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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春山第一下就被砸晕了,倒在地上,但是惊魂未定的女孩们怕他醒过来再来祸害自己,于是举起石头继续往下砸,一下,两下,三下……直至孔春山血流满地,当场死亡。
四个女孩虽然才十二三岁年纪,但从小就在家里干农活儿,体力较好,加上又是激愤之下,手上的力气自然比平时更大,砸死人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等到冷静下来之后,看着躲在草丛中的孔春山的尸体,孩子们感到了害怕,像杀人这样的事,自然是连老师也不能告诉的,唯一可行的是赶紧告诉爸爸、妈妈,请他们出主意。
于是她们大着胆子将孔春山的尸体藏好,然后就慌慌张张地跑到乔雨萍的宿舍,向她借手机给父母亲打电话求助。
远在广东打工的金玉红他们听到这个情况,自然要连夜往家里赶。他们坐火车回到家的当晚,一齐聚在宫得贵家里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四个孩子并没有成年,就算砸死了孔春山,也不用负刑事责任,但是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别人都知道孩子这么小就被孔春山这个畜生给糟蹋了,那这几个孩子以后还怎么做人呢?
为了孩子们的将来着想,金玉红等人决定冒险把孔春山的尸体运回他自己家,然后再设计出一个假现场,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播放广播的过程中意外触电身亡。
第一,他们让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就是要让人以为他这个时候还活着。
第二,他们把孔春山的尸体用电火烧焦,就是要让警方难以发现其真正的死因,并且给法医确认孔春山的死亡时间增加难度。
第三,他们知道孔春山只有一个人住在家里,锁上门之后,尸体不会很快被人发现。拖延的时间越久,其尸体腐烂的程度就越高,警方破案的难度就越大。就算最后被人发现尸体,警察也会把孔春山的死亡时间定在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的那一天。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订立了攻守同盟,如果其中某个人被警察抓住,就由其一人承担罪责,如果四人同时被抓,那么就要一口咬定孔春山是被其合伙杀死,作案动机就是因为扯不清的债务问题。反正死无对证,又没有借据,谁也不能确定他们跟孔春山之间是否真有债务关系。
说到最后,乔雨萍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两手撑在会议桌上,面对着众多的警察,就像是在教室里给自己的学生在下课铃敲响时做课堂总结一样:「所以,我觉得,为什么金玉红等人虽然没有杀人,却一定要把杀人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呢?那完全是因为他们舐犊情深,宁愿自己因为背负杀人罪名去坐牢,也绝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次受到伤害!」
她一口气说完自己对这个案子的最后的推理,停下来时,忽然发现会议室里显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望着她,不知道是听得入神了,还是心存鄙视,根本就没有注意听她的讲述。
她心里有些忐忑,用手抚了一下垂到额前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仅仅只是我对这个案子的一点看法,如果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请不要笑话我这个外行。」
会议室里仍然很安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范泽天忽然笑了,站起身说:「乔老师,他们不是要笑话你,是他们听完你这大胆而缜密的推理之后,根本就不敢开口说话。」
乔雨萍问:「为什么?」
「因为不好意思啊!」
「为什么不好意思?」乔雨萍有点莫名其妙。
「是的,他们都感觉到很不好意思,」范泽天朗声笑道,「因为你虽然本职工作是一名小学老师,但是却把职业警察的活儿给干了,把他们破不了的案子给破了。姑娘,你不当警察可真是浪费了!」
乔雨萍自然听得出这是在表扬她,脸上笑意微露,略显羞赧之色,心里却颇有几分得意,这次虽然是班门弄斧,但毕竟自己的一番推理,得到了这位黑脸神探的认可。
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几句表示谦虚的话,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范泽天扭过头去,对李鸣说:「这一回啊,你这位老同学可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你可得代表咱们项目组好好感谢感谢她。我看这样吧,晚上你请她吃顿饭,记得把账单拿回来,我签字报销。」
李鸣呵呵一笑,说:「好的,保证完成任务。」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听罢,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晚上7点,李鸣遵照队长的指示,在镇上一家特色酒店请乔雨萍吃饭。吃饭的时候,李鸣告诉她,傍晚的案情分析会结束后,范队再次提审了金玉红等人。
