不快给我拦住他!」
堂上众多衙役捕快一声吆喝,立时手持兵刃,把住大门。
莫惊雷倒转弯刀,用刀柄击倒数人,因为都是自家兄弟,平时相交甚笃,不忍加害,所以出手极轻,众人倒地之后又纷纷爬起,继续拦阻。
熊人杰大是诧异,仍然不信平时疾恶如仇的总捕头竟会当堂劫囚,知法犯法,当下一边挥刀赶上一边大叫道:「莫大人,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与这刺客真是一伙儿的?」
莫惊雷双唇紧抿,并不答话,举刀与他拆了一招,转身欲走,熊人杰大急之下,一柄朴刀竟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过来。
莫惊雷浓眉一皱,情急中瞧见他握刀的手腕上裹着一块白布,想是昨日在街上被女刺客刺伤手腕,一时之间未能痊愈,瞅准时机,弯刀自对方的刀风中斜劈而入,「叭」的一声,刀背重重地打在他受伤的手腕上。
熊人杰「哎哟」一声,登时握刀不稳,朴刀「叮当」落地。他脸色通红,自知莫惊雷手下留情,否则这条手臂早就废了,只好知趣地退到一边。
经此一缓,大门口早已被封得严严实实,若是硬闯,虽然能够出得去,却不知要死伤多少人。
莫惊雷一张黑脸绷得紧紧的,稍一犹豫,忽地左手提着那女刺客,右手挥刀,折转身来,直往堂上奔去。
知府大人正坐在堂上大叫:「反了反了,快调弓箭手来,快调弓箭手来!」忽见他凶神恶煞般奔向自己,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大呼救命。
「不好,他要杀大人,原来与这女刺客真是一伙儿的。」众人大呼小叫,又纷纷涌到堂上,全力保护知府大人。
如此一来,大门便无人把守。莫惊雷道声「对不住」,提起女刺客,展开轻功,夺路而逃。
出得知府衙门,身后早已乱成一片,有的高叫:「不好了,莫捕头劫囚逃跑了!」
有的大喊:「莫捕头跟那个女刺客原来是一伙儿的,快抓住他!」
有的则大呼:「太好了,弓箭手来了,莫捕头勾结匪类,意图谋刺知府大人,罪大恶极,格杀勿论,大伙儿快追呀!」
转瞬之间,呼声、喊声、脚步声已追到身后。
莫惊雷暗自皱眉,心道:要是被弓箭手追上,那就不易脱身了。
当下顾不上喘口气,提起女刺客,折身钻进一条小巷,走不多远,又跃上墙头,奔入另一条街道,来到一个拐弯处,再拐进另一道胡同,如此几番,约莫奔行半个时辰,身后的叫喊声才渐渐远去。
他停住脚步,略略辨别了一下方向,忽然折向西行,直往西门城楼奔去。行不多久,便看见一座三檐三层、覆盖黄色琉璃瓦的木楼,他暗自松口气。这便是望江楼了。
在大堂上救下女刺客,一个时辰之内赶到望江楼。
这便是小宝鞋子里那张纸条上的字迹,也是那个蒙面人向他发出的第一道命令。
为了儿子小宝,为了妻子临终前的交代,莫惊雷只好豁出去了。总算按时赶到,但愿小宝安然无恙,他在心中暗暗地想着。
望江楼矗立在青阳西门城楼上,扼长江要冲,极是庄重壮观。
莫惊雷左手提人,右手握刀,目光四下一扫,未见一个人影。他心中暗自惊疑,一面留神戒备,一面往楼上登去。
为防意外,他救人之时留了一个心眼儿,只砍断了那女刺客的脚镣,手上的枷具却未打开,如若有变,他还可以控制住她。
那女刺客被他一路提着,居然一语不发,全无反应。
忽地,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自后方传来,莫惊雷回头一瞧,仍然看不见一个人。虽是如此,他却知道对方一定就在这附近监视他,他看不见对方,对方却一定能看见他。敌暗我明,极为不利,该怎么办?
