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涯选定一张桌子坐下,头也不抬地说:「喝酒误事,饮茶醒脑。给我们来壶茶吧。」
「好咧,马上就来!」老板娘向着店小二吆喝一声,离去时那丰满的屁股还不忘在段天涯身边轻轻擦了一下。
万大小姐忍不住笑道:「段大哥,看到没有,她在勾引你呢。」
段天涯笑了笑,却说不出话来。
酒馆里喝酒的人很多,说话的声音也很大。有人说这酒真够劲,也有人说这里的老板娘更够劲,还有人说胭脂楼的红胭脂比老板娘还要够劲,不信今天晚上去试一试。
段天涯一边喝茶一边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旁边桌上的一名大汉大声对邻桌的几个人说:「风云镖局盗走朝廷五十万赈灾银两的事,大伙都听说了吧?」
邻桌的人纷纷点头说:「听说了,听说了。」
那汉子仰头干了一杯酒,忽然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打着酒嗝儿说:「我说风云镖局段天涯那帮人真他妈不是人,你劫什么银子都可以,那是你有本事,可你干吗要劫朝廷的赈灾银子呢?那可是多少人的救命钱呀!要是段天涯在这里,老子一定要将这龟儿子砍成十八块。」
万大小姐脸色一变,忍不住一下站起来。
段天涯看她一眼,轻声道:「坐下,咱们可不是来打架的。」
万大小姐无奈,只得重重地坐下来,继续听那边的人说话。
一个人说:「我说刘三,人家风云镖局劫了朝廷的银子,关你屁事,你在这里发什么酒疯?」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那个叫刘三的汉子低声自语两句,忽然抱起桌上的酒壶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喝完,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大哭。边哭边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我的老家就在江州,爹妈老婆孩子全在那里,大水冲垮了房子,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全都活活饿死了。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忽然像个娘们儿似的伤心大哭,原本是一件十分滑稽可笑的事。但这个时候,酒馆里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万大小姐抬眼看着段天涯,竹笠遮住了他的脸,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却能看见他的手。她看见他的手微微颤抖一下,几点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洒在他手上,但他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伸过手去,怜爱地握住他的手,握住了那双强敌当前也不曾有过半点颤抖的手。他的手很冷。她想,也许他的心更冷吧!等到松开手的时候,两人却发现本来热闹非凡的酒馆里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抬头一看,不知为什么,刚刚还在这里划拳斗酒的客人竟然一下子全走光了,只剩下四个人,四个手持雪亮兵刃、脸色阴沉、满身杀气的不像客人的客人。
四个人中,有两个年纪稍大,看上去已有五十来岁,身体精瘦,颧骨高耸,目露精光,手持一柄开山斧,坐在靠窗的桌子上,端着酒杯,却不喝酒,目光似利箭一般,直直地朝段天涯这边射过来。
另外两人却坐在大门边的一张小桌上,年长的约三十多岁,腰里插着一对判官笔,脸色白净,面无表情,虽然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喝酒,但那股无形的杀气却还是使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对面的年轻人却只有二十来岁,面前横着一柄短剑。年轻人一边喝酒一边四下张望,显得十分悠闲。
万大小姐皱眉道:「段大哥,这四个人有些古怪,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段天涯呷了口茶,微微一笑,说:「不是『好像』,而是本来就是冲着咱们来的。窗口坐的那两个精瘦汉子,一个叫江钱塘,一个叫唐江钱。他们还有一个大哥,叫钱塘江。」
万大小姐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江湖上恶名远播的江洋大盗钱塘三虎。我听说他们三兄弟行事一向都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怎么今天少了老大钱塘江呢?」
段天涯道:「钱塘江来不了了,因为他已经死了。风云镖局这次为朝廷押运五十万两银子去江州府,一出帝京就被江湖黑白两道的人盯住了。钱塘三虎在出帝京不足三百里路远的一个小镇上设下陷阱,企图劫镖,结果被我杀了钱老大,他们两个却逃走了。」