范队把几点证据和她在会议室里的那一番推理都说了,金玉红等人已经承认孔春山确系杜娟等四个女生所杀,他们为了保护女儿,只好匆忙赶回来处理孔春山的尸体,并在被警方识破他们伪造的现场之后,一齐站出来为女儿顶罪。
金玉红等人最后的供述,与乔雨萍的推理基本一致,唯一有出入的地方是,他们在处理孔春山尸体的过程中,有明确的分工,宫得贵和金玉杰负责用摩托车将孔春山的尸体运进屋,而金玉红和陈久则负责在孔春山家里伪造其意外触电死亡的现场。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难怪那个半夜偷鱼的黄世运说,那天凌晨他只看见宫得贵和金玉杰二人骑着摩托车从果园里出来,并没有看见陈久和金玉红二人,原来后面两人当时根本就没有到果园里去,而是在孔春山家楼下等着前面二人将尸体送来。」
李鸣点点头,正想开口说话,手机忽然响了,起身走到一边,接听完电话后,脸色就变得冷峻起来。
乔雨萍看出了端倪,问:「怎么了?」
李鸣说:「是范队通知项目组的人回去召开紧急会议,说是孔春山的案子,还有咱们没有掌握的新情况。」
「新情况?」乔雨萍睁大了眼睛,「什么新情况?」
「范队没说,只是叫我回去开会。抱歉,我没时间陪你吃饭了,你一个人慢慢吃,吃好吃饱,餐费我已经付过了。」
李鸣说完,拿起桌上的警帽,一边往头上扣,一边跑步出了酒店。
乔雨萍坐在饭桌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9
这一顿饭,乔雨萍自然是吃得索然无味。勉强吃完,时间已快到晚上8点,回碾子湾村的乡村公交车早已经没有了,她只好在街上搭了一辆「摩的」,一路颠簸着回到了学校。
回到宿舍,想到李鸣从酒店离去时向她透露的信息,她心里竟有些惴惴不安。
在她推理出孔春山案的真相之后,范泽天已经提审过金玉红等人,证实她的推理是正确的,这个案子几乎已经可以完美结案。但是现在,不知道又出现了什么新情况,竟然导致项目组的人要连夜开会重新研究案情。出现的这个「新情况」,会把她先前的推理推翻吗?不知道为什么,孔春山命案本与她并无切身利害关系,但现在,她却超乎寻常地关心起这个案子来。她很想知道,这突然出现的「新情况」,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在宿舍里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忐忑不安地等待李鸣给她打电话,可是等了许久,手机也一直没有响,她犹豫一下,最后还是主动拨通了李鸣的手机。
李鸣在电话里轻轻「喂」了一声,没有说话,电话里传来嘈杂的背景声,听起来他好像还在会议室开会。
乔雨萍知道他不方便接电话,但也顾不了那么多,问道:「孔春山的案子,到底出现了什么新情况啊?是不是我的推理是错误的?」
「这个……」李鸣犹豫一下,电话里传来凳子拖动的声音,似乎是他正起身往外走,过了一会儿,电话里杂音渐小,应该是已经到了门外。
他压低声音说:「晚上文丽已经找到了金玉红的女儿杜娟等四个女孩,她们也已经承认孔春山是她们所杀。情况跟你推断的一样,她们说她们是在暗中护送你回校时,在果园里遭遇村长孔春山性侵,她们奋力反抗,用石头砸死了孔春山。她们还说,以前她们去村长家借电话机给父母打电话时,就曾遭到这位流氓村长的骚扰,后来她们再也不敢去他家里借电话了,想不到这一次还是没能躲开这位流氓村长的魔爪……当时,先是由杜娟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将孔春山砸晕在地,然后是她表妹金小秋接过她手里的石头,往孔春山头上砸了第二下,这时候孔春山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宫敏和陈燕子觉得不解恨,又从金小秋手里接过那块石头,一起往孔春山头上砸了几下。每个人具体砸了孔春山几下,都已经记不清了,有的说只砸了一下,有的说砸了两下。砸完之后,才发现孔春山已经死了。经过文丽反复确认,可以肯定的是,四个女孩是用同一块石头砸向孔春山的。而且这块石头早在警方在果园里勘察案发第一现场时,就已经找到,但因为时间太久,且被雨水淋过,石头上面已经找不到任何指纹。」
乔雨萍敏锐地察觉到他一直在强调石头的作用,不由得有点奇怪,问:「难道这块石头有什么问题吗?」
李鸣说:「法医最新的尸检报告里说,孔春山头上一共有五处被重砸的痕迹,其中有四处伤痕,都是被同一块石头砸出来的,但还有一处伤口,不像是用这块不规则的凶器砸过后留下的痕迹。经过法医对这个伤口中的一些提取物进行化验,最后确认,这是被砖头砸过后留下的伤口,也是孔春山头上最深的一个伤口。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砸死的话,那么这个伤口才是最致命的。但是现在经过咱们警方反复调查确认,四个孩子并没有用砖头砸过孔春山。我们准备明天早上到碾子湾村那片果园里对案发现场进行再次勘察,希望能找到那块置孔春山于死地的砖头……」
刚说到这里,电话那头传来有人呼叫李鸣的声音,李鸣应了一声,忙在电话里说:「范队叫我了,我不跟你说了,先挂电话。」
「可是……」乔雨萍加快语速,还想问他一点什么,但电话里已经传来「嘟嘟嘟」的响声。
乔雨萍握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四个女孩砸向孔春山的凶器,是一块石头,而置孔春山于死地的,却是一道被砖头砸出的伤口。石头和砖头,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在警方眼里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线索。
是四个女孩惊慌之中记错了,还是另有隐情?莫非那个用砖头砸向孔春山的人,才是真正杀死他的凶手?