他心中一动,将冰冷的弯刀架在那女刺客的脖子上,目光四下巡睃,嘴里大声喝道:「朋友,莫某知道你已经来了,请现身吧。在下已遵命将令友救出,如果想要她回去,就请放小儿过来交换,一命换一命,谁也不亏。假若小儿少了一根头发,那你这位朋友就甭想回去了。」
江风呼啸,涛声依旧,没有人回答他。他脸色一变,登上二楼,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仍无响应,只好押着那女刺客继续往上爬。
三楼仍然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鞋子放在石柱上,正是小宝的另一只虎头鞋。
莫惊雷心中一动,急忙抓过鞋子,果然里面又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三个字:杀了她!
他浓眉一皱,回头望了那女刺客一眼,突然挺刀朝她刺去。女刺客戴着枷具,行动不便,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刺个正着,锋利的弯刀从前胸插入,力透后背。她来不及哼一声,向后便倒。
就在这时,忽听楼下传来「啊」的一声,莫惊雷厉声喝道:「什么人?」探头一望,只见一条人影从楼下大树后跃出,纵身直往江边奔去,黑衣、黑裤、黑巾蒙面,正是他要找的黑衣蒙面人。
「站住!」莫惊雷岂能就此放过他,大喝一声,手往石栏上一撑,人已从三楼飞身跃下,箭一般追了过去。
那黑衣蒙面人的轻功却比他要好得多,几起几落,已奔至江边,回头看他一眼,忽地纵身向江中跳去。
莫惊雷赶到江边,那人却早已登上泊在岸边的一叶小舟,顺风漂出数丈之遥,不消片刻,便走得远远的了。
「在这里,在这里,大伙儿快来,莫捕头在望江楼下,这回可别让他跑了。」忽地北面树林那边有人高喊,接着便有人涌了过来,正是知府衙门的追兵。
莫惊雷脸色微变,急忙跃上三楼,那女刺客胸前插着那把碧绿的弯刀,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没多想,一把抱起她,跃下高楼,大步向南奔去。
3
青阳城外,长江故道边,有山曰「四君山」。
山顶有一座无名小庙,住着一位老和尚和一位少女。
世人只知少女叫云姑,乃老和尚的孙女儿,至于那老和尚的身世来历、俗名法号,却全不知情,每每提及之时,都称他「无名和尚」。
只有莫惊雷知道这老和尚虽名「无名」,实却有名,且大有来头。那少女其实也并非他亲孙女儿,而是当年在长江中救下的一名女婴。
无名和尚俗家姓李,家中三代悬壶,青年时期已是江北一带极有名气的「神医」,中年时却改行做了仵作,凭着他高超的医术和缜密的心思,不知破了多少奇案怪案。后因遭人妒忌,被人诬枉,身陷囹圄,几生几死,后得一游方和尚相救,才得以脱身。从此看破红尘,做了和尚,隐居在这长江边。后因机缘与青阳捕头莫惊雷相识,甚为投机,遂成忘年之交。
莫惊雷每有难事,必向其请教,他这青阳神捕的名头,倒有一半得这老和尚的暗中相助。
现在,莫惊雷就坐在无名和尚的禅房里,而那名被他刺中不知生死的女刺客,就躺在那张木板床上,手上的枷具早已被莫捕头打开。
女刺客双目紧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名和尚走上去察看片刻,用手握住弯刀刀柄,猛然拔出,鲜血立即从女刺客胸前喷涌而出。
老和尚道:「快上止血药。」
云姑答应一声,立即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药材敷贴到她的伤口上。
女刺客全身猛然一震,「啊」的大叫一声,双目突然大睁,但很快又偏着头昏迷过去。
莫惊雷擦擦手掌心里的汗珠,起身问:「她怎么样了?」
老和尚手里拿着从女刺客身上拔下的弯刀,反复看着,缓缓说道:「在每个人的心脏里,都有左右两瓣心房,左右心房之间有一线极细极窄的小孔,这把刀刚好从这线小孔中穿过,对她的心脏并未造成大的伤害。如果这一刀是凶手无心之作,那这位女施主便实在是太幸运了;如果凶手是有意为之,那么他的刀法可说已达化境。」