万大小姐朝门口望了一眼,说:「难道门口那两人是他们请来报仇的高手?」
段天涯看了门口那两人一眼,点点头说:「想必如此。那白脸汉子叫高梦枕,是江湖第一大魔教天魔教三大护法之首,据说武功高不可测;那个年轻人,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天魔教教主上官惊云的儿子上官敏。只是不知道他俩为什么会跟钱塘三虎搅在一起,真是奇怪得很。」
万大小姐再也坐不住,一拍桌子站起身说:「咱们这就过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段天涯拉住她说:「是他们要找我们的麻烦,咱们坐在这里等着,他们自然会过来。」
果然,一杯茶还没喝完,江钱塘和唐江钱就再也坐不住,一拍桌子,一齐向段天涯走过来,但又怕不是他的对手,故而隔着两张桌子停住脚步,嘴里却不甘示弱,骂骂咧咧地道:「段天涯,你这个乌龟王八蛋,看你长得倒像个正派人士,做事却连我们钱塘三虎还不如。咱们打那五十万两银子的主意,是明人不做暗事,划出道儿来明争明抢,输了也不算丢脸。你他妈却用下三烂的手段暗中独吞。早知你心肠这么黑,当初我们兄弟三个就不该手下留情,在长江大堤上放你一马。」
万大小姐斜眼看看他俩,忍不住笑道:「你们两个的脸皮可真厚,明明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是人家高抬贵手放你们一马,留了你们两条狗命,却偏偏不思感激,反而还往自己脸上拚命贴金。这种不知羞耻的本事,实在令本大小姐佩服之至。」
江钱塘和唐江钱兄弟二人被她抢白一顿,不由得十分恼火,怒喝一声:「哪里来的臭丫头?」双双跃过桌子,五指如钩,向她脸上抓去。
万大小姐毫无惧意,嘻嘻一笑,手指轻轻一弹,两颗霹雳弹从手指间疾射而出。
两人闪避不及,被击中胸口,却感觉不到疼痛,心中一喜,暗想到底是个女流之辈,没有多少力气。
谁知两颗霹雳弹撞在身上,却「砰砰」两声,冒出一团火焰,不但把他俩的衣襟烧出一个大洞,还把江钱塘的胡子也连根烧掉了,痛得他手舞足蹈,连声怪叫。
两人没料到这不起眼的丫头片子出手竟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当下再也不敢小瞧她了。
这时,坐在门口的高梦枕终于喝完壶里最后一杯酒,站起身缓缓踱过来,踱到段天涯的桌前,看着他问道:「阁下就是段天涯?」
段天涯道:「正是在下。」
高梦枕道:「你杀了钱老大,现在他的两个兄弟请我出面为他们报仇,你说怎么办?」
段天涯道:「除了让你杀了我,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高梦枕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其实你并非非死不可,只要你交出那五十万两银子,我就可以放你一马。另外,我还可以推荐你加入我们天魔教,并且保证职位绝对在分堂堂主之上。只要你加入我教,除教主之外,没有人敢杀你,连皇帝老子也不能。」
段天涯抬头看他一眼,似乎想了一想,忽然道:「在下听说高护法与贵教主之间有些矛盾,早存取而代之之心,只是苦无招兵买马扩充势力的资本,所以一直未能付诸行动。如果在下把这五十万两银子交给你,那岂不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高梦枕脸色微微一变,看看身边的上官敏,忽然哈哈大笑道:「江湖谣传,不足为信,某些别有用心的人造谣生事,只不过是见高某与敝教教主关系亲如兄弟情同手足,想离间我们的关系罢了。你若信不过高某,将银子交给我们少主人也是一样的。」
上官敏点点头,扫了这里的每个人一眼,道:「从现在开始,如果谁还说出挑拨我爹和高叔叔关系的话,我就一剑杀了他。」他猛地一挥手,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已经插在桌子上,而他的话,却像利剑一样插进了每个人的心窝。
高梦枕看着段天涯,微笑着说:「所以说,你的性命现在并不是掌握在我的手中,而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钱塘二虎急了,忙道:「高护法,这小子杀了我大哥,总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高梦枕脸一沉,瞪了他俩一眼,眼中闪过一线杀机。钱塘二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段天涯缓缓站起身,将头上的竹笠取下,轻轻放在桌上,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看在下像是一个坐拥五十万两银子的人吗?」
高梦枕哈哈一笑,道:「如果你不像,这里就没有人像了。」
段天涯冷冷地道:「就算我真有五十万两银子,也不会交给你。」
高梦枕脸色微变,问:「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会把银子交给一个死人!」