也许是今天奔波了一整天实在太累,也许是这案子有了太多的逆转,案情太过复杂,她想着想着,竟感觉有些头痛起来。她摇摇头,还是决定先上床睡觉,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考虑。
她刚躺到床上,脑海里「砖头」这两个字,忽然就像一块真正的砖头,重重砸在她心上。她猛然从床上跳起来。
孔春山在果园里追赶她的时候,她不是曾捡起一块砖头,狠狠地向他砸过去吗?记得当时扔出这块砖头之后,孔春山好像就没再追上来了。当时两人相距并不太远,情况紧急之下,她扔砖头时已经使出全身力气,难道孔春山就是那个时候被她扔出的砖头……
脑海里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就再也挥之不去。她反复回忆当时的情景,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砖头砸死的,那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了。她忽然感觉到身上绵软无力,无助地靠在床柱上,身子慢慢滑下,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心帮助警察破案缉凶,查来查去,最后却引火烧身,把自己变成了杀人凶手。想到杜娟等四个女生对自己的爱戴,她心里已经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没错,她才是杀死孔春山的凶手,而杀人凶器,则是她扔出的那块砖头。
她缓缓地流下两行泪水。怎么办?向警方坦言一切,还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让警方继续怀疑那四个孩子?如果投案自首,杀人可是重罪,很可能要被判死刑。如果继续让那四个孩子替她顶罪,她们都是未成年人,从法律上讲,她们可以不负任何刑事责任。
到底该怎么办?她仰面向天,脑袋在床沿重重磕了几下,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梦,一场虚无的噩梦,但是后脑勺碰到床沿传来的明显的痛感告诉她,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杀人了,她是杀人凶手!
不知道在地上瘫坐了多久,等她擦干眼泪站起身时,已经在心里暗暗拿定主意,立即找警方自首,身为一名老师,她绝不可能以牺牲四个孩子一生的幸福为代价,让四个学生去为自己顶罪!