莫惊雷听他这样说,知道那女刺客已无性命之虞,这才大大地松口气,苦笑一声说:「老和尚,实不相瞒,这把刀是我的,杀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哦?」无名和尚虽感诧异,却并不多问,只是瞧着那把刀道,「这把刀,其薄如纸,其弯如月,极是罕见,只怕是当年神刀门的人所用的圆月弯刀吧?」
莫惊雷道:「老和尚好眼力,在下当年确实曾加入过神刀门。」
老和尚将刀还给他,看他一眼说:「当年神刀门解散之后,门中高手大多被朝廷网罗了去,全部安置在刑部督捕司委以重用,怎么你……」
莫惊雷摸摸鼻子笑笑道:「人各有志,我在青阳知府衙门也混得不错呀!」
「原来如此。」无名老僧双手合十,意味深长地笑了。
莫惊雷见云姑正在给那女刺客解衣上药,自己留在禅房不太方便,便跟老和尚一同走了出来,问道:「她的身体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
无名和尚道:「你这一刀虽然刺得巧妙,没有伤及心脏,但却已令她大受内伤,老和尚明日多采些好药回来,大概一月她就可以下地走动。要想恢复武功,却至少需要休养三个月时间。」
莫惊雷皱皱眉头问:「若是要她开口说话呢?」
老和尚道:「少则十天,多则半月。」
「十天半月?那可不行,时间来不及了。」
「那你想要她什么时候痊愈?」
莫惊雷急道:「当然是越快越好,最多三五天时间,否则时间拖得愈久,犬子便越加危险。」
老和尚见他如此性急,知道其中一定大有隐情,但却并不多嘴相询,只是摇摇头道:「伤势如此之重,要想数日之内开口说话、下地走路,甚至痊愈,绝无可能。除非……」
莫惊雷忙问:「除非什么?」
老和尚道:「除非有能起死回生的少林大还丹。」
莫惊雷忽地笑起来,道:「老和尚,你早说嘛。」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递到他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老和尚拿过药丸放到鼻下一闻,喜道:「真是少林九转大还丹,此乃少林寺救死扶伤的灵丹妙药,极为珍贵,你怎么会有的?」
莫惊雷道:「在下当年曾经帮过少林寺一个小小的忙,少林住持妙善和尚为了感谢在下,特意赠送三颗大还丹给莫某,我已将其中两颗送人,这是最后一颗了。」
老和尚笑道:「那就太好了,有此灵丹,伤者不出三天即可醒转,四天即可开口说话,五天便可下地行路,武功内力也可以恢复三四成。」旋即叫来云姑,吩咐她赶快将此丹拿去给那女刺客服下。
第二天,莫惊雷心下烦躁,不甘心就此坐等那女刺客醒转,便想下山进城打探一番,或许会有儿子和那蒙面客的消息。
谁知刚到城门口,抬头便见墙头贴着一张大大的海捕公文,他和那女刺客的画像都清清楚楚印在上头,下面的通缉令曰:
此二人官匪勾结,意图谋刺朝廷命官,事情败露,结伙逃逸。知其下落者,速来举报。提供线索者,赏银三千;提头来见者,得银五千。若有包庇窝藏知情不报者,事发之日,一并治罪。
守城侍卫正拿着画像,逐个盘查,极是严密。
莫说他想混进城去,即使在城门口多待一会儿,也是极其危险之事。
莫惊雷心下又惊又怒,惊的是如此一来,自己想要救回儿子找到真凶,就更是难上加难,怒的是自己一生维持法纪、主持正义、言行端正,走到哪里只有人怕己,没有己惧人,想不到今次却受制于人,沉冤莫白,成了一只八方通缉、藏头缩尾的过街老鼠。
他急忙捡了一只烂斗笠扣在头上,又到其他各处看了看,东南西北四方城门却都如此,一处比一处盘查严密。
他只好怏怏地回到四君山无名小庙,一心等候那女刺客转醒过来。事到如今,她已是他救回儿子找到真凶明冤雪耻的最后一条线索了。
忐忑不安地等了数日,到了第五天早上,仍然不见那女刺客醒转。
莫惊雷心下大急,一个劲儿地催问无名老僧。老和尚把过女刺客的脉象之后,笑一笑,什么也没说。