话一出口,段天涯的右手便闪电般朝桌上的长剑移去。但他的速度快,高梦枕的速度却比他更快。他刚一出手,高梦枕的左手判官笔便已点到他的手背上。如果他一定要拿剑,那这条手臂就保不住了。
他不敢硬拚,只好缩手,并顺势用右手小臂架住高梦枕的左手手腕,左手快速出击,一招「二龙抢珠」,直戳对方双眼。
高梦枕只得偏头,闪避。
段天涯不待左手招式使老,忽然变指为爪,再次向桌上的长剑抓去。
高梦枕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招,右手判官笔已在半路等着他。段天涯连续两次出手,也没将桌上的兵刃拿到手中,不由得暗叫不妙。高手相搏,连拔剑的机会也没有,那不但危险,而且还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
段天涯临危生智,一掌将桌子劈翻在地,桌子如一道屏风隔在两人之间。右脚一蹬,桌子便向高梦枕直撞而去。同时手一伸,接住从桌上震落下来的长剑。
但来不及拔剑,桌子已被对方倒踢回来,隐挟风雷之声,向他飞来。他脸色微变,急退一步,抬起脚想阻住桌子的攻势。但就在他的脚板刚触及桌面的那一剎那,身子忽然晃了两晃,竟站立不稳,如醉汉般跌坐在凳子上。
刚才被踢来踢去的桌子上留下了一个笔管大小的空洞。原来,刚才高梦枕的判官笔已刺穿桌面,点在了他脚掌心的涌泉穴上。
段天涯大吃一惊,长剑拄地,想站起身来,却半身麻木,再也无法站起。冷汗不由自主地从额头上冒出来。
万大小姐脸色早已变了,急忙飞步来救。上官敏却斜插过来,挡住了她。她手指一弹,射出一颗霹雳弹。上官敏用脚背轻轻一拨,霹雳弹便折回头,向着她自己打去。
她大吃一惊,急忙凌空一个翻身,躲闪过去。霹雳弹击在身后的墙壁上,火花四溅,虽然没烧着她,却也令她胆战心惊,狼狈不堪。
高梦枕看着段天涯,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冷得像一把剑,道:「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段天涯看看他,又看看手持短剑站在他身后的上官敏,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道:「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高梦枕脸色一变,变得满布寒霜,十分可怖,手中的判官笔闪电般向段天涯的咽喉点去。
万大小姐不由得失声惊叫起来。
但是,高梦枕的判官笔却在离段天涯咽喉三寸远的地方忽然停顿下来。
一柄锋利的短剑已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刺入高梦枕的心脏,胸口钻出半截剑尖,鲜血从剑尖一点一滴往下滴落。酒馆里的空气忽然凝固了一般,变得异常安静,连鲜血滴落在地上的叭嗒声,也清晰入耳。
高梦枕如身在梦境一般,艰难地转过身来,却看见上官敏正站在他身后。他睁大眼睛,叹口气道:「敏儿,怎么是你?你怎么能相信段天涯的话,傻孩子,唉!」最后一声轻轻的叹息,竟似包含无数的遗憾与凄凉。
上官敏冷冷地道:「我不是相信他,而是相信我自己。你在教内结党营私,早存异心,我和我爹早有清理门户之心,现在,终于有了让我出手的机会。」他又看看坐在凳子上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段天涯,得意地笑道,「再说,还可以赚到五十万两银子。我若还不出手,那岂不是一个傻子?」
「好!好!好!」高梦枕连说三个「好」字,身形一晃,重重地倒在地上,却死不瞑目,双目暴瞪,脸上带着一种怪异而恐怖的笑容。
上官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踢了他两脚,见无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得意一笑,伸手去拔自己那柄心爱的短剑。
就在这时,一道青光从高梦枕的衣袖中闪出,上官敏惨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一条青色的小蛇从他脚边快速地溜到墙角,钻入壁缝,不见踪影。
「八步断肠蛇?」上官敏大惊失色,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右手手背有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点,眨眼之间,整个手背竟都变成了乌黑色,而且乌黑的颜色还在向手臂上端蔓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高梦枕双眼一合,这才终于死去,但脸上却还保留着那种阴冷的笑容。
上官敏坐在地上,左手快速封住全身各处大穴,以减缓血流速度,拖延毒气随着体内血液循环进入心脏的时间,同时对钱塘二虎道:「快,我口袋里有解药,快拿给我吃!」
江钱塘一怔,盯着他的左手道:「你的左手不可以动吗?」
上官敏道:「我一动,血流就会加快。若毒气攻心,有解药也救不了我。」