下定决心后,好像是怕自己改变主意一样,她立即跑到村里,请一位学生家长用摩托车把自己送到镇派出所。
此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派出所的门开着,门后的值班室里坐着一名年轻民警,正在瞇着眼睛打盹儿。
乔雨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快步走上二楼。
会议室里还有灯光透出来,估计李鸣他们还在开会。她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咬咬牙,推开门,大步走进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竟然空荡荡的,只有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一个人站在窗户前,正抱着两只胳膊,看着玻璃外面的夜景深思着。
听见脚步声,范泽天转过身来,看见是她,略感意外地叫了一声:「乔老师?」
乔雨萍也很意外,说:「范队长,这么晚了,怎么你还一个人待在这会议室啊?」
范泽天说:「哦,我正在等人。」
「等谁?」
范泽天笑笑,没有回答,只是问她:「你是来找李鸣的吗?他刚开完会,估计这会儿跟几个同事出去吃夜宵了。」
乔雨萍摇摇头,鼓起勇气说:「不,范队长,我、我其实是来找你的。」
「找我?」范泽天怔了一下,「找我有事吗?」
「我是来找您自首的。」
「自首?」范泽天显得有点莫名其妙,「自什么首?」
「我……」乔雨萍犹豫一下,但还是抬起头,看着他说,「孔春山其实是被我杀死的!」
「被你杀死的?」范泽天皱眉道,「开什么玩笑,你不是一直在帮我们追查凶手吗?」
「是的,我以前并不知道,也就是今天晚上才知道,原来孔春山是死在我手上的。」
她见范泽天越听越胡涂,就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把自己由「砖头」这个词,推断出她才是砸死孔春山凶手的推理过程,跟这位刑侦大队长说了。
范泽天听罢,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盯着她道:「假如你的推理能够成立,孔春山真的是你用砖头砸死的,那么他后来又怎么能性侵杜娟等四名女生,那四个孩子又为什么要承认是她们用石头砸死了孔春山呢?」
「范队长,那只是孩子们编织的一个善意的谎言。假如我成了杀人犯,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再当她们的老师。她们是不想失去我这个老师,同时也知道自己是未成年人,就算杀人,也不用坐牢。所以,当她们看见我用砖头砸死了孔春山之后,又捡起一块石头,每个人都用力在孔春山头上砸了一下,然后就打电话给自己的父母亲,说自己杀人了。当然,后来几位家长出人意料的行为,已经不是她们几个孩子所能掌控得了的了。」
「乔老师,你确定你要自证其罪吗?」范泽天的声音渐渐变得冷峻起来,「你知不知道,杀人可是重罪,很可能是要被判死刑的。」
「我确实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查来查去,最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但既然是我自己做过的事,我就必须承担起这个后果。我总不能让四个学生来替我顶罪吧?那样很可能会毁了这四个孩子的一生,也会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范泽天重新打量她一眼,微微颔首,道:「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告诉你说我在等一个人,你问我在等谁,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我其实是在等你。」
「等我?」乔雨萍睁大了眼睛。
「是的,就是在等你。」
乔雨萍一抬头,见他虎目含威,目光锐利,彷佛能洞察人世间的一切罪恶,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过来:「你曾听我说过9月11日晚上,我用一块砖头击退流氓村长的事,后来又知道那四个女生只是用石头砸过孔春山的头,而置孔春山于死地的,并不是石头,而是一块砖头。以您的睿智,自然不难推断出,很可能就是我扔出的那块砖头,让孔春山死于非命。」
「是的,我也知道李鸣已经在电话里将咱们警方所掌握的最新情况告诉了你,更知道以你的智慧,应该很快就会明白孔春山真正的死亡原因。」
「所以您一直在这里等我来自首?」
「其实我也没有等多久。」
「如果我不来,或者说我畏罪潜逃,连夜离开了碾子湾村呢?」
范泽天的脸绷得紧紧的,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在这里再见到你。」