待到中午,那女刺客突然咳嗽一声,终于微睁双目,悠悠醒转。
莫惊雷大喜之下,就要上前逼问,却被老和尚用眼神止住。
云姑端来一碗稀饭,喂那女刺客吃下之后,她才渐渐有了一点儿精神。
莫惊雷在旁看着,想那日在街头英姿飒爽、大逞威风的女刺客,今日却如此憔悴落魄,虽才三十余岁,但此时看去,却苍老得像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人,全无昔日英气,不由得心下歉然。但旋即想到血溅家堂的妻子、下落不明的儿子,以及自己受制于人、身不由己,落得个八方通缉、有家不能归的凄惨下场,全都是拜她和她的同伙所赐,心中怒火「腾」地升起,再也顾不了许多,冲上前去,一把扣住那女刺客的脉门,喝问道:「快说,你到底是谁?我儿子在哪里?你的同伙现在何处?你们胆大包天,想要刺杀知府大人也就罢了,却为何要杀我妻子,拖我下水?快说,快说!」心情激越之下,连珠炮似的一连问了数句。
那女刺客睁开眼睛看他一眼,脸色苍白,神色黯然,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了,其实我姓燕,我的名字就叫燕子飞。」
燕子飞?莫惊雷一听这三个字,不由得一愣。
「飞燕子」燕子飞的名头,他倒是在十几年前就已听说过。
当时在江湖上,有一个极厉害的飞天大盗,姓燕,因其轻功、暗器、剑术在江湖上罕有敌手,号称三绝,故自称「燕三绝」,人送外号「云中飞盗」。出道数年,犯下惊天大案十余起,朝野震惊,地方上多次合力围捕,均无功而返。后来事态严重,当今皇上下旨令刑部督捕司四大名捕一齐出动,捉拿此贼。谁知便在这时,燕三绝在江陵做案之时竟然失手,被时任江陵知县的柳章台率领三百名弓箭手当场射杀,从此天下太平。而柳章台也因捕盗有功,连升三级,做了湖广青阳知府。
而据江湖中人传说,在飞天大盗燕三绝身边,曾经有一个女人与他交往甚密,有人说这女人是他的亲妹子,也有人说这女人是他妻子,孰是孰非,莫衷一是。这个女人便是燕子飞。
燕子飞时常跟燕三绝在一起,轻功、暗器、剑术已得其真传,虽未青出于蓝胜于蓝,但放眼江湖,也是极罕见的女中高手了。江湖中人都叫她做「云中飞燕」,亦称「飞燕子」。
自从十年前燕三绝被柳章台捕杀之后,燕子飞也同时绝迹江湖,十年来未曾露面,却没想到一旦重出江湖,就在这青阳城里搅起一场大大的风波。
莫惊雷看着她道:「你刺杀柳大人,就是要为燕三绝报仇吗?」
燕子飞咬牙道:「不错,这狗官害死我丈夫,我要杀他报仇,那也是天公地道之事。只是我夫君死后,我悲痛之下练功走火入魔,险些瘫痪,花了将近十年功夫才渐渐恢复过来。否则我要杀那狗官,又何须等上十年时间。」
莫惊雷道:「原来燕三绝真是你丈夫,但有人却说你是他的亲妹子。」
燕子飞冷冷地看他一眼,道:「我们都姓燕,不但是夫妻,而且还是一对亲生兄妹,那又如何?难道做哥哥的就不能娶自家妹子做妻子吗?」
莫惊雷依旧扣着她的脉门,厉声道:「不管你们是兄妹也好,是夫妻也罢,我只想问你一句:你那同伙是谁?现藏身何处?」
燕子飞扭过头来瞧着他,神色莫名,奇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只身犯险,孤身报仇,哪来什么同伙?又何须什么同伙?」
莫惊雷横眉怒道:「你还想狡辩?告诉你,你那同伙杀死了我妻子,掳走了我儿子,而且我也在望江楼亲眼见过他。你若识相,就乖乖地把他的藏身之所告诉我,免得受苦。」
「受苦?」燕子飞苦笑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含恨道:「我在你手中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莫惊雷道:「你不必怨我,我本不想杀你,那一刀,是你那同伙命令我刺的。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早已变成一具死尸了。」