唐江钱道:「好,我来救你!」跳将上来,手起斧落,竟一斧头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飞溅,满屋血腥。
万大小姐脸色苍白,不忍再看。
「做得好,三弟!」江钱塘不由得喝彩起来。
唐江钱抹抹脸上的血迹,看看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能动的段天涯,忽然哈哈大笑道:「段天涯呀段天涯,你做梦也没有想到还会有落到咱们兄弟手中的一天吧?」
段天涯神情沮丧地道:「我的确没有想到。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如果我愿意用五十万两银子换我这条命,不知你们同意不同意?」
「同意,同意!」钱塘二虎喜出望外,连声回答。
「那你们快过来,我告诉你们那些银子藏在什么地方。」
钱塘二虎喜形于色,急忙快步向他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同时停住,一齐看着对方。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对方在我背后给我一斧头怎么办?所以两人同时驻足观望,不敢走在最前面。
「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世心」,这话一点也不假。刚刚还是亲密无间的兄弟,眨眼之间,却就在心中将另一个视作了「对方」。人心变化之快,实是难以预料。
段天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甚觉滑稽,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突然站起身,凛然喝道:「钱塘二虎,你俩恶贯满盈,段某今天饶你俩不得!」
钱塘二虎蓦然见他行动自如,完全不像一个被封住死穴的人,不由得大吃一惊:「你、你怎么……」
段天涯走到他俩面前,淡淡地道:「高梦枕确实点到了我脚底涌泉穴的位置上,不过我已将穴道的位置移开了一点,所以他点了一个空。」
钱塘二虎忽然失声道:「莫非你会传说中的『移经换穴大法』?」
段天涯微微一笑,道:「不巧得很,在下刚巧练过这套功夫。」
钱塘二虎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指着地上高梦枕和上官敏的尸体颤声道:「难道、难道他们……」
段天涯看着地上的尸体,轻叹一声道:「也许我的武功不如他们,但我知道他们最致命的弱点在哪里。所以,这一切都早已在我的预料之中。」
钱塘二虎脸如死灰,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良久,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异口同声地咬牙道:「段天涯,我跟你拼了!」话音未落,却一齐调头向窗口蹿去。
谁知刚到窗口,段天涯便用脚尖钩起旁边桌上的一只酒壶掷了过去。
江钱塘忙挥掌一击,酒壶裂了,但酒水却溅得两人满身皆是。两人顾不了许多,双双跃出窗子,屁股上却各自中了一颗万大小姐的霹雳弹,顿时浑身火起,烫得两人嗷嗷大叫,一边手忙脚乱地扑打着,一边狼狈而逃。
万大小姐忍俊不禁,拍手大笑起来。
3
回到悦来客栈,天色已晚。
段天涯和万事如意大小姐吃罢晚饭,两人都感觉有些累了。
段天涯道:「如意,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回到万大小姐的客房,她却挽住段天涯的手臂,依恋地道:「段大哥,你能留在这里多陪我一会儿吗?」
段天涯低头看着她,她的杏仁小脸清秀而羞涩,白里透红,惹人怜爱。他心旌一荡,欣然点头道:「好吧!」
「段大哥,你待我真好!」万大小姐粉面含羞,轻轻扑在他怀中,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聆听着他的心跳声。她听见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就在这时,忽听房顶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段天涯一惊,急忙按住剑柄,再侧耳仔细辨听一阵之后,轻轻舒口气,放下剑道:「有人在暗中窥探我们,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万事如意大小姐顿时紧张起来,道:「没错,刚才回客栈的路上我就感觉到有人跟踪我们,而且绝对不止一个人。」
段天涯苦笑道:「我也发觉了。如果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最近发了一笔五十万两银子的横财,你想不被人跟踪都不行。」
万大小姐柳眉一皱,道:「江湖上的人能找到这里,梅花路和六扇门的人也能找到这里。这里原本是帝京里最安全的地方,但现在,这里也许马上就要变成最危险的地方了。」