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同样的,你也不可能从我这里获得跟这个案子有关的,最新的消息。」
乔雨萍大感意外:「还有最新消息?」
「我有一个好朋友,叫曹超,我喜欢叫他老曹,他是咱们法医中心的主任,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法医。他有很多学生,现在都已经是法医界的骨干了。孔春山命案发生的时候,老曹正在休年假,孔春山的尸检,是由他的两个学生完成的。今天晚上,他的学生在孔春山身上发现了一些疑点,自己拿不定主意,于是向老曹请教,最后老曹从学生的疑点中,发现了更大的疑点。他觉得很可能是自己的学生在尸检过程中遗漏了什么,于是连夜赶回法医中心,亲自动手给孔春山再次尸检。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以前咱们都没有掌握的情况。」
「什么情况?」
问这句话时,乔雨萍竟然有些紧张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老曹说,他检查出孔春山左心室肥大,患有高血压性心脏病,如果情绪过分激动,或者做太过剧烈的运动,很容易导致心绞痛、心肌梗死、心力衰竭甚至猝死。他从孔春山头上被砖头砸出的伤口判断,虽然伤口很深,但似乎流血量并不是很大。他怀疑孔春山有可能是在被砖头砸中之前,就已经因为血压骤升,导致心脏病发而突然死亡。当然目前来说,他仅仅是有此怀疑,是否真是这样,还要等他明天对孔春山的尸体进行详细的病理剖检……」
乔雨萍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捂着脸,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正义之刀
1
长街闹市,人声嘈杂。
忽地,一条黑影飞燕般自街边茶馆的房顶飞掠而下,寒光一闪,一柄长长的青锋剑刺向街道上一乘正在缓缓行进的官轿。
「哧」的一声,轿帘应声而破,青锋剑快如闪电,长驱直入。只听官轿内「哎哟」一声,青锋剑收回之时,剑尖已被鲜血染红。
但轿子里传出的只是呻吟,并非惨叫,看来这一剑虽然出其不意,却并不是致命一击。
施袭的黑衣蒙面人志在必杀,逼进一步,手中长剑再次如毒蛇般向轿子里刺去。这一剑招式精妙,剑势凌厉,无论刺到谁身上,都绝无活命之机。这才是致命的一击,必杀的一击。
「大胆刺客,竟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难道不想活了?」暴喝声中,一位身材魁伟、脸面黝黑的官差已斜刺里冲出,右脚一抬,将官轿向后踢飞数尺之遥,「砰」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
黑衣蒙面人一剑刺空,略感意外,手腕疾翻,长剑倒卷,刺向那官差小腹。
黑脸官差并不闪避,右手一扬,「嗖」的一声,一条黑漆漆的铁链自他宽大的衣袖中钻出,砸向对方长剑。
黑衣蒙面人撤剑不及,长剑被砸个正着。「铮」的一声,火星一闪。两人心头一震,各自退后一步。
就在这一顿之间,另外两名一高一矮的公差也拔刀向前,一左一右,砍向那大胆刺客。
蒙面刺客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反手攻出两剑,格开两柄朴刀,一连四剑,分刺二人胸口,招式迅捷,直逼得二人手忙脚乱,慌忙后退。
那最先动手的黑脸官差见对方分心应敌,有机可乘,立即甩手抡链,五尺铁链有如蛟龙出海,缠向对方脖颈。
官差办案,非比江湖打斗,即便落下个以众欺寡的口实,也非得把凶犯缉捕到手不可。
那蒙面刺客也非庸手,在三位武功卓绝的官差围攻之下,居然应付自如,全无败象。
直到此时,那些原本手执水火棍在轿前开路的三班衙役才回过神来,一声发喊,立即将场上四人围在中间,一齐吶喊助威,却就是不敢上前助战。
那使铁链的黑脸官差急道:「快去保护大人!」
众衙役如梦方醒,立即奔向官轿,七手八脚地扶出轿子里的人。
原来轿子里坐的是一位四十来岁头顶乌纱的朝廷官员,幸好刚才有惊无险,那一剑只刺伤了他的手臂,流了些血,却无大碍。饶是如此,他也吓得脸色苍白,浑身直冒冷汗。
三班衙役知道此时正是在大人面前表现忠勇之时,立即组成一道人墙,护住官员。
再看战圈之中,官差以三敌一,却堪堪与对方打个平手。那蒙面刺客剑势精妙、身法灵动、变化多端,居然是一位江湖上罕见的高手。
一见那官员走出轿子,安然无恙,那蒙面刺客双眼喷火,杀机大盛,一招「四夷宾服」逼退三人,纵身跃起,形如兀鹰,连人带剑,化作一道寒光,直指那官员。
「休伤大人!」三名官差脸色大变,一齐挺身相救。
孰料那刺客飞身纵至半途,突地转身,右手回剑反削,左手轻轻一扬,但见半空中青光一闪,奔在最前面的矮个子官差忽然闷哼一声,便向后倒。