燕子飞冷笑道:「是吗?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莫惊雷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这是事实。你与你那同伙相互勾结,谋刺知府大人,你失手被擒,你那同伙或许是怕你暴露他的身份,或许是见你身份暴露,已无利用价值,便想杀你灭口。他自己不便动手,便掳走我儿子,逼我出手,借刀杀人。若不是我刀下留情,想留个活口查问我儿子的下落,你又焉能活到今日?」
燕子飞忽然激动起来,大声道:「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他绝不是这种人,绝不会这么做……」话一出口,蓦然醒悟,急忙闭上嘴巴。
莫惊雷却早已听出端倪,道:「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还有同伙了?」
燕子飞冷声道:「我的确还有一个同伙,那又如何?他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俩早已对天起誓,要共同进退,合力杀了柳章台这狗官。大事未成,他绝不会置我于不顾,更不会要你杀我。你若想借此离间我俩的关系,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线索,我劝你别打这种如意算盘。我现下落到你手中,算我倒霉,要杀要剐任你处置,我认命就是。我死之后,自然会有人替我报仇。想要我出卖朋友,哼,绝无可能。」
莫惊雷叹口气道:「我说这么多话,你一句也不相信?」
燕子飞道:「我连半句也不相信。」
莫惊雷道:「你最好还是相信,因为我说的是真话,一个不相信真话的人,迟早都是要吃亏的。」
燕子飞早已不耐烦了,「哼」了一声,扭头不答。
莫惊雷冷笑一声,掏出三张纸条,展开,递到她面前道:「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你朋友的笔迹你总该认识吧?」
燕子飞满脸不屑,但还是低下头去,看了一眼。
前面两张纸条是那蒙面客留在莫惊雷家中桌上和班房衣服里的,她看了之后,轻蔑一笑,并不说话。但看到第三张纸条,看到那杀气张扬的「杀了她」三个字时,脸色忽地一变,浑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莫惊雷道:「那日在望江楼上,我原本还想拿你跟你同伴交换我儿子,谁知他却逼我杀你,倒是大出我意料。他如此无情,全然不顾你的生死,如此关头,你又何必替他遮掩?」
燕子飞脸色惨白,蛾眉倒蹙,胸口剧烈起伏,显是内心气恼已极。
莫惊雷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出言相激,只是静观其变。只见她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凤目圆睁,一会儿银牙暗咬,显然盛怒之下,正在暗下决心。
果然,半晌之后,她平静下来,看着他叹口气说:「好吧,我告诉你,我的确还有一个同伴,而且我俩的目的也不止刺杀柳章台这么简单,这里面有一个极大的阴谋,其中还牵涉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刘承旭刘大人和朝廷派来考功的钦差大臣、巡按御史岳精忠岳大人。我若据实相告,和盘托出,你能保证我无性命之虞吗?」
莫惊雷点头道:「这个自然。」
燕子飞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叹口气说:「不行,你现在也是个通缉犯,可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能给我做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