这时,段天涯忽然抽一下鼻子,诧异地道:「奇怪,我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万大小姐也用力吸一下鼻子,道:「好像是烟味。」
「糟了!」段天涯忽然脸色一变,「客栈起火了!」一把拉起万大小姐,冲破屋顶,飞身而出。又怕附近有人伏击,不敢久留,狂奔一阵,才敢放缓脚步。回头一看,悦来客栈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万大小姐恨恨地跺脚道:「我们连唯一的落脚点也没有了。如果知道是谁放的火,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段天涯看着在大火中坍塌的悦来客栈,忍不住黯然长叹道:「这场火灾完全是因我们而起,如果我们不住在这里,悦来客栈一定可以安然无事。」
万大小姐道:「段大哥,现在帝京危机四伏,已无我们容身之地,不如我们先出京去避一避风头再作打算吧。」
段天涯目视远方,神色坚定地道:「不,越危险的地方离真相就越近,我一定要留在帝京,把镖银的事查个水落石出,还风云镖局一个清白,给无辜枉死的人一个公道。再说如今是非常时期,帝京四门都有重兵把守,更有定海侯和六扇门的高手暗中盘查,我们若想混出帝京,也非易事。」
万大小姐不无担心地道:「可是现在帝京之大,却无我们落脚之地,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段天涯沉默半晌,忽然道:「也许我们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就算天底下所有的地方都将我们拒之门外,这个地方却一定会欢迎我们。」
万大小姐问:「那是什么地方?」
段天涯一字一句地道:「五柳山庄。」
万大小姐拍手笑道:「不错不错,以风云镖局、万古千秋堂和五柳山庄的交情,柳五伯一定会收留我们的。」
段天涯叹口气说:「我就是因为知道柳五伯一定会收留我们,所以一直不敢去找他。我连累的人已经太多了,如果再把柳五伯和五柳山庄也牵连进来,那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万大小姐轻轻挽住他的胳膊说:「我早就听我爹说起过柳五伯,他说柳五伯是个德高望重、古道热肠之人,风云镖局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如果不去麻烦他,他老人家说不定也会一辈子都不安心。」
段天涯点头道:「也许你说得有道理。好,咱们这就去五柳山庄。」
五柳山庄坐落在帝京南天门,依山傍水,雄伟典雅。以两人的轻功脚力,在黑夜中奔走约半个时辰,便到了。
柳五爷有着一张古铜色的脸,脸上透着和善,花白的胡须又长又多,一直飘到胸前。段天涯小的时候,经常攀着这把胡子荡秋千,结果是他累得满头大汗,而柳五爷却依旧笑呵呵的,一根胡子也没掉下来。
如今的柳五爷已年过花甲,但看上去却比二三十岁的小伙子还有精神。据说前段日子与新科武状元在万花楼饮酒喝茶,兴之所至,切磋武技,结果人家武状元还输了两招呢。
夜深人静,当段天涯和万大小姐带着一身风尘与疲惫来到五柳山庄时,这位敦厚慈祥的老者握着他俩的手,只说了一句话:「好,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们了!」便老泪纵横,再也说不下去。
坐定之后,柳五爷才渐渐平静下来,看着他俩说:「好孩子,风云镖局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正为你们担心着呢。你们来了就好,尽管放心在我这儿住,如果还有人想来找你们的麻烦,我老头子一定先找他的麻烦。」
段天涯和万大小姐相视一笑,道:「多谢柳五伯!」
这时,忽有一个家丁慌里慌张地跑进屋道:「五爷,大事不好了,外面来了很多官府的人,说是要进来抓什么朝廷通缉犯。还给了一张帖子,叫小的交给您。」
柳五爷皱皱眉头,接过帖子看一眼,向段天涯和万大小姐道:「是定海侯爷府上的两位总管,他们的鼻子倒是挺灵的,我出去会会他们。看你俩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定很累了,先下去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咱爷儿仨再喝酒叙旧。」
家丁听到吩咐,便掌着灯,带着段天涯和万大小姐出了客厅,穿过院子,向后院澡堂走去。
正走着,忽然传来一声马匹嘶鸣,声音沙哑凄凉,十分刺耳。
段天涯忍不住发问道:「这是什么马在叫?声音如此凄切。」
家丁回道:「是五爷的坐骑。前些日子五爷骑着它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时这马不知怎么受了伤。已经请兽医治了好些日子,还是不见好转,伤口已经溃烂,因为伤痛,所以彻夜悲嘶,叫人心寒。」
「哦,」段天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能带我过去看看吗?」
家丁感到好奇,看着他道:「难道段公子也会医马?」
段天涯微微一笑,说:「实不相瞒,我以前的确曾看过几部医书,对医术也略通一二,也许可以派得上用场。」
家丁将信将疑地带着他俩来到马厩。
马厩里拴着一匹枣红马,骨架高大,四腿纤长,一看便知是一匹难得的骏马。在马的臀部,有一条刺目的伤口,长约五寸,深可见骨,伤口四周已经溃烂,流下脓水。因受创伤折磨已久,所以它已是瘦骨嶙峋,了无生气。
段天涯暗叫可惜,借过家丁手上的灯笼,想走近些看,那马却忽然双耳竖立,纵鬃扬尾,仰天长嘶一声,甩开蹄子猛地跳将起来,一脚踢向段天涯。幸亏他躲闪得快,才没被踢到。
段天涯忍不住皱皱眉头,把灯笼交给家丁,道:「这马似乎不欢迎我,咱们走吧。」三人便向澡堂走去。
有人说,疲倦就像附着在人身上的污垢,用热水一冲,便荡然无存。所以,当段天涯和万大小姐洗了个热水澡出来之后,人也变得精神多了。
柳五爷已经在客厅摆好筵席等着他们。酒已入樽,菜已上桌。酒是难得一尝的陈年女儿红,菜是帝京名厨的杰作,样样精致可口。
入席坐定之后,柳五爷举起面前的酒杯道:「两位贤侄贤侄女,这些日子受苦了。来,老夫这第一杯酒为你们洗尘接风。」说罢,一仰脖子,先干了一杯。
「多谢柳五伯!」
万大小姐高兴地举起酒杯,刚喝入口中,腰上却被什么东西轻轻点一下,奇痒难忍,她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结果口一张,「扑哧」一声,将喝进嘴里的酒水全喷了出来。
段天涯看她一眼,抢过她的酒杯道:「既然你不会喝酒,那这杯酒就由我代喝了吧。」
柳五爷呵呵笑道:「也好也好,女孩儿家,能喝酒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万大小姐看了段天涯一眼,红着脸,害羞地低下了头。
段天涯将她那杯酒喝完之后,又将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一干而尽,咂咂嘴巴道:「好酒!好酒!」
柳五爷见他喝得如此爽快,心下十分高兴,一边不住地点头赞道:「年轻人,好酒量,好酒量!」一边亲自动手再为他倒酒。
段天涯吃了一口菜,问道:「五伯,刚才定海侯爷府的人没有为难您吧?」
柳五爷哈哈一笑,道:「没事儿,你放心,梅花路和清风子那两个兔崽子,我两句话就打发走了。他们若敢再来,我就不会对他们这么客气了。」
段天涯举杯感激地道:「小侄给您添麻烦了,这一杯酒,小侄借花献佛,敬您一杯!」
「好!好!」
柳五爷气概豪爽,哈哈一笑,一饮而尽。
这时,段天涯手中的酒杯却忽然「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也猛然抽搐一下,从酒桌上摔下来,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腹部,全身蜷曲,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头冒冷汗,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万事如意大小姐大吃一惊,正想来扶他,坐在酒桌对面的柳五爷忽然抓起桌上的一双筷子,疾如闪电,朝她点去。
万大小姐猝不及防,被点中肩井穴和曲池穴,顿时全身一麻,僵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柳五伯,你、你……」段天涯看着柳五爷的脸。柳五爷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段天涯忽然心有所悟,挣扎着喘息着,却说不出话来。
柳五爷看着他哈哈一笑,道:「段天涯,我在第一杯酒里下了蚀骨散,无论谁喝了这杯酒都会五内如焚,全身功力瞬间化解得无影无踪,然后便手软脚麻,全身绵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这酒我原本为你和这个臭丫头一人准备了一杯,你偏偏要逞能,把两杯酒全都喝了。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段天涯将信将疑,以长剑拄地,想挣扎着站立起来,无奈全身上下软得像一团棉花,竟使不出半分力气,连试三次,也是徒劳,只能像一摊稀泥似的软瘫在地上。
他脸如死灰,汗如雨下,看着柳五爷无力地问道:「风云镖局与五柳山庄情如一家,无仇无怨,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五爷冷冷一笑,道:「你放心,老夫对你不感兴趣,老夫感兴趣的是你那五十万两镖银。要不然老夫也不会费这么大周折把你们『请』到五柳山庄来了。」
一旁的万大小姐虽然穴道被点,动弹不得,但嘴巴却还能讲话。她忽然大叫道:「悦来客栈的那场大火一定是你搞的鬼。」
柳五爷看她一眼道:「贤侄女果然冰雪聪明,老夫若不放那一场火,你们又怎么会自投罗网,来到老夫这五柳山庄呢?」
段天涯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柳五爷道:「老夫的要求很简单,告诉老夫你那五十万两镖银藏在哪里。老夫马上派人去找,一旦证实你说的是真话,老夫立刻放了你们两个,保证绝不会让你们在五柳山庄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