黑脸官差大吃一惊,定神一看,原来对方甩出的是一枚长不盈二寸、形似燕尾的钢镖,正中同伴眉心,那燕尾钢镖通身乌黑,泛着幽光,显然淬有剧毒,看来矮个儿同伴多半已无幸免。他钢牙紧咬,心中大恸。便在这时,那蒙面刺客剑锋圈转,剑尖一颤,已然刺中那高个儿官差手腕,朴刀「叮当」落地,若不是他退避得快,整个手腕只怕都已被对方切了下来。
三名劲敌,已去其二,蒙面刺客更是无所顾忌,双臂一展,有如巨鸟摩云,再次扑向那朝官,大有必先杀之而后快之势。
「好大胆的刺客!」黑脸官差轻功略逊一筹,追之不上,救之不及,大惊之下,双手一送,铁链脱手飞出,带着呼呼风声,卷向对方腰间。
蒙面刺客本已再次迫近朝官,此时却也不得不回身出剑,格开铁链。经此一缓,黑脸官差已然大步赶上,喝道:「大胆狂徒,还不束手就擒?」他从腰间掏出一只尺余长的铜筒,对准刺客一按机簧,「嗖」的一声,射出一团青光,直袭对方面门。
蒙面刺客吃了一惊,不知来者何物,急忙挥掌击去。谁知掌风到处,那团青光竟「砰」的一声爆散开来,散出一团青烟,而烟雾之中,却还隐藏着一张大网。
蒙面刺客猝不及防之下,早已被网个正着。急忙挥剑砍削,意欲斩断网丝,脱身而出。却不知这网乃名「天网」,是用乌金丝、人发和金丝猿毛混织而成,非但刀剑不能断,而且一旦有人被其网罗住,越是挣扎,越是收紧,不消片刻,那蒙面刺客便被捆得严严紧紧,网丝都勒入肌肉里面去了。
黑脸官差立即抢上,指出如风,闪电般封住他身上曲池、肩井、天突、大椎等数处大穴,确信其已绝无反抗之力,这才松下口气,命人解下天网,拿出枷具,连手带脚一齐锁住了。
那蒙面刺客意外被擒,兀自不甘,恨恨地瞪了那位朝官一眼,似乎还想不顾一切扑过去咬他一口。
但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位铁塔似的黑脸官差身上时,眼神为之一黯,低下头去叹了口气说:「人云铁锁横江莫惊雷乃青阳神捕,手段超凡,果是不虚,我太小看你了。」
此言一出,所有在场的人都怔住了,众人奇怪的不是他说的话,而是他说话的声音,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黑脸官差脸色微变,急忙揭下他的蒙面黑布一看,原来这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持剑行刺知府大人的刺客,竟然真是一个纤纤女子,年纪约在三十岁左右,极是漂亮。
无论谁看见她现在的样子,都绝不会将她同刚才那位剑法超群、手段毒辣、连伤数人,几欲将那位朝官置于死地的蒙面杀手联系在一起。
就连那位黑脸官差的口气也缓和了许多,盯着她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行刺知府大人?难道你不知道行刺朝廷命官乃是死罪吗?」
原来那坐轿子的就是这青阳府知府柳章台。
女刺客扭头盯了知府大人一眼,满脸怨恨之色,咬牙恨声道:「呸,狗官,今日没杀到你算你命大。」
柳章台惊魂甫定,气极而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执剑行凶,行刺朝廷命官,真乃狗胆包天。莫捕头,先将她押回收监,重枷严锁,明日本官亲审,看看到底是她的嘴巴硬,还是知府衙门的讯杖硬。」
那被唤作「莫捕头」的黑脸公差名叫莫惊雷,外号「铁锁横江」,乃青阳府衙总捕头,手中一根五尺铁链不知锁住过多少江湖宵小、凶顽恶徒,在这青阳城里素有「神捕」之称。
刚才那两个手使朴刀挺身助战的公差,一个叫顾正雄,已被刺客用暗器射杀,另一个手腕受伤的叫熊人杰,二人是莫惊雷的左右副手。
柳章台,字文章,浙江绍兴人,文人出身,十年前捐纳江陵知县,正七品。后因捕杀震惊朝野的飞天大盗燕三绝有功,连升三级,为四品大员,官授青阳知府。
因朝中派出负责「考功」的钦差大臣不日将至,柳知府为笼络民心,增加口碑,今日特地亲自上街视察民情,巡视民生,谁知出门不远,一场好事便被这来历不明的女刺客给搅和了。
为官近十载,像今天这么凶险的场面他倒还是头一回遇上,饶是知府大人见惯了大风大浪,今日却也吓得心口怦怦乱跳,出了一身冷汗。
当下,一行官差抬了顾正雄的尸首,押着那女刺客,解往知府衙门而去。
莫惊雷的家住在东风湖边,虽然房子不大,家具简陋,但他仍然觉得那是天底下最温暖、最快乐、最值得留恋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他一生中最挚爱的两个人在等着他回家,一个是他的女人,一个是他的儿子。
因为女刺客的出现,莫惊雷这个知府衙门总捕头显得特别忙碌,等到他将女刺客带到签押房造册,押到大牢枷紧关严,安排好顾正雄的后事、抚恤好他的家人之后,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暗下来。
他交代今夜值更的狱卒牢头,一定要看好新押到的女刺客,否则大人明日升堂见不到人,谁也脱不了干系。交代完毕,他到班房换下差服,解下铁链兵器,就急匆匆往